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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不需進,只需守

周瓚和朱燕婷之間的事很快在他們年級範圍內傳得人盡皆知。開始很多人不信,但高三理(三)班大部分同學都可以言之鑿鑿地作證,他們親眼看到周瓚把朱燕婷摟在懷裡。眾人看向朱燕婷的目光也有了變化——一個你不太看得起的人,忽然被一個不太看得起你的人另眼相待,很難不教人重新審視她的價值。

朱燕婷依舊獨來獨往,受人孤立排擠的狀況卻略有改觀。

老孫果然被這段關係氣得跳腳,又把周瓚單獨叫到無人的辦公室大加訓斥一輪。一會說他學習態度不端正,一會說他做人的態度也有問題,可說來說去,總罵不到點子上,周瓚也不痛不癢。不用想便知外甥女朱燕婷的心甘情願讓老孫吃了啞巴虧,他對此並無辦法。

周瓚放學後在操場跑步,休息時,張航給他扔了瓶水。周瓚頗看不起張航那些作弄女孩的伎倆,淡淡地把水放在一旁的水泥台階上,撩起衣服擦頭上的汗。

張航也不生氣,大咧咧地坐在台階上,說:「放心,我不會再和朱燕婷過不去了。」

周瓚嗤笑,「你要我為這個感謝你?」

「不用不用!」張航擺了擺手,走到周瓚身邊,一把攬住他的肩膀,笑道,「既然你和朱燕婷是一對,那我追祁善你肯定不會有意見了?」

周瓚甩開張航的胳膊,像聽到了世界上最荒唐的事,驚訝得恨不能把每個字拆開來說。

「你——追——祁——善?」

「是啊。」張航話接得無比順溜,彷彿早就胸有成竹,「我以前還以為你和祁善有一腿,就沒好意思橫刀奪愛。」

周瓚又發出了一聲誇張的笑。按張航話裡的意思,似乎只要他願意,就能輕輕鬆鬆將周瓚所愛奪走。周瓚提醒道:「你搞清楚,我根本不喜歡……」

「我現在不是知道了嘛,你不喜歡祁善對不對?所以我徹底放心了,這才來找你。你們沒有那種關係,好歹是鄰居,私底下熟得很。有你幫忙,我成功的概率也大一些。」張航為表示自己的誠意,諂媚地替周瓚擰開了那瓶水。

周瓚理順了那口氣,才慢慢地消化了張航帶給他的意外。祁善眉目清淡,注意力也不在穿衣打扮之上,往好聽裡說是素淨,說得不好聽就是寡淡,性格也乏味得很,活脫脫是個老學究。然而周瓚必須拍著良心說,她不難看,身上又具備優等生的光環,偌大的校園,有一兩個審美獨具一格的人看上她實屬正常。

「別逗了。」周瓚勸張航道,「祁善她不會答應的。」

「這個你別管,你只需要說肯不肯幫我這個忙。我不是鬧著玩的。」

「你別害我。不要說是她家裡人,就算是我爸媽知道了,我都別想再有好日子過!」

張航倒也爽快,聞言頭一點,「行,不幫就不幫。我做什麼,你就當作看不見好了。她家裡那邊你別吱聲,祁善面前別給我使絆子,不得已的時候打個掩護。你和朱燕婷有什麼需要,我能幫的絕不含糊。這樣總可以吧?」

