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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最可悲的騙子

一個上午的燒烤還不能讓員工們盡興,他們收拾好東西,決定下午繼續去唱K。回市區的途中,店長接到供應商的電話,有一批貨下午送到。

原本也不打算去唱歌的丁小野自然是回餐廳處理這件事的首選之人。由於那批貨數量不小,店長擔心丁小野一人無法處理,講義氣的康康主動請纓與丁小野同行。

多了一個幫手的代價,就是丁小野必須忍受康康換著法子打探他和封瀾關係的具體進展。好在他們回到店裡的時候,供應商的車輛已經停在餐廳門口,他們花了大半個小時才和送貨小弟一起把整批貨物搬放、清點完畢,幹活時顧不上說話的康康比較討人喜歡。

事畢,丁小野讓康康先走。康康喜歡熱鬧,現在趕回去加入同事們的聚會還來得及。

康康離開後,丁小野打算鎖門,手一鬆,鑰匙不慎落地,他俯身去撿,手剛觸到地面,透過虛掩著的玻璃門,發現有人站在門外。

從丁小野的角度首先看到的是一雙高跟鞋,精緻考究,一塵不染。

封瀾這傢伙這就趕回來了?他明明記得她今天不是這樣的打扮,轉眼又換了身衣裳?然而他瞬間就推翻了這個念頭,站在半米之外與他一門之隔的絕不是封瀾。封瀾會笑著叩門,或是徑直走進來開他的玩笑,而不是駐足,如眼前這人一般沉默地俯視著他。

站直起來的丁小野已換上了他最擅長的戒備。門外是一張熟悉的面孔,那是已經有一陣沒出現在餐廳裡的譚少城。

「抱歉,今天餐廳不對外營業。」丁小野客氣地說。

「我知道,早上我已經吃過一次閉門羹。」譚少城笑盈盈地說,「你比我預期中回來得更早。」

她的話說得彷彿他們早有約定。

「我今天休息。」丁小野笑笑,低頭給門上鎖。

「封瀾就喜歡你這個勁兒吧?巧了,我也是。」譚少城說這些時,丁小野頭也沒抬,似乎女人的這種說辭對他而言早已司空見慣。她不得不讓他看到自己與其他人的不同之處,語氣也變得微妙起來,「我應該稱呼你什麼好呢……如果你不叫丁小野。」

如譚少城所料,這句話一說出口,丁小野瞬間停下了所有的動作,雙眼也終於直視著她。她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正打算說接下來的對白,卻聽到了清脆的卡嗒聲。

那是玻璃門落鎖的響聲,乾脆利落。

譚少城的笑容退去,在丁小野轉身離去之時,抬高了聲音,「你當我像封瀾一樣好糊弄?」

丁小野又回頭看了她一眼。她一點也不像封瀾。如果女人都自詡是蛇,封瀾這條斑斕的花蟒是剛從冬眠中甦醒過來的,飢腸轆轆,想要纏住她的獵物,不料一圈一圈地把自己繞得找不著北,還不忘偷空去瞄自己身上的紋路美不美。譚少城沒有那麼張牙舞爪,她沉默而溫和,像被凍僵了一樣,可不只她的牙,就連目光都有毒。

丁小野並不畏懼毒蛇和猛獸,他身邊從來就不缺這些。譚少城看來知道了一些事情,他退步只會換來她的緊逼。

有心要挾的人才不肯把手裡的把柄輕易張揚。

他靜靜地看著譚少城從包裡取出一張紙,用手輕拍在玻璃門上。上面是一張模糊的照片,照片裡的男孩長著微瞇的眼睛、憨厚的圓臉。

譚少城輕聲道:「這才是來自X省吉爾格朗的丁小野,七年半前外出打工下落不明……你是誰?」

崔克儉給兒子準備的新身份幾可亂真,只要丁小野不出現在吉爾格朗的「舊親朋」面前,沒有人會發現這個二十七歲的X省小伙子換了張臉。真實的丁小野恐怕七年前就客死異鄉,他一貧如洗的家人得到了一筆可觀的收入,一致對外聲稱兒子在外打工鮮少回家——除非有心人千里迢迢地從老實巴交的他們那裡騙來了一張舊照片。

