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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丹妮莉絲(二)

「怎麼啦?」當被伊麗輕搖肩膀喚醒時,她驚叫道。外面仍是夜色籠罩。她立刻意識到有麻煩了。「是達裡奧嗎?出什麼事了?」在她的夢裡,他們是丈夫和妻子,過著平凡生活的平凡人,住在一幢有著紅色大門的高大石屋裡。在她的夢中,他吻遍了她的全身——她的嘴唇,她的脖頸,她的胸脯。

「不是達裡奧,卡麗熙,」伊麗輕聲說,「是你的太監灰蟲子和那個禿子。你要接見他們嗎?」

「好的。」丹妮發覺她的頭髮凌亂,睡衣滿是褶皺。「幫我更衣,我還要一杯葡萄酒,清醒一下頭腦。」去忘掉那個夢。她能聽見輕輕的抽泣聲。「那是誰在哭?」

「你的女奴彌桑黛。」姬琪手中端著一根蠟燭。「我的僕人。我沒有奴隸。」丹妮不明白。「她為何哭泣?」

「為她的兄弟,」伊麗告訴她。

他們被帶到她面前,她還能依靠的只有斯卡哈日,雷茲納克和灰蟲子了。在開口前,她就知道他們帶來的是壞消息。看上一眼「剃頂大人」那張氣急敗壞的面孔就完全清楚他要告訴她什麼了。「鷹身女妖之子?」

斯卡哈日神情肅穆抿著嘴點了下頭。

「死了幾個?」

雷茲納克掰著手說。「九…九個,偉大的女王。真是下流無恥之事。一個糟糕透頂的夜晚,太糟了。」

九個,這個詞像把匕首插進了她的心臟。每個夜晚在彌林金字塔之下都有暗殺在發生。每個早晨太陽升起時,都要照在新鮮屍體之上,而旁邊的磚牆之上則是鷹身女妖們用鮮血留下的簽名。任何一個功成名就的自由人都處在死亡籠罩之下。但一晚就死掉九個……這令她驚恐。「仔細告訴我。」

灰蟲子回答。「當您的僕人們在彌林磚牆邊巡邏,維護陛下的和平時,受到了襲擊。他們都全副武裝,帶著長矛,盾牌和短劍。兩兩並行巡邏,也成雙被殺害。您的僕人黑拳和凱瑟裡斯在瑪茲達汗的迷宮裡被十字弓射死,您的僕人莫斯阿多和杜蘭在運河岸邊被落石砸死,您的僕人艾蘭東·金髮和『忠誠長矛』在每晚例行輪值站崗的酒館被毒死。」

莫斯阿多。丹妮攥緊了拳頭。彌桑黛和她的兄弟們被掠襲者從蛇蜥群島上納斯的家中掠走,販賣到阿斯塔波為奴。儘管年幼,彌桑黛卻已顯示語言方面的天賦,於是善主安排她成為抄書員。莫斯阿多和瑪瑟萊恩就沒這麼幸運了。他們被閹割,訓練成無垢者。「捉到了幾個兇手?」

「您的僕人逮捕了酒館老闆和他的女兒們。他們堅稱自己的無辜請求饒恕。」

他們都會堅稱自己無辜請求饒恕,「把他們交給『剃頂大人』。斯卡哈日,把他們單獨關押並審訊。」

「如您所願,陛下。您是要我來軟的還是來硬的?」

「先來軟的。聽聽他們的說法和提供的名字。或許他們與此無關。」她遲疑了一下。「九個,高貴的雷茲納克說的。還有誰?」

「三個自由人,在他們的家中被害,」剃頂大人說。「一個放高利貸的,一個鞋匠還有豎琴師裡羅娜·拉赫。他們在殺她之前先剁掉了她的手指。」

女王抽搐了一下。裡羅娜·拉赫能像七神中的少女一樣用豎琴彈出悅耳的曲調。當她還是一個淵凱的奴隸時,她為城中每個高貴的家庭表演。在彌林她成為淵凱自由人中的領袖,在丹妮的議會裡的代言人。「除了這個賣酒的,就沒別的犯人啦?」

