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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星星甦醒

[1]我拿著刀,就沒辦法擁抱你;我放下刀,就沒辦法保護你。

  我要去拉薩了,這件事確定了之後,我每天都活在一種難以言表的亢奮裡。

  基本的行程定下了之後,我就開始收整行裝,準備把一些多餘的東西寄回長沙。

  陸知遙不厭其煩地強調:「能不帶的東西都別帶,光去拉薩還好,接下來往阿里走一定要減輕負重,化妝品之類的東西想都不用想了,到了那兒你弄得再漂亮也沒人看,幾天幾夜沒水洗臉洗澡是常事,你得做好心理準備。」

  我剛聽到他這麼說的時候真的有點驚恐,要知道我如果兩天不洗頭髮那就跟要了我命似的啊!

  他斜著眼睛看著我,似乎對我的「作」有點兒鄙視。

  「那……那邊有WIFI嗎?」我有點兒擔心,假如半個月的時間上不了網,我媽她們會不會以為我在外邊出了什麼事兒啊。

  「WIFI?」陸知遙聽到我這個問題忍不住笑了:「到了那邊兒,手機信號都沒有,還WIFI,你想清楚吧,到底要不要去。」

  「去,當然去!上不了網而已,多大的事兒!」我可不是食言而肥的人。

  「還有,你那些花裙子,小背心什麼的也都寄回去吧,上去之後沒機會穿的。」

  「啊!我還想穿著那條橘紅色的裸肩長裙站在……那個什麼,什麼錯邊上讓你給我拍張照呢!」我幾乎都語無倫次了。

  他看著我笑了:「我只會拍野生動物,不會拍人。」

  屁!我看了他的網絡相冊,是一個什麼國外的服務器,打開的時候費了好半天,一集電視劇都快放完了。

  沒錯,大多數的照片都是野生動物,可是,也有很漂亮的姑娘。

  我心想,陸知遙你個渾蛋,你嫌我長得不好看就直說吧,沒有你這麼侮辱人的。

  給我媽打電話的時候我沒敢說出真實情況,要是她知道我跟個剛認識幾天的男人跑到荒無人煙,沒有水洗澡,沒有手機信號的地方去,她說不定會親自來雲南把我抓回去。

  我含糊其辭地說,我就去西藏看看,放心吧,沒事的,現在很多90後的小朋友都能去,我有什麼不能去的啊。

  幸好我媽心裡對西藏也沒什麼概念,對於她來說,西藏就是拉薩,就是有布達拉宮的那個地方,她也沒搞清楚西藏到底有多大。

  「要是有高原反應怎麼辦?」她在電話那頭表示自己的擔憂。

  「不會的啦,拉薩的海拔跟香格里拉一樣,都只有3600米,我前兩天去了一趟香格里拉,完全沒有一點不適,放心吧!」

  這我可沒騙她,雖然我只去待了一天就回來了,可是在普達措森林公園裡,同行的幾個女生都臉色蒼白,呼吸困難,我可是一個人健步如飛!

  「那好吧,你自己要小心點,不舒服的話趕快給我回來!」

  不知道為什麼,從我跟許至君分手,搬回家之後,我媽對我明顯比以前放任多了,雖然我知道她心裡未必真的同意我去那麼遠的地方——也許真的像康婕所說的那樣:自殺過一次了的女兒,她傷不起啊。

  收拾好東西在旅館等快遞的時候,我給康婕打了個電話,都中午了,她還沒起床。

  「你過得真是墮落啊。」我感歎著。

  「是啊,我都快窮得要去申請低保了。」她跟我說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我過兩天進藏,有些東西要先寄回來,我怕我媽翻,寄到你那兒吧。」

  「行。哎,對了……你那個姓陸的朋友,靠不靠得住啊?不會是騙子吧?」

  騙?我有什麼好騙的,我有什麼值得他騙的?我自嘲地笑笑:「我一沒錢,二沒美色,三沒戶外經驗,一路上隨時有可能成為他的累贅,換了你,你願意騙這麼個傻逼嗎?」

  「程落薰,你也不用把自己講得這麼一無是處。至少,你是個女的嘛,把你賣給窮鄉僻壤的光棍做老婆還是可以的嘛,哈哈……」

  聽著她猖狂的笑聲,我發誓,這筆賬我記下了,等我回去見到她之後,我一定會抽她的!

  我動身的前一天晚上,陸知遙忽然問我,你有沒有帽子?

  我搖搖頭。

  他起身去自己房間裡倒騰了一會兒拿了一頂棒球帽過來給我:「戴著吧,你們小姑娘都愛漂亮,生怕曬黑了。」

  那頂灰色的帽子被我緊緊地攥在手裡,一時之間我不曉得要說什麼好,認真地說謝謝還是戲謔著說你真是個好人?都不對,怎麼說都不對。

  我只是低著頭,沉默地看著木地板上我們的影子交會在一起。

  「你有沒有防曬霜?」陸知遙接著問。

  「有。」我的聲音很輕。

  「嗯,那就行了,藥品那些我會準備的,萬一有什麼事到時候給你打一針葡萄糖。」頓了頓,他又說:「你到了之後別做什麼劇烈運動,你第一次去,身體需要一點兒時間適應高原氣候,也別忙著洗澡洗頭,會減低免疫力。冷的話就找個戶外用品店隨便買件衝鋒衣穿著,當然,都是山寨的,哈哈,不過裡面那層抓絨還是挺保暖的,我得跟幾個朋友先碰頭,十天之內,到拉薩去跟你會合,有事你給我打電話,好嗎?」

  「好。」我用力地點點頭。

  在他說話的時候我一直沒抬頭,很難說清楚為什麼在那一刻我會有點兒,想哭,也許是為了即將到來的短暫分別吧。

  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大風大浪生離死別都經歷過了,心理還是這麼脆弱。

  要再多經歷一些事情之後,我才可以解釋這種突如其來的憂傷是為什麼,其實任何一個女孩子,她的多愁善感都不是來源於偶像劇或者言情小說,而是在於那個牽過她的手的人。

  那個人是誰,他會不會跟她一起走,或者說是他先走,是明天醒來他就走,還是留在身邊永遠不走。

  在我動身去拉薩的時候,康婕那每天睡到日上三竿的墮落生活也戛然而止了。

  她,要,工,作,了。

  面試的前一天晚上,康婕把李珊珊拖出來吃消夜,干鍋牛蛙辣得兩個人狂灌飲料。

  康婕灌下一瓶果粒橙之後,哀怨地說:「投胎真是個技術活啊,別人二十多歲開瑪莎拉蒂啊,膠原蛋白當水喝啊,每天花費時間最多的活動是上網秀自己的奢侈品,發那些液化得她爹娘都認不出來的照片啊!」

  李珊珊有點兒心不在焉,家裡的寬帶到期了,宋遠說幾個朋友約好晚上一起去網吧打副本,雖然她不太願意,可還是同意他去了。

  其實宋遠一出門她就後悔了,剩下她一個人在家裡要多無聊就有多無聊,沒什麼好看的電視,又不能上網,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她面對著四堵牆壁簡直都快要發瘋了。

  所以當康婕打電話來的時候,她簡直想叫康婕一聲,恩人啊!

  兩個女孩子各懷心事地對著一鍋牛蛙,有好長的那麼一段時間,她們兩個人都被籠罩在傷感裡。

  「康婕,你說,落薰她真的能忘掉林逸舟嗎?」李珊珊突然問出這個問題。

  康婕怔了怔,手裡拿著一次性筷子無意識地敲打的桌子:「這個……我覺得,不會吧。」

  「你不是說她認識了新的人,而且,還要跟那個人一起去什麼什麼阿里巴巴嗎?」

  「是阿里,沒有巴巴!」康婕白了李珊珊一眼,難得碰到一個比自己還沒文化的人,這樣的朋友,一定要珍惜!

