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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橫波宴(5)

此刻閣中,席開四面,燭影搖紅。

面對面坐著天南王耶律祁,景橫波宮胤。

天南王表示,景橫波給了她很多好建議,她請客以示感謝,宮胤既然是大波朋友,自然一併邀請。

四人除了景橫波神色自若喝酒吃菜之外,其餘三人都臉色古怪。

尤其宮胤和耶律祁,多少年既同殿為臣,也是政敵,同席喝酒自然有過,可是那都是在國內,一些必須要撐場面的場合,離開朝廷,在其他任何場合,幾乎都是你死我活,一見必殺。

至於天南王,心懷憤怒和警惕,看誰都帶著惡意,眼神宛如探照燈,在幾人身上掃來掃去。

好在都是強人,天南王還能以主人之姿熱情招呼,耶律祁除了一開始怔了怔之外,之後便從容自若,宮胤則不看所有人,不吃菜,只垂眼慢慢喝酒。

酒液很清冽,菜色味道很正,天南王似乎也知道在這樣的人面前耍花招毫無作用,所以宴席擺得坦蕩蕩。

宮胤旁若無人,似乎更不愛看景橫波,時不時側開身離她遠點。

景橫波正中下懷,越發將一頓飯吃得杯盞凌亂,骨頭亂飛,此刻正抓著一條紅煎鯡魚大啃。

「吃慢點,」大神似乎忍無可忍,目光直視,「你的魚骨頭吐到我袖子上了。」

「哦。」景橫波挪了挪,繼續啃,她喜歡吃魚。

「秀氣點,」大神一會兒又批評她,「聲音太響,你吃東西的時候怎麼這麼不女人?」

「哦。」景橫波再挪挪,換個方向啃,對面耶律祁笑吟吟看過來,比了個「好好吃」的手勢,景橫波瞟他一眼,按了按自己鼻子。

還是好好操心你的塌鼻子吧您哪!

耶律祁又悻悻摸鼻子去了,將這眉來眼去一幕看在眼裡的宮胤,眉頭微微一皺。

摸鼻子?什麼意思?

「安靜點!」大神沒安靜一分鐘,終於沒忍住再次批判,「你就不怕卡著魚刺嗎!」

話音剛落,景橫波漲紅著臉猛力咳嗽——她卡著魚刺了。

宮胤一隻手很熟練地伸過去,在她背上狠狠一拍,「咳!」

「卡。」一聲,景橫波身子一仰,一根白白的魚刺噴出,宮胤早已眼疾手快地端了小盂等著。饒是如此也難免衣袖被襲,染上一小片污跡。

景橫波捂著喉嚨,軟綿綿地倒在他膝上,一邊將嘴邊油膩往他雪白的褲子上擦,一邊在心裡嚎叫:快嫌棄吧!嫌棄吧!大怒扔我出去吧!這樣更能證實你們的相愛!

宮胤眼睛慢慢垂下。

看看袖子上點點紅褐色斑痕。

看看褲子上一片流星狀擦痕。

抬起手。

景橫波眼一閉,等著騰雲駕霧再倒飛一次。

手落在了她的背上,指尖撥弦般輕輕按過後背穴道,一股暖流順經脈而過,熨帖了景橫波因猛力咳嗽而發疼的咽喉。

太過意外,她有點發傻。

大神今天又重生了麼?

微涼的手伸過來,將賴在他膝上的她扶起,墩在座位上坐好,順手拖過她的碟子,將上面兩條鯡魚都夾到了自己的盤子裡。

景橫波呆呆地看著。

看他取出一枚精緻的小銀刀,刀上還有一枚銀色細針。他垂下眼,用刀剖開魚身,剔出魚骨,再用銀針慢慢剔出背部和尾部的小刺。

他微微垂頭,神態專注,刀下得快,針挑得從容,動作細緻而精心,彷彿面對的不是一條魚,而是需要他殫精竭慮的國事奏章。

一縷鬢髮微微散了下來,遮住他澄澈清明的眼神。

景橫波幾乎被震撼。

再豐富的想像力,再發散的思維,她也沒能想到,宮胤居然會做這樣的事。

唉,吃魚就吃魚,犯得著這麼費事麼?

果然大神就是精貴難伺候。

宮胤動作快而不亂,幾乎瞬息之間,兩條魚的刺被剔得乾乾淨淨,他放下銀刀銀針,將盤子往景橫波面前一推。

正看得津津有味腹誹不休的景橫波,盯著盤子裡還保持完整的魚肉,又傻了。

「給我的?」

「省得你再卡著,弄髒我。」宮胤的語氣永遠那般冷而嫌棄。

景橫波盯著兩條如藝術品般剔去刺的魚,聽著他冷酷得凍死人的語氣,覺得跟著大神永遠這麼有落差感啊落差感。

魚很完整,很誘人,似乎更香了,她卻心裡亂糟糟的,覺得有什麼不對,想接受又不想接受,想改變又不想改變,似乎無論接受還是改變,未來都會因此發生變化,而這,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自由,想要過單純的生活,腥風血雨,爾虞我詐,她能適應卻永遠不會喜歡。

現代那世小白鼠的生活已經足夠委屈了自己,脫困後她發過誓要為自己活。

而他,代表的正是最複雜、最詭譎、最深冷的那一切——一個王朝的興衰與存亡。

他冰晶般的眼眸,時刻掃視大荒國土,能留幾分溫暖,餘蔭她的天地?

景橫波搖搖頭,自嘲一笑。

想多了!

他只是不想再被噴魚刺而已。

對面,天南王和耶律祁都看過來,桌上有酒壺高盤等物遮擋,剛才宮胤動作又快,他們沒看清楚發生了什麼。天南王想了想,端著杯,笑吟吟走過來,似乎要敬酒,一眼看見景橫波盤子裡的魚,眼色一變,揚眉笑道:「這魚剔得可巧妙!大波,這是你剔的?」

「是啊,」景橫波心不在焉,懶洋洋端起盤子,「想吃嗎?」

宮胤霍然抬頭。

天南王看來也是吃魚討厭刺的,沒注意到宮胤神情,頗為歡喜地來接,「好。難得你這番孝敬……」

「啪。」

盤子忽然碎了,湯汁濺了天南王一手,魚肉翻滾著落下,這回再也無法維持完整,碎成了一堆。

景橫波看一眼那魚肉,看一眼發呆的天南王,轉頭看宮胤。

宮胤似乎依舊如常,再次端起酒杯喝酒,鬢髮垂落,眸子如雪中黑曜石,定而冷。

景橫波覺得心中那種奇怪的燥熱感更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