「沒了,的確令在下無地自容。我們請求您的寬恕。」

寬容,丹妮想。他們會得到龍的寬恕的。「斯卡哈日,我改變主意了。嚴刑審訊那個傢伙。」

「我會的。我可以在嚴刑審訊那幾個女兒時讓她們的父親在旁觀看。那可以從他口中挖出幾個名字。」

「儘管放手去做,只要能給我供出名字。」她怒火滿胸。「我不再允許有任何無垢者被殺害。灰蟲子,帶你的部下回到他們的營房。從今以後讓他們守衛我的城牆、大門和子民。從今天開始,讓彌林人去守護彌林的和平吧。斯卡哈日,給我招募一隻新的守備軍,自由人和剃頂之人各招一半。」

「遵令。要招多少人?」

「你需要多少就招多少。」

雷茲納克·莫·雷茲納克倒吸一口氣。「偉大的女王,哪有錢支付這麼多人的薪水啊?」

「從金字塔那裡徵收。叫它血稅。鷹身女妖之子每殺掉一個人,就從每座金字塔徵收一百塊金子。」

這讓「剃頂大人」臉上露出了微笑。「悉聽尊願,」他說,「但陛下您該知道扎卡和莫瑞克的偉主大人們正準備放棄他們的金字塔,離開這座城市。」

丹妮莉絲對扎卡和莫瑞克的廢棄已經厭煩了,她對所有的彌林人都已厭煩了,不管大人物還是平頭百姓都一樣。「讓他們走,但要盯緊他們不能帶走了除了衣服之外的任何東西。確保他們的金子全留在我們手上,還有他們儲備的食物。」

「偉大的女王,」雷茲納克·莫·雷茲納克低聲說,「我們不能認為這些貴族打算去加入您的敵人。更可能的是他們去到山上他們的莊園啦。」

「那麼他們不會介意由我們來保證他們金子的安全。山上又沒有什麼東西要買的。」

「他們擔心他們的孩子,」雷茲納克說。

是的,丹妮莉絲想,我也是。「我們必須同樣保證他們的安全,我會從他們每人身邊帶走兩個孩子,其他金字塔也一樣,一男一女。」

「人質,」斯卡哈日高興的說。「聽差和侍酒。如果那些偉主大人們拒絕,向他們解釋在維斯特洛,孩子被選中為宮廷服務是一種莫大的榮譽。」她讓其他的人無語了。「去按我的命令照辦吧。我還要哀悼這些死者。」

當她回到金字塔頂端的房間時,發現彌桑黛俯在床上輕聲地哭泣,竭力壓抑她的抽噎聲。「過來和我一起睡,」她告訴這個小抄寫員。「離天亮還有幾個小時。」

「陛下對小人實在是太關懷了。」彌桑黛滑進床單下。「他是一個很好的哥哥。」

丹妮用雙臂環抱著女孩。「和我說說他。」

「我們小的時候,他教會我爬樹。他能空手抓住魚。又一次我發現他在我們的花園裡熟睡,身上落著成百隻蝴蝶。那個早上他看起來是那麼地漂亮,這點……我的意思是,我愛她。」

「就像他也愛你。」丹妮輕撫著女孩的頭髮。「只要你開口,親愛的,我就會把送你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我會想法設法找艘船把你送回家,回到納斯。」

「我更願意陪伴您。在納斯我會感到害怕的。若是那些奴隸販子再來怎麼辦?和您在一起,我更覺得安全。」

安全。這個詞令丹妮熱淚盈眶。「我想保證你的安全。」彌桑黛只是個孩子,和她在一起,她感覺自己也是個孩子。「我小的時候沒人能保證我的安全,威廉爵士曾經做到過,但不久他就死了,而韋賽裡斯……我想保護你,但……這太難了。變得堅強。我總是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但我必須要知道。我就是他們的一切。我是女王……是……是……」

「……母親,」彌桑黛低語。「龍之母。」丹妮哆嗦了一下。「不,是所有人的母親。」彌桑黛把她抱得更緊了。「陛下該歇息了。天馬上就要亮了,還要開庭呢。」

「我們一起睡,夢想那些甜蜜的日子。閉上你的眼睛。」當她照做時,丹妮吻了吻她合上的眼皮,逗得她咯咯直笑。

但睡眠可沒親吻來的那麼容易。丹妮合上了雙眼試圖回想起家鄉,龍石島和君臨城,還有其他韋賽裡斯曾對她講述過的地方,比這裡要友善的地方……但是她的思緒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回奴隸灣,就像被一陣狂風困住的小船。當彌桑黛發出熟睡聲後,丹妮從她的懷抱中滑出來,走得室外黎明前的微風中,倚在冰涼的磚牆上瞭望著整個城市。成千個房頂在她腳下伸展,月光投下銀白色的光影。