  沉默了一會兒,康婕說:「那是不一樣的,就算她以後還會遇到更多人,比林逸舟帥,比他有錢,比他愛她,或者比他更難駕馭,我覺得她都不可能忘記他,因為他死在了她最愛他的時候,有些人不是說嗎,死去的愛人是完美的。」

  在我回來之後的某一天晚上,跟康婕睡在一起,聊起這個話題,她把這番話說給我聽,我沉默了很久。

  沒錯,她說的是對的,無論我再遇到多少人,我永遠不可能忘記林逸舟。

  有人說時間會治癒一切,我也從來不懷疑時間的強大力量,有很多時候我自己都以為自己痊癒了,像城市裡大多數女孩子一樣過著簡單的生活,看電影,逛街,上淘寶,偶爾還去去咖啡館裝裝小資。

  新的人生觀,新的朋友,我以為我已經沒事了。

  可是會在某一天早上,窗外大雨傾盆,天色昏暗,就像我第一次淋得透濕,被他帶回公寓休息那天的天氣一樣。

  有人敲門,我睜開眼睛,我以為是他,然而打開門,不過是要簽收的快遞。

  我沒有跟任何人提起只是無數次在心裡重複著想起那天的場景,我似乎說過一千次,大雨會讓我想起他,不是惆悵的,是震驚的刺痛,身體裡面像掏空似了的恐懼,因為我們,永遠不會再見。

  他的的確確,走了。

  因為我無法再改變這悲傷的起源,所以無法終結痛苦日夜相隨。

  康婕說完那句話之後,李珊珊很久沒有說話,周圍別桌都是熱熱鬧鬧的一大幫人,更反襯得她們兩人鬱鬱寡歡。

  「走吧,我明天還要清早起來是面試。」康婕叫老闆買單。

  起身的時候李珊珊把一個紙袋子交給她:「這個給你。」

  康婕打開一開,正是上次搬家時李珊珊穿的那件黑色外套,衣襟上鑲嵌了一圈白色,很明顯是模仿香奈兒的風格。

  她還沒說話,李珊珊先開口了:「你不是面試嘛,穿得好一點兒顯得有氣場些,現在的人都勢利。」

  我們這幫人都是這樣的,就算心裡明明很感動,但嘴上也沒不好意思說出太酸的話來,康婕明明很由衷地想說聲謝謝,可是話到了嘴邊,就變成了:「真小氣,要借就借一套嘛,你不是還有雙gucci的鞋子嗎?」

  「滾!」

  因為順路的緣故,兩個人上了同一輛空的士,李珊珊先到,下車的時候她忽然幽幽地說:「說如果我死了,宋遠是不是也會一輩子記得我?」

  看著瞠目結舌的康婕,她連忙說:「我開玩笑的啦,白癡,快回去吧,拜拜。」

  可是在她下車之後,康婕心裡仍然被她那句突然冒出來的話弄得很不舒服,她心想:你們好不容易才再一起,可千萬別再搞出什麼意外了啊。

  第二天早上很早康婕就起來了,過去她總是在這樣的時間段坐著空蕩蕩的早班車回她媽媽家。這個時候路上還算安靜,不像再過幾個小時那樣,沿途的公車站點都佔滿了人,去上課的學生,去上班的年輕人,還有搶在早上買菜的老人家。

  她知道,如果面試順利的話,不久她也會成為那些人中的一分子,如同一滴水溶入汪洋,像每一個為了生計奔波的人那樣朝九晚五的生活。

  在熹微的晨光裡,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自己跟落薰已經走在了兩條完全不同的路上,這是她們以前從來沒去想過的問題。

  落薰寄來的明信片上說,也許我們都需要一個人,可以安心地在身邊入睡,可以說話,或者用來相愛。

  這話如果不是寫在紙上而是說出來,就顯得特別可笑,雖然康婕知道一直以來程落薰這個傢伙還保有年少時的率真和孩子氣,但是她自己,已經沒有心思關注風花雪月這一套了。

  現實的生活會把一些原本很澄澈的靈魂磨礪得很粗糙,她看著鏡子裡自己需要用遮瑕膏才能蓋住的黑眼圈,心裡說,落薰,還能寫出這樣的句子,可能說明老天爺還是挺厚待你的。

  化好妝,穿上高跟鞋,再套上李珊珊那件價值不菲的外套,看起來真的有一些OL的風采了。

  她拿著大大的牛皮紙袋子,裡面裝著她的簡歷,在公車站一邊喝豆漿一邊在腦袋裡模擬著待會兒面試的場面,好吧!已經注定不可能成為富二代了,那就跟命運接著玩下去吧!

  到了面試地點之後,康婕才覺得自己真的是自作多情了,看著全公司上上下下加起來才十幾個人的規模,她覺得……自己這身行頭都被糟蹋了。

  一個戴眼鏡的男生問:「康婕是吧?」

  「啊,是!」康婕回答完還納悶難道自己簡歷上的照片那麼美?讓人過目不忘?以至於一見到她本人就立刻認出來了?

  「不是……」那個男生好像看穿可康婕的想法,「就你一個應聘的。」

  一聞此言,康婕的腦門上立刻三道黑線,她還沒說話,一個穿著米色雪紡,燙著大街上隨處可見的梨花頭的女孩子扭著腰走過來了,她看了康婕一眼,說:「這麼熱的天,你穿個外套幹什麼?」

  「呃……我……我特別怕冷。」

  在眾人匪夷所思的目光裡,康婕就這麼順順當當地成為了這個剛剛起步的小公司的一員,要做的事不多,打打文件,接接電話,收發快遞之類不需要什麼技術含量的活兒,工資不高,但好歹能解決溫飽。

  真是一個美好的開始,穿著外套,熱出一身汗的康婕心裡有一張默默流淚的臉。

  那天下午公司聚餐,說是為了歡迎新同事,康婕一想到還沒拿到工資就要透支信用卡請這幫名字還沒記住的人吃飯,她就心口疼。

  那個戴眼鏡的男同事叫小川,他的位置就在康婕旁邊,趁大家沒注意,他小聲跟康婕說,沒事,別怕,是吃大老闆的錢,這個公司小歸小,對待員工還算比較厚道的。

  一聽這話,康婕頓時放下心來,外套也脫掉了,頓時神清氣爽。

  那個梨花頭的女同事叫蘇施琪,坐在康婕對面,在康婕來之前,她本來是整個公司唯一的女生,平日裡橫行霸道慣了,男生們都不太跟她計較,除了老大之外,她就是這個廣告公司的一方霸主。

  可是現在康婕來了,姿色不遜於她,待人接物卻比她溫和,難怪男同事們在第一天就紛紛表示出自己的友好。

  其實蘇施琪弄錯了,康婕絕對不是溫柔如水的主兒,她只是……還沒暴露出猙獰變態的真面目來。

  「我估計那個女的對我印象不怎麼樣,不過,我對她印象也很差。」聚餐完回家之後,康婕在QQ上跟我講。

  「怎麼呢?美女相輕啊?哈哈。」這個時候的我在成都一家青旅裡,正值雨季,滇藏線的路況不好,何況我獨身上路,金錢精力都是問題,於是選擇折去成都,再上拉薩。

  「不是,你沒看到她那副我搶了她男人的樣子,才第一天啊,就冷眉冷眼地對我。晚上吃飯的時候老大說為了歡迎新同事,我們干個杯,所有人都舉起杯子,就她騷兮兮地說,我是酒精過敏的體質,不能喝酒的。我靠,要多做作就有多做作。」

  「嗯,看樣子你以後日子不太好過啊。」我在視頻這頭挑著眉毛感歎。

  「是啊!我還跟你講,她那個胸啊……我懷疑有F杯!真的!我估計放杯水在上面都不會倒!」康婕一邊眉飛色舞地說一邊手舞足蹈地在她自己平坦的胸口比畫出一個巨大的弧度,逗得我哈哈大笑。

  「真的,程落薰,我覺得我又要開始過那種跟女人鬥智鬥勇的生活了,我的人生太悲催了。」下線之前,她苦著臉說。

  我對著攝像頭揮揮手:「你放心,到了西藏我會替你多拜拜佛,保佑你戰無不勝!」

  在我暫時放下困擾我的那些往事,準備在拉薩安安靜靜地享受一段與世無爭的時光,在康婕徹底脫離了晝伏夜出的生活,再也不需要在凌晨的時候坐在火車站的麥當勞裡握著一杯朱古力等天亮的時候,李珊珊和宋遠那邊卻又陷入了水深火熱、硝煙瀰漫的氛圍。

  導火索是一盒櫻桃。

  那天宋遠下班之後累得說話的力氣都沒了,他也知道都怪自己前一天晚上打副本打到凌晨才回家,沒休息好才這樣的,要不是中午那個叫橙橙的女孩特意跑去幫他買了咖啡,可能他都撐不到下午收盤就趴下了。

  對了,這個叫橙橙的女孩不是之前引起李珊珊跟他吵架的那個。

  宋遠真是不敢想像,如果被李珊珊知道又冒出一個新的,被她稱為「潛在小三」的姑娘,她是不是會逼著他辭職算了。

  他就這麼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拿出鑰匙打開了門,剛換好鞋子往床上一倒閉上眼想休息一下,李珊珊就撲上來了:「我買了櫻桃!我靠,70塊一斤,你快起來吃!」

