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應許之日 > 第十三章 假如你愛上一個人 >

第十三章 假如你愛上一個人

封瀾拒絕了曾斐,在他出差回來之後兩人的第一次見面。

曾斐並沒有表現得太驚訝。他只是問封瀾:「能給我理由嗎?最好是聽上去讓我舒服一點的那種,這樣我老娘和姐姐問起的時候才不會太丟臉。」

封瀾說:「你不在的這段時間,我認真考慮過了。作為結婚的對象,我挑不出你有什麼不好,可是我沒辦法想像今後我們躺在同一張被子下的畫面,在一個朋友面前脫光衣服我會覺得非常難堪。我過不了心裡這一關,對不起,曾斐,我不能和你結婚。」

曾斐說:「那我還是自己編一個理由吧,你這個就讓我臉上挺掛不住的。難怪連崔嫣這樣的丫頭片子都敢笑我不瞭解女人,看來我確實不瞭解。」

「要不你就說你看不上我吧。」封瀾給曾斐出主意,「再不行就說我喜歡上了別人。」

「是有這個別人存在嗎?」曾斐頗感興趣的樣子。

封瀾努力不讓自己的目光去跟隨丁小野的背影,就像蛾子追逐著光。她對曾斐說:「我不知道……」

「那就是有了。」曾斐恍然大悟,想了想又問:「是在我讓你考慮之前還是之後的事?」

沒等封瀾回答,他又笑著擺擺手,「算了,好像哪一種對我來說都不算光彩。」

見封瀾面露愧色,曾斐表現出了風度。或許也因為他做了生意人之後,習慣從不把話說死。他聳了聳肩對封瀾說:「你不用過意不去,別說是結婚,就算是買賣也得兩相情願,我理解你。既然我們還沒正式開始,也談不上友情變質,以後大家還是好朋友。不過要是你哪天想到那個什麼……沒那麼尷尬了,正好我還單著,我們還可以是對方一個不錯的選擇。」

封瀾十分欽佩曾斐探討這個問題的「客觀態度」,本來還有些說不出口的事硬是被他拗成了「買賣不成仁義在」。她禁不住問曾斐:「我很想知道你活到現在到底有沒有愛過一個人,這個問題純屬八卦,你可以不回答。」

封瀾是真的好奇。曾經神采飛揚的曾斐,應該也做過許多女孩夢裡的那個人吧,包括許多年前的封瀾不也曾記掛過他?他現在儼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樣,與以前相比彷彿換了個人,但依然是充滿魅力的。若不是心頭有了丁小野這樣熱鍋滾油、火燒火燎般的存在,讓封瀾再無心思等待溫水煮青蛙,否則她也不敢保證自己是否會在日後的某一個瞬間重新愛上曾斐。

曾斐愛過誰嗎?段靜琳、崔嫣、他身邊短暫出現過後來又消失了的那些女人……誰曾是他的首要人選?要真的像他自己所說,年輕的時候從未把這些「婆婆媽媽」的事放在心上,成年以後又只想跳過煩瑣的過程直奔結果,封瀾都替他覺得浪費,白瞎了上天給他的優待。

曾斐猶豫了一下,不確定地說:「愛?到底什麼才算愛?」

封瀾換了個說法,「很在乎的人總有吧。」

「我有過想要好好照顧的人。」曾斐承認道。

封瀾似乎也知道他指的是誰,她問:「心動和責任,你分得清嗎?」

曾斐說:「這很重要?」

「對女人來說很重要。」

封瀾早年也走過文藝小清新的路子,那時她相信了愛是涓涓細流、脈脈溫情。後來她多少也成了情場上的老兵,才明白那一套全是用來欺騙無知少女的。那愛——至少是狹義的愛,即使沒有天雷勾動地火,一開始也必須是讓人臉紅心跳、寢食難安的。愛源於慾望而歸於責任,但這條定律反轉過來卻不能成立。責任只能產生義務,卻培養不出心動。

這也是封瀾明知曾斐很好卻始終沒辦法點頭的真正原因。婚姻對於封瀾來說就像一扇門,她很渴望走進去,可她必須找到打開門的鑰匙,這把鑰匙就是愛一個人的感覺,一丁點的心動也可以。即使它在開門之後用處不大,有一天會消失不見,她也必須緊握著它,才能坦然推開門開始後面那段平淡庸俗的旅程。