在那些屋頂之下的某處,鷹身女妖之子正聚集起來,謀劃殺害她和那些愛她的人,把她的孩子重新用鐵鏈拴上。在下面某處一個飢餓的孩子正哭著要喝奶,在某處一個老婦躺在那裡奄奄一息,在某處男人和女人擁抱著,用飢渴的雙手笨拙地解開對方的衣服。但從這上面俯視,只能看到照在金字塔和坑渠上的月光,對下面發生的事情毫無察覺。這上面只有她孤身一人。

她有龍之血脈,她能殺掉鷹身女妖之子以及他們的子子孫孫。但是一條龍不能餵飽一個飢餓的孩子,也無助於垂死婦人的痛苦。究竟還有誰敢去愛一條龍呢?

她發現自己又在思念達裡奧·納哈里斯了,達裡奧長著金牙和三叉鬍鬚,他強壯的雙手放在於他佩戴的亞拉克彎刀和短劍的柄上,柄的上面幾個裸女的雕像裝飾著。在他動身向她告別的那天,當她為他送行時,他用拇指肚輕輕地來來回回摩擦著她們。我在嫉妒一個劍柄,她意識到,嫉妒那些金子打造的女人。把他打發給羊人們是英明的決定。她是女王,而達裡奧·納哈里斯不是當國王的貨色。

「他已經去了好久啦,」就在昨天,她曾對巴利斯坦爵士說。「如果達裡奧背叛了我,然後投靠了我的敵人們怎麼辦?」你知道有三次背叛。「如果他遇見了另一個女人,拉札林的某個公主怎麼辦?」

她知道這位老騎士既不喜歡也不信任達裡奧。就算這樣,他還是慇勤地說。「沒有女人能比陛下更可愛了。除非是個瞎子才不會相信這點。而達裡奧·納哈里斯可不瞎。」

他不瞎,她想。他的雙眼是深藍色的,藍的幾乎發紫,而當他衝我微笑時,他的金牙閃閃發光。

巴利斯坦爵士確信他會回來,丹妮只好祈望他是對的。

洗個澡會有助我平靜下來。她赤腳踩過草坪來到她的浴池。皮膚觸到冰涼的水,激起一陣雞皮疙瘩。小魚輕啄著她的手臂和大腿,她合上雙眼漂浮著。

一陣輕微的沙沙聲讓她又睜開雙眼。她坐起身來濺起一點水花。「彌桑黛?」她叫到。「伊麗?姬琪?」

「她們在睡覺,」一個聲音回答。

一個女人站在柿子樹下,披著一件一直拖到草地的帶著兜帽的長袍。兜帽之下,她的臉看起來僵硬而且反射著光芒。她帶著面具,丹妮意識到,一個塗著深紅色油漆的木頭面具。「魁晰?我是在做夢麼?」她掐了一下耳朵感覺到了疼痛。「在我剛來阿斯塔波時,我在貝勒裡恩號上夢到過你。」

「你沒在做夢,那時或現在。」

「你在這做什麼?你是怎麼通過我的守衛的?」

「我從另外的途徑過來的。你的守衛根本沒見到我。」

「如果我招呼他們來,他們會殺了你。」

「他們會向你發誓我根本不在這。」

「那你在這麼?」

「不。聽我說,丹妮莉絲·坦格利安。玻璃蠟燭在燃燒。很快白色母馬就要來臨,還有跟隨在她身後其他的東西。海怪和黑色的火焰,獅子和獅鷲,太陽之子和戲子的龍。不要信任他們中的任何一個。記住不朽者的話。小心灑滿香水的總管。」

「雷茲納克?為什麼我擔心他?」丹妮從池中起身。水順著她的雙腿流下,在寒冷的夜風中她的雙臂起滿了雞皮疙瘩。「如果你想給我一些警告的話,直說出來。你想對我做什麼,魁晰?」