  其實她也是好意,怎麼都沒想到自己剛說完這句話,宋遠的眼睛立刻睜開還瞪著很大,眼神複雜地看著她。

  「怎麼了?你不想吃?你是不是太累了?說了要你晚上別去打副本嘛……」

  「閉嘴。」宋遠的聲音不大,語氣卻很不好。

  以前小吵小鬧也有很多次,可是從來都是勢均力敵地對打對罵,無論怎麼樣宋遠都沒有用這種語氣對她說過話,聽著聽平靜的,但平靜後面正在醞釀著一場暴風驟雨。

  李珊珊從床上爬起來,抱著手肘靠著牆壁站著,臉上的笑也褪去了,她預感到今天他們又要開戰了。

  她心裡默默地算了一下時間,距離上一次吵架,好像才過去四五天吧……

  「你在乎你那張臉我知道,你花錢做手術我從來沒說過什麼吧,我知道你愛漂亮,懷念以前所有人都說你是美女,所有人都爭著搶著對你好的日子,但是你能不能搞清楚,現在不是以前了,你可不可以改改你那種大手大腳花錢的習慣?你知不知道,連淺淺滿月的時候我都沒給她買過一樣東西。」

  宋遠的語速很慢,但是每說出一個字,都像是在李珊珊的胸口捅一刀,要不是靠著牆站著,她幾乎都要癱坐在地上了。

  話一說出口就收不回來了,其實宋遠在說完之後馬上就後悔了,看到李珊珊凝重的神情和難以置信的眼神,他心裡也有點兒慌了。

  他伸出手想把她拉過來,可是手剛剛碰到她就被甩開了:「別碰我。」

  「珊珊……」

  李珊珊打斷他的話,幽幽地說:「宋遠,你不覺得是自己太無能了嗎?」

  小小的房間裡空氣好像凝固成了帶刺的冰凌,隨著呼吸進入肺葉,跟著,五臟六腑都一起痛了起來。

  為什麼會這樣,當初拼了命地要相守在一起,難道只是為了互相傷害起來方便一點兒嗎?付出那麼大的代價,差點弄得眾叛親離,就是為了在日後有資格指責對方嗎?

  如果不是因為你,我怎麼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幾乎在同一時刻,兩個人心裡都冒出了這句話,在不被諒解的對視中,這句話變得越來越清晰,與之伴隨而來的,是無窮無盡的悲哀。

  李珊珊貼著牆壁滑坐在地上,兩隻手捂著臉,很久很久沒有再說一句話。

  宋遠點了煙,頹然地看著自己蜷縮在牆角的小愛人正瑟瑟發抖,卻不知道可以做一點什麼減輕她的悲傷和痛苦。

  是的,她那句話真的很傷人,幾乎將他的自尊心戳出了一個汩汩冒血的傷口,但是,能否認嗎?能否認她說得不對嗎?

  無能。還有哪個詞語會比這兩個字更能夠踐踏一個男人的尊嚴?

  很多人都會說,氣頭上說的話,別當真。可是所有人都知道,氣頭上說的話,才是真話。

  因為忍無可忍了,因為理智崩塌了,那些夜以繼日盤踞在心裡的感受才會宣洩得淋漓盡致。

  宋遠把煙頭捻滅在煙灰缸裡,那是一隻橙色的煙灰缸,當初決定同居的時候他們一起去買的,75塊錢,後來康婕告訴他們,在下河街一模一樣的貨才賣15。

  兩個常年生活在衣食無憂的玻璃罩子的人,自以為愛情是宇宙中最強大的力量,憑藉著它就擁有了對抗罩子外面風刀霜劍的能力,然而當甜美的糖衣被舔舐乾淨,生活漸漸露出它本質的,不那麼美好的內核時,他們才痛苦地發覺自己當初是多麼天真。

  而愛情……愛情多麼美好,可是不堪一擊。

  宋遠一言不發地打開門,他沒有向李珊珊交代自己要去哪裡,她也沒有開口問他要去哪裡,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們都變得那麼小心翼翼。

  在每次爭吵過後,都要花費加倍的時間來修復裂痕,在每一個激烈的夜晚過去之後,都要假裝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那樣親密無間。

  宋遠茫然地走在亮起路燈的馬路上,想起了很久以前那種生活,跟姐姐住在一起,無論自己多渾蛋,闖了什麼禍,都有姐姐來收拾爛攤子,那個時候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樣不是這個城市裡最好的,哪裡用得著在凍死人的大冬天早上起來坐公交去上班,拎著筆記本滿城跑,費盡唇舌遊說別人開戶。

  那個時候他還沒有遇到李珊珊,過著公子哥的生活,今朝有酒今朝醉,哪裡會去想如果明天不工作吃什麼。

  走在街上的宋遠,和蜷縮在房子裡一動不動的李珊珊,第一次不約而同地冒出這樣一個念頭。

  當初那麼執拗的,不顧任何人的反對要在一起,是不是,做錯了?是不是,根本就不值得?

  那天晚上宋遠沒有回去,他去了中天國際。

  以前屬於他的那間房還空著,只是堆了一些嬰兒用品,他坐在熟悉的那張床上,忽然之間眼睛裡凝聚起滿滿的眼淚。

  把淺淺哄睡了之後,羅素然走過來倚著門看著他,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還記不記得,那天晚上你換了一身衣服,信誓旦旦地跟我說了一席話,然後你跑了出去,再也沒有回來。」羅素然輕聲說。

  她的話就像一劑催淚劑,原本宋遠還想努力克制的眼淚,在這一刻猶如洪水決堤。

  真丟臉,他心裡憤憤地罵自己。

  羅素然走了過去坐下來,攬住他的頭,眼神失焦地停留在牆壁上,好像在與記憶中那個不愉快的夜晚對峙著:「你不知道那天我有多難過,比被男人拋棄還要難過。爸媽去世之後,淺淺出生之前,你是我唯一的親人,我覺得我有義務讓你過得好,過得不比父母健全的任何一個孩子差,但是我失敗了……從來沒有過任何一件事比你離開我更讓我傷心。」

  「如果你在外面過得不開心,就回來吧,親人永遠是親人,你再任性,再不懂事,我都還是你姐。」

  那是宋遠成年之後,第一次哭得那麼凶,那麼盡興。

  那天晚上很晚很晚的時候,李珊珊收到宋遠的短信:我拿著刀,就沒辦法擁抱你,我放下刀,就沒辦法保護你。

  她黑漆漆的屋裡裡,握著手機,一直看著那句話,一直看著,直到喉嚨裡發出嗚咽的聲音。

[2]你的心裡可以住任何人,就是不要我住在裡面。

  「我不知道要不要跟你說,你聽了別生氣啊,許至君好像跟那個唐熙在一起了。」

  飛機降落在拉薩貢嘎機場,下機之後我收到的第一條短信就是來自康婕的。那一瞬間我的心情變得極其微妙,一方面我很想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另一方面我就覺得自己很好笑,就算他交女朋友了,關你程洛薰什麼事?

  我想了想,硬著心回了她一句「不知道要不要跟我說幹嘛還跟我說,神經病!

  光說這句話,我覺得還不解氣,又加了一句:我到拉薩了,待會兒就去泡個藏族帥哥!

  發出去之後我立刻就後悔了,我覺得自己真他媽的做了一件很傻×的事,我怎麼就不能淡然一點兒呢?哪怕裝也要裝作對這件事毫不關心、毫不在乎啊。

  回那麼一句話是什麼意思呢,還不是等於直接承認了許至君對我來說並不是大街上的路人甲,打醬油的路人乙,還不是等於自己坦白了,在我的心裡他跟別的男人是不一樣的。

  只有失去才能驗證曾經擁有吧,只有意識到真的失去它們的時候,愚鈍的心靈才能感知它們的嘲弄,它們想讓你悲傷,可你這個笨蛋,居然真的上了它們的當。

  坐在從機場去市裡的大巴上,我的注意力漸漸被車道兩旁巍峨的高山吸引了。

  我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山,很深很深的暗紅色,沒有一點兒植物的綠,都是光禿禿的岩石,在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麼叫做荒涼之美。

  也正是那一刻,我才確定,我來對了。

  一切忽然蓬勃明亮。

  這就是拉薩,我一心一意要來尋找內心的虔誠和安寧的聖地,拉薩。

  而康婕收到我那條短信的時候,已經快到中午了,她從字面意思上已經分析出了我的想法,所以也就沒囉哩囉嗦地說什麼了。

  但是,是真的麼?中午在寫字樓附近的永和豆漿吃午飯的時候,她還在想這個問題。

  前一天下午她去超市,上電梯的時候看到許至君就站在她前面不遠的地方側對著她,她剛想叫他的名字跟他打聲招呼,唐熙就從旁邊冒了出來。

  絕對沒有看錯,雖然只見過一次,但那個女孩子絕對是唐熙。這個越來越浮誇的城市裡到處都是妝容著裝相似的女生,個個都像是從淘寶裡走出來的一樣,氣質脫俗如唐熙的真是罕見了,所以康婕的記憶特別深刻。

  他們沒有拿推車或籃子,唐熙把一盒藍罐曲奇抱在懷裡仰起頭不知道在跟許至君說什麼,他笑的很溫和,卻是那種很客套的溫和,他從她手裡接過那罐曲奇後兩人就朝收銀處走去了。

  康婕沒有叫住他,在當時,她心裡就冒出了這個巨大的疑問。

  難道許至君真的跟別人在一起了?上次見面時還是對程落薰念念不忘的樣子,這麼快就聽從大家的勸告移情別戀了?

