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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生路,出口

當清早的初陽在天空破開朝霧,金壁王朝的包廂內仍暗沉得不分日夜,寬闊的凹形三邊沙發裡橫七豎八地躺著四個男子的長軀,在桌上散亂立著或橫倒在地的滿目酒瓶,以及幾人眉頭微蹙的沉睡面容和衣衫不整,茬茬都顯示著宿醉未醒。

寂靜中不知道誰的手機響起鬧鈴,高訪被率先驚醒,睜眼一看占南弦已坐了起身,緊繼著歐陽菊含也揉開了眼,迷糊中看看兩人,邊打哈欠邊踢了踢睡死在旁的管惕,「管小豬,起床上課了。」

高訪幾乎與占南弦同時清醒跳起,他緊張道,「南弦,你是今天結婚?」

他話聲未落占南弦已拿起桌面上被管惕打了一夜遊戲的手機,大步走了出去,邊走指尖邊在屏幕上連點,飛快往衛星發出指令。

「占美男!」身後管惕喊道,三人一同小跑跟了上來,「我們是不是先回洛陽道準備花車?然後再去接一心?」

「嗯。」他應了聲,看見屏幕左下方終於閃起紅點,然而還沒等他打開,一串號碼突然而至躍入眼簾,他接通電話,「一心?好,我知道了……你別緊張,我讓高訪馬上過去。」

高訪關心地問,「怎麼了?」

「她又收到恐嚇信,你去處理一下。」忽然就失了耐心,他有些煩悶地直接把電話放進口袋,打開車門,「菊含你和高訪一道走,管惕和我回洛陽道作準備,準時十點我們去接新娘。」

三人面面相覷,最後還是高訪道,「你是真的要結婚?」

他勾了勾唇,「我什麼時候假過?」

話聲未落車子已如箭飛射而去。

三人只好趕快上車緊隨其後,再在某條岔路路口分道揚鑣。

在某處地方,早從黑沉睡鄉中悄然醒轉的溫暖並沒有睜開眼睛。

感覺到自己是躺著,身體下傳來硬木板的觸感,她輕輕動了動別在背後的手腕,發覺已被繩索綁緊,便連雙腿腳踝也無法動彈,且張嘴不得,唇上應是被人封了膠條,腦海裡把最近與自己相關的所有事情全過濾一遍,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出她到底得罪了誰。

到底是誰?又為了什麼,要把她抓來這裡?

忽然雜亂的腳步聲響起,越來越近。

「為什麼她還沒醒?」有把聽上去十分年輕的聲線略帶慌張地道。

「管她呢。」另一個人不耐煩地應聲,聽上去並比不前一位年長多少,約莫似在十七八歲的年紀。

「阿權,不會是我們的藥用過量了吧?」

有手指伸到她的鼻子底下探測氣息,她的肩膀被人猛地推了推,「喂!醒醒!阿龍,你去拿碗水來。」

被搖得頭暈腦脹的溫暖聽到這句話時不得不假裝醒轉,微微睜開了雙眼,驟然見到俯在眼前兩張瞠目獠牙的鬼怪面具,她嚇了一跳,驚慌之意盡顯無遺。

「終於醒了。」身形略為瘦小的阿龍似鬆了一口氣。

「把她扛出去,那人就要來了。」高大的阿權吩咐。

兩人合手並腳把她從房間抬到外面,安置在椅子上。

搬動中接觸到她帶有乞求之意的眼睛,阿龍遲疑了一下,面具後的目光抬起看了看同伴,見阿權只是撇撇嘴並沒有出言反對,他轉而對溫暖道,「你……你不能喊哦?」

溫暖趕緊點頭。

嘴上封條被撕開,窒息感鬆弛散去,她深深呼出口氣。

破舊的屋子裡幾乎家徒四壁,除了一部老舊的電視,一張木沙發,一張茶几和兩三把椅子,就只有牆上一面電子掛鐘在喀喀地走著,時針正指向早上九點四十五分。

敲門聲響,兩男子霍然對視,阿權警戒問道,「誰?」

「我。」

溫暖一怔,那把聲音依稀有一點熟,似曾聽過,但又不是很有記憶。

進來的人身形中等,毫無特徵可尋,且同樣戴著面具,迎上溫暖的注視時他下意識別了別頭,從口袋裡掏出大沓鈔票遞給兩人,「這是十萬塊,你們數一數。」

阿權接過,隨手點了點,收好後對阿龍道,「我們走。」

阿龍跟在他背後離開,快走到門口時不自覺回頭看了看溫暖。

捕捉到他有點擔憂的目光,心念電轉,她忽然輕聲道,「為什麼只是十萬塊?」

兩人即時停下腳步,三個人六道目光齊刷刷射在她身上。

後來的男子目露厲光,揀起地上的膠條就要去封她的嘴。

阿權冷冷道,「大叔,等一等,我想聽她把話說完。」

被喚作大叔的中年男子看了看阿權以及他身邊的阿龍,二對一形勢比人強,而且錢已經過手,如果對方此刻和他翻臉對他只有不利,由是他不得不垂下了手。

該剎那溫暖意識到這三人都不是專職匪盜,強作鎮定的心稍稍鬆了口氣。

阿權望向她,「你最好別耍我們。」

「別急,請過來坐下。」她看向大叔,「這位先生,不管你因為什麼原因把我綁來,請告訴我你的目的,讓我看看能不能幫到你。」

她萬事好商量的態度讓在場三人同時一怔,中年大叔反應過來手掌霍然抬到半空,最後不知為何硬生生頓住沒有揮下去,握成拳青筋暴現,面具後的目光桀驁惱狠,「就你這黃毛丫頭也敢來教我做事?」