月光在這個女人的眼中閃爍。「為你指引道路。」

「我記得那條路。要去北方,我必須南行。要達西境,我必須往東。若要前進,我必須後退。若要光明,我必須通過陰影。」她擠干她一頭銀髮中的水。「我對猜謎快要厭煩了。在魁爾斯我是個乞丐,但在這我是女王。我命令你——」

「丹妮莉絲。記住不朽者的話。記住你是誰。」

「龍之血脈。」但我的龍正在黑暗中怒吼。「我記得不朽者。三之子,他們這樣叫我。他們承諾我會有三匹坐騎,三團火焰,三次背叛。一次為血,一次為財,一次為……」

「陛下?」彌桑黛站在女王寢宮的門口,手中拿著一隻燈籠。「您在跟誰交談?」

丹妮回頭望了一眼柿子樹。沒有女人呆在那了。沒有連帽長袍,沒有塗漆面具,沒有魁晰。

一個陰影,一段記憶,沒有任何人。她是龍之血脈,但是巴利斯坦爵士警告過她在那血脈中存在著污點。我會變得瘋狂嗎?他們曾說她的父親瘋狂。「我正在禱告,」她這樣告訴那個納斯女孩。「一會兒天就亮了,我最好在開庭前吃點東西。」

「我馬上給您拿早餐來。」

又是孤單一個人了,丹妮穿過燒燬的樹林和燒焦的土地,在那她的人曾試圖抓住龍,繞著金字塔走遍了所有的路希望找到魁晰。但是只有風吹過果樹發出的聲響,花園裡唯一的活物就只有幾隻白蛾了。

彌桑黛端著一個甜瓜和一碗蛋羹回來,但是丹妮發現自己沒有胃口。隨著天空泛白,星星逐漸隱去,伊麗和姬琪幫她穿上一件綴著金色流蘇的紫色絲質托卡長袍。

當雷茲納克和斯卡哈日出現時,她發現自己在斜視著他們,心中念念不忘那三次背叛。小心灑滿香水的總管,她滿懷猜疑地嗅了嗅雷茲納克·莫·雷茲納克。我可以下令「剃頂大人」逮捕他並對他進行審問。這能預先阻止預言發生嗎?或者某個另外的背叛者會接替他?預言是靠不住的,她提醒自己,而雷茲納克或許真是表裡如一。

在大殿中,丹妮發現她的烏木王座墊著厚厚的絲緞靠枕。這番景象讓她微微一笑。巴利斯坦爵士的傑作,她知道。老騎士是個好人,但是有時太咬文嚼字了。那不過是個玩笑,爵士,她想,但是與此同時她還是坐在那堆墊子上了。

她整夜未眠的結果很快就體現出來了。沒過多久,當雷茲納克同工匠行會閒扯時,她就竭力避免打哈欠了。那些石匠們看起來對她怒氣沖沖。磚瓦匠們也差不多。某些當初從事雕石砌磚的奴隸,從行會裡的熟練工和師傅之類的人那裡偷師學藝。「那些自由人幹活太便宜了,偉大的女王,」雷茲納克說。「有人自稱是熟練工,甚至是師傅,這些頭銜只有行會裡的工匠才有資格授予。這些工匠們懇請陛下維護他們古老的權利和傳統。」

「自由人們幹活便宜只因他們飢餓,」丹妮指出。「如果我禁止他們去雕石砌磚,那麼雜貨商,織工和金匠們很快就會出現在我的門前,要求把他們從自己的買賣中趕出去了。」她想了片刻。「這樣寫吧:從今往後只有行會的成員才被允許自稱熟練工和師傅……條件是行會要對那些證明自己已經具備合格技巧的自由人開放。」

「這法令馬上就頒布,」雷茲納克說。「陛下是否願意接見高貴的希茲達爾·佐·洛拉克?」

他難道從不承認失敗嗎?「帶他過來。」

希茲達爾今天沒穿托卡長袍。他換了一件簡單的灰藍色長袍。她發覺他的發須也修剪過了,剃光了鬍鬚並且剪短了頭髮,這傢伙沒有剃成光頂,沒那麼徹底,但至少那愚蠢的頭髮盤成的翅膀不見了。「你的理髮師把你修剪得很好,希茲達爾。我希望你今天來是向我展示一下他的傑作,而不是又用關於角鬥場的事來折磨我。」