  可是如果真的是在談戀愛,他們兩人看起來未免也太僵硬了點兒吧。

  對,就是僵硬!康婕喝完豆漿的時候腦袋裡冒出了這個詞,再也沒有別的詞語能比它更準確的形容出許至君和那個唐熙美女之間那種怪異的感覺了。

  正當康婕為自己的敏銳自鳴得意的時候,突然一個人大步跨到她的桌前,驚喜地喊了一聲:「康婕?」

  她被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殺千刀的,居然是那個把她當成iphone4的賤人!

  「我是蕭航啊,你不記得了嗎?」

  看著對面那張喜出望外的面孔,康婕簡直想當場自盡算了。

  「你怎麼會在這裡啊?好巧啊,長沙真是小,這樣都會給我們碰到了。」得是個多沒眼力的傢伙才能完全無視烏雲罩頂的康婕,繼續這麼熱情澎湃的跟她寒暄啊。

  「我一點兒也不覺得有什麼值得高興的。」康婕心裡怎麼想,嘴上就怎麼說。

  「我覺得很值得高興啊,我後來去泡吧再也沒見過你了,你同事說你不做了,我還想跟她們要你的電話號碼,想著有空的時候請你吃頓飯賠罪,可她們都說跟你不熟,就知道你叫康婕……」

  康婕本想說:「吃你妹的飯啊!」話還在嘴邊,有個人走過來攀住了蕭航的肩膀,一轉臉對康婕說:「嘿,你們認識啊,好巧啊。」

  康婕那一臉戾氣霎時間轉變為哭笑不得:「呵呵——老大,真的,好巧啊。」

  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孽緣,整個中午康婕都被迫面對著那張讓她一看到就想扇兩巴掌的面孔,違心的微笑。

  可是蕭航不覺得她是違心的,他天真的以為康婕早就不計較那天晚上的事情啦。最令康婕想暴打他一頓的是,他居然原原本本地把那天晚上的情景描述了一遍給老大聽。

  「當時我們幾個啊,你也知道猴子他們什麼德行,最喜歡搞這種無聊的事情了,每次都整我。」

  「我們看了一圈,就覺得她……」說到這裡,他還指了指面前的康婕,「最好看,所以就選了她開玩笑,沒想到她嘴那麼毒啊,害得我被猴子他們那幫賤人笑了好久……」

  康婕心想,你有什麼資格說別人,你自己也不是個賤人!

  老大樂呵呵的聽完了他們相識的經歷之後察覺到了康婕的不自然,連忙跟她解釋:「蕭航他們幾個都是我學弟,那時候在學校經常一起踢球,關係特別好,他們幾個就是表面上油腔滑調,其實人挺好的,算是靠譜的男青年。」

  康婕心裡對老大說的這些話充滿了不屑,可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於是她只好笑著點點頭:「不打不相識。」

  蕭航一直保持著很亢奮的狀態:「我真的沒想到還會碰到你,更沒想到你在我師兄的公司裡工作,哈哈——以後找你玩兒可就方便了!」

  對康婕來說,這是一頓很悲劇的午餐,她低下頭看著盤子裡剩下的油條,心裡有一個幾千分貝的聲音在吶喊:我日!玩兒你的頭啊!

  正式進入夏天的時候,許至君幾乎每天都會見到唐熙,見面概率最高的地方居然就是在他家裡。

  第一次他跟幾個朋友打完檯球回家吃晚飯,停好車之後開門一看,唐熙竟然端坐在他家客廳裡看電視。

  看到他的時候唐熙也有點兒不好意思,她羞澀的微笑著解釋:「下午阿姨打電話跟我說她買了好吃的八寶飯,我嘴巴饞,就不客氣的過來了。」

  許至君愣了愣,禮貌的笑了笑就回房間去了。

  他當然很明白他媽媽是什麼意思,這樣費盡心思三天兩頭的想辦法撮合他跟唐熙,也是辛苦她老人家了。

  可是他不知道要怎麼開口跟他媽媽講,不要這樣子,太刻意,太明顯了,動機和目的都一目瞭然,這樣對唐熙不好,對他自己……對他自己沒什麼好說的,總之他就是不喜歡這樣。

  正當他這樣想的時候,他媽媽來敲門了。

  經過那次大病後,陳阿姨的氣色總是不太好的樣子,吃多少補品都不管用,但好在他無論何時都是一副從容的姿態。

  「回來悶在房間裡做什麼,下去陪陪唐熙啊。」

  「媽,我又不是三陪。」他故意說道。

  「怎麼說話呢?」陳阿姨皺起眉頭。「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總是躲著唐熙,當初落薰來我們家的時候怎麼沒見你一回來就往房間裡鑽?」

  「媽,好好兒地提她幹什麼?」他臉上有些掛不住了。

  本來陳阿姨一直都很避諱在許至君面前提起以前,她安慰自己說,年輕人的感情就是這樣分分合合的,他還這麼年輕,傷筋動骨一百天也就過去了,但唐熙出現之後,她心裡就產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此刻她凝視著許至君毫不掩飾的不耐煩面孔,輕聲說:「要我看,唐熙比落薰好。」

  話說開了,也不管許至君願不願意聽,她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其實在我們做大人的看來,落薰不是討人喜歡的女孩子,不過你喜歡,我也就不好說什麼了。現在你們都分開這麼久了,你一天到晚腦袋裡還想些什麼呢?雖然我不知道你們到底是因為什麼分開,但我敢說,一定不是你的緣故……」

  聽到這里許至君真的一句也聽不下去了,他極少用這麼反感的語氣跟他媽媽講話:「夠了,別講了,我馬上就下去!」

  吃飯的時候許至君有那麼一瞬間產生了錯覺,時間好像回到了他第一次帶程落薰回來吃飯的時候,那個白癡看到好吃的菜,毫不客氣的吃了兩大碗飯,後來撐得都快哭了。

  那時候她的食慾總是特別好,看到好吃的東西就忍不住,自然也就瘦不下來。

  後來聽說很長一段時間裡她什麼都不想吃,就算沒辦法被逼著也只能吃一點兒,那次在機場看到她,真的是瘦得面目全非了。

  可是不是因為他,許至君有點兒悲哀的想起了這一點,他在傷心難過也都不是為了自己。

  「我真的吃飽了。」面對陳阿姨的盛情,唐熙只能連連表示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減肥,是真的一直都只能吃這麼多,阿姨,您千萬別誤會,菜真的很好吃。」

  她的聲音將許至君從記憶中點醒,他這才發現自己一直端著碗在發呆。

  唐熙也不是遲鈍的人,面對許至君的心不在焉,她也一直在想等會兒要找一個什麼樣的理由告辭。

  許至君,你對我確實沒有一點兒想法,唐熙心裡已經做出了診斷,但是……我對你有。

  稍微晚一點兒的時候,許至君奉母之命送唐熙回家,他拿起車鑰匙準備開門的時候被唐熙阻止了:「別開車了,多累啊,我自己打車回去就可以了。」

  見她這麼堅持,許至君也就順水推舟道:「那好,我送你去打車。」

  從他家出來之後,兩個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誰也沒說話,似乎都在等著對方先開口。

  長沙的夏天總是沒有一個明顯的分界線,初夏仲夏孟夏渾然一體,感覺剛剛進入夏天還沒多久,夜晚的風就已經是熱烘烘的了。

  唐熙的頭髮被吹的飄了起來,從側面看過去的時候,許至君差點兒又被那種錯覺迷惑了。

  冷不丁地,唐熙單刀直入地問:「許至君,其實你不太想見到我吧?」

  他被她的直接嚇了一跳,反應過來之後迅速否認:「沒有這回事,你多心了。」

  「我有沒有多心,你自己知道。」唐熙的聲音不大,語氣卻不善。

  又沉默了一陣子,許至君才說話:「我這個人不太善於交際,這麼多年來也就那麼幾個發小,如果我的態度讓你覺得心裡不怎麼舒服,我向你道歉。」

  說到這裡,唐熙站住了,許至君的腳步也跟著停了下來。

  「許至君,坦白講,我的性格是有點兒……別人說的那種……清高,也不是隨隨便便哪個男生追得到的。我也講不清楚是為什麼,總覺得和你待在一起很自在,也願意跟你待在一起,當然,我希望你也有同樣的感覺。」