溫暖微怯地看著他,到底是誰?薄一心?朱令鴻?還是——腦中乍然閃過一個名字,越看眼前的身形越有可能,但令她萬分不解的是,只除了打過一次照面她和他從無交集,為什麼他會抓她?這根本毫無道理。

不經意眸光掠向牆上時鐘,指針已轉到了十點,她有些失神,再過半個小時,他的婚禮就要在教堂舉行。

站在一旁的阿權已十分不耐,「喂!你說怎麼只是十萬到底什麼意思?」

她看看他,再看看時鐘,視線最後停在那台老式的電視上,忽然之間似乎天開雲散,一直徘徊在她眼底的陰霾和焦慮被驟然驅走,她臉上慢慢浮現笑意,那笑容從一絲漾成一抹,然後迅速展為燦爛花容,像滿天星光全落在了她臉上,皎潔而純真,美麗得奪人心魄。

包括大叔在內三個面具後的男子全被她的笑顏震懾住,呆呆地看著她。

「阿權,阿龍,大叔,謝謝你們,謝謝!我一定會好好報答你們,不管你們想要什麼,我發誓會讓你們如願。」

她說什麼?謝——謝謝他們?!這種話從一個被綁者嘴裡說出來,絕對會讓人懷疑她是不是被嚇壞了腦子以至神經錯亂語無倫次,阿龍緊張地扯了扯阿權的袖子,「她……她……要不要送她去看醫生?」

阿權回頭怒斥,「你是不是也瘋了?!」再看溫暖神色十二萬分的誠摯,不似撒謊或唬人,他不由得撇嘴,「你真有那麼本事,給我一億好了。」

「好,我給你。」她馬上應承。

阿龍傻住,「一、一、一億?!」

溫暖望向大叔,「你知道我可以給得出這個數字,對不對?」

面具後一雙微瞇的眼剎時間轉過無數次,似在衡量什麼,而他遲疑中沒有出聲否認,無疑於等同默認她的說法,這令阿權也如阿龍一樣睜圓了眼,年長的他目光中不自覺流露出恐懼之色。

因為急需一筆錢救命,所以當某夜在某條黑暗的後巷裡被這個大叔攔下,要他們幫忙把某個女人綁來教訓一下時,不用幾分鐘他和阿龍就已被說服,從五萬加到十萬的豐厚報酬沖昏了他的頭腦,來不及細想既然這個大叔有錢為什麼不去找道上的人,在對方承諾不會傷人後他當場答應下來。

但,一億……這個看上去氣質十分貴雅還給人一點熟悉感似乎曾在哪裡見過的美女子,一張口就答應給他們一億!這樣的天文數字只暗示著一件事,他們——很可能綁了這輩子都得罪不起的人。

他緊緊拽起阿龍的手,「我們走,快走!」

「阿權,怎麼了?阿權?」阿龍腳步趔趄地跟在他身後。

溫暖緊張得想從椅子上站起,「別走!我說真的!」

忘記了足踝正被綁著,她才站起已倒跌在地,微聲呼痛,牆上時鐘已指向十點一刻,挪移中掙扎著想起身卻始終只是徒勞,她急紅了眼眶,「求求你們,別走……」

薄薄短髮下梨花帶雨的柔弱神情和無助婉音,似極了迷途中的孩子,令回頭看她的阿龍只覺心口一酸,他摔開阿權的手走回來扶起她,對大叔道,「我們把錢還給你,你放了她吧。」

「謝謝你。」溫暖咬唇緩和一下情緒,再不說就來不及了,再也顧不得揭穿綁匪身份是個大忌,她急促道,「楊文中,我不知道你為什麼綁我,但請聽我說,不管你想要什麼想做什麼,有一個人一定可以辦得到。」

被識破身份的楊文中索性摘下面具,緊盯著她,「朱臨路在哪裡?」

溫暖一怔,為什麼他要找朱臨路?臨路做過什麼讓他——我養了楊文中那麼久無非就是為了今天——朱臨路曾經說過的話從她腦中一晃而過,她終於恍然明白,顯然當初是他指使下屬把楊文中受賄的記錄洩露出去,才致使代中和大華的合作擱淺,同時也導致了楊文中身敗名裂。

「臨路去了澳門,不過你找他也沒有用,我和他已經離婚。」

「什麼?!」

「我們在拉斯維加斯結婚的當天就已經離婚。」

「你想耍我?!」他倏然從口袋裡挑出一把槍。

阿權飛快將嚇了大跳的阿龍拉到自己身後,警慎地看著楊文中把黑洞洞的槍口頂在了溫暖的太陽穴。

楊文中陰聲道,「你知不知道我多艱難才把你綁來這裡?他會和你離婚?!他要是和你離婚還會叫人天天暗中保護你?他要是和你離婚會對外面放話誰也不能動你?」

鬢邊傳來的戳痛令溫暖蹙了蹙眉,她沉聲道:

