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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避無可避的沉沒

鑽進周瓚的車,祁善急忙脫了外套,擦拭臉上的雨滴。

「就知道你沒安好心!」她埋怨道。

周瓚挽起袖口,故意把手上的水珠蹭在她袖口,不以為然道:「感冒也有個伴。」

「鬼才跟你做伴。」

「周子歉很有紳士風度,請問被甩的滋味痛不痛快?」

說完他眼前一黑,祁善把外套狠狠甩在他臉上。

「又拿我出氣,這件事我可沒插手。」周瓚順手把外套扔往後排,諷刺道,「怪你自己沒本事!」

祁善瞪著他:「我是沒本事,被人甩了還要看你的臉色。我找你哭訴了?出來打個麻將也被你攪和,你見不得我好過?」

「我不找你,你打算一直當我是空氣?」周瓚用力抽了幾張紙巾按在祁善的耳邊,「這裡沒擦乾淨。」

祁善沉默地清理自己。

周瓚又說:「我看不慣你忍氣吞聲的樣子。周子歉是什麼東西,你也任他這麼欺負!」

「我該打他一頓,還是到他和秦瓏家裡大哭大鬧?」

祁善沮喪的樣子讓周瓚更加生氣,「要分手也不能是因為那種事!你長沒長腦子,明明是周子歉想攀高枝劈腿在前,現在倒像是他抓住了你的把柄!別人會怎麼想你?」

祁善臉色一白,周瓚戳到了她的痛處。她可以接受子歉選擇了別人,但心中始終有個疙瘩,彷彿這一切都因為她的過錯,是她「姦情敗露」導致子歉無法忍受,連帶他們曾經有的關係都充斥著不堪的氣味。

「周子歉不是省油的燈。他不貪心,秦瓏奈何得了他?告訴你好了,他們已經住在一起,老秦上哪都帶著他,對外稱他是我爸的長子。我爸也默認了,誰讓他是老秦未來女婿呢。我是無所謂,反正我不沾這個光。你呢,被人擺了一道還不吭聲,只有吃悶虧的份!」

「啞巴了,小事清醒,大事糊塗。」周瓚繼續落井下石,「這就是你選擇的‘穩定’伴侶,虧你還想跟他走!」

「還不是怪你!」祁善惱道。別人可以批判她,周瓚這個始作俑者沒有資格。

周瓚一愣,繼而笑了起來,「好好,怪我!可你不要總是活在食物鏈的最底端,想踩死毒蛇,自己要先成為猛獸……不想改變也行,找個猛獸做伴,你才可以一直是綿羊。」他開始還正經得很,不知不覺又往自己臉上貼金。

祁善一點面子也不給他,「你不是猛獸,是禽獸。」

「管他什麼獸,我想讓周子歉不痛快容易得很。」周瓚側身問她,「要我幫你出這口氣?」

「周瓚我警告你,不許胡來!」

她起初有些膈應,漸漸地又恢復如常,他說得像別人的事。既然已不打算再在一起,好與壞都不再重要,有點不甘心,但也在能想通的範圍之內,「何必為這種事浪費時間……你不是說送我回家,現在往哪走?」

「那邊修路。」

「放屁!」

周瓚笑道:「一喝酒就罵人。窩裡橫!」

茶樓距離祁善家太近,他自作主張地兜了一個大圈。祁善沒有陷在周子歉離開的陰影裡,周瓚的心情變得和新換的雨刮一樣輕快,「從明天開始,下班後我去找你。悶在家裡幹什麼?」

雨越下越大,祁善看著車窗上一道道水痕,失落道:「我大概真的要找一個年紀大一點的男人,千帆過盡的那種,什麼都沉澱了下來,省得折騰。」

周瓚嗤之以鼻,「老男人想‘折騰’也力不從心,你還不如出家算了。」

「滿腦子齷齪!成熟男人也可以很有魅力,要滄桑得恰到好處,腰桿筆直,有點白頭髮沒關係,笑起來魚尾紋很耐看,喜歡喝普洱,可以和我盤盤古玉聊天打瞌睡,最好還會打麻將。我覺得我心裡也住了個老人。」

「你該不會暗戀我爸吧?」周瓚大煞風景。

「滾!」祁善恨不得踹他一腳。

「我爸夠成熟了,可他女朋友不比我少。」

祁善被周瓚說得心如死灰。車裡靜了一會,他忽而又騰出手碰了碰她胳膊,不懷好意地笑:「我想起來了,30年後我也會是你形容的樣子。不如我讓你提前使用,你多摧殘我,我會老得更快!」