  唐熙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好像換了一副面孔 ,跟在他媽媽面前那個溫文爾雅的樣子相差甚遠,這個時候她是驕傲的,篤定的,直抒心意,絲毫不拐彎抹角。

  許至君顯然有些招架不住,自從和落薰分手之後他彷彿過上了獨行僧的生活,身邊就再沒有女生出沒,現在突然一下子來了唐熙這麼個說話不留餘地的傢伙,他都有點兒慌了。

  他組織了一下語言,解釋道:「我只是覺得我媽媽太過於刻意了,其實你沒必要順著她,叫你十次來你來三次就夠了,要不然寵壞了她很麻煩的。」

  「麻煩?我一點兒都不覺得麻煩,只要你別覺得我麻煩就行了。」唐熙臉上綻放出猶如夏季花朵般的笑靨。

  「呵呵——我……我沒有……沒有那個意思。」在這場對峙中,許至君完敗。

  似乎從那天開始,他們之間原本很混沌的東西都變得豁然開朗了,唐熙毫不介意把許至君介紹給她的朋友們認識,在別人意味深長的笑容和眼神裡她也總是一臉坦蕩。

  她甚至更頻繁的出入他家,跟他媽媽的關係也越來越好。

  其實唐熙不是個討厭的女孩子,跟她接觸多了,許至君對她也有了新的認識。

  但是不是那麼回事,,他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但就是一直在避免把那個問題搬到檯面上來。

  他想過了,實在不行,就坦白說自己心裡還有個人。

  有個完全不把他當回事的人。

  被誤解為完全不把他當回事的我,在抵達拉薩之後的第一天,就迫不及待的想要瞭解這座傳說中能洗滌靈魂的城市。

  我住在位於朵森格北路的平措青旅,據說,這是整個拉薩規模最大的青年旅社,有兩棟樓,新樓那邊的餐廳可以直接眺望到位於不遠處的北京東路上的布拉達宮。

  看得出這樓房有些歷史了,牆壁上到處都是黃黃白白的斑駁痕跡,隱約能嗅出陳舊的氣息,但令人驚歎的是每一面牆壁上都寫滿了字,畫滿了畫,包括天花板上也有,真是想不出他們是怎麼做到的。

  我站在床邊饒有興致的看了好幾分鐘,都是曾經住在這間房裡的旅人留下的,我一路看過去,終於在一個角落裡看到一句讓我頃刻之間,有些失神的句子:你的心裡可以住任何人,就是不要我住在裡面。

  這裡曾經有多少故事?萍水相逢,擦肩而過,咫尺天涯。

  才看了一會兒,我的肚子就咕咕地響了。

  好吧,那就去新樓那邊的餐廳吃飯吧。

  我一個人坐在餐廳裡點了一份菜單上標價最便宜的蛋炒飯,出乎我的意料,蛋炒飯的份量很足味道也不錯,八塊錢的價格的確很划算。

  坐在我對面的一個女孩兒要了一碗牛肉麵,看著她一次又一次地往碗裡添鹽,我不禁為自己的明智選擇感到驕傲!

  剛扒了兩口飯,手機就振動起來,我原本以為又是康婕那個神經病要向我匯報許至君的新戀情,怒氣沖沖的我摁開一看,居然是陸知遙!

  他問我到了沒有,感覺怎麼樣。

  我飯都顧不上吃了,手忙腳亂的回信息,生怕耽誤一分鐘:平安抵達,放心吧,一切都好。這裡的天好藍啊!

  發完之後我都為自己的毫無創意感到羞愧!我平時不是伶牙俐齒挺會說的嗎,怎麼關鍵時刻就編不出幾句「這裡的天空藍得就像倒懸的海水」這種文藝腔的句子呢!

  這裡的天好藍啊!跟小學生的作文似的,虧我說的出口!

  他很快就回我短信了:你自己先到處逛逛,好好兒等著。

  看著那條信息我心裡被一種不可名狀的感覺所填滿了,很輕盈,很溫柔,很空靈。

  可是緊接著我又小人之心了:喂,你不會把我丟在這裡不管了吧?

  什麼叫欠抽啊,我這種人就叫欠抽,果然,我的質疑惹怒了他:我日!我是那種人嗎?

  見過陸知遙的人都知道他氣場超強,這不,我看著那條短信都恨不得對著手機跪下,請求他原諒我的口無遮攔!

  「我錯了!您是有情有義說一不二的大爺!」我就是這麼沒骨氣。

  但其實,我沒有把握。

  我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他會如期而至,履行他對我應允的一切。我做好了他不來見我,甚至交代都不給一個就徹底消失的準備。

  在某些事情上,我始終是一個悲觀主義者。

  但在很久之後,素然姐告訴我,,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之一,就是身為悲觀主義者,依然可以對人生中的某些美好報一希望和夢想。

  整個下午,我都在布拉達宮門口呆呆的坐著,耳朵裡塞著耳機,沒有要跟任何人說話的慾望。

  對此刻的我來說,時間的流逝是無意義的,我樂意就這樣荒廢著時間,享受半天的安穩。

  在布拉達宮這片小小的廣場上,有一大群鴿子,下午的時候有兩個祖孫模樣的藏民在這裡給它們餵食,那個婆婆從一個紅色的袋子裡面顫巍巍地拿出一些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撒在地上,鴿群便圍著他們聚攏,慢慢又散開。

  有藏民手執轉經筒,口中唸唸有詞的從我身邊走過,陽光照在他們平靜安詳的臉上,有一種遠離塵囂的遙遠,彷彿將一切虔誠都奉獻給了信仰,了無牽掛。

  我目睹這一幕,心裡湧起溫柔如潮汐般的感動,為這平凡卻肅穆的一刻。

  摘耳機時,摸到了左耳上的那枚耳釘,我又陷入了傷感之中。

  我們還是不算在一起過吧,我是說我跟林逸舟。在我們共同擁有的那些短暫時光中,從來沒有正正經經地談論過愛情這回事。

  他從來沒問過我是不是愛他,而我也從來沒有認真地告訴過他,我非常愛他。

  我們總是把心裡最想說的話藏著,為了所謂的尊嚴,也為了許許多多愚蠢的理由。

  沒有在一起過,也就從來沒有像別人談戀愛那樣一起牽著手逛街,一起吃路邊攤的油炸食品,在黑漆漆的電影院裡一起看電影,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地親吻,一起窩在沙發上看毫無營養的綜藝節目,然後一起睡覺,早上一起起床去吃早餐……

  日常生活中的一切瑣事我們都沒有共同經歷過,更別提旅行了。

  蘇瑾說她嫉妒我,我還沒說我嫉妒她呢,至少他們還曾經一起去過一個小島,我呢,除了酒吧和他家以外,我們還一起去過什麼地方?

  那時,我總想著以後會有機會的,反正我們都還年輕,兜兜轉轉總有機會再在一起,可以背著背包一起去旅行,看風起雲湧,看潮往汐來。

  沒錯,馬爾代夫也好,普羅旺斯也好,鳳凰也好,烏鎮也好,那些地方永遠在那裡。

  但我們卻不會永遠在一起。

  是誰說,時間是用來流浪的,身軀是用來相愛的,生命是用來被遺忘的。

  我想告訴他,生命是無法被遺忘的。

  我凝視著近在咫尺的布達拉宮,思緒如天幕中的雲朵般翻湧。

  滿臉皺紋的老嫗轉著藏經筒走過來,顫巍巍地伸出手,我把手裡的幾塊零錢全給了她,她蒼老的臉笑起來像一片平靜的湖面上泛起了漣漪。

  扎西得勒,她說。

  這是我唯一知道其意思的一句藏語,吉祥如意。

  高原上天黑得晚,直到快九點時天才漸漸地暗下來。

  你有沒有見過那樣美麗而奇異的天空,在黃昏中,整個天幕呈現出一種寶石般的藍色,如果不是我親眼所見,我幾乎會以為那是加了飽和度的照片。

  不知道為什麼,上午收到的康婕那條短信內容這個時候又從腦海裡冒了出來,我努力想壓制它可是它卻越發頑強地反抗我。

  好吧,那就確認一下吧。

  打通康婕的電話之後過了好久她才接,開口就是:「怎麼,被那個陸知遙拋棄了打電話來哭訴啊?」

  「放屁!」

  也只有在康婕面前我才會粗俗得那麼直接:「拉薩現在才天黑,我覺得這個場景很美,又不曉得要跟誰分享,所以打電話給你炫耀一下。」

  「炫耀個屁啊,沒事我掛了,心情不好。」康婕的語氣是真的有點兒不好。

  「什麼事讓你心情不好啊?」我也真夠無聊的,就是不想掛電話。

  「他媽的你不知道那個蘇施琪有多賤,今天故意當著同事的面說:‘哎呀,康婕,你是中專生啊,這種小公司就是這點好,對學歷沒有硬性要求。’」

  「你理她搞屁啊!她天大的能耐不也和你一樣在這種小公司賺口飯錢,×!」我一聽到這種話就忍不住發火,縱然身處祥和寧靜的拉薩也改不掉我張口就是粗話的臭脾氣。

  那端,康婕沉默了一會兒,用有些自嘲的語氣開玩笑道:「我才不會一輩子在這種小公司裡跟這種女人鉤心鬥角,等我拿到了文憑,就去‘米國’給奧巴馬當秘書,到時候歡迎你來玩兒。」

  閒扯了幾句之後她就掛掉了電話,我走了幾步才猛然醒悟打這個電話的初衷是什麼!