遺憾的是,曾斐這樣的人卻總在提醒著她,男人和女人的心思從來都是不一樣的。

曾斐走後,封瀾問店長:「丁小野去哪兒了?」她盡量使自己語氣平常,讓人聽上去就像一個例行公事的詢問。

店長想了一下,「哦,包廂的窗簾軌道壞了,我讓他去看一下。」

封瀾皺眉說:「那窗簾不是年初才裝的嗎?怎麼就出了問題?」

「要不我打個電話讓窗簾店裡的人來看看?」店長提議道。

「暫時不用。」封瀾說,「我先去看看壞在哪兒,你忙你的。」

封瀾走進小包廂,順手合上了推拉門。緊閉的落地窗簾看不出異樣。她伸手撩起窗簾一角,下一秒整個人就被捲進了簾子裡。

「幹什麼?」丁小野手撐在她耳側的牆壁上,臉上是頗感興趣的樣子。

封瀾說:「我來檢查一下窗簾。」

「哦……差點誤會了。」丁小野驚訝地說,「我還以為你迫不及待地找我!」

「我為什麼要迫不及待?」封瀾言不由衷。

丁小野微笑著說:「我也不知道。」

封瀾用指尖去劃桃紫色的窗幔,那上面是繁複的南亞風情紋飾,她困在窗幔和落地窗旁的牆壁之間,一面是正午讓人無處遁形的陽光,一面是令人心蕩神馳的曖昧。那簾子在午後的風慫恿下輕輕鼓動,捲著她,裹著她,像海上的浪,她在風暴的中心依偎著他,寂靜卻難安。

封瀾垂下眼簾,又復抬眼凝視著丁小野在光照下的臉,問道:「我的眼神看起來還是很飢渴?」

丁小野的笑容無聲放大,他俯身對她說:「人貴有自知之明。」

封瀾不再言語,雙手勾著他的脖子,舌尖輕點過他微笑時弧度美好的嘴唇,濡濕後的潤澤更讓人心旌蕩漾。丁小野似乎並不抗拒她這點惡趣味,反而更配合著投其所好。半晌過後,封瀾才喃喃地問:「我很想知道,在草原上,蟒蛇能不能打敗狼?」

丁小野說:「那要試過才知道。」

「你討厭蟒蛇嗎?」封瀾咬著嘴唇問。

丁小野的手落在她的腰間,「要看情況。我更討厭禿鷲。」

「為什麼?因為禿鷲的髮型太醜?」

丁小野的輕笑聲在封瀾的頸側,封瀾感覺他溫熱的嘴唇貼著她的大動脈,她情不自禁地微微戰慄,聽到他帶著笑意的聲音。他說:「禿鷲食腐,我喜歡鮮活的、親手捕獲的。」

「包括自投羅網的嗎?」封瀾輕輕地問。

丁小野沒有說話,緩緩抬起頭看著封瀾。她依然微闔雙眼,睫毛不時地輕顫,彷彿剛才那句話根本就與她無關。

她看不見,丁小野也放縱了自己臉上那一瞬間的猶疑和……憐憫。

他鬆開她,問道:「你的男人走了?」

封瀾睜開了眼睛,「曾斐?他不是我的男人。」

「未來的丈夫?我忘了,你們喜歡文雅一點的說法。」

「我回絕他了,就在剛才。」封瀾簡單乾脆地說。

她以為丁小野不會多問,也不會在乎,依他一貫以來的樣子。在他眼裡,這只是她的事,從來就與他無關。

然而丁小野在沉默了片刻之後卻說道:「這麼快……是因為我?」

封瀾歪著腦袋對他笑笑,「怕我為這個賴上你?你想聽我說『是』,還是『不是』?」

「隨你。」丁小野語氣平靜,甚至有些漠然。

封瀾側過臉去掩飾心間那點小小的失望。其實又何必失望?他本來就是這個樣子。一場遊戲而已,認真就輸了。她從小玩什麼、做什麼都太過投入,媽媽曾對她說,專注力是成功的基石。但是媽媽忘了加一個註釋——感情世界除外,尤其是一廂情願。她早就應該改改了。

她微笑地去抓他的手,眨了眨眼睛,「跟你無關。我就是這種人。」

「什麼人?」

「死不悔改的人,你最受不了的蠢人。」

像她這種人,即使年紀已經不小,仍然會覺得留一點天真也不算太壞。天真代表了從未絕望。她被騙再多次也相信總還有好人存在,感情失敗許多回也依然憧憬一絲愛的可能,即使那很可能是鳳毛麟角。她遇不到,是她沒有運氣,並不意味著不存在。所以從這種意義上來說,她拒絕曾斐的確不賴丁小野,至少不全都是因為他。