「我喜歡私人一些的東西,用不慣公共用品。」祁善撇嘴。兩杯紅酒喝不醉她,卻能讓她心思活泛,言辭犀利。

雨夜的路上沒什麼車,紅綠燈也意外地配合。周瓚把車速放得極慢,還是很快就到了他們熟悉的路口。祁善那話聽得他極其鬧心,他把車停在路邊,「你是在拐著彎罵我?」

「我說錯了?」祁善斜睨著他。

周瓚氣不順道:「我睡了個女明星,給你們提供了一點談資,就成了公共資源了?」

祁善想罵他不要臉,又渾覺得這句話對他毫無殺傷力。這裡離她家不過百米,橫豎身上也濕了,她一手去解安全帶,另一隻手已搭在車門把手上。

周瓚的手及時擋在安全帶系扣處,祁善冷冷看他,用那種「我早知道你是賤人」的表情。

「我睡了她的床,但是沒睡她。」周瓚趕緊收了玩笑,「我送她回酒店,聊著聊著就困了。那天我心情不好,她又老不讓我走,誰知道門口會有記者。不信你問朱燕婷,她絕不會替我說謊。」

「清者自清,有什麼可解釋的。」祁善說。

「當然要說清楚,我就怕你拿這個說事。」周瓚的手抵擋著,依舊不肯讓她按開安全帶,卻鬆開了自己身上的,探身去看她的表情。祁善為這件事動氣,讓他既忐忑又竊喜。

「這事女方不主動撲過來,我一般懶得動。」祁善如他所願轉過臉來,雖然她滿臉受不了。周瓚的笑意從眼底透出,祁善摳安全帶系扣,他膽子一大,連她的手一併摀住,壓低聲音賤兮兮地說:「以前也是你強迫我的。我口味重,喜歡有人穿泳裝叫我綽號……哎喲,輕點,我還喜歡下手打我的!」

祁善惱羞成怒,「你是不是還喜歡捏得你鼻青臉腫的?」

周瓚挑眉:「諒你也不敢。」

祁善遲疑了幾秒,然後鬼使神差地在他鼻子上重重擰了一把。她也說不清周瓚是怎麼從駕駛座挪騰到她身上的,身上的安全帶仍勒著她不放,椅背連同兩個人一起向後傾倒。座椅也在身下調整著,該退的退,該抬的抬。祁善最後一個清晰而理性的思維是——他這一手果真熟練得很。

有人撐著傘從一旁的人行道經過,腳步蹚在積水裡,聽來清晰而滯重,漸漸地又遠了,或許是他們都熟悉的某個街坊。與他平時的花樣百出、虛實難辨的外在風格迥異,周瓚親吻的方式簡單得很,毫無矯飾。他雙手捧著她的臉,偶爾吐露出的隻字片語也是氣息咻咻的,「我說過只要你再擰鼻子我就會親你。」

祁善有些驚慌卻並未掙扎,像避無可避的沉沒,懷著自我厭棄的坦然。她甚至也沒有閉上眼,一路看到他輕顫的睫毛,滿臉潮紅,親吻後潮濕的嘴唇,滾動的喉結……他親吻別人時也是如此?管他呢,她為什麼要在乎別人,也不想在乎將來,她只有他,只有現在。也許他們天生是契合的,她如同飢寒交迫的人行走在夜路中,他卻是貼身的錦袍生虱,適口的佳餚有毒。

「小善,小善……」他用鼻尖磨蹭她。

「你起來。」祁善艱難地開口,「我覺得有點燙。」

「哪裡?」周瓚曖昧笑道。

她說:「座椅!」

周瓚從沒有那麼痛恨過汽車座椅的加熱系統,或許是他剛才猴急調整座椅時誤碰了開關。當他摸索著將其關閉,祁善也藉機將他掀到一邊。少了剛才一鼓作氣的勢頭,周瓚也不敢輕易造次,只能回原處坐定,看祁善背對著他攏著頭髮和衣服。他有些不甘心,又喊了聲「小善」,涎著臉想湊過去跟她商量能不能別急著回家。

這時祁善那側的車窗被人叩響,她回頭,臉上寫著「糟糕」!