「我不太明白你在說什麼,不過我沒有耍你,你現在找臨路真的沒用,他人不在本地,我還不一定能聯絡得到他,反而有另外一個人,他可以把一切還給你,讓你恢復名譽,讓你擁有公司或者大把的錢,不管你想要什麼,相信我,他一定會滿足你。」

楊文中冷笑,「你說的是人還是神仙?我坦白告訴你,今天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你。」

「占南弦。」她鼓起勇氣看向楊文中,「只要你拿我的手機給占南弦打一個電話,告訴他我在你手裡,相信我,就算你要神仙他也會弄來給你。」

「占——占南弦?」阿龍從阿權身後探出頭來,驚得結舌,「那個——今天要結婚的占南弦?」

「阿龍,請幫忙打開電視,今天有他的婚禮直播。」溫暖緊緊看著滿眼驚疑的楊文中,「你比我更清楚他的能力不是嗎?要影響司法界雖然不是翻手為雲那麼容易,但我相信他不難做到讓檢控方出來闢謠,說明對你的一切指控都是誤會。」

槍口終於從她的太陽穴上撤離,精狡如楊文中也無法否認自己確然被她說得一絲心動,如果本城有人能夠如她所說,幫他洗脫罪名、恢復身份、還回財富,的確占南弦是其中一個,他完全可以做得到她上述所言。

相對於逃亡一生或在監獄裡蹲完下半輩子,這個前景對他更具吸引。

阿龍忽然道,「啊,我想起來了!阿權,難怪我會覺得她面熟,她是溫暖!那個和占南弦鬧緋聞的溫暖!」

即使生性多疑的楊文中,也禁不住心頭又動了動,這兩人的緋聞當初鬧得人盡皆知,再看她神色如此篤定,似乎那些報道不是空穴來風?占南弦真的有可能會為她做些什麼?雖然他今天要娶薄一心,但哪個男人在外頭沒有一兩處藏嬌的金屋?

但他仍有最後一絲遲疑,「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她為什麼要幫他?為什麼要那麼急切地讓他聯絡占南弦?是不是想耍什麼花招?

溫暖彷彿沒有聽見他的說話,雙眸直直盯著電視屏幕,大教堂裡已經坐滿了來賓,不是商貴就是權要,不是名流就是明星,幾乎每張臉孔都可以被電視機前的觀眾叫出名字,身穿嚴整黑袍的神甫也已肅立在旁,安靜地等候著儀式的開始。

一身幽雅的白色禮服將隨意站在禮案前的占南弦襯得神清氣爽,脫俗飄逸,俊美唇邊如常地彎著淡然淺笑。

作為伴郎的管惕站在他身後。

准十時半,婚禮進行曲響起,大門被拉開,竟然是潘維寧挽著薄一心的手走進教堂。

阿龍看傻了眼,扯著阿權的手臂叫道,「你看薄一心!她身上穿的那套就是報紙上說價值三百萬美金的婚紗!」

溫暖一顆已懸至喉嚨的心在見到占南弦眼中閃起的柔和星芒時直線沉入萬丈深谷,她倏然回頭,神色急切而絕望,對楊文中道,「我不是想幫你,而是我寧願死在你的手裡,也不想見到他娶薄一心!」

當歡快的交響樂聲停下,教堂裡薄一心已經走到了占南弦面前。

即使華貴的婚紗也掩蓋不住她微微外凸的腹部,相對於她臉上絕世無雙的愉悅歡顏,站在她面前的占南弦以及攙扶著她手的潘維寧,兩人的表情雖然同樣帶笑,但細看之下始終有點稍欠喜色。

似乎都有著幾不可察的心事。

兩男子交換了一個眼神,潘維寧抿了抿唇,把薄一心的手交給占南弦。

薄一心側頭看向潘維寧,笑容絕艷,「謝謝。」

臉微微一白,潘維寧一聲不發,默然退下。

占南弦牽著薄一心的手面向神甫,管惕忽然斜退半步,避開眾人的視線從褲子口袋裡悄悄拿出震動著的占南弦的手機,一看屏幕上閃著溫暖的號碼,他遲疑地看向占南弦。

眼角餘光收進他的神色,背對著所有人的占南弦面上微笑已全然褪下,變得有些說不出的森冷,淡無表情地勾了勾唇,他對神甫道,「請開始。」

神甫依言打開聖經,開始誦念禱告。

管惕暗暗歎了口氣,把手機放回去,改為取出裝著戒指的絨面小盒,無人接聽的手機在褲袋裡震過最末一下後中斷,但只隔了一秒又劇震起來,他為難地再度窺向占南弦。

薄一心輕輕瞄了兩人一眼,臉上微笑不知何時已變得有點僵然。

占南弦輕抿的薄唇邊沿滲出了一股徹骨怒意,他壓低寒涼嗓音,「如果她想說恭喜,就幫我謝謝她,如果是別的什麼,通通都不必了。」

聖旨已下,管惕連忙再拿出手機,以手輕掩,「溫暖?」

誦完禱告的神甫抬起頭來,「占南弦先生,你是否願意——」

「南弦!」管惕失聲叫了出來,儀式當場被打斷。

顧不得連神甫帶台下嘉賓全都神色愕然,管惕緊張地把手機塞進佔南弦手裡,「不是她不想來,而是她根本來不了。」

占南弦盯著他,把手機放到耳邊,不知對方說了什麼,他微微一怔,似不確定,「你再說一次?」似乎對方又重複了一遍,他半垂著長睫,神色靜如平淡無波的湖面,看不出半絲動盪,