周瓚沉默了片刻,張航在等著他的回復。他接過水灌了兩口,滿不在乎道:「那當然沒問題。」

馮嘉楠出差回來了,她給祁善帶了好幾件新衣裳。周瓚從外面回家,一上樓就聽到她們在房間裡嘰嘰咕咕的說笑聲。

「阿瓚,你快過來看看。」馮嘉楠聽見兒子的動靜,招呼他進自己的房間,指著祁善笑瞇瞇地問,「你看小善穿這個漂不漂亮?」

周瓚靠在爸媽房間的門框上,視線掃過祁善,說:「心靈美就可以了。」

「說的是什麼話!」馮嘉楠無奈。

祁善面露赧然。

「我還是先換下來吧。」她說罷匆匆進了嘉楠阿姨的衣帽間,片刻之後抱著新衣服走出來,說,「嘉楠阿姨,我先回去了。謝謝你的禮物!」

馮嘉楠詫異道:「這就回去了?剛才你不是說要聽我帶回來的新唱片?」

祁善低頭,剛才她沒料到周瓚回得那麼早。

祁善走後,周瓚回了自己的房間。馮嘉楠跟了進去,笑容滿面道:「我也給你買了好東西,都放在你書櫃裡了。」

周瓚打開書櫃,裡面有新款的PSP、萬寶龍的鋼筆,還有幾本港版漫畫。如他所料,書櫃又一次按照他媽媽的標準被重新整理過了,從工具書到《銀河英雄傳說》排列得一絲不苟,櫃門玻璃和隔板也被擦得纖塵不染。

他又低頭朝書桌旁的廢紙簍看了一眼,原本藏在他抽屜深處的半包煙果然也躺在裡面,被人揉成皺巴巴的一團。

「你又想跟我說什麼?」周瓚坐到床沿,等著馮嘉楠開口。

馮嘉楠說:「你既然不打算提前瞭解一下我提過的那個輔導老師,那我就讓他直接到家裡來了……還有幾個月就要高考,學校裡的伙食不好,也沒人好好照顧你,從下周開始你每天回家裡住吧。孫老師那邊我已經替你打好招呼了。」

周瓚不置可否,低頭看自己剪得極短的指甲,問:「還有嗎?」

「你還沒和我聊過關於高考志願的問題。」馮嘉楠坐到兒子對面的椅子上,微笑道,「我很想聽聽你的想法。」

「巧了,我也想聽聽你的想法。」周瓚放下手笑著反問回去。

馮嘉楠把手放在膝上,正色道:「我和你顧叔叔聊過了……就是我的大學同學,你們一起吃過飯的,他現在是G大經管學院的院長。以你的成績,再努力一把,是有可能夠得上G大錄取分數線的。只要你過線,其他的都好說。」

「那我還有什麼可想的?你決定就好。」

馮嘉楠何嘗聽不出兒子話裡消極的抵抗,她安撫道:「G大有什麼不好呢?你要是不加把油,今年還未必有希望。所以我才非要讓輔導老師過來,衝刺一下很有必要。小善很可能也上這所學校,她爸媽捨不得她往外地跑,G大又是她媽媽的母校。我答應你,經管學院開的幾個專業,你可以自己決定。」

「萬一我走運,考上了G大,從經管學院出來,不回我爸的公司大家都不好意思吧。」

「你當然要回你爸的公司。阿瓚,你放心,我會為你爭取到你應得的東西。你爸不會也不敢虧待你,公司遲早是你的,你得好好守著,不能讓別人有機可乘。」

「我大學上你選定的院系,畢業回我爸的公司,手裡握著你爭取到的股權,擠走你憎恨的人,然後呢……你還要我做什麼?娶你看上的女人,生個孩子完成任務,讓你好繼續操控孫子的生活?」周瓚諷刺道。

馮嘉楠皺眉說:「你不能為了反對而反對。並不是說我希望你做的事,就必定不適合你!你討厭我替你安排,那你想過自己真正要的是什麼嗎?你試著跟我溝通過嗎?看看你都成什麼樣子了?抽煙、逃課、不把成績當一回事……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誰是‘不三不四’的人?」周瓚擺出洗耳恭聽的架勢。