他深深鞠了一躬。「陛下,我恐怕不得不講。」

丹妮臉色沉了下來。就連她的手下在這件事上也不支持她。雷茲納克·莫·雷茲納克強調通過稅收帶來的收入,綠衣仁者提到重新開放角鬥場會取悅眾神。「剃頂大人」覺得那會為她贏取鷹身女妖之子的支持。「讓他們打吧,」壯漢貝沃斯嘟囔著,他有次成為角鬥場上的冠軍。巴利斯坦爵士則建議以比武競技來代替,他訓練的孤兒們可以在場上騎馬和彌林人用鈍器格鬥了,他的這個建議,丹妮知道它同它的好意一樣是毫無希望的。彌林人渴望能看到血腥的搏鬥,而不是技藝表演。另外格鬥的奴隸是不穿護具的。只有小抄寫員彌桑黛看起來理解女王的困惑。

「我已經拒絕你六次了,」丹妮提醒希茲達爾說。「陛下信仰七神,那或許會對我的第七次請求感興趣。今天我並非單獨前來,您願傾聽一些我的朋友們的說辭麼?恰好他們也是七個人。」他把他們一個一個帶上前來。「這是卡哈拉茲,這是『黑髮』巴爾塞娜,永遠的勇士。這兩位是『光榮的』卡馬隆和『巨人』高赫。這邊是『斑點貓』和『無懼的』伊索克。最後這位,是『碎骨者』巴拉科。他們都前來聲援我,懇請陛下讓我們的角鬥場重新開業。」

丹妮認識他帶來的七個人,就算不能一眼叫出名字來。他們都是彌林的角鬥士中最有名氣的……曾經的角鬥士,當被她的下水道老鼠們從鐐銬中解救出來後,領導起義為她贏得了這座城市的人。她欠他們一筆血債。「我會傾聽你們的,」她同意了。

一個接一個,他們中的每一個都懇請她讓角鬥場重新開放。「為什麼?」當伊索克陳述完之後,她問道。「你們不再是奴隸了,無須為主人的一時興起而喪命了。我解救了你們。為什麼你們還是希望在猩紅的沙地上終結自己的性命呢?」

「我從三歲就開始接受訓練,」「巨人」高赫說。「我從六歲就開始殺人。龍母說我自由了,為什麼不讓我自由地去戰鬥呢?」

「如果你想要戰鬥,那就為我而戰。宣誓效忠於母親之子,自由兄弟會或者堅盾團。教導我其他的自由人如何去戰鬥。」

高赫搖搖他的頭。「以前,我為主人戰鬥。你說,為你戰鬥。而我說,為自己戰鬥。」這個巨人像錘頭一樣的拳頭敲打著自己的胸膛。「為了金錢,為了榮耀。」

「高赫的說法代表了我們大家的意思。」斑點貓跨肩斜披了一張豹皮。「我上次被賣的時候,出價是三十萬輝幣。當我還是個奴隸時,我睡在毛皮上,從骨頭啃著紅肉。而現在我自由了,我卻睡在稻草上吃著鹹魚,我還不一定能保證得到它們。」

「希茲達爾發誓贏家能分享到一半的門票收入,」卡哈拉茲說。「一半,他對此發誓,而希茲達爾是個可尊敬的人。」

不,一個狡詐的人。丹妮莉絲覺得自己陷入了困境。「那麼輸家呢?他們能得到什麼?」

「他們的名字將會銘刻在命運之門上那些隕落的勇者名字中間,」巴爾塞娜宣稱。據說,在八年裡,她殺掉了每個派來和她對打的女人。「所有的人都要死,女人也一樣……但並非所有人都會被銘記。」

丹妮對此無話可說。如果我的人民真的希望這樣,我有權拒絕他們嗎?在臣服我之前,這是他們的城市,他們想要揮霍的是自己的性命。「我會考慮你們所說的。謝謝你們的建議。」她起身。「明日我們繼續討論。」

「大家跪下,叩拜彌林女王,安達爾、洛伊那及先民之王,草海首領,摧毀桎梏之人,巨龍之母,風暴降生、浴火無毀的丹妮莉絲,」彌桑黛朗聲道。

巴利斯坦爵士護送她返回寢宮。「給我講個故事吧,爵士,」丹妮在爬樓梯時說。「那些有著圓滿結局勇士的故事。」她的確感到需要圓滿的結局。「告訴我你是如何逃離篡奪者的。」