「我知道了,你別掛電話,等我一下。」

他放下電話,沒有掛掉,只是放下。

一手拿著電話,一手插在褲子口袋,側首看了看神甫面前的聖經,無意識的眸光繼而又落在了管惕漆亮的皮鞋上,短短幾秒間唇線抿起,鬆開,又咬了咬,似乎直到這時,他才終於接受了電話中傳來的事實,平靜的臉色逐寸逐寸龜裂,現出狂怒的前兆。

下一刻在電視機前收看直播的所有觀眾都驚跳起來,只見那個著白色禮服有如天使一樣的新郎忽然抬腿踹向禮案,力道之大竟使沉實的木質案子當場轟然倒塌,如果不是管惕疾速扯開嚇傻了的神甫,此刻他已成案下冤魂。

他的驟然發飆把一旁的新娘駭得連步後退,一道身影迅速竄過去扶住薄一心的腰,下意識把她攬入懷內,潘維寧大喝,「占南弦你瘋了?!」

禮案倒塌撞倒了旁邊的花籃和連串擺設,蓬蓬聲連響使不少女性驚得發出尖叫,現場一片混亂。

占南弦抽過管惕手中的戒指盒砸向潘維寧,「你現在就給我娶她!半小時之內婚禮沒完成,我會叫人把她肚子裡你的孩子活活打死。」大步向外走去,他終於再拿起手機,聲音如冰刃劃破烈日下的天空。

「楊文中你聽著,不管你有什麼要求我都答應,只是一點,溫暖的心臟不太好,我麻煩你好好看著她,如果她有什麼閃失,我會把你一家十七口全部吊上淺宇廣場的旗桿頂端。」

不待對方回答占南弦已啪聲關上電話。

在他走出教堂大門的那一剎電視信號中斷,屏幕上只剩下沙沙的雪花,過了會插進廣告,顯示直播已經結束,緊緊守在電視機前的阿龍這才合攏一直張圓的嘴。

「好厲害……」他轉頭望向楊文中,有些幸災樂禍,「你完蛋了,他那麼生氣。」

楊文中氣急敗壞,揚手就要煽溫暖耳光,「你陷害我?!」

「別忘了你的一家十七口。」

冷冷插入的男聲令得楊文中硬生生再次將手掌收停在半空,暴怒中他反唇相譏,「你以為這件事捅出去後你們跑得了?」

阿權撇嘴,「我們為什麼要跑?」他瞥向溫暖,「一億還算不算?」

「算。」她應聲,對無計可施暴躁地走來走去的楊文中溫和道,「楊先生你別激動,我沒有陷害你,他發脾氣也不是因為你綁架了我。」

三人如同被無形的手擺佈的棋子再次摸不著頭腦。

「那是為了什麼?」阿龍好奇問。

溫暖微微一笑,他生氣是因為——他永遠再沒有機會知道,她到底會不會去搶親。

再沒有人說話,過了一會,溫暖被捆綁過久的雙腿因血液不暢漸漸發麻,她難受地動了動。

阿龍看看她,伸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張十五歲上下極其清秀的臉,「反正也穿幫了。」他蹲下去幫溫暖解開腳上的繩子,抬頭看看阿權,再看看楊文中,「現在怎麼辦?」

這個問題一出,即使在生意場上見慣風雲幻變的楊文中也有點傻眼,與人勾心鬥角他在行,但綁架卻是頭一遭,接下來該怎麼辦他也不知道。

他原來的計劃是想利用溫暖好好折磨和敲詐朱臨路,關於她的去留可以到時再作打算,雖然被逼急了發狠跳牆,但也知道他原本所犯的賄賂和殺人有很大區別,手槍只是買來進行綁架和防身,他還沒蠢到要犯下命案。

只是沒想到會被溫暖三言兩語誘上了一艘意料之外的賊船,占南弦的威脅言猶在耳,現在就算他真敢狠下心殺害她,也不敢拿自己一家上上下下的命去作賭注,已經騎虎難下,他真的不知該怎麼辦了。