想必譚少城也費了不少心思。丁小野問她:「你要什麼?」

「這句話應該我來問你。」譚少城眼裡充滿了好奇。早在封瀾和丁小野之間的曖昧冒出端倪時,她已托人打探「丁小野」這個人的底細。最初她未必想收穫一個大秘密,只是漫長的寂寞生涯讓她習慣性地對身邊一切隱秘充滿了窺探欲。而她的死鬼老公除了給她留下一大筆錢,還教會了她許多「知悉秘密」的方式。

「你想從封瀾那裡得到什麼?」譚少城再一次問道。封瀾一定還不知道,迷得她暈頭轉向的這個男人連姓名都不是真的。這個事實令譚少城有種說不出的滿足感。

「太好奇了不是件好事。」隔著玻璃,丁小野的手指隨意地劃過那張舊照片。他的目光停頓在譚少城的身上,危險卻誘惑。譚少城現在開始理解封瀾,她雖不愛丁小野,卻難免心動。

「跟我一起。」她說,「封瀾能給你的,我可以加倍。」

丁小野說:「她對你沒有半點惡意,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譚少城笑道:「總要有個人扮演壞蛋,故事才精彩,我已經習慣了這個角色。要不然她們還一個個地以為自己情比金堅。你可以當成我嫉妒她、恨她……無所謂。」

「你不恨她。」丁小野毫不猶豫地說。他知道什麼是「恨」。譚少城眼裡有好奇,有嫉妒,有猶豫,卻不是恨一個人應有的樣子。

譚少城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我還沒弄明白你為什麼要用『丁小野』的身份出現在她身邊,但一定不是好事。封瀾那種人和我可不一樣,她的生活沒有陰暗面。愛上個服務員,在她看來是場浪漫的冒險,可這個男人要是比服務員更不堪呢?你以為她接受得了?」

丁小野垂下的睫毛無疑證實了譚少城的猜想,她的好奇心膨脹得更為巨大。

「嘖嘖嘖,你還挺在意她。」譚少城又羨又妒,「老天真不公平,好事都讓封瀾給佔了。你想過她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之後,臉上是什麼表情嗎?」

這恰恰是丁小野心中最過不去的那道坎。他拒絕崔嫣的要求之後,已無理由留在封瀾身邊。眷戀讓人麻痺而貪婪。他知道該走的那天到了,卻總有個聲音在遊說:再等等,再等等,多一天也好。他還無恥地把這歸咎於封瀾的癡纏。

現在就連譚少城都發現他並非「丁小野」,曾斐還會蒙在鼓裡?街口意外相遇那次,曾斐已然起了疑心,即使他暫時未能將「丁小野」和「崔霆」畫上等號,也為時不遠了。

丁小野曾經以為這世上再沒有什麼值得他畏懼,他連死都不怕,失去自由也早在預料之中。他不牽掛任何人,也沒有人牽掛他,唯獨一具軀殼,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可現在不一樣了。他戴著手銬腳鐐經過封瀾的身邊——這是讓丁小野恐懼到極致的畫面。

「我會走的。」丁小野對譚少城說。

「怎麼走?一個大活人憑空消失?」譚少城不以為然,「我瞭解封瀾,這只會讓她更加懷念你。日復一日,她會忘掉你的缺點,只記得你的好。因為得不到,你在她心裡會變得完美,誰也不能取代。這是你要的結果?」