「陛下,逃命可稱不上是勇士的行為。」

丹妮盤腿在墊子上坐下,凝視著他。「請說吧,是那個小篡奪者把你從國王鐵衛中解職的……」

「喬佛裡,是。他們以我的年老為借口,其實另有緣由。那個男孩想為他的狗桑鐸·克裡岡披上白袍,而他母親想讓弒君者當上鐵衛的隊長。當他們告訴我時,我……我遵照命令脫下了我的袍子,把我的劍擲在喬佛裡的腳下,而且說了些蠢話。」

「你說了什麼?」

「真相……但是真相在朝中總是不受歡迎。我高昂著頭走出大殿,但我不知道該往何處去。除了白劍塔外我沒有家。我的表親們會為我在豐收廳安排個位置,但是我不願把喬佛裡的不悅帶給他們。當我收拾東西的時候我想到了我陷入這樣地境地正是由於當初得到勞勃的赦免,他是個優秀的騎士卻是個差勁的國王,因為他無權登上王座。就是在那個時候,我知道為了贖罪我必須尋找真正的國王,為他奉獻出我殘留的全部力量。」

「我的哥哥韋賽裡斯。」

「我正是那麼打算的。當我到馬廄時,金袍子們試圖逮捕我。喬佛裡曾為我提供一座養老送終的塔樓,但是我輕蔑地拒絕了他的禮物,所以他改主意要送了我一間地牢。都城守備隊的長官碰到了我,我空空的劍鞘給他壯了膽子,但他只帶了三個人而我還有把刀子。當一個傢伙向我伸出手時,我割開了他的臉,然後縱馬衝過其他幾個。當我策馬衝向大門時我聽到傑諾斯·史林特對他們大喊大叫,要他們追上我。一出紅堡,街上就擠滿了人,否則我就可以乾淨利落地擺脫他們了。結果他們在臨河門那裡追上了我。那些從城堡一直追來的金袍子朝那些把守城門的人大喊讓他們阻止我,所以他們橫起他們的長矛攔住了我的去路。」

「而你沒帶著劍?你是怎麼通過他們的?」

「一個真正的騎士面對那些守衛是能夠以一當十的。把守城門的傢伙措手不及。我騎馬撞翻了一個,奪走了他的長矛,用它刺穿離我最近的追趕者的喉嚨。另一個人在我一穿過城門就停住了腳步,然後我就策馬狂奔,沿著河一直飛奔,直到城市在身後從視線中消失。當天晚上我用我的馬換了點兒錢和幾件破舊衣服,第二天一早我就加入平民百姓進入君臨城的洪流中。我是從爛泥門逃出來的,因此我從諸神門返回,滿臉的污垢,鬍子拉茬,除了一把木杖也沒帶武器。穿著粗衣爛衫和沾滿泥巴的靴子,我看起來就是一個逃離戰火的糟老頭子。金袍子只是瞥了我一眼就揮手放我通過了。君臨城裡擠滿了逃難的平民百姓,我混在他們中間。我有點銀子,但我需要為橫渡狹海支付旅費,所有我就睡在聖堂和小巷中,在街頭食堂填飽肚子。我任我的鬍子隨意生長以掩飾我的年齡。在史塔克大人掉腦袋那天,我就在那看著。之後我進了大聖堂感謝七神讓喬佛裡剝奪了我的白袍。」

「史塔克是個得到應得下場的叛徒。」

「陛下,」賽爾彌說,「艾德·史塔克的確參與了推翻您父親,但他對您毫無惡意。當太監瓦裡斯告知我們你懷孕的消息,勞勃想要殺掉您,但史塔克大人聲言反對。他告訴勞勃,如果要逼他當謀殺孩子的幫兇,勞勃就去換個首相吧。」

「你忘記了雷尼絲公主和伊耿王子嗎?」

「從未忘記。那是蘭尼斯特干的,陛下。」

「蘭尼斯特或者史塔克,有什麼不同?韋賽裡斯過去常稱他們為篡奪者的狗。如果一個孩子被一群獵狗襲擊,哪一隻撕爛了他的喉嚨又有什麼區別嗎?所有的走狗都是有罪的。那罪行……」她的話卡在了嘴邊。哈茲亞,她想到,她突然聽到自己的聲音說,「我要去看看深坑,」她的嗓音像孩子低語般深沉。「帶我下去,如果你願意的話。」