手腕的繩索也被解開,獲得自由的溫暖站起來活動四肢。

阿權仍臉有戒色,「你要保證我們沒事。」

溫暖輕笑,「你放心,南弦不會對你們怎麼樣的。」

「寶貝,你這麼確定?」

淡冷低回的嗓音帶著淺譏不知道從哪裡傳了出來,就在此時溫暖只覺眼前一花,數道黑影已在瞬間破窗而入,房內三人還來不及回頭已被六支短槍同時抵住了腦袋。

占南弦從門口施然而入,依次走進來的還有高訪,歐陽菊含和管惕,管惕大搖其頭,「小溫妹妹,你很不乖哦。」

似什麼也沒聽見,溫暖只是定定看著占南弦,看著他身上的白色禮服。

她唇邊被突發狀況凝結的笑意異樣礙眼,他輕柔道,「你玩得很開心?」

眨眼之間,真的只是眨了眨眼,兩行淚已清晰滑下她的臉龐。

他再也說不出話來,視線落在她身後的椅子,忽然一腳飛去,那把折椅被踢出兩米遠砰聲撞上楊文中,死靜空間裡驟然響起一聲慘叫,他輕輕歎息,微薄的吁氣聲裡似蘊涵了萬年壓抑,彷彿直到如今仍難以釋放。

他側首,「高訪。」

「放心,我會處理。」高訪揮了揮手,西裝革履的黑衣人全部退後。

無情的眸光從她臉上掠過,占南弦轉身就走。

她呆呆地看著他大步流星而去的背影,全身象生了根一樣釘在原地動彈不得,臉上淚水無聲流得更凶。

歐陽菊含搖了搖頭,推推她,「溫美人,走了。」為了天下蒼生著想還是趕緊跟過去吧,否則一會別說火山冰山,連喜瑪拉雅山也會爆發。

她啊了一聲,看向恨鐵不成鋼的歐陽菊含,再看看一臉不以為然的管惕和含笑鼓勵的高訪,人如夢初醒,匆匆拋下一句,「高訪,拜託別為難他們,我答應過——」

「我知道,快去吧。」

她飛跑出去,以最快的速度撲出樓外,攔在他恰恰發動的跑車前,兩人隔著玻璃對視,她跑過去拉開門鑽進車內,下一秒車子已疾駛出去。

一路上誰也沒有說話,她知道這一次他是真正動了氣。

怯然地望了望他,他目不斜視的側面暗得像陰雲密佈的天空。

緊緊咬著下唇,她垂頭,看著自己的膝蓋。

如同十年前,沒有任何解釋,她始終一聲不發的沉默,換來的是方向盤被他抓得更緊,鈦合金上幾乎要被他捏出指痕,手中圓盤忽地一百八十度急打,原本駛往洛陽道方向的車子改道而馳,她還沒明白過來他為什麼突然之間又怒氣暴漲,車子已很快飆到她所住的雅築園。

他一腳踢開車門。

她恐慌地跟了下去,記憶中他從來沒有對她真正發過脾氣,這樣的占南弦是她所陌生的,極不熟悉,讓她怯懼得完全不知所措。

開門進屋,他大踏步走進她的房間,往妝台上四處亂翻。

「你……找什麼?」她驚惶地問。

他一聲不發,伸手把抽屜一拉,用力過猛使整個抽屜跌出來摔在地上,裡面的機票和她的護照等證件全都跌了出來,他抿緊了唇,俯身一手抄起,終於說話,卻聲如寒冰,「十一點五十?

還來得及。」

轉身就走。

從上車伊始就一直提心吊膽的溫暖,此刻終於知道他想做什麼。

她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任眼淚在臉上肆意橫流。

已走出房間外的他忽然轉回身來,一把抓起她的手腕要將她強扯出去。

「我不要走!」她尖叫,一隻手緊緊巴著門框不放。

他掰開她的手,索性將猛然掙扎的她攔腰抱起,任她捏成拳的雙手狂亂地捶著自己的胸膛,冰冷臉容決絕得完全不為所動。

在他抱著她一步跨過書房門口時,兩個人都沒有看見,裡面鋪在桌子上沒有收起的畫紙,被從窗戶湧入的風無聲卷落地面。

門被大力摔上發出震天巨響。

進了電梯,下得樓來,將她拋進車裡,他發動車子往機場方向疾駛,被綁在安全帶裡的她微微嗚咽,隨著他的車速越開越快,她終於放聲哭了出來。

不久機場便出現令人側目的一幕。

那個一小時前還現身在電視裡的新郎,俊美五官因蓄滿了怒氣而緊繃出凌厲線條,他的左手裡拿著一疊機票證件之類的小件東西,右手扣著一個女子的手腕,將她強行帶向通往侯機廳的安檢口。

滿臉淚痕的溫暖已經放棄了掙扎,雙眼紅腫不堪,木然地任由他拖著去辦了登機手續,再被拖向安檢口,嘴裡一遍遍喃喃自語,「我不要走,我不要走……」

排隊等候中很快就到了她,他放開她的手,將證件塞進她手中,以手背拭淨她臉上的淚,勾了勾薄唇,淡笑中帶著一絲了無生息的慘然,「乖,去吧,就當是放我一條生路。」

說完頭也不回轉身離去。

怔怔看著他迅速走遠的背影,已經流乾的淚不知道從哪裡又湧了出來,她一邊哭一邊抬手去抹,淒涼得讓旁觀者惻然,排在她身後的一位伯伯說,「孩子,別哭了,回去找他解釋清楚,會沒事的。」