丁小野領會了譚少城來找他的真正意圖。

「你到底想說什麼?」

譚少城滿意地笑了,「封瀾要面子,你想讓她放下你,除非你噁心她,像周陶然一樣。這不,眼前就站著一個能讓她噁心的人。」

封瀾還在父母家沙發上一籌莫展,忽然接到康康的電話。

康康說,他本打算趕去和大家唱K,走到公交車站牌附近,想想還是應該拉上丁小野一起,於是他又回頭,卻撞見譚少城來找丁小野。他沒好意思走得太近,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麼,但還是認為有必要把這件事告訴封瀾,讓她提防別的女人入侵。

封瀾回到餐廳,在附近的KFC等候多時的康康遠遠看見她,立刻蹦出來與她會合,鬼鬼祟祟的,彷彿正在與上線接頭的地下工作者,手裡還拎著一袋水果。

康康解釋說,他觀察譚少城與丁小野對話的時候,心裡有點緊張,怕被人瞧出他在偷窺,便裝作在餐廳斜對面的水果店買東西。他「左挑右選」了好一陣,什麼都不買面子上又過不去,只得隨便買了幾個水果。

封瀾暗暗好笑。譚少城來找丁小野,她只是有些奇怪,卻並未疑心他們之間會有什麼瓜葛,作為女人,這點自信她還是有的。被康康這麼一摻和,她看起來竟有幾分「捉姦」的架勢,心裡感覺怪怪的。

餐廳裡已不見譚少城的影子。封瀾和康康進去時,丁小野正躺在床上睡覺,聽見他們的動靜,他坐了起來。

康康期期艾艾地解釋:「我在外面買水果,沒想到遇上老闆娘。外面太陽太大了,我回來涼快一下……我去給你們洗水果。」

封瀾走近丁小野,她聞到週遭有種紙張焦煳的味道。

「事情處理好了?」丁小野問。

封瀾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車子的事,點頭道:「早辦妥了,我還回了爸媽家一趟。」

她坐到丁小野身邊,想想又笑起來道:「告訴你一件好玩的事,你猜康康剛才打電話跟我了說什麼?他說看到譚少城來找你,這孩子比我還緊張。你和譚少城說什麼了?」

丁小野似笑非笑地看她,反問:「你不緊張?」

「我才不呢。」封瀾莞爾道,「譚少城可沒我那麼傻。」

「這倒也是。」

封瀾訕訕地,不忘提醒道:「她這個人有時候陰得很,你要小心她。」

丁小野沒有作聲。封瀾低頭玩了一下自己的指甲,冷不丁冒出一句話:「小野,我們一塊去旅行吧,你想去哪裡?國內國外都沒問題。你有護照嗎?不如你帶我回察爾德尼看看吧。」

「你怎麼想到一出是一出?」

「就是悶得慌,想出去轉轉。」封瀾挽著丁小野的手臂,「我想你陪我一起去。」

「你自己去,我還要幹活。」丁小野笑著,慢慢地將手抽了出來。

「你陪我就是正經事!」她又覺得這話聽起來不對,乾咳兩聲,修飾道,「我不是說你是那個什麼……」

「行了,別囉唆,我沒那麼想。」丁小野終止了她的為難。

封瀾也討厭自己婆婆媽媽的樣子,心一橫,說道:「小野,你跟我回去見見我爸媽好不好?他們知道我是鐵了心喜歡你,已經讓步了。明天陪他們吃頓晚飯,我們一起……我爸會喜歡你的。我媽說話不好聽,你忍忍就好了,她遲早會改變對你的看法。」