「真的不後悔?」丁小野用拇指徐徐摩挲著封瀾的手背,「他看起來挺適合你。」

「至少現在還沒有後悔。」封瀾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腮邊。她很想說「別讓我後悔」,然而她知道那樣說的後果。所以她故作輕鬆地笑,「我這種人自有我的退路。在曾斐找到真命天子以前,這個『挺適合我的人』大門還敞開著。說不定等到你和我互相厭煩了,我會更發現他的好。」

封瀾想把這靜謐空間裡兩兩相對的時光無限延長,所以她換了個話題。

「丁小野,告訴我,你愛過別人嗎?」

丁小野沒有回答,封瀾只有繼續自說自話,「我剛才也問了曾斐這個問題,他說,他不知道什麼是愛。還說如果他愛一個人,最大的願望就是和她生活在一起。我覺得他的境界比我高,莫非男人都……」

「不是。」丁小野打斷了封瀾的叨叨,他直截了當地告訴她答案,「如果是我,我會想和她睡在一起。」

封瀾停頓了一下,忽然笑了。她為什麼總是不受控制地被丁小野吸引,或許「臭味相投」是其中的一個原因。他們能攜手在低級趣味的道路上同行多久?狽把爪子搭在狼的肩膀上才能幹壞事。沒有狼,狽只是殘廢,狼卻能獨行千里。

「想什麼?」丁小野問。

封瀾說:「我有一個很痛的領悟!」

丁小野顯得有些遺憾,「我以為你想的和我一樣。」

每當他稍稍靠近,封瀾依然會不爭氣地面紅心跳,她的睫毛顫動得更頻繁,像傷了腿的鳥撲閃著翅膀。

「說出來聽聽,也許現在是一樣的。」丁小野在她髮際嗅了嗅,又說,「今天你的味道聞起來不錯。」

自從丁小野明確表示過受不了她身上的香水味,封瀾就鮮少再噴。她回憶了一下,說:「難道是早上我洗澡時用的沐浴液……要不就是……」

丁小野及時堵住了她的嘴,他告誡道:「噓……對於男人來說,只要好聞就夠了。」

封瀾靜待丁小野離開包廂一會兒,自己才走了出去。外面已經有幾桌客人在用餐,一切秩序正常。

譚少城也在,她一看到封瀾,就慇勤地朝她招了招手。封瀾本不想理她,又不願丟了禮數,於是走了過去,手上拿著本月的新餐單,問:「今天要不要換個口味,廚房新推出的椰汁雞很適合你。」

封瀾本是好意,譚少城不喜酸辣,泰國餐廳裡難得有適合她口味的新菜,所以封瀾才特意向她推薦。不料譚少城卻點頭笑道:「那是,我是該補一補了。你就不用,氣色好得很,滿臉桃花。」

封瀾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在嘴唇上,又覺得自己是做賊心虛。她明明已經補過妝了,譚少城能瞧出什麼蛛絲馬跡?

譚少城故意看了眼正微笑和熟客交談的丁小野,轉而對封瀾說:「大家都是女人,你真當我看不出來?得手了吧,行啊封瀾,夠快的,我還小看你了。」

封瀾但笑不語。除去在丁小野面前,她大部分時間還是很懂得維護自己的。當拒絕回答一個問題時,微笑總是最好的武器。

譚少城見她如此,嗔道:「何必小氣?怕我橫刀奪愛?」

封瀾淡淡地把菜單放在譚少城面前,說:「你對別人的隱私就這麼有興趣?」

「當然。」座位上的譚少城毫不掩飾地看著封瀾,「我對甜蜜的隱私最感興趣,因為我妒忌。」

封瀾失笑,「這個我可幫不了你。」

譚少城把餐單放在一邊,雙手置於桌上,無論何時,她的儀態看上去都無可挑剔。她輕輕地笑,「你以為我妒忌你們大白天地躲在某個地方鬼混?他是長得討女人喜歡。可是我有錢,又沒了老公,找個賞心悅目的男人還不容易?那天我在路上看到你們了……當時你穿的是這雙鞋嗎?」