她不說話,只是哭,一邊哭一邊走進關檢口。

啲,啲,啲——安檢門發出警報長音。

「小姐,請過來這邊。」機場的安檢人員小聲地把旁若無人地抽噎的她請到一邊,檢測拍往她全身上下掃過,最後停在她的胸前,那啲啲聲正是從這裡發出,「請把你戴的鏈子摘下來。」

她木然取下鉑金項鏈,安檢人員拿起對講機向上級匯報。

在每個旅客走過她身邊都投來異樣一眼的等待中,幾個穿著高等職別制服的負責人匆匆而來,

其中一人拿著小型儀器,像紅外線一樣的光譜掃過溫暖的鏈子和石墜後,那人臉上露出震駭之色。

「沒什麼,這位小姐,你可以進去了。」他說,抬起手阻止其他人的疑問,把鉑金鏈子還給溫暖。

她接過,也不再戴上,只是拿在手裡,隨著其他旅客往裡茫然走去。

直到她走遠之後那人的同伴忍不住低聲問道,「怎麼回事?她那根鏈子到底是什麼東西?你為什麼就讓她走了?」

「那根鏈子沒什麼,不過,你們知不知道那個印石石墜值多少錢?」

「多少?幾百萬?」

那人一笑,「全球有三大衛星定位系統,一是俄羅斯的CL系統,一是美國的GPS系統,這兩個系統都由二十四顆在赤道上空三萬米處的靜止衛星組成,第三個是歐洲正在實驗階段的伽利略系統,預計由三十顆衛星組成,這三個衛星定位系統值多少錢,她的石墜就值多少。」

「什麼?!看上去不就是一顆普通的石頭,和衛星有什麼關係?」

「石頭本身是很普通,但它上面鑲嵌的藍青色晶石卻是極其精密的衛星信號接收器,可以同時接收三大系統發射的電波。CL和GPS的原理是地球上任意一點都能同時接收至少四顆衛星的電波,也就是說,不管她人在世界的哪個角落或是近地空間,譬如飛機上,都會被至少四顆衛星征測到身上的信號。這個信號被傳送到接收站後,通過專用儀器計算收到的不同衛星發來的電波的微小時間差,就可以得到經度、緯度和高度的三維立體坐標和精確時間。如果還要更精確,可以動用高分辨率照相衛星來仔細觀察信號源,合成孔徑雷達獲取的條幅式定點偵察照片,最小可以精確到半英尺。」

旁聽的人無不咋舌。

「所以你們明白了?有人動用了三大衛星定位系統對民用開放的功能,來確定她的日常行蹤。」

旅客逐漸多起來,竊竊私語的工作人員隨後散去。

機場出口外,在來來去去的各式車流中,有一輛寶藍色的跑車始終停在原位未動。

天空的陽光異樣刺眼,車內卻暗沉得像全無生機。

溫暖靜靜坐在侯機廳裡,一直到所有人都已離座登機,一直到催促她抓緊時間登機的廣播放了無數遍,一直到已延誤了時間的飛機終於飛走,她還是呆呆地坐在已人影寥落的侯機大廳。

當口袋裡的手機響起時,她不知道自己已坐了多久。

我站在布列瑟儂的星空下,

而星星,也在天的另一邊照著布列勒。

請你溫柔地放手,因我必須遠走。

雖然火車將帶走我的人,但我的心不會片刻相離。

看著身邊白雲浮掠,日落月升,

我將星辰拋在身後,讓他們點亮你的天空。

她定定看著手中屏幕上一閃一閃的占南弦的名字,不知道它響過了幾次,閃過了多少遍,只知道每次在歌唱完後鈴聲消失的下一秒,都會一直重複再重複地閃起。

輕輕掛斷電話,她起身離開。

沿來路返回,走出關檢口外,她往售票窗口買了最快一班起飛的航班,然後一步步走去重新辦理登機手續,再從之前他送別她的同一個關檢口進去,過安檢門時她手中的項鏈再次報警,安檢人員驚異地看著她,例行公事地拿起檢測拍掃了掃便予以放行。

走過長長的通道,找到了登機口,排隊,驗票,進入登機通道,一直到在機艙裡找好座位坐下,她仍懵然不知自己將要飛向哪裡。

手機堅持不懈地響起,一遍,一遍,又一遍。

終於,她顫著手摁下通話鍵,把手機慢慢放到耳邊。

「佔大總裁,你不是要我放你生路嗎?」她說,已停歇不知多久的眼淚再度無聲流了下來,一滴一滴連珠落下,濺濕了手中的石墜。

「對不起。」他聲音微沙。

委屈瞬間氾濫,她抽泣得不能自已。

「這麼多年來,你為什麼不放我一條生路?多少個夜晚,當我獨自一人在黑暗裡合上眼睛的時候,都向上天祈禱請他讓我在第二天早上醒來時忘了你,只要忘了你,我的心就不會再痛,你試過那種思念到痛不能抑的滋味嗎?你試過眼淚一直一直流從滾燙流成了冰冷的滋味嗎?你試過想一個人想到無法控制卻相見不相識的滋味嗎?你試過看著自己心愛的人和別的女人出雙入對的滋味嗎?」