老人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情願,但他是不會質問她的女王的。「遵命。」

僕人的階梯是下去的捷徑——不夠寬大,而是又陡又直又窄,隱藏在牆壁中。巴利斯坦爵士提著燈籠,唯恐她跌倒。二十種不同顏色的磚頭緊貼著他們,燈籠的光線之外則隱成灰黑色。他們三次經過無垢者守衛,他們像石雕般挺立著。唯一的聲響便是他們的腳步踏在石階上的輕響。

彌林的大金字塔的底層是個肅靜的地方,滿是灰塵與陰影。它的外牆有三十尺厚。牆內,腳步聲在彩色的磚砌拱門下,馬廄,隔間和儲藏室間迴響。他們穿過三個巨型拱門,走下一個火把照亮的斜坡,進入了金字塔內的地下室,經過蓄水池和地牢,還有一個刑訊室,那裡曾是奴隸被鞭笞,剝皮和用燒紅的烙鐵烙印的地方。最終他們來到由無垢者把守的用帶銹的鐵鏈拴住的一對巨型鐵門前。

在她的命令之下,一個人拿出了鐵鑰匙。伴隨著鉸鏈的吱嘎聲,門開了。丹妮莉絲·坦格利安走進了火熱黑暗的中心,在深坑前停下腳步。四十尺之下,她的龍們抬起了頭。四隻眼睛在暗影中燃燒——兩隻有如融化的金子,另兩隻宛若青銅。

巴利斯坦爵士拉住了她的胳膊。「別靠近。」

「你認為它們會傷害我?」

「我不知道,陛下,但我寧願您別為了知曉答案而冒險。」

當雷哥怒吼時,一團黃色的火焰令黑暗瞬間變成白晝。火焰舔舐著牆壁,丹妮撲面而來的熱浪,彷彿烤箱散發出的熱氣。在坑的另一邊,韋賽利昂展開雙翅,他試圖飛向她,扇起混濁的空氣。他想要飛向她,但當他躍起時,鐵鏈一下子繃緊令他呯地一聲摔在地上。一條如同男子拳頭般粗細的鐵鏈把他的腳拴在了地板上。套在他脖子上的鐵項圈拴緊在他身後的牆壁上,雷哥也帶著同樣地鎖鏈。在賽爾彌燈籠的照耀下,他的鱗片像碧玉般閃耀,煙從他的齒間冒出,骨頭散落在他腳下的地板上,被燒得漆黑,踩得粉碎。空氣炎熱得令人難受而且飄著一股硫磺和焦肉的味道。

「他們又大了。」丹妮的聲音在焦黑的石壁之間迴盪。一滴汗水從她的眉梢滴到她的胸脯上。「龍從不會停止生長是真的嗎?」

「如果他們有足夠的食物和成長的空間。在這用鐵鏈拴著,我想……」

「偉主大人們」曾把這個深坑當作監獄,它十分寬大足以容納五百個人……對於兩條龍來說就更寬敞了。但是,還能支持多久?當他們長到連深坑都容納不下時會發生什麼?他們是否會用火焰和爪子互相搏鬥?或者他們會變得病弱,身材瘦小,翅膀枯萎?會不會最終他們的火焰都要熄滅?

什麼樣的母親會讓她的孩子們在黑暗中腐爛?

若我回頭,我就完了,丹妮告誡自己……但是她怎能不回頭呢?我早已料到它的到來。我是如此的盲目嗎?或是我固執地合上了雙眼,這樣就無須正視權力的代價了嗎?

