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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2章 女神(1)

那人背上,粗如兒臂的三稜刺般的武器尖端,鮮血淋漓。

玉無色怔怔地看看那刺尖,再看看那人垂落的染血的烏髮,和寬闊的青衣的背,看看他觸及自己靴底的手指,腦子裡亂糟糟的,不知是震驚還是疼痛,心口間似忽然也被那般翻湧的血沫堵住。梗梗地,生痛。

他嘴唇蠕動著,似乎下意識地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英白!」

聲音淒厲如慘叫,換在平時玉無色一定大罵他娘叫聲刺耳,此刻卻打了個顫,惶然瞪大眼睛。

玉明在隔壁一株樹上掙扎著,她所在的半邊樹倒下,卻又被旁邊的樹架住,她陷身在樹葉亂枝之中,掙扎不出,拚命撥著那些亂葉,手掌邊緣被葉子的鋸齒割得血跡斑斑,她似乎也不覺察。

玉無色怔怔地看著慘綠的亂葉間,透出的母親慘白的臉通紅的眼,再看看那血順同樣慘白的樹心汩汩地往下流,顫抖地伸手,想要試試英白的呼吸,手卻僵硬得也如那些劍人一般,一寸也動彈不得。

底下傳來輕微的格格笑聲。

他低頭,看見一團白色霧氣裡,不知何時多了一輛銀車,車上有個侏儒樣的人,唇角笑意譏誚,用招魂一般的手勢,對他招了招手。

那侏儒笑得不能不得意。

車上的武器各有妙用,比如剛才那穿地弩,就是反射。扳機向前拉,重型弩箭向後射,能先平貼地面射出,再轉折穿透樹心,樹上的人自以為在他背後,誰能想到這車背後出箭,穿樹而出?

夫人麾下能手研製的武器,第一次投入戰場,輕鬆便殺了名垂大荒多年的名將,天門之能,豈是凡人可以想像?

四面一陣靜寂,玉明叫得太慘烈,戰場上很多士兵都已經聽見,看見高樹之上,那生死不知的,彷彿竟然是自己的主帥,頓時大驚失色。

侏儒又格格笑了一聲。

人多又有什麼用?主帥亡則戰局定。這些人軍心已亂,女子少年無法指揮,而他們只要將散開的人召回,還有十架千變萬化的天機弩車,何愁此戰不勝?

他彈彈指,白光一閃射蒼穹,林中又起奔騰呼嘯之聲,沼澤中黑泥再次滾滾,白氣茫茫的劍人們再次一團一團聚攏,新一場殺戮將要開端。

侏儒又想笑了。

這一回的殺戮,將由他們主宰。

但他還沒笑出來,忽然也聽見了一聲笑聲。

微啞、慵懶、幾分譏誚幾分媚惑的笑聲。

聽見這聲笑聲,玉明眼睛亮了,張了張嘴,想喊什麼卻又停住。

那侏儒只覺得聲音陌生,是女子聲音,聽起來還很遠,他一邊往弩車底下的箱櫃裡縮,一邊睜大眼睛四處張望,想要找到敵蹤。

不過他並不太緊張,因為沒有聽見大批人馬抵達的聲音,就算來的是對方的援手,人數也有限,他不認為在夫人這樣奇特詭異的軍隊之前,有任何初次遇上的軍隊能討得了好。

但他沒有發現任何變化,那一聲笑,彷彿只是幻覺。

侏儒冷笑一聲,躲入底箱之中,這弩車下半部有輪子和機關,可以在侏儒操縱下,進行短途滑動。也只有這些侏儒,最熟悉弩車上頭的各種「長槍短炮」。

有常規的型號不一用途不一的弩箭,可以倒著發射的箭,也有用來攻城的可以彈出的重槌,有彈出的帶倒刺的網,有備用的毒煙和火藥,四角有暗器匣……只要能想得到的攻擊,這裡都有,所有的總控機關都在車下半部的底箱中,由這些經過專門培養的侏儒控制,只有他們能藏身在那狹小的空間,在那些看起來長得差不多的鐵臂和按鈕中,找出正確的那一種,正常人就算來了也沒有用,這樣的弩車,就算棄置在戰場中被對方繳獲,別人也使用不了,暴力拆毀還會發生爆炸,一架這樣的弩車,耗費金錢幾乎不可估量。

侏儒覺得,這樣的大荒從未見識過的弩車,再配上大荒從未見識過的奇人軍隊,夫所向披靡,是完全沒有爭議的事。

他想到自己將要駕駛著這弩車,在戰場上縱橫捭闔,將大批大批的猛將士兵碾於輪下,碾斷他們健全的肢體,聽他們在自己腳下呻吟慘號,渾身熱血便似忽然激越,蒸騰將沸。眼睛裡灼灼閃出嗜血的光來。

越想越興奮,想著那個主帥還在那半邊樹上,他軋軋地操縱著弩車,轉了個方向,對著樹猛撞過去。

轟然一聲響,那半邊樹也倒了下去,玉無色一聲尖叫,玉明在另一邊大喊:「抱住你爹!」

玉無色一邊大罵,「他身上有甲,一定死不了,我才不管!」一邊撲過去,在紛亂的樹葉中尋找英白,這樹倒下時也架在旁邊樹上,玉無色摸著英白微濕的衣角,在他背上快速地一摸,忽然傻了。

「你……你沒穿內甲……」他結結巴巴地道,惶急地去摸英白的呼吸。

侏儒大笑著操縱著弩車,停在樹下,扳動機關,卡嚓一聲,弩車一角一個管子,忽然射出一支箭,箭出管那一霎,就變成了火箭,直射上方。

上方都是枝葉,火箭一著就會即燃,那箭來勢兇猛,一路折枝斷葉,燃起深紅火線,到了盡頭雖然被樹杈絆住失力,但四周已經燒了起來。

「混賬!」玉無色一邊大罵一邊脫下衣服打火,用拚命去搬英白身體,「你怎麼這麼沉!你會不會是死了怎麼這麼沉!爹!爹!他娘的你倒說說話啊!你死賴在這裡算什麼事兒?爹!」

那聲音夾雜在畢剝畢剝的燃燒聲中,也不知是被熏的還是怎的,似帶著破音和哭腔。

玉明在另一邊的樹上,又是心疼又是著急又是傷心,大叫:「快點!你還磨蹭什麼!快點下來!」

「我拖不動他哇!」玉無色這回真哭了,一邊哭一邊扑打著火焰,頭髮一簇簇成了焦灰落在臉上,再被眼淚沖成一道道黑色的小溝。

玉明呆了呆,煩躁而痛苦地抓住了自己的頭髮,她不能不救英白,但也不能讓兒子為救英白陪著一起燒死,她在樹上艱難地掙扎轉身,茫然對四面張望——剛才那笑聲呢?剛才那笑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