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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心事(3)

替她擦拭的手似乎頓了頓,隨即又似乎響起一聲低低的笑,笑她的莫名的信心和勇氣,又似在笑她的傻。

笑聲如風過,沒在景橫波耳邊停留。她的夢換了個場景,現在是躍動的火把和冷漠的國師,一群人畫著花臉,跳著蹦著要燒死她。

「男人婆……蛋糕妹……小透視……你們在哪呢……」她又開始喊了,「這裡錢多,人傻,你們快點來啊……」

擦拭的手又一頓,一聲發自鼻音的輕輕的「哼」。

「你們再不來,姐就要被宰了啃光了嗚嗚嗚……」景橫波在夢裡,終於哭兮兮地發出了平時死也不會出口的求救,「他們都不救我……害我……忽冷忽熱地對我……姐的命就像他們手裡玩的球,就這麼拋來拋去……拋來拋去……」

擦拭的手一僵,在半空中定住了。

「拋來拋去……」某人在夢裡還會配合地做動作,一隻手當真甩了起來,啪一下甩在身旁的人臉上。

清脆一聲。

馬車裡氣氛一僵。

那人也似完全沒想到,一時撫著臉,竟然怔住了。

似乎,很多年,沒受過這樣的待遇了吧……

金尊玉貴,手掌重權,所經之處,萬人俯伏。跪拜不夠卑微都是罪,何曾受過這樣的一掌。

身軀微微僵硬,在黑暗中雕像一般凝固。

「無情!無義!無恥!無心!」景橫波毫無所覺,還在控訴。一隻手激烈地舞動。

那人繃緊的身軀,卻漸漸緩了下來,忽然輕輕歎息一聲,按住她不安分的手,給她仔細擦拭著滾燙的掌心。

景橫波哼哼唧唧地很舒服,但又覺得不滿足,忽然一翻身抱住了那雙手,呢聲道:「靜筠……靜筠……怎麼總擦腦門啊……給擦擦脖子唄……」

那雙手一停,這回連胳膊都僵硬了。

一線月色微光,打亮黑暗裡端坐繃直的身影,整條手臂傾斜出三十度,手臂上,迷迷糊糊睡著懶貓一樣的女子,口水險些沾濕了人家的衣袖,這也罷了,偏生這斜身抱臂的姿勢,昭顯著顫顫的危險,還在完全無意識地揉揉蹭蹭,似一隻不知饜足的小野貓,霸佔著自己的愛物,務必要留下自己的氣味,昭告著無言的佔有。

黑暗中的身軀似乎一動不動,再仔細看,雪白的袍角卻似在微微震顫,像積厚千年久無人涉的雪,被山間清越的聲音呼喚,顫顫震出無聲的呼應。

觸感從未如此靈敏,每根血管都似穿過了天上的電流,戰慄之間是一片片雪色的空白,中間交織著她的艷色和紅唇。

似火灼了無邊的雪原,他感覺到危險的崩塌。

就這樣還沒完,她不耐煩地扭來扭去,三五下就蹭開了寬鬆寢衣的紐扣。

「靜筠……給擦擦……身上好熱……」

確實好熱。

黑暗似忽然不見,夜晚也似忽然不見,眼前是春的風和春的水,漾出載滿桃花船的細細波紋,天和地之間卻不是淡綠色的連接,只餘了那一片白,如雪的白,耀眼的白,純潔的白,晶瑩透明的白……逃避在視野裡,卻放大在天幕中,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廣袤無邊……將他淹沒……

身影顫抖愈烈,一線殷紅,自唇邊幽幽現,如此突然,他抬手輕輕拭去。側了側身,將她輕輕扶正,她又膩了上來,下意識貪戀他清涼的氣息和溫度,他唇邊微微綻開一抹笑。

月光似因這笑意的美,而忽然黯淡。

景橫波在空中胡亂抓撓,還想抓到那骨秀玉潤的手,夢卻還在糾纏,這回換了黑衣的美人,砰一下扔了屍體在她腳下,濺了她一身鳥屎臭的屍水,她想吐,忍不住喃喃罵:「耶律祁……」

他的笑意忽然凝結在唇邊。

空氣似被壓縮了,低沉得連風也不興,他盯緊了她的唇,她卻在咻咻喘息,一句話掙扎在唇邊,欲吐不吐,像一件難言的心事。

等待似乎很漫長其實很短,他的眸光如同笑意一般,一寸寸黯淡下去。

隨即他將她推開,霍然起身,唰地簾子一響,雪色人影已經不見。

他出去的同時,景橫波猛咳一聲,終於嗆出了堵住喉嚨的那一口痰,發出了下半句的怒吼:「……你這個賤人!」

景橫波第二天體溫降了下去,覺得好多了,神清氣爽地和靜筠道謝:「多謝你昨晚照顧我啊。」

在一邊繡花的靜筠,還沒回答,忽然哎喲一聲,吮了吮手指。

「怎麼了?」景橫波探頭望。

「沒事。」靜筠再回頭笑顏如花,「不用謝,照顧你是應該的。」

一旁默默喂霏霏吃飯的翠姐,默默抬頭看了靜筠一眼。

景橫波發現她臉上兩個大黑眼圈,明顯晚上沒睡好,嘿嘿笑著拍了拍她,「下次你生病,我整夜不睡照顧你!」

「哪有咒人生病的。」靜筠輕輕拍了拍她手背,對她一笑,再拿起針時,打了個噴嚏。

「怎麼?感冒了?車裡很暖和啊,難道是我傳染你的?」景橫波有點過意不去。

「沒有的事,昨晚我出去起夜吹了點風,喝完薑湯就好了。」靜筠放下繡花繃子,下車去找薑湯,過了一會再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個圓臉的少年,端著一碗藥湯。

「這是琉璃部的護衛。」靜筠介紹,「他幫忙熬藥,又說燙,主動幫忙送過來。」

又悄悄俯身對她耳語,「送藥過來人家被查了三次,真難為人了。」

景橫波聽著有點過意不去,少年卻毫不在意地樣子,對她憨憨地笑,眼神純真。

景橫波瞧著大有好感——正太型的哎。

少年放下藥,對她行了禮,並不等她多說什麼,就很安分地退下了。下車前回看她一眼,眼神溫暖。

景橫波被這一眼看得心中酸酸的,穿越以來顛沛流離,歷經冷暖,她這樣一隻活蹦亂跳的小強,都被折騰得心力交瘁,此刻這一眼隱藏的關懷,似荒漠裡忽然出現的一顆綠芽,鮮亮了整個心房。

她抬起手,掩了掩額角,定了一會,再抬頭,還是那無所謂的張揚的笑:「嘿!居然有人來瞧我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