丁小野的緘默讓封瀾的勇氣一點點流失,她有些心慌地去抓他的手,指間卻撲了個空。

「我不去。」丁小野語氣冷淡,不留一點餘地。

封瀾惱道:「只是吃一頓飯而已,又不會吃死你。」

丁小野站起來,轉身背對著她。

「吃完飯以後呢?又能怎麼樣?」

封瀾也坐不住了,跟在他背後大聲道:「該怎樣就怎樣!丁小野,難道我不配跟你有以後?」

「是我不配行了吧。」

這不是丁小野會說的話。封瀾認得的那個丁小野,即使身上穿著再寒酸的衣服,也會在她身邊笑得坦坦蕩蕩,不懼任何異樣的目光。

她試圖去扳回他的肩膀,並且讓自己沉住氣好好說話。

封瀾用開玩笑的口吻說:「別想得太美,我爸媽還不一定答應呢。我爸老是問我看上了你哪一點。我說,雖然你什麼都沒有,但是你聰明、善良,還上進……這些都是我瞎編出來騙他的,他們吃這一套。其實我看上你,才不是因為你一窮二白卻有那麼多閃光點,而是我已經愛上你了,即使你什麼都沒有,我也忍了。就好像什麼都好的王子喜歡白雪公主,也不是因為她來自單親家庭,被後媽欺負。愛就是愛,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和『配不配』有什麼關係?『食得鹹魚抵得渴』,這句話是你教我的。」

封瀾沒有扳動丁小野的肩膀,人轉了半圈站到他的面前。

「你比我小了三歲,我媽擔心女人比男人老得快,她不敢讓我耽擱太久。趁我現在樣子還不錯,你要及時抓住我。再過十幾二十年,等我老了,沒那麼能折騰了,或許會變得賢惠起來,這是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明天的事情要想了又想,小心規劃,十幾二十年以後的事反而隨口就來。封瀾,你心裡明明是知道的,近在眼前的問題擺在那裡不能改變,才心虛地拿遠在天邊的事糊弄自己。」

封瀾受夠了一提到未來他就開始抗拒。她不解地問:「為什麼要害怕以後?仔細想想也沒那麼糟糕吧?萬一我爸媽『一不小心』點了頭……」

丁小野打斷了她的話,「你沒搞清楚。我不去不是害怕你爸媽不點頭,而是我們的關係遠遠沒到那一步。」

封瀾一怔。她來之前有過心理準備,也做好了丁小野不去的準備。這件事的確來得太突然了,她不打算逼他太緊,大不了又忤逆爸媽一回,他們遲早會原諒的。然而當丁小野把話挑明,封瀾忽然覺得媽媽的形容很貼切。他不就是「三不男」嗎?吊著她,耍著她,忽冷忽熱,欲擒故縱。

她失神地笑了笑,追問:「那你告訴我,我們的關係到底到了哪一步?」

「我說過我是騙你的,什麼都是假的。是你非要入戲太深!」

「你不可能沒有半點真心實意!」

封瀾並不是每回都那麼賤的,獨角戲唱久了,她也會厭倦。過去每當她灰心撤退,丁小野都有意無意地拉了她一把。公交車站最初的那個吻,回家路上他第一次主動牽她的手,還有感冒時兩人的纏綿,無不讓封瀾感覺她已經在離他的心很近的地方,那顆心也曾悸動過,絕非自己一廂情願。

「如果你什麼都是假的,那麼現在你說這些難聽的話也是在騙我!」

丁小野感歎道:「我見識過很多女人,上鉤的也不少,你是最會自欺欺人的一個。」

在整個人完全反應過來之前,封瀾再次給丁小野找了個借口,也等於給自己找了一條出路。

「小野,你這麼對我,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沒有,你想太多了。」

「譚少城今天到底跟你說了什麼?是不是和她有關係?」

「你拿什麼身份問我這個,老闆娘?」

封瀾深深吸了口氣,還是不行,又試了一次。第四次深呼吸才讓她止住了不爭氣的淚意。

「一定是她!你不說,我自己去找她問清楚。」封瀾哆嗦著嘴唇,喃喃自語。

丁小野說:「知道為什麼沒有男人敢娶你嗎?哪怕你有錢,長得還不賴。你纏得太緊了,讓人喘不過氣來,沒有一個男人受得了這個!」

他以前嘴再賤,也不會讓她太過傷心。她終於顧不上顏面哭出聲來,抓起枕頭砸向他,還有枕頭下的串珠兔子和鑰匙。

「不是譚少城,就是崔嫣。要不然好好的,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你到底是什麼人,到底背著我藏著多少見不得人的事?」