封瀾也順著譚少城的視線看了一眼自己的鞋,並無異樣,她皺眉問:「你到底想說什麼?我還有別的事。」

「你穿著菲拉格慕,他呢,那時穿的是人字拖吧。我妒忌的是你們穿成這樣走在一起可以笑得旁若無人。」譚少城說話的時候還是微微笑著,語調卻難得的惆悵,「我也喜歡漂亮的鞋子,恨不得拿出一整間房來放滿了鞋。可每一次我站在他面前,總以為腳上穿著的鞋子還是洗得發黃起毛的那一雙。」

封瀾當然知道譚少城嘴裡的「他」並不是丁小野,而是她的表哥吳江。

「那是我當時唯一的鞋,我沒辦法藏,他從來不看。他是怕我尷尬,我知道。」譚少城看著封瀾說:「一個生活得很好的好心人是不是都這樣,在你們看來這是禮貌?」

封瀾壓抑著不耐煩,問:「你想他怎麼做?一直盯著你的破鞋看,你心裡就痛快了?」

「我是在怪他嗎?我遷怒他,是因為他好……比我好太多了。」

「他當然比你好。我猜以你的為人,在他面前一定沒幹過什麼好事,他把你當作路人,已經算不和你計較了。」

「我只是讓他知道了一點真相,讓他看清楚他愛過的人和他最好朋友的真面目。在吳江眼裡,她們樣樣比我好,事實上呢,還不是靠和導師鬼混來換取好處?那些齷齪事我說出來都怕髒了我的嘴!」

「真相?他以前的女朋友是因為你才……」封瀾想起了一些吳江的舊事,她聽家裡人提過,他大學時的女朋友就是因為某些說不出口的醜事尋了短見。那時封瀾還在上中學,具體的內幕大人們沒有與她細說,這樣看來其中少不了譚少城的「功勞」,也難怪吳江對待癡戀自己多年的譚少城會是如今這樣的態度。想到這裡,封瀾對坐在自己店裡的譚少城更是倒盡了胃口。

「你果然什麼都做得出來!」

「她們做得出來,我說出事實就罪該萬死?」譚少城冷笑,「你們看人都是雙重標準。這麼多年都過去了,他依然連恨我都不肯乾脆點,鄙視都還要帶著同情。我穿著再昂貴的鞋子,甚至比他更有錢得多,可站在他的面前我還是會想藏著我的腳。」

「老說這些你不累嗎?」別說吳江,連封瀾此刻對譚少城都是這樣,鄙視又同情,「你越這樣,就越像個可憐蟲。」

「我以前一直很認命,因為我和他不是一種人,不應該有非分之想。後來我才明白不是這樣,只不過是他不愛我,跟我是什麼人根本沒有關係!所以我才更妒忌你……」譚少城抬起眼看了看封瀾。

封瀾勾起嘴角,說:「那你得保護好你的心臟,小心妒忌死了,以後日子還長著呢。」

譚少城玩著自己的手指,忽然問道:「你還不知道吳江出事了吧?」

「什麼意思?」封瀾驟然聽到這樣的話,心一驚,卻又不敢輕易相信對面這個人。

「吳江還沒跟你說?他主刀的一台手術出意外了,把病人推出來的時候還對家屬說『手術順利』,結果進了ICU不到四個小時人就不行了,他趕回醫院都沒搶救回來。」

封瀾雖然不安,但還是說道:「這在醫院也是免不了的意外。」

「當然,光是這樣也沒什麼,問題是病人家屬提請醫療事故鑒定,調查結果顯示他的用藥的確是存在問題的,很可能直接導致了病人情況惡化。」

「這不可能!」封瀾絕對相信自己的表哥是個好醫生,他這些年就差沒把家安在手術台上了。無論醫德和技術他都是值得信賴的。

「我起初也不信,這不是他做事的風格。」譚少城壓低了聲音,「我聽說安排用藥的是他的學生……但吳江他才是主治醫生,這事他簽了字,就脫不了干係!」

「你還真是『關心』他。」封瀾諷刺道。

「醫、藥本是一家,這個圈子能有多大?」譚少城托腮對封瀾笑道,「我差點忘了說那藥的來歷,你猜是哪個公司的藥惹了禍?」

封瀾滿足了譚少城的慾望,她深吸口氣,問:「哪個公司?」

譚少城神秘一笑,慢吞吞吐出三個字,「久安堂。」

這下封瀾也幾乎說不出話來了,「這不是司徒……這更不可能。」

「你也知道司徒玦。她不是吳江最好的朋友嗎?你我知道,調查組的人也會知道,是不是更精彩了?如果我是病人家屬也不會放過這一點,別人靈堂都擺到醫院大門口了。」

封瀾開始有點擔憂吳江,如果譚少城說的是事實,那這次問題確實鬧大了。她在一團亂的腦子裡抓住了一點頭緒,試探地問:「你特意對我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他處理不了的問題,或許我可以。」譚少城眼裡有光,自嘲地說,「他做慣了正人君子,有時候對付無賴,要用無賴的辦法。」