  我!日!

  我才不是沒事做打電話找你聊天呢!我關心的是,許至君是不是真的跟那個被你們說得像天使在人間一樣的唐熙談戀愛了!

  然而我並不知道,正是我那句無心的話,狠狠地刺中了康婕的自尊。

  我更不知道,她後來去報考自考,輕描淡寫地對別人解釋說「我只是想給自己一個交代」,並不是因為蘇施琪的當眾奚落,而是因為我——她最好的朋友程落薰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了對她的輕蔑。

  我發誓在脫口而出那句話的那一刻,我真的沒有一丁點兒要貶低她的意思!我只是習慣了在她面前說話不經思考,腦子裡怎麼想的就怎麼說,完完全全沒顧及她的感受。

  我真是自私,真的,我不是個什麼好傢伙。

  那天晚上我早早地就起了床,同一間房間裡的人都發出了均勻的鼾聲時我還在翻來覆去難以入眠。

  拿著手機編輯了一條短信:聽說你交女朋友了?真替你高興。

  想了半天,最終還是作罷,要是真的把這條短信發給許至君的話,我自己都會看不起自己的。

  還是睡覺吧,明天下午還得爬布達拉宮呢,再不睡覺哪兒來的體力啊,我酸溜溜地想,好吧,晚安吧,拉薩,晚安吧,那些在別的姑娘身邊的人們!

  

[3]夜再長也會天亮,可是她生命中這段漆黑的時光是否真的太過於漫長了?

  我不在長沙的那段時間裡,康婕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無聊,至於同為朋友李珊珊和宋遠之間的矛盾她又不好多說什麼。

  「你們兩人我都可以理解,但是我覺得吧……你們還是應該多加強彼此之間的溝通。」在電話裡,康婕語重心長地對李珊珊說了些廢話。

  「溝通個毛線,他已經在他姐姐那裡住了快一個星期了,以前他從來不會這樣,要我說他根本就是不喜歡我了,一定是被他公司那個不要臉的小**勾引去了!絕對的!」李珊珊完全不能保持心平氣和。

  「我覺得他不是那種人啊……」康婕坐在去上課的公車上,壓低了聲音,生怕引起周圍的人注目。

  「他不是那種人誰是那種人?不對!男人都是差不多的,這麼多年來我還看得不明白嗎?沒到手的時候個個都把你奉若女神,一到手了,都是這樣的,真的……」說著說著,她的聲音裡似乎都帶著哭腔了。

  「你冷靜點兒啊……我下課後過去陪你,你別做什麼偏激的事……」康婕都語無倫次了。

  「不用你陪我。」李珊珊深吸了一口氣,「他媽的真以為我就在他這棵樹上吊死了嗎?我自己找樂子去,你專心去上課吧,考個博士回來揚眉吐氣!」

  還沒等康婕說什麼,那邊就掛斷了電話,她握著手機一臉無語地看著窗外熾烈的目光,感歎道:人生如戲?人生比戲曲折多了!

  沒錯,人生比戲曲折多了!

  離下課還有半個小時的時候,康婕收到了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晚上一起吃飯吧!!不要說你有約了!!!有約了也要推掉!

  康婕看著那個號碼想了好半天,實在是沒一點兒印象,這麼熱愛感歎號……難道說……是咆哮教主馬景濤?

  出於禮貌她還是回了一條:不好意思,請問你是不是發錯了?

  一分鐘不到手機又振動了:我靠!我是蕭航啊!你沒存我的號碼啊!你這個騙子!

  頓時,康婕只覺得眼前一黑,彷彿那無數個感歎號化為了棒槌狠狠地敲擊在她的腦門兒上。

  那天當著老大的面蕭航興致勃勃地跟她要了手機號碼,當場就撥通了驗證真偽,礙於老大的面子,她只好假裝不計前嫌,裝模作樣地在手機上摁了幾下。

  可是,她心裡想,我憑什麼要存你的電話號碼?有空吃飯?你吃屎去吧!

  此時此刻,她看著那個號碼真是欲哭無淚了,得罪這個傻×是不是不太好啊?別人一定會覺得這個女孩子小肚雞腸沒有度量吧,其實別人怎麼看無所謂,問題是那個別人,有可能是自己的頂頭上司啊,讓老大對自己印象不好,不利於工作發展啊!工作發展不好直接關係到每個月實打實的收入啊!

  這麼一想,她只好回他道:我在上課,改天再約吧。

  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當她下課之後,竟看到蕭航站在大廳裡等她。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滿面春風地迎上來:「你們老大跟我講你報名自考,我找了好半天問了好多人才找到這裡來,不用太感動啦,賞臉吃個飯吧。」

  康婕還沒說什麼,上課時坐她旁邊的兩個女孩子正從教室裡出來,看到這場面便順勢調侃:「康婕,你男朋友對你真好,還跑來接你。」

  康婕正要反駁卻被蕭航一把拉到了身後:「是啊,也麻煩你們對她好一點兒,以後考試要給她抄啊。」

  「這次我認認真真地,就上次自己無禮的行為,向你道歉。」在光線曖昧不明的餐廳裡,總是一臉無賴相的蕭航換上了一副正兒八經的表情,認真地對康婕說。

  這下,康婕真有點兒招架不住了。

  她原本也不是那麼沒有娛樂精神的人,以前她們在一起玩兒的時候什麼下流的玩笑沒開過啊,個個都是千錘百煉出來的女流氓,而蕭航只不過是在一個錯誤的地方,一個錯誤的時間段開了一個並不算太過分的玩笑,而且當天晚上猴子他們走了之後,他一個人在酒吧外面等了那麼久,就是為了跟她說聲對不起……

  想到這裡,康婕覺得如果自己再拿腔拿調地耍脾氣,也真是太做作了。

  「算了,都過去了。」對自己的小心眼兒,她也有些心虛,說這句話的時候,明顯底氣不足。

  「真的?你不計較了?」

  為什麼瞬息之間,他就好像換了一張臉似的,馬上暴露出本性?

  「康婕,我跟你商量件事!你一定要幫我……其實很簡單的,上次你不是當著猴子他們的面羞辱了我嗎,我後來跟他們說我又碰到你了,我們現在關係特別好……你別笑,難道我們關係不好嗎?然後他們又要跟我打賭,看我能不能泡到你……你別生氣,聽我說完嘛……這樣,你跟我配合幾天,到時候說我們性格不合也好,說你覺得我不夠成熟也好,總之什麼理由都可以,反正你先配合我幾天,我就是想贏個面子回來……行不行?」

  看著他那張恢復了平時嬉皮笑臉風格的面孔,康婕真的覺得自己快瘋了,這叫什麼事啊,現在還沒到本命年啊,怎麼就這麼流年不利啊!

  她想了一會兒:「你們這次賭什麼東西?」

  「一個破TOUCH,東西不貴,我就是想贏點兒面子回來……你就幫幫我唄,又不會少塊肉。」

  「去死。」康婕也懶得跟他廢話。

  其實那頓飯兩人都吃得挺輕鬆,雖然大部分時間都是蕭航在有說康婕答應他演演戲,康婕只重複三句話「滾」、「找別人配合你去」、「他們笑的是你,關我什麼事」,但總體來說,算得上是一頓愉快的晚餐。

  吃完飯蕭航原本還想安排一下接下來的活動,找機會慢慢說服她,但被康婕義正詞嚴地拒絕了:「我才不像你們這些富二代一樣,每天忙著吃喝嫖賭呢,我得回去了,明早要上班。」

  蕭航一臉肉痛的表情:「你別羞辱我了……你讓那些真正的富二代情以何堪哪?」

  那晚康婕本來想直接回去,可是中途轉念一張又決定去素然姐家裡看看淺淺……當然,她不太好意思說自己的真正目的其實是去幫李珊珊偵查一下情況。

  宋遠沒在家,只有素然姐抱著女兒在看電視,對康婕造訪的目的,她一臉洞悉真相的表情。

  她揶揄道:「你是珊珊派來的先鋒部隊嗎?」

  被拆穿的康婕尷尬的笑:「也不是啦,就是好久不見了,來看看你們嘛。」

  「是真的好久不見了,你最近在忙些什麼呢?」素然姐也故意順著她的話說,就是不提宋遠的名字,也不說他上哪去了。

  「我能忙些什麼啊,賺錢餬口唄,上星期回去看了一下我爸爸,他最近過的還蠻太平的,總體來說,我暫時沒什麼麻煩需要處理。」康婕輕描淡寫地回答素然姐時,腦海裡閃過了那天的真實情景。