那邊陷入死寂一樣的沉默。

「你試過愛一個人卻覺得自己不應該享有幸福那種撕扯的滋味嗎?你試過恨一個人卻像中了毒,無法離開而只能留在原地承受無止盡的傷害那種痛不欲生的滋味嗎?你試過看著自己最心愛的人和別的女人站在教堂裡那種極度恐懼的滋味嗎?你知不知道當時我怎麼想?我和自己說,如果你真的娶了她,我就搶楊文中的槍自殺,既然你要這樣折磨我,那我去死,我死你滿意了嗎?」

她的哭聲未落,一道身影已出現在艙門邊,眼內布著紅絲。

淚水洶湧,眼前驟然一片模糊,像隔著苦海海面的大霧,她再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走過來把她攔腰抱起,她哭得太累已經全無掙扎的力氣。

抱著她走出機艙,走過長長的通道,一直走出關檢口,走出機場,他把她放進車裡,靜靜拭去她紅腫不堪眼底的淚痕和水霧,為她扣好安全帶。

車子駛過紅彤彤晚霞下的機場高速。

每走一段便看見上上落落的入口出口,或是駁接其他高速的三岔路口,那麼多的出口也許隨便選一個都可以到達他們想回去的地方,然而人們的習慣永遠是選擇最便捷的路,而直覺地認為其他方向都是繞圈子。

常常會忘記有時候最便捷、最快的路,卻往往可能也是最長。

一路到底,終於到達唯一出口。

當一輪圓盤似的黃昏落日隱入樹蔭樓角,車子再度回到她家樓下。

他熄滅引擎,餘音漸靜,兩個人誰都沒有動。

許久,擱在方向盤上他靜如泥朔的手終於垂下,插進上衣口袋。

「婚禮是為一心準備的,為你,我只準備了一樣東西。」他緩慢響起的聲音帶著她從未聽過的陌生沙啞,縈繞在不大的車廂裡讓人奇異地覺得遙遠,荒涼和空曠。

他攤開的掌心中承著一隻已打開的小小盒子,盒子裡是一枚沒有鑲嵌任何寶石的鉑金素戒,優雅獨特的造型和他左手無名指上所戴的如出一轍。

「你戴的那枚戒指我看著礙眼,所以去美國時定做了這一對。」誰知道回來後她對他的牴觸情緒那樣大,由此也惹起了他的惱意,不無自嘲地彎彎唇,普天之下他獨獨在面對她時會控制不住脾氣,也不知是她之不幸,還是他之不幸?

「那時我想,戒指不送了,就讓我看看這個女人是不是還會像以前一樣不聞不問,自以為寬容隱忍。」

她定定看著車前的擋風玻璃外,不作聲,也不回頭。

「一聲不響走了七年,甫回來便在身邊掛上個朱臨路,知道我的感覺嗎?」雖然人前不動聲色,心裡幾乎想把牙齒咬碎。

「在你大學畢業那年我開始建造宅邸,全部按你的喜好來,大到整體風格小到各種飾設,連最細微的一個杯墊一根湯匙都不會出離你昂貴到苛刻的品味,可是,卻怎麼也放不下早被你踏碎的尊嚴,我做不到主動示好,哪怕有這種想法都覺得不能原諒。」

和她一樣,他的脊背上也烙著父親的亡魂,放過自己?談何容易。

「七年的物換星移像一道深淵,你不會過來,我也無法過去,但放不下,始終放不下,最後只好自欺欺人,有意無意地讓媽知曉我的心意,借由她設法把你弄進了淺宇……過去兩年來我一直在等,等你什麼時候肯放下往事,肯放過我和你自己,但沒有,我沒有等到,你似乎什麼都不打算做,你根本不打算面對我,整整兩年,與你名字一起被人相提並論的,除了朱臨路還是朱臨路。」

由是他徹底失去了耐性,安排楊影調升出國,告訴遲碧卡幫他補選秘書,不出所料,他那善良的母親果然插手,分別十年後她終於還是回到了他身邊。

「我很清楚,過去那段感情對你是一場毀滅性的浩劫,你看似自信的背後其實無比膽怯,明明渴望我卻始終畏縮不前,既怕承擔不起我的拒絕,又怕自己無法帶給我幸福,一朝被蛇咬,可能你比我更恐懼,擔心你自己不知什麼時候會如從前那樣再次傷害到我。」

「我理解你的苦衷,但,無法接受你因此而退縮,我等你已經等得太久,太久,我那麼迫切地渴望你愛我,渴望你專一、堅定、忘記過去、至死不離不棄地愛我。」

由此他才忍不住出手,一步一步把她誘入他以感情設下的圈套。

「我對你的目的只有一個,當初是你不要我,所以一定得是,由你主動開口要求我回到你身邊,不管你做過什麼想做什麼我都可以包容,但你有必要,給我這許多年的等待和痛苦一個回報。」