封瀾與吳江關係向來不錯,思來想去還是替他捏把冷汗。譚少城剛走,封瀾就給吳江打了電話,第二天早上特意往他的家裡跑了一趟。

電話裡封瀾得知,吳江已經被醫院要求暫時在家「休息」。她到的時候是中午,一按門鈴,前來開門的吳江胸前還繫著一條格子的圍裙,屋裡傳出飯菜香氣,這可把封瀾弄糊塗了,

「我不會走錯門了吧。」封瀾驚訝道。在她印象裡,她這個表哥從小就有她姨媽侍候著,工作之後更是大忙人,後來結了婚,太太也全職在家料理家務,什麼時候聽過他還會做飯。

吳江笑著把封瀾引進門,他臉上並沒有封瀾想像中的愁雲,相反的,看起來心情居然還不錯。

「你今天有口福了,沒吃飯吧,我給你露一手。」吳江對封瀾說道。他拿慣了手術刀的手上現在握著的是一把鍋鏟。

封瀾上下打量他,說:「你不會從此就成家庭主夫了吧。」

「他也就圖個新鮮,弄了一上午,也沒炒出一個菜。」說話的人施施然從吳江家的沙發前站了起來,笑著走向封瀾。

「司徒?」封瀾恍然大悟,「我還以為他這頓飯是特意為歡迎我而準備的。」

司徒玦是吳江的發小,也是他最好的朋友。封瀾以前常去姨媽家,不時會見到來找吳江的司徒玦,所以也是認得的。這次譚少城提到的久安堂正是司徒玦家的公司,她今天在這裡,是否也和吳江出的事有關?

封瀾當然不會一上來就提這個。她和司徒一同走進客廳,問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司徒玦常年生活在國外,也就這一兩年封瀾才頻繁聽說她回來的消息。

「我已經辭了那邊的工作,以後都不打算走了。」司徒玦說。

「真的?」封瀾有些意外。她對司徒玦一直頗有好感,當她還是個醜小鴨的時候,就經常看到吳江和司徒玦影形不離,那時在她看來,司徒玦既漂亮又爽快,和她表哥再登對不過。封瀾一直以為他們會在一起,沒想到這兩人真的實打實做了三十多年的好朋友。吳江的女朋友去世以後,司徒玦很快就遠走異國,後來他們雖然友情不改,但也各自婚戀。封瀾也從遺憾他們成不了一對,轉而變為羨慕他們之間的友情。吳江出的醫療事故里牽扯到違規招標的久安堂藥品,莫非是他們的情誼使得吳江一時犯了糊塗?

司徒玦坐到封瀾身邊,吳江給她們各泡了一杯咖啡。司徒玦說:「我聽吳江提起你最近身邊不怎麼太平,一連丟了兩次東西,好在人沒什麼事。」

不用說,封瀾也知道是曾斐告訴吳江的。她懊惱地對司徒玦說:「別提了,可惜了你給我帶的那雙鞋。恐怕再也買不到那個顏色了。」

司徒玦笑著安慰她:「你還真惦記那雙鞋,行了,我替你再買雙一模一樣的。這事包在我身上。」

兩個女人一聊起她們感興趣的包和鞋就說個沒完,過了一會兒,儼然家庭婦男的吳江過來將兩位女士請上了餐桌。說實話,吳江的廚藝畢竟生疏,好不容易弄出來的幾個菜也就勉強能下口,因此飽受司徒玦嘲笑。封瀾心思不在吃的方面,不過她看到吳江似乎並非因那些事而煩惱,反而由衷地心情愉悅,封瀾也放心了不少。

飯後,司徒玦主動請纓洗碗,封瀾得以和吳江在書房聊了幾句。封瀾拿出一張銀行卡塞到吳江手裡,說:「我也不知道這個幫不幫得上忙,現在手頭上能活動的就這麼多。」她說著也有點不好意思,又笑道,「你知道的,我賺得不少,花得也不少。」