  那天她回去看她爸爸,結果不巧她爸不在,倒是她後媽一個人在家裡看電視看得不知道多開心。

  看到康婕回來了,她後媽陰陽怪氣地說:「哎喲,大小姐拿了好多錢回來孝敬你爸爸啊?」

  康婕不想理這個八婆,乾脆也就沒做聲,沒想到那八婆得寸進尺:「看樣子沒拿錢回來,反而還要找你爸爸要錢嗎?」

  聽到這裡,康婕也懶得裝聾作啞了:「我爸爸的錢本來就是歸我的,他現在不給我,以後也是要給我的。」

  原本只是逞口舌之快,卻沒想到被八婆抓到了話柄:「哎呀,你這是咒你爸爸早點兒死啦?是的吧?我早就看出你是個沒良心的東西,幸虧我早就給你爸爸打了預防針,要他防著你,省的棺材本都被你騙走……」

  「嘩啦」一聲,康婕將桌上的瓷杯狠狠地摔在地上,有那麼一瞬間她心裡都在罵自己:你個傻×,又上當了吧,又被她氣到了吧,來之前不是不是說了不管她放什麼屁都不理她的嗎?

  可是那一瞬間過後,她也不想忍氣吞聲了:「你想說什麼儘管說就是,我不會對你怎麼樣,只是哪天要是你兒子少了只手,少了條腿……」

  康婕還沒說完,她就被她後媽撲到在地上,兩人廝打起來。

  等她爸爸回來的時候,康婕已經走了,她用腳指頭想也能想到那個八婆會跟她爸爸說些什麼。

  算了,爸,我不想為難你,我是個沒用的女兒,不能替你爭氣,至少能給你減少點兒麻煩吧,她邊這樣想邊拐進了街角的藥店,買了好幾個創可貼貼在被八婆的指甲抓破的地方。

  她記得從藥店出來的時候,巷子口的路燈已經亮了。

  這種老街道的路燈總是一副風中殘燭的樣子,好像一個老人佝僂的背影。

  她仰起頭看著那盞昏暗的燈,心裡充滿了無法言語的淒楚。

  有人說,夜再長也會天亮,可是她生命中這段漆黑的時光是否真的太過於漫長了?

  長得好像永遠無法看見曙光。

  素然姐把淺淺抱回房間之後拿了瓶後就出來:「別人送的,陪我一起喝點兒吧,自從落薰出去之後,好久沒人陪我一起喝酒了。」

  她的聲音將康婕拉回了現實。

  殷紅色的液體緩緩地流入高腳杯,在等它沉澱的過程中,素然姐一直默不作聲,康婕也呆呆地看著電視屏幕上走馬燈般的山寨化妝品廣告,一時之間,兩人都不曉得要說什麼。

  「你有沒有收到落薰寄的明信片?」過了好久,康婕想起了什麼似的說。

  「雲南的那些都收到了,拉薩的還沒有。她也真是灑脫,說出去走走,一走就走那麼遠。」素然姐仰頭喝了一口紅酒。

  「我看不見得呢。」康婕幽幽地說,「她只是不說,其實她心裡還是放不下,林逸舟也好,許至君也好,我看她一個都放不下。」

  「這是她自己的事,讓她自己面對吧。」

  整個晚上她們都沒有說起宋遠和李珊珊的事情,素然姐那句用在我身上的話其實用在宋遠他們身上也恰如其分,康婕不是傻子,自然聽得懂弦外之音。

  告辭的時候,素然姐將她送到電梯口,忽然說道:「今晚小遠公司裡的同事過生日,他湊熱鬧去了。」

  康婕抬起頭來看著素然姐平靜的臉,點點頭道:「他們自己的事,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吧。」

  可是就在康婕坐在回家的公交車上,公交車停在某個十字路口等紅燈的時候,她分明看見李珊珊坐在停在公交車旁邊的一輛卡宴的副駕駛座上。

  紅燈很快就過去了,當她奮力地推開車窗玻璃,想確定自己究竟有沒有看錯的時候,那台卡宴已經呼嘯而過,甩開公交車一大段距離。

  時光彷彿倒退回幾年前的某一天,也是在十字路口,我們等紅燈的時候,看到了一閃而過的奧迪裡李珊珊明媚嬌艷的臉。

  康婕呆呆地看著路邊閃爍的霓虹燈,茫然地想,是我看錯了吧?應該是我看錯了吧……

  第二天中午康婕在永和豆漿又遇到故意去找她的蕭航時,我已經跟著一群不知道是東南亞哪個國家的遊客一起進入了布達拉宮。

  從布達拉宮對面的廣場看過來,似乎覺得布達拉宮不過爾爾,並不如想像中的雄偉壯闊,難怪有些人說看到布達拉宮外形的第一眼時,內心的期待會落空。

  但是一走進正殿,那種不能言說的莊嚴肅穆便迎面撲來,縱然再浮躁的心情,也會立刻平靜下來。

  我默默地摘掉了帽子和墨鏡,邁出左腳,踏入了殿堂。

  沿著一座座佛像流連過去,在每一座佛像面前我都誠心地雙手合十,頷首低眉,也學著身邊一些遊客那樣拿出一些散錢往黑色的容器裡塞,塞不進去的就任它飄落在地上。

  旁邊的一個導遊輕聲向旅行團裡的人講述著每一尊佛像的來歷,我湊過去蹭著聽了一些。她站在一尊佛像面前笑著說,以前佛祖的臉是沒這麼胖的,後來每年都要刷金粉上去,慢慢地就變胖了。

  大家都輕聲笑了出來。

  她接著又說,這裡,最不值錢的就是金子了。

  人群中又有了小小的騷動,大家紛紛發出感歎。

  我看著那些落在地上的錢,這些原本在現實社會裡蘊涵著功利性質的紙張,到了這裡,它原本的意義卻變得十分模糊。

  在這裡,它成為了一種期許。

  遵照我的諾言,我也替康婕在這裡投下了一份期許,希望佛祖保佑她萬事如意。

  很土吧,在我年少的時候我也覺得這四個字是千千萬萬祝福裡最沒創意的,可是當我長大之後才發覺,其實這簡單的四個字,就是中國漢語裡最美好的祝語。

  從布達拉宮出來之後我頓時覺得自己回到了人間,其實這麼說或許有失妥帖,但就是那麼一種感覺。

  接下來去做什麼呢?總不能這麼早就回青旅吧,我可不是跑到拉薩來做奼女的。

  思考了一會兒之後,我決定去八角街逛逛。

  八角街應該算是拉薩最熱鬧的地方了,真有點兒長沙步行街的架勢,人山人海擁擠如潮。

  仔細看才知道原委,在這人山人海之中有很大一部分是轉寺的藏民,年邁的婆婆,壯碩的漢子,皮膚黝黑卻有著一雙有別於城市女孩兒的明淨雙眼的藏族姑娘,還有穿著披單的喇嘛。

  我在大昭寺門前那堵被稱做艷遇牆的牆下坐著,靜靜地看著磕長頭的的藏民們,虔誠寫在他們的臉上。

  其實我一直不知道信仰究竟為何物,它是一種什麼力量,那樣威嚴,那樣強大,那樣不可侵犯。

  愚鈍的我看著他們,以世俗的思維在揣度,是什麼令他們這樣堅持,在我們這些人眼裡看來,這件事既不能獲得利益,又不能獲得樂趣。

  然而他們是那樣堅定地相信,每日磕五百個長頭,每月轉寺轉佛塔便可消災避難,便可不受輪迴之苦。

  於是我想,信仰與感情一樣,都不可用理論和邏輯來解釋。

  陸知遙曾和我講過,大昭寺是朝聖者磕長頭的終點。

  坐在牆下的那一刻,我帳然若失地想,那我的終點在哪裡?

  林逸舟,你能不能告訴我,死亡是不是終點?