車窗外的人是祁定,他撐著傘,另一隻手還拿了兩把。

「我剛才在樓上晾衣服,遠遠看到你的車,小善她媽媽還說我認錯了。」祁定對率先下車的周瓚說。

周瓚接過傘,又盯著車窗玻璃觀察了一會。祁善也走了下來,「爸……」

「馬上就要到家了,怎麼把車停在這裡?」祁定幫她把傘打開。

祁善含糊道:「我們在找點東西。」

三人回家,沈曉星迎上來,「不是給你們帶傘了嗎?身上怎麼濕了……你臉為什麼紅成那樣?」她最後一句話問的是祁善。

祁善在目光如電的媽媽面前剛露出支吾的端倪,周瓚立即把話接了過來:「她在外面跟別人喝酒!」

「跟誰一起?」沈曉星去給他們拿毛巾。

「我嫂子,還有她朋友。」周瓚朝祁善眨了眨眼睛。

「多認識認識朋友也好。」沈曉星讓他們把頭髮擦擦,手裡接過周瓚給的東西。祁定患有糖尿病多年,周瓚不時會給他送來一些無糖的茶點。

「總算沒白疼你。」沈曉星說。

周瓚沒臉沒皮地朝她笑:「我是誰呀,我是你們的干女婿。」

沈曉星笑罵道:「我沒有乾女兒,哪來的干女婿!」

「女婿比兒子好,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周瓚信口胡謅,「我這個干女婿除了最重要的事,別的活都得干!」

「你這胡說八道的本事跟誰學的?」沈曉星搖頭進廚房給他們煮薑糖水。

周瓚坐到祁善身邊,作勢要替她擦頭髮,換來祁善一句:「你還不走?」

「雨小一點就走。」

沈曉星揚聲問周瓚:「阿瓚,你嫂子的朋友是男是女?你人脈廣,有合適的也可以替小善物色一下,她整天不出門……」

「媽,他能認識什麼好人?」祁善氣急道。周瓚氣定神閒地靠在沙發上,她快坐不下去了,想趕他走,礙於她爸爸在對面沙發看電視,不好太直接地惡言相向。想到不久前車裡的事,她警告他的目光也不好意思過多地在他身上流連。

周瓚盯著她,除了笑再沒別的表情,「也對,我的朋友裡數我最好。乾脆讓我這干女婿轉正得了!」他的手搭在沙發靠背上,說話間不動聲色地扯了扯祁善肩上的頭髮,被她無聲地踩了一腳。

「再好也沒用!上回的教訓還不夠?萬一最後成不了,大家知根知底的,這日子還過不過了?」沈曉星說,「她呀,還是得找個能收心踏實過日子的,你老老實實做我兒子吧!」

祁善無奈,「你們能不能別當著我的面討論這些事?賣豬肉似的!」

周瓚難得沉默,他揣測著沈曉星玩笑話裡的意思,心中若有所思。

晚雨留人。祁定看完電視劇,聽窗外如天河決堤般的雨聲,對周瓚說:「雨太大,開車回去危險,你今晚就住家裡吧。」

周瓚偶有留宿,常年備有換洗衣物在這裡,聞言想也不想地點頭,「好。」

祁善回房洗漱完畢,樓下還有燈光和說話聲。她爸爸是夜貓子,興之所至,常常挑燈畫到天亮。她下樓來,看見周瓚也換了衣服,站在畫室裡和祁定閒聊,手裡擺弄著一個小物件,走近了才發現那本是她打算送給子歉的紀念日禮物,可惜始終無緣交到他手中。

她下來拿自己的杯子,周瓚也跟出來,在她東張西望時把杯子遞給她,沉甸甸的,裡面已經裝了水。

「我拆了包裝紙你不生氣吧,反正你也不會再把東西送給他。」周瓚兩隻手交替拋著那東西,皺眉道,「一個鐵疙瘩有什麼好看!」

那其實是一個精鋼紙鎮,造型極簡,據說出自某設計師之手。被周瓚這麼一說,祁善也覺得挺沒意思的。她挑禮物時頗費心思,才剛過了幾個月,竟連當初自己選擇它的理由都快忘了,從前種種像繪在沙灘上的藍圖。

對了,她第一眼看到這個紙鎮時,覺得那種淬煉後的冰冷和堅固與子歉給人的感覺很相似。祁善對周瓚說了,他不以為然,「和他一樣沒情趣倒是真的,還死沉!」他尾隨祁善到了樓梯下,追問:「我呢,你都沒正經送過我禮物。我像什麼,鑽石?黃金?翡翠?瓷器?」

祁善哼道:「就算是瓷器,你當遍地都是定窯、鈞窯?你頂多是個破瓷缸。」

「吃過你很多口水那種?」她不讓他上樓,周瓚懶洋洋地靠在樓梯扶手上笑,怕祁定聽見,聲音壓得低,顯得更為曖昧。

「你不要過分。」祁善朝畫室的方向看了一眼。

「這過分嗎,祁善,誰讓你喝了我的‘叩心門’,你要對我負責任。」周瓚不正不經地說。

祁善面露困惑,她是第二次聽到這個古怪的詞彙,「你說喝什麼?在哪裡?」

周瓚扯著她彎了腰,在她耳邊笑道:「在口水裡……你再打我,我要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