吳江揶揄道:「你和曾斐怎麼像約好了一樣。你們要能在一塊,以後我借錢不怕沒有好去處了。」

封瀾和曾斐的事,吳江也是大力促成的,畢竟一個是自己的朋友,一個是親表妹,關係都那麼好,肥水不流外人田。

封瀾白了他一眼,「你還有心情取笑我?」

吳江把卡還給封瀾,笑道:「你有這份心就夠了。我暫時還用不上這個,放心吧,我沒事。」

「都鬧成那樣了,還說沒事?」封瀾責怪他太過雲淡風輕,「我不信你會那麼大意,到底是怎麼回事?」

吳江歎了一口氣道:「說到底也和醫院內部的利益鬥爭有關係。你也應該知道我們那裡關係也很複雜,誰也信不過誰,再加上別有用心的人一挑撥,事情就說不清了。」

封瀾很自然地想起了姨媽提起過吳江有可能被提拔為副院長的事,心裡有了點底。但司徒玦和久安堂也牽扯其中,和吳江、司徒玦同時有過節的封瀾只能想到一個人。

「難道譚少城也有份?」封瀾驚疑道。

吳江搖頭,「這事和她沒關係。」

「可是久安堂……」

「久安堂現在本來就是個爛攤子。」吳江說,「司徒她根本不是做企業的料,心思也不在這方面,她挑不了這個擔子,下面的人自然也亂了。這次藥品違規招標,他們的營銷部確實用了非常手段。我也大意了,怪不得別人鑽空子,正好被逮到一個好機會,結果……就成了現在這樣。」

「那要怎麼辦才好?」封瀾又提起了一顆心。吳江在感情路上走得太不順了,女朋友出事,結婚沒多久的妻子也出交通意外去世了。一般人一輩子都害怕的事他連連遇上兩回,工作就是他唯一的寄托和安慰了。

吳江卻笑著對封瀾說:「幹了那麼久,我也有點累。順其自然吧,要是真的沒辦法,大不了放個長假,回來開個小診所,專治疑難雜症。」

「說得像真的一樣。」封瀾埋怨道。

「你先擔心你自己吧。」吳江拿她開玩笑,「和曾斐的事也黃了,你的嫁妝要攢到什麼時候?當心攢得太豐厚,沒有男人敢娶你。」

封瀾半開玩笑地說:「怕什麼?我要成富婆了,大不了養個小白臉。家裡單著的又不止我一個,我媽要是數落我,我就拿你擋槍子兒,誰叫你是我的壞榜樣!」

吳江微笑了一會兒,忽然說道:「我恐怕做不了你的擋箭牌了,你要自求多福。」

「幹嗎?你要出家?」封瀾才不相信。

吳江說:「你是我第一個通知的人。封瀾,我要結婚了。」

封瀾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意外得話都說不利索了,「跟……跟誰?」

吳江笑而不語。

封瀾突然明白了,指了指書房外。

吳江點了點頭。

「你們,你們真的……」封瀾心裡百感交集。明明是意料之外的事,可偏偏又如江河入海般自然。吳江和司徒玦,他們一直都沒有在一起,然而如果他們願意,又有什麼比他們在一起更理所當然?

「你們終於想通了!」封瀾想到他們各自耽誤的這些年,又替他們高興,又覺得鼻子發酸。吳江的笑自在而愉悅,現在她真的相信他沒有受那些煩事所擾。

祝福完這一對,封瀾也禁不住有點小小的惆悵。吳江也結婚了,她孤單的革命隊伍上又少了一人。吳江和司徒玦的默契和快樂發自內心,封瀾相信他們之間絕非將就。但人和人不一樣,就好像同樣的化學元素在不同的環境下會有不一樣的結果,她和曾斐也許還差了一點催化劑吧,而抓不住的丁小野又恰恰是她的促燃劑,活該她在單身的路上越走越遠。

想到曾斐,封瀾有些頭疼。她該怎麼對媽媽開口說她和曾斐進行不下去了?吳江要結婚的消息在親友圈子裡一傳開,她媽媽更不會放過她了。

封瀾蔫蔫地問吳江:「曾斐除了告訴你我們之間沒戲了之外,還說了什麼?」

「曾斐?」吳江愕然,「曾斐來找我只問了我要不要幫忙,一句也沒提你們的事。」

「那你怎麼會知道我們黃了?」封瀾脊背發冷,她莫名地有了一種很不祥的預感。

果然,吳江同情地看著她說:「是你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