封瀾拒絕相信這轉變與其他人其他事無關,人絕望之下便需要替罪羔羊。

丁小野一把按住砸得他胸口生疼的鑰匙,冷笑道:「你早學會這招,周陶然那個軟蛋也不會跟別人結婚了。」

「丁小野,王八蛋!」封瀾抓住一切自己能拿得動的東西扔向他,只盼著他住嘴。

丁小野避開一包不知道是糖還是鹽的東西,強行把封瀾按坐在床沿。

「封瀾,你真該照照鏡子,看看你都成什麼樣了!」

封瀾掩面大哭。她終於做出了自己從前最不齒的事,活生生淪為一個潑婦。一哭二鬧三上吊,不是她不會,只不過從前沒有人把她逼到那一步。

康康端著洗好的水果,呆呆地站在門外。

沒有上鎖的大門被人推開,康康一看清來者是誰,著急地喊了一句:「小野和我們老闆娘都不在!」

這在譚少城看來無疑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她朝康康所站的位置走了過去,果不其然看到極其精彩的一幕。小倉庫裡四下狼藉,丁小野漠然不語,封瀾滿臉淚痕。

「我來得不是時候?」譚少城說。

早在康康喊出聲的時候,封瀾已在手忙腳亂地擦拭臉上的淚痕。幸而今天為了配合那一身衣服,她只畫了畫眉毛,塗了點淡唇彩。真希望現在的自己看起來沒有那麼狼狽,尤其是在忌憚的人面前。

「有事嗎?」封瀾不由自主地揚起下巴,清嗓道,「你沒看到門外的停業告示?」

譚少城聳聳肩,「沒關係,我不是來吃飯的。」

「那就請你出去。康康,等客人出去之後鎖好大門!」

封瀾甚至不願意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質問譚少城找丁小野所為何事,一心只想著讓譚少城早點遠離自己的視線範圍,也遠離她和丁小野之間的矛盾。

譚少城說:「我在等他。」

封瀾順著她的視線看向丁小野。

丁小野一言不發。他已經拒絕了譚少城的「好意」,想不到她那麼執著。這樣一來也好,剛才整個過程遠比他想像中艱難,封瀾的掙扎、哭泣於他也是種煎熬。他害怕她的哀求,再一次,他就會動搖,然後前功盡棄,他們又會回到無望的境地裡糾纏不休,直至那一天的到來。

「我不是故意催你。在車上等得腳麻了才過來看看。」譚少城目光掠過封瀾紅腫的眼睛,對丁小野說,「吵得很凶?你也是,把話說清楚就可以了,犯不著傷人的心。」

「什麼意思?少在我面前裝腔作勢。」封瀾不吃這一套。她和丁小野鬧得再凶,也是他們兩人的事。她從未把譚少城視作這場感情裡的競爭對手,真正的敵人只有一個,那就是丁小野的「心魔」。

譚少城面露訝然,問丁小野:「你還沒告訴她?」

「嗯。」丁小野應了一聲。

「要不要我……」

「演雙簧呢?你別蹚這渾水!」封瀾告誡完譚少城,轉過去冷冷地看著丁小野,「究竟想幹什麼?要說也是由你親口來告訴我。」

「他會和我一起走。」譚少城搶在丁小野之前把話說了出來,她面帶憐憫地對封瀾道,「他不想讓你太難過,我來做這個壞人。別逼他。」

封瀾笑了。她做什麼了,為什麼一下子所有人都說她逼人太甚?他們都成了白兔,反過來都是她的錯?