在她小的時候,韋賽裡斯曾給她講過所有的傳說。他喜歡關於龍的傳說。她知道赫倫堡是如何陷落的,她聽說過「怒火燎原」和「血龍狂舞」。她的一位先祖,伊耿三世,曾親眼看著他的母親被他叔叔的龍吞食。在數不勝數的村莊和王國中都有歌謠傳唱,關於人們生活在魔龍的恐怖之下,直到勇敢的屠龍者拯救了他們。在阿斯塔波,奴隸販子的眼睛被燒化,在前往淵凱的途中,當達裡奧將光頭薩洛和普蘭達·納·紀森的腦袋扔到她腳下時,她的孩子們飽餐了一頓。龍們絲毫不怕人。而一條大到足以吞食綿羊的龍吃掉一個孩子也同樣輕而易舉。

她的名字叫哈茲亞,她才四歲。除非她父親撒謊。他可能是在撒謊,除他以外沒有人看到龍。他的證據是燒焦的骨頭,但是焦骨證明不了什麼。他可能自己殺了那個小姑娘,然後燒了她。「剃頂大人」聲稱他不是第一個想解決掉不想要的女兒的父親。也許是鷹身女妖之子做的這些,讓它看起來像是龍犯下的罪行而讓整座城市仇視我。丹妮試圖相信這些……但如果真是那樣,哈茲亞的父親為什麼要等到接見大廳的人幾乎都已散去才上前呢?如果他的目的是煽動彌林人反對她,他就該在大廳裡站滿聽眾時講出他的故事。

「剃頂大人」總是催促她判處那個男人死刑。「至少應該拔掉他的舌頭。這個男人的謊言會毀掉我們所有人,偉大的女王。」但丹妮選擇為血債付出賠償。沒人能告訴過她一個女兒的價值,所以她付了一頭羔羊百倍的價格。「如果我能做到,我願把哈茲亞還給你。」她告訴那個父親,「但就算是女王也不是無所不能的。她的遺骨會被安放在聖恩神廟當中,一百根蠟燭會為懷念她而日夜長明。在她的每個命名日我都要回到這裡,而你的其他的孩子們不會想……但這個故事絕對不許從你嘴中流出。」

「人們會問的,」悲傷的父親說。「他們會問我哈茲亞在哪和她是怎麼死的。」

「她是被蛇咬傷而死的,」雷茲納克·莫·雷茲納克強調。「一隻餓狼叼走了她,一場急病帶走她。告訴他們你該說的,但絕不要提到龍。」

韋賽利昂的爪子緊緊地摳著石頭,每次他試圖奔向她時巨大的鐵鏈都嘎嘎作響。當他無法靠近時,他發出一聲怒吼,竭盡全力地扭過頭去,向身後的牆壁噴出金色的火焰。還要多久他的火焰就足以崩碎石頭融化鋼鐵?

曾經,就在不久之前,他還能蹲在她的肩膀上,用尾巴繞著她的手臂。曾經她親手來餵他切碎的烤肉。他是第一個被拴上鐵鏈的。丹妮莉絲親自把他領到深坑,把他關在幾頭公牛當中。一旦他狼吞虎嚥吃飽之後就變得昏昏欲睡了,他們趁他熟睡時用給他拴上鐵鏈。

雷哥要麻煩些。雖然有磚牆和石塊相隔,但他或許還是聽到了他的兄弟在深坑裡的怒吼。最終,他們不得不用一張沉重鐵鏈編織的大網趁他躺在陽台上曬太陽的時候罩住了他,而他的反抗如此激烈,以至於花了整整三天的時間才能把他挪下僕人的階梯,這期間他一直扭動掙扎著。六個人在搏鬥中被燒傷。

而卓耿……

那個長翅膀的幽靈,那個悲傷的父親是這樣稱呼他的。他是她三頭龍個中最大,最兇猛,最狂野的,有著如同夜色般漆黑的鱗片和熊熊燃燒火坑一般的雙眼。

卓耿飛到遠處捕獵,但當他吃飽後他喜歡蜷在大金字塔的頂端曬太陽,那裡曾經是彌林的鷹身女妖站立的地方。他們曾三次試圖在那裡捉到它,但三次都失敗了。四十個她最勇敢的手下冒著生命危險試圖捕捉他。他們幾乎全都燒傷,而其中四人死了。上次她看到卓耿還是在第三次嘗試的那個黃昏時分。那頭黑龍一直向北飛去,飛過斯卡札丹河一直向多斯拉克草海的高原飛去。他再沒回來。

龍之母,丹妮莉絲想。怪物之母。我對這個世界都幹了些什麼?我是女王,但我的王座是由焦骨堆成,而它又放置在流沙之上。沒有龍,她又該指望如何能控制住彌林,更別提要贏回維斯特洛啦?我是龍之血脈,她想。但若他們是怪物,那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