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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6章 滋味(1)

景橫波只恨自己不懂醫術,內功也沒能練到懂得別人真氣問題的程度,但她知道平常不生病的人,一旦倒下就是重病,哪裡敢有一分懈怠。自己衣不解帶照顧,又催著那群易國人尋醫找藥找大夫。

好在那群人也算合作,一開始他們還警惕地看守著兩人,後來見宮胤當真病重,景橫波自己也衰弱,而且一心都在病人身上,趕都不會走,便漸漸放了心。每次路過市鎮,都會找來當地最好的大夫,大夫的說法卻不一,有的說是傷寒,有的說是內熱,有的乾脆說準備後事吧,被景橫波大腳踢了出去。

景橫波看得出來,這群人雖然奉命找叛亂的皇叔,但敵意並不重。下人的態度說明發號施令者的態度,看來易國國主並沒有要求屬下為難「皇叔」,她便也不客氣,要湯要水要補藥,可著勁兒提要求,達不到要求就把宮胤一扛說要一起自殺,那群人只得哭著喊著攔著,暗恨這差事太憋屈,只求早點把這對伺候到了易國便好。

一路都在車上,很少投宿,景橫波吃住睡都和宮胤同車。將大車兩邊的座位搭在一起,累極了就一躺,有時候倦得睜不開眼睛,手指還搭在宮胤手腕邊,她就像個活體體溫表,時刻探測著宮胤的變化,沒兩天她就練出一樁絕活——眼睛不睜,摸一下宮胤就知道他在發寒還是在泛熱,閉著眼也能給他敷冰汗巾或者蓋上被子,保證汗巾不會敷到鼻子上,被子從頭到腳蓋得嚴嚴實實,被角都能給你塞好。

每天她還給他擦身,他體溫不穩定,導致有時發僵有時流汗,他這麼愛乾淨的人,自然要時時清理。她不願意別人伺候他,也知道他自己一定也不願意,那就只好自己親自上手,一開始把手伸進他衣內時還有點不好意思,後來就變成了揩油,在他病況最重的時候,揩油的心思也沒了,她漸漸變得像個專業的護士,輕輕巧巧給他翻身擦身換衣,還能讓他不走光。

她再沒了那麼多亂七八糟的想頭,什麼怨恨啊不解啊是愛是恨是走是留啊,在時刻威脅的生死面前,這些情緒都顯得過於矯情。她甚至沒有空閒和心思去關注外頭的情況,不再關心戰局如何,不再關心士兵是否都已經回了玳瑁,不再關心鐵星澤是否順利登位,甚至不關心成孤漠是死還是活。

至於外頭已經將這場戰事傳得紛紛揚揚,震驚亢龍的反叛,盛讚女王的智慧,她的聲名如日頭迅速升起在玳瑁和大荒土地上——這和她有一毛錢關係?

如果要她拿這些統統來換宮胤痊癒,也不是不可以。她看慣了高在雲端冰雪不侵的大神,實在不習慣他如此的虛弱,這樣少見的虛弱讓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心中也不能不湧起恐懼,她害怕他真的會被這一擊擊倒,害怕一覺睡過來身邊就是他的屍體,所以一開始她不敢睡,堅持了一天一夜,終究因為疲憊積壓和內傷,砰一聲栽倒地下睡死過去,腦袋上砸了好大一個包。

後來看他雖然狀況不好,但也沒有更糟,而是維持著同一狀態,她猜想這也許也是他療傷的方式之一。毒瘤還是要發一發的好,否則越積越深。也便慢慢放下心來。

她這回還真是猜對了,宮胤將自身傷病壓抑太久,對身體極為不利。但景橫波一直風波不斷,他連倒都不敢倒,直到景橫波逼自己入死角,也逼他到了死角,他一路長奔,直入火場,將體能調動到了極限,直到確認景橫波無恙,又終於真面目和她相認,心中一鬆,被壓下的傷病立即兇猛反彈,這時候倒下,是順應瀕臨極限的身體要求,倒未必是最壞的事。

因為藥石效用甚微,景橫波終究還是不太放心,每天也會用自己的真氣給他稍稍調理,維持在一個能對他有點幫助,但她自己也不至於重傷的限度。也因為如此,她的狀態也大不如前,嚴格意義上,也是個傷病之人。

滿世界都在稱頌女王,滿世界都在尋找女王,稱頌的人和尋找的人都不知道,那個傳說裡光輝熠熠的女子,此刻沒日沒夜窩在一輛馬車內,疲憊、憔悴、無時不刻不在擔心,以至於眼眸深陷,滿眼血絲,滿頭烏髮發枯,甚至悄悄冒一星白髮。

在出沉鐵王城之後,她估算著已經出現了行蹤空白,或者可以聯絡下屬下,但那時宮胤情況凶險,她一時慌亂沒顧上,等到稍稍安定後想要聯絡,離沉鐵已遠,她也不能確定留下的暗號,什麼時候能被尋找的屬下發現,追上來。

好在易國好像暫時也沒惡意,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有時候覺得,這或許是老天的安排,老天不讓她走得那麼瀟灑,在她最猶豫的時候,自動幫她做了選擇。那些夜裡,她倚靠著車壁,握著他的手,聽他長長短短的呼吸,心頭既憂傷又安寧,為那些不能完全釋懷的往事憂傷,卻又為此刻還能聽他真實呼吸而安寧。

愛情的滋味,都是這麼矛盾的麼?她鬱鬱地撫了撫消瘦的臉頰,想著男人都什麼玩意啊,當初一心要談個轟轟烈烈驚天動地的戀愛真是傻啊,腦子被門擠了才尼瑪想轟轟烈烈,高富帥那麼好招惹的?花心的你受傷,不花心的他受傷你也受傷,反正都是受傷,認識兩年了,連個覺都沒睡上。

這麼一想就覺得虧大了,嗷嗷一叫,撲出去奪過趕車傢伙的鞭子,辟里啪啦一陣亂甩,將車子亂七八糟一陣胡趕,發洩完了鞭子一扔,又一頭鑽回去伺候病人,可憐那群給她折騰慣了的傢伙,也只能叫喊幾聲,回頭還得找路把車子趕到正道上去。

因為一路換車換臉換身份,也因為要經過一個翡翠部,這路走得不快,這一天終於到了翡翠部和易國相連的邊境,再翻過一座山,就是易國境內。因為天色太晚,翻山不利,便在山腳下停下。

車外,易國人在埋鍋造飯,煙氣和香氣在夜色中裊裊散開。

不多久,景橫波接到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粥,粥裡有各種穀類食物,送粥來的人告訴她,這是「清倉粥」,大荒歷十二月二十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