馮嘉楠冷哼一聲,「你以為我不知道?我去學校看過那個女孩。長得妖裡妖氣,有什麼好的?你們孫老師讓我管好你,我可不信這是我兒子的品位。一定是她主動纏著你。」

「那也得要我願意!」

「你知道什麼才是好女孩嗎?小善打扮起來比她好一萬倍!」

周瓚猛地站了起來,「就衝著你喜歡,這輩子我和祁善都沒戲!」

馮嘉楠一愣,繼而連連苦笑。

「你就跟我對著干吧,反正你和那個姓朱的女孩子也長不了,我等著看呢。」

周瓚再也不掩飾自己的厭煩,他問:「媽……你也是這樣安排你自己的生活的?有精力把我管得像犯人一樣,還不如管管你自己。我爸和小秘都卿卿我我到家門口了,這也在你計劃裡面?」

馮嘉楠臉色驟然冷下來,卻沒有周瓚想像中的意外。她果然也不是半點都不知情。

「你爸就是這個德行!他以為我會為了這個吃不下睡不著?年輕的女人多了,那位李小姐也會老的。」

「是。但你別忘了,到那時你只會更老!」

馮嘉楠久久地看著兒子,臉上呈現出來的那種灰敗和傷心,恁是再昂貴的護膚品和精緻的妝容都無法掩蓋。

周瓚平生很少讓自己後悔,然而許多年以後,他每想起一次早已不在人世的媽媽,都為自己年少輕狂時曾說過的兩句話無法釋懷——這是其中之一。

高考前兩個月,周瓚從學生宿舍搬回了家,每日和祁善一樣早出晚歸地上學,但他和祁善的交集卻更少了。

以往週末有閒暇,馮嘉楠愛到祁家打發時間,兩個媽媽一塊在樓下喝咖啡,談論女人之間的話題。祁定和周啟秀也有空的話,會湊在一起喝茶下棋。兩個孩子更不需要他們操心,一起打遊戲、寫作業,吵吵架又和好。現在周啟秀彷彿再也沒能從工作中脫身,尋常難以見到他的蹤影。祁善也連著兩次「恰巧」臨時有事,周瓚過來後她不是出去還書,就是約了同學看展覽。如此一來,周瓚也識趣地減少了登門次數。家庭聚會就此變成了馮嘉楠和沈曉星的閨蜜之約,祁定老老實實做後勤服務。

馮嘉楠責問過周瓚,是否對祁善做了什麼過分的事?否則以祁善的好脾氣絕不會如此。周瓚大呼冤枉,他一再強調事情與自己無關,他主動找過祁善,是祁善對他愛理不理,如果不信的話,大可以當面與祁善對質。

沈曉星卻看出了心結確實出在她女兒身上,是祁善故意躲著周瓚。青春期的孩子,又在高考前的緊要關口,她不敢問得太深,怕激化了孩子的負面情緒,只找了個機會和祁善聊了幾句母女間的私房話。

有些時候,摔倒的姿勢比摔倒的理由更加重要——這是沈曉星對女兒說的話。她相信祁善當時不語,事後會想明白。他們兩家關係匪淺,若不是打定了老死不相往來的主意,還是應該好好思考長久的相處之道。

兩個孩子的生日都在五月,因他們出生只相差了一天,迄今為止兩人的生日基本上都是湊在一塊過的。今年沈曉星提前一周跟馮嘉楠打了招呼,說他們一家三口打算趁週日去鄰市看望祁善的外婆和舅舅一家,那天正好趕上周瓚生日的正日子,乾脆今年就不在一起慶祝了。馮嘉楠問好友,這是否是祁善的意思?沈曉星歎了口氣。

週六的晚上,馮嘉楠非要拉著祁善去逛附近的商場。祁善推說自己今天的題剛做了一半。馮嘉楠笑話她:「你又不是阿瓚,需要臨時抱佛腳。既然不打算離家太遠,以你的成績上本地最好的大學綽綽有餘。學習也要勞逸結合,你媽媽都同意我帶你出來散散心。」