曾經的錯他不打算重蹈覆轍,他不會讓自己的感情再度走至失衡境地。

「我想,這一次我不能再像從前那樣把自己打包送到你面前,而應該讓你學會得以同樣的深情來向我換取,應該讓你學會向我開口索求,因為只有當你向我要求承諾、當你主動給我承諾,你才會清晰認知到自己對這份感情的責任,惟有這樣,你才會懂得我存在的重要,珍惜我的付出。」

他以為自己沒有做錯,所以根本沒想到,竟會把她逼得跑去結婚。

「你出國的那段時間我很迷惘,為你,我成立淺宇,為你,我往天上安置衛星,為你,我建造宅邸,為你,我從不知道別的女人長什麼樣子,為你,我買下全世界最知名的藥廠,只為想發明一種藥來醫治你的心,從認識你以來你就是我的整個世界,這十年裡我甚至不知道你之外的天地是什麼樣子。」

「我反反覆覆問自己,這樣費盡一生的心血和心機,為什麼到最後竟然是將你逼走?我想不明白,為什麼我做了那麼多,卻仍然無法給你幸福,即使你趕在我結婚前回來,也只是想把沉痾拔起,想解開我愛你至深的心結,而並沒有下定決心留下來和我長相廝守……我不知道我錯在哪裡,我不知道是什麼造成你的恐慌,我問自己,真的是我愛你愛得太過,是我在逼你麼?」

他靜了靜,陽光透過樹枝在擋風玻璃前跳躍著星星點點。

「其實,你離開的那七年裡,我曾不止一次動過放棄的念頭,我不是聖人,那樣希望渺茫的等待比十八般酷刑還殘酷,而且以你剛強的性子,就算我把你等了回來也結局未知,許多個失眠的夜裡我都想,不如算了,就這樣吧,就讓往事過去吧,讓我們天各一方重新開始。」

「可是,做不到,我始終做不到忘記,你的名字象被人用刀刻在了我心口,一筆一劃都抹不去,我只好不斷地給自己找借口,我告訴自己我等你不過是因為對於往事我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如果不是因為我,你的人生不會經歷那麼大的劫難,也許用盡我下半生也無法補償你曾經的痛苦,但,我想親眼看到你幸福。」

他頓了頓,唇邊一抹無奈和複雜稍縱即逝。

「你希望我幸福,卻恐懼自己未必能保障我的未來,所以始終躊躇,你不會說一句要我留下,不會說要我陪在你身邊,不會說你想聽我說愛你,也不會過問我的任何事,不管是一心還是我手上的戒指,從你回來至今始終對我沒有任何要求,你甚至連問都不問,我到底還愛不愛你。」

「我希望你幸福,卻是恐懼自己無法給你更多,所以不斷做著一切,費盡萬千心機,那麼迫切地想補償你,想把全世界最美好的東西都捧到你面前……從來就不是迷局,不是遊戲,只是我無法出口的心思,每一次接近都只是想告訴你,我的幸福只在於你,只有當你珍惜我才意味著完滿。」

同樣心思的兩個人,卻走著兩條完全相反的路,她的反應讓他恐慌,極度缺乏安全感,她越退縮他就越脅迫,他渴望著什麼時候她再忍無可忍,會像從前那樣敞開心懷對他大呼大喝,叫他向東向西,對他拳打腳踢,他要的是她平起平坐的對待,而不是一味沉默,寬容和忍耐。

長睫輕垂,落在方向盤上的眸光透出一縷幽傷。

「十年歲月,我以為你還是當年的你,你希望我還是當年的我,卻不知道我們都不是了,你已經長大,我也已經改變。」曾經無可取代的美好時光,原來只能存放在已經過去的記憶。

「現在的你和我,明明比當初更相愛著,卻始終走著相互悖離的路,是你不夠愛我嗎?我知道不是,正因為愛我太深所以你才會猶豫,是我對你愛得太狂熱嗎?可是如果我真的放手你會不會更痛?」

無關對錯和應該或不應該,只是她與他的觀念無法折中,關於愛,兩人有著完全相反的信仰,就像是一把尖利的拉鋸,時間越長牽扯越深,傷害越大她和他便越來越疲憊,而他對她的感情始終有那樣深沉急切的渴求,以至他們連和平共處的時光都無法維持更長一點。

「正如你是你,我也是我,就算讓這幾個月從頭來過,可能所有的事我還會是原封不動地再做一遍,不管你是否能夠領會,我可能也還是不會作任何解釋,所以,如今的我……並沒有足夠信心也無法保證,如果繼續這樣下去,會不會讓你陷入新一輪的傷害和折磨。」

他的說話越來越傷感,隱隱約約帶著自責和無能為力的蒼涼。

「一次次帶給你這樣大的悲慟,早遠遠背離我想你幸福的初衷。」

她終於慢慢回過頭來,神采已被眼淚沖流殆盡的寂色瞳子看向他。

他執起她的左手,將戒指輕輕套進她的無名指,習慣性微彎的唇弧此刻只牽出一線,幾乎淡不可見,「我等這一刻,已經等到了天荒地老。」

不知為何,她覺得那個戒指很冷,很冰涼,一點點滲入薄薄皮膚下的微細血管,然後經由血液將冰寒刺骨的感覺速度傳遞到心口,造成心臟一點點地收縮。

「暖,我們分手吧。」他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