「他和你走?」封瀾彷彿重複著一個笑話,「丁小野,你要甩我就直說,沒別的理由了嗎?」

「他為什麼不能和我在一起?輸給我讓你臉上掛不住了……」

「你別插嘴!我問的是他!」封瀾回頭揪住丁小野的衣服,惡狠狠地說道,「你才是軟蛋、孬種!你幹嗎不說話,讓一個女人替你出頭?」

丁小野把手覆在封瀾的手背,緩慢卻不由抗拒地將她的手從自己身上移開。

「這有什麼?女人能頂半邊天。這在我看來很平常。我能跟你在一起,怎麼就不能把目標換成她?」

封瀾說:「你要是騙子,就是天底下最可悲的騙子!說說看,從我身上你騙到什麼了?人,還是錢?除了我那點不值錢的心思,你什麼都沒得到!一個傻女人的感情拿出去能換回半毛錢?」

「因為我煩透了聽你自說自話,你給我多少錢我都忍受不了。」丁小野諷刺道,「況且你沒那麼有錢,至少沒她有錢。她比你拎得清,不會沒完沒了地在一場遊戲裡幻想將來。」

封瀾呼吸急促,眼裡的火照不亮灰敗的面色,但她沒有再哭,也不再苦苦哀求。

譚少城沒有說錯,封瀾的尊嚴不允許她在這種時候示弱,更不會在另一個女人面前求他留下來,即使她咬碎了牙。

「做個靠臉混吃混喝的小白臉真有那麼光彩?」封瀾斜著眼睛打量丁小野。

丁小野彎腰,把她微亂的髮絲攏了攏,「也算自食其力,畢竟是種技術活,你應該明白。」

他終於在封瀾眼裡看到了類似於「噁心」的神情。她嫌惡地退了一步,避開他的觸碰,指著大門的方向不顧一切地喊道:「滾,立刻滾!」

一直縮在角落的康康一個激靈,生怕封瀾衝動之下導致事情無法挽回,戰戰兢兢地上前打圓場:「瀾姐,消消氣。大家先別吵了,都來吃點水果吧。」

氣頭上的封瀾一手掀翻康康手裡的果籃,蘋果和橘子滾了一地。

「吃什麼?他們不配!」

有一個蘋果滾到了丁小野腳下,他默默地將它撿起來,「康康,謝謝你。」

「謝我幹什麼?你有話就對瀾姐說,你們別賭氣。」康康跺腳道。

丁小野對封瀾說:「看在我們『主雇一場』的分上,有幾句話送給你,當贈品好了。二十歲出頭的女孩子傻才叫天真,你這個年紀還那麼傻,說白了就是愚蠢。該有人叫醒你了。如果我能教會你別再輕信你所謂的愛情,別再輕易把心掏出來,找個匹配的、疼你的男人好好過日子,也算做了件好事。」

封瀾盯著丁小野手裡的蘋果,彷彿從牙縫裡擠出這些話:「你唯一教會我的是什麼叫『無恥』。我爸說得對,你不配讓我考慮,不配享有從我這裡得到的任何東西。我詛咒你從這裡走出去,再也遇不到真心對你的女人。這輩子你看到蘋果都會為今天的選擇後悔!」

丁小野和譚少城一起離開了,帶走了他早就收拾好的幾件換洗衣服。康康把地上的水果和散落的物品一一撿起來後,坐到封瀾身邊想安慰她幾句,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封瀾坐在床沿,忽然輕聲問:「康康,我看起來是不是很糟糕?」

「沒有,怎麼會!」康康探出頭仔細端詳她的臉,說,「你哭了,眼線一點也沒花,是什麼牌子的?你比姓譚的好看多了。」

「謝謝你。」

封瀾和丁小野都是嘴比心硬的人,他們平日裡給了康康諸多照顧,但也沒少挖苦他。像今天這樣一前一後由衷地說「謝謝」,反而讓康康一哆嗦,渾身都覺得不對勁。尤其封瀾,這會兒面色偏又平靜了下來,道謝時還勉強笑了笑。

「你要不要吃水果?」康康低著頭。他只是沒話找話說。都成這樣了,誰有心情顧著吃?