馮嘉楠帶著祁善去買衣服。祁善不怎麼感興趣,她說:「嘉楠阿姨,你上次送我的衣服我都還沒穿完呢。」

馮嘉楠假裝聽不見,把她精心挑選的兩套衣服和祁善一起塞進了試衣間。等到祁善無奈地穿著新裙子走出來,馮嘉楠拉著她站到鏡子前,不斷點頭,說:「女孩子還是應該好好打扮打扮自己。不是我說你,你平時也穿得太素了。你媽那個人也不講究,自己整天那幾套衣服換來換去,也不在你的穿衣打扮上花心思。我要是有女兒,才不會這樣……不過,你和我的女兒也沒什麼兩樣,以後你買衣服這種事就由我來管。」

祁善心裡暗想,自己平時有那麼糟糕嗎?媽媽在給她買衣服的時候只會留心一下材質,款式過得去就行了。在沈曉星眼裡,女孩子的衣著只要整潔合體,就不會丑到哪裡去。祁善自己也是個不挑剔的,媽媽給她買什麼她就穿什麼,最喜歡的還是校服,橫豎不會出錯。

「你看,這樣不是很好看嗎?我們小善瘦是瘦了點,但還是撐得起衣服的,皮膚好,氣質也乾淨,隨便收拾一下整個人都不一樣了。」馮嘉楠說,「明天你就穿這套好了。」

祁善不解,問道:「嘉楠阿姨,我媽沒跟你說我們明天要去舅舅家?」

「你爸媽去就好了。」馮嘉楠站在祁善身後,像閒聊一般說,「阿瓚問我,明天他生日,能不能叫幾個同學來家裡玩。你說,我能不答應嗎?」

祁善一怔,莫名地想到了朱燕婷。周瓚真的會把她叫來嗎?以他的行事作風,這也沒什麼好驚訝的。她黯然地低下頭,嘴裡「哦」了一聲權當回應。

「我猜阿瓚會把那個練雜技的女孩叫來參加他的生日聚會,就算只為了噁心我,他也會這麼做的。任何事情我越反對,他就越跟我對著干……」

「嘉楠阿姨,既然你都知道,為什麼不順著他一回?你放手,好壞都是他自己的決定。」

祁善勸著馮嘉楠,猶顯稚嫩的臉上滿是懇切。馮嘉楠心有所感道:「小善,你真是個好孩子,他一定讓你吃了苦頭,你還處處維護他。你就吃虧在心裡有一百句話,嘴上什麼都不說。阿瓚正好相反,他說一百句,也不一定有一句是他的真心話。可是你要什麼,不要什麼,心裡是亮的,阿瓚看起來主意拿得定,其實他在和自己兜圈子。他有多擰,你看得見。小時候我看得緊,是怕他長不大,現在我放不了手,是怕他走錯路就回不了頭。」

過去馮嘉楠提起兒子,總是眼睛發亮,周瓚再胡鬧,在她心裡也是好的。可是她現在在祁善面前卻難掩對周瓚的失望,「你別瞞我,周瓚是不是好幾個晚上都不去上晚自習了?他每天回來,一屋子都是煙酒氣。他才多大一個人?這是我的兒子嗎?難道都是我的錯,是我害得他變成了這個樣子?」

祁善看嘉楠阿姨傷心,心裡也不好受,只得抓著對方的手說:「阿姨,你把事情想得太重了,阿瓚只是有點叛逆……」

「我經常看著他那個樣子,好像對誰都不在意,什麼都不放在心裡。他爸管不了他,我就像他的仇人。小善,你是和他一塊長大的,你們的情分任何人都比不了,他現在要是還能聽進別人的話,那就只能是你了。」馮嘉楠反手把祁善抓得更牢。

「我?」祁善惶恐得連連搖頭。

「小善,你相信我,你一點都不輸給那個練雜技的女孩。」馮嘉楠像沒看到祁善忽然變得像紅柿子一般的臉,把手放在她的肩上,說,「你們還小,我本來不應該說這些的。我管不了他一世,但有你在他身邊,我放心得很。如果你對阿瓚絲毫沒有存著那份心,就當嘉楠阿姨今天說了胡話,對不起了。可你要是跟我想的一樣,聽我一句,你不能一直退。阿瓚的心裡,你不需要進,只需要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