封瀾從康康的果籃裡挑出最紅最大的一個蘋果,用水果刀削皮。刀不是很鋒利,她削得很仔細,果皮還是斷斷續續的。

封瀾很小的時候就聽過一種說法:削蘋果時皮若不斷,願望就能實現。她那麼認真地去做一件事,依然做不好,活該落得一場空。

她把削好的蘋果遞給康康,康康不敢接。

封瀾想起剛才的事,牽了牽嘴角,說:「吃吧,這個沒放詛咒。巫婆和七個小矮人也不是誰都肯蹂躪的。」

聽封瀾這麼說話,康康心裡反而放心了一些。他剛接過蘋果,就見封瀾站起來往門外走。

「你去哪兒?」康康著急地問。

封瀾說:「出去轉轉。」

「我陪你去。」康康這時候可不敢讓封瀾一個人單獨在外晃悠,保不準會出事。他猶豫著要不要打電話向舅舅曾斐求助,又想到以封瀾的要強,未必希望多一個人看到她如今的模樣,只得作罷。

封瀾回頭看康康,「跟著我幹什麼,怕我想不開?我要真為那種人尋死,就真的可以死了。」

她推門走出去。下午四點過後的太陽餘威猶存,外面的街道像燒熱了的煎鍋,絲絲地往上冒著熱氣。按說這種時候不是該下一場大雨嗎?可她抬起頭,只看到明晃晃的日光。

封瀾是刻意等到他們走遠了,想追也追不回的時候才放自己出來的。她漫無目的地走過公交車站,走過前方路口的商場,走過天橋……越走身邊的人越多了起來,沒有一個像他。

有人往封瀾面前塞了張傳單,她接過,是個婚紗影樓的開業廣告,上面的模特穿著潔白的婚紗,露出格式化的幸福笑容,還有一行醒目的藝術字:「比愛更美的是承諾——陶然婚紗攝影工作室」。

封瀾抬頭起頭,身邊那個仍在朝每一個行人散發傳單的竟然真是周陶然。

周陶然彷彿也察覺到有人在注視著他,一回頭,滿臉驚訝,「封瀾!」

她今天穿著一身……這是讓周陶然完全陌生的封瀾,以至於他剛才塞了一張傳單,卻完全沒有將她認出來。

細看她之後,周陶然的驚訝更深了。

「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

「嗯?」封瀾不解,順著他的手虛指的方向摸了摸自己的臉,才驚覺那上面全是淚水。

「這個是……」她搖了搖手上的傳單。

周陶然的注意力仍在封瀾的臉上,但他畢竟是熟知她的人,她既不說,問了也無用。

「養家餬口唄。」他扭頭看了一眼遠處,「阿瑩她過幾個月就要生了,我總不能讓老婆孩子喝西北風。」

封瀾也看過去,某家金店門口站著的不就是馮瑩嗎?她肚子微凸,在烈日下揮汗如雨地為丈夫新開的小店散發傳單。

「我也不想她那麼辛苦,不過工作室剛剛成立,人手實在不夠,她又非要出來。」周陶然面露愧疚。

和封瀾在一起的時候,周陶然常說拍婚紗照是一個攝影師墮落的表現。

他後腦勺的傷應該早就好了吧,可她還欠他一句道歉。

「對不起,陶然。」

周陶然曬黑了許多的臉上還是浮現出紅暈,彷彿一時間無法適應封瀾突如其來的一句話,連連搖頭,「不不不……封瀾,是我的錯,我對不起你。」

當兩個曾經愛過的人互道抱歉、真心諒解的時候,他們之間便已徹底地成了過去。

封瀾用一根手指抹去嘴角最後一滴眼淚,笑著說:「你的選擇是對的。我好羨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