  那個黃昏,拉薩淅淅瀝瀝地下了一場雨,我坐在一家小麵館裡要了一份拌面,一個人獨自享用著這廉價的晚餐。

  與此同時,唐熙正在許至君家的廚房裡幫著陳阿姨洗番茄,長久以來,她心裡那個巨大的疑問,終於在五分鐘之前找到了解開的線索,眼下那句話就在嘴邊,她一直用餘光小心翼翼地打量著陳阿姨,想尋找一個合適的契機開口。

  「最近你們出去玩兒得多嗎?」陳阿姨沒注意到她神色異常。

  「呃……」唐熙覺得再不拋出那個疑問她心中那個謎團就要爆炸了,「阿姨,我剛剛用手機搜你們家的WIFI時,發現名字好奇怪……叫,程落薰打敗許至君,那……是什麼意思?」

  聽到這個問題,陳阿姨一怔,轉過來看到唐熙一臉認真的表情她陳吟了片刻,決定說實:「落薰是至君以前的女朋友,來過我們家幾次,有一次兩人不知道玩兒什麼遊戲,落薰贏了,就把無線網的名字改成這個了。」

  見唐熙臉色越來越尷尬,陳阿姨連忙補充道:「他們分手很長時間了,已經完全沒有來往了,我想他一定是不記得這回事了,所以到現在還沒改。」她拍拍唐熙的肩膀,「他們根本就不合適,那時候我就想說了。而且,我想,小君他心裡也很明白,他到底應該跟什麼樣的女孩子在一起。」

  「阿姨,您放心吧,他也不是小孩子了,自己知道應該怎麼做的。」

  雖然兩人的話都說得清清淡淡的,但是批次心裡的意思都已經傳達給對方了。

  陳阿姨凝視著眼前這個知書達理的女孩子,又想起以前程落薰那個瘋瘋癲癲的樣子,心裡頓時生出一些難以言說的情愫。

  「唐熙,我的身體一年不如一年了,也不知道會不會哪天……」

  「阿姨,您別說這些不吉利的話,您放心吧,我平時跟小君在一起會適當地給他一些各方面的建議,我知道我這麼說也未必能減輕您的擔憂,但是您試著相信我,好不好?」

  陳阿姨看著唐熙溫柔的笑臉,輕輕地點了點頭。她欣慰地想,自己的眼光到底是沒有錯的。

  同樣不開心的還有宋遠,他跟李珊珊都感覺到感情遊走在分崩離析的邊緣上了。

  那次同事的生日聚會他喝了一些酒,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被橙橙擋住,關切地問他,你沒事吧?

  恍惚之間他想起剛跟李珊珊認識沒多久的時候,姐姐為了慶祝落薰考上大學請客唱K,他上完衛生間出來洗手的時候從鏡子裡看到了正在補妝的李珊珊,對方也從自己那邊的鏡子裡看到了他,四目相接,電閃雷鳴。

  他媽的才過去多久啊,怎麼會搞成這個鬼樣子呢?想起他們的現狀,他有些鼻酸。

  想到這裡,他忽然很想回去抱住她,為自己這將近一個多禮拜的出走向她道歉。

  不顧橙橙目光裡的殷切挽留,沒等到散場,他就迫不及待地告別了那群同事,伸手攔了輛的士回家——不是姐姐家,是他自己跟李珊珊的家。

  在車上的時候,趁著酒意,他醞釀了很多很多想要對她說的話,其實那些字字句句在跟她分開的這些天裡,無時無刻不在他的心頭徘徊著,可是他以前真的被寵壞了,他驕傲慣了,都是別的女孩子哄他,而且哪怕作出那麼過分的事情,姐姐也都原諒他。

  他不知道該如何向一個人表達自己的歉疚,他是真的不懂得表達。可是這天晚上,他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都在跳躍著,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麼口齒伶俐過。

  她一定會明白我的意思的,他一面興奮地想,一面催司機開快一點兒。

  可是,他怎麼都沒有想到,當他興沖沖地回去,摸黑爬上年久失修過道裡連一盞燈都沒有的樓梯,打開那扇用根鐵棍就能扒開的舊鐵門時,裡面竟空無一人。

  她不在。

  一開始他並沒有想到別的地方去,只是熱情有一些受挫,但也不怎麼要緊。

  可能是到哪個朋友那裡去了吧,宋遠邊這麼想邊拿出手機來,反正她朋友來來去去就那麼幾個,都問問好了。

  可是當他挨個地打給認識的朋友,所有人都說沒有和她在一起,不知道她在哪裡的時候,他心裡那些溫柔的、澎湃的、激盪的東西,隨著一通通電話慢慢地熄滅了。

  不知道在黑暗中站了多久,鄰居家的狗叫聲將他從混沌中驚醒過來後他才感覺到兩條腿都站得麻木了,這才頹然地往沙發上一倒。

  在寂靜的黑暗中,他忽然想起了小時候姐姐給他買的《一千零一夜》中那個關於瓶子裡的魔鬼的故事。

  魔鬼說,在瓶子裡的第一個世紀,我想,誰要是在這個世紀裡救了我,我一定會報答他,讓他一輩子都有花不完的錢。在第二個世紀開始的時候,我又想,要是有人在這個世紀裡救了我,我必須報答他,替他挖出地下的所有寶藏。可還是沒有人來救我。到第三個世紀開始的時候,我發誓,誰要是在這個世紀裡解救了我,我一定會報答他,滿足他的三個願望,可是仍然沒有人來救我。

  在第四個世紀被人搭救之後,早已喪失希望的魔鬼說,誰要是現在來救我,我就殺死他。

  宋遠覺得在這個夜晚,他完完全全理解了那個被封閉在瓶子裡整整四百年的魔鬼,如果剛剛推開門發現李珊珊不在的時候,他僅僅只有一點兒小小的失望,隨著時間慢慢地流逝,他心裡那些熱切和愧疚,漸漸地也都一併消散了。

  連最開始的擔憂和焦灼都不存在了,現在他心裡只有無法抑制的失望和冷漠。

  突然手機亮起來,是姐姐:「還不回來?」

  「馬上就回來。」他說的是真話,他一秒鐘都不願意再待在這個破房子裡,不想跟這些破桌子椅子破沙發待在一起。

  下了樓梯,他雙眼無神地沿著街道緩緩地走著,快走到街口的時候,他站住了。

  如果康婕看到這一幕,她會確定自己在公交車上確實沒有認錯人。李珊珊正從那部酒紅色的卡宴上下來,手裡提著好幾個Dior、Givenchy的白色紙袋。

  她拉開門,對著裡面欠欠身,知道車開走之後她才轉過身來往家裡走。

  明明是盛夏,可是宋遠的兩隻手,比冬天時還要冷。

  李珊珊一直走到街口的路燈底下才看到宋遠,看到他蒼白的臉,她有那麼一瞬間的驚慌失措,可是立刻,她就鎮定了下來。

  「你打算怎麼騙我?」宋遠的聲音有一絲顫抖。

  「我為什麼要騙你?我沒有做錯任何事。」李珊珊剛強的語氣不是裝出來的。

  「你覺得背叛不算是做錯事嗎?那我也可以跟除了你之外的女生……亂搞嗎?」宋遠在說道那兩個字的時候,還是有一點點猶豫的,可是看到李珊珊那張毫無愧色的臉,他就一咬牙說了出來。

  「宋遠!×你媽,你再亂講一個字試試看!」

  「老子講了又怎麼樣?」

  「你試試看!」

  「你就是虛榮,就是拜金,就是水性楊花,你改不了了!」宋遠被她激得完全喪失了理智,再不制止她,更難聽的話他都說得出來。

  「啪」的一聲,在安靜的夜晚,沒有人的街道上,這一聲耳光顯得格外響亮。

  大顆大顆的眼淚,錚錚地砸了下來。

  「宋遠,你一聲不響地跑出去一個禮拜,住在你姐姐家裡,高枕無憂,你有沒有想過我一個人是怎麼熬過這些天的?你連問都沒有問過我一句,這幾天我過得怎麼樣,吃什麼,睡得好不好,你都不關心。你心血來潮地跑回來,發現我不在,你的第一反應不是我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而是我跟別的男人亂搞去了……」

  「在你心裡,我一直都是個骯髒的人,我虛榮,我拜金,我水性楊花,不知廉恥……我知道,你認識我的時候我就是這樣的嘛,他媽的你認識我的時候不久知道老娘是這樣的人嗎?你還跟我在一起幹什麼?要不是你,我這張臉會變成這樣嗎?」

  原本她的語速還是緩慢的,越說到後面越快,聲調越高,在寧靜的夏夜裡,那種減利的語調簡直讓人不寒而慄。

  宋遠捂著臉,冷冷地看著她,之前的所有愧疚都被這一耳光打得煙消雲散了,縱然此刻她站在自己面前聲淚俱下地控訴著,他也沒有一丁點兒感覺。

  「我們暫時分開一段時間吧。」

  宋遠坐在會中天國際的車上,發了這樣一條短信給李珊珊,最後摁掉了關機鍵。

  李珊珊看到這條短信的第一反應是將手機狠狠地擲向牆壁,一聲清脆的聲響過後,手機支離破碎,在空蕩蕩的房間裡,她一個人號啕大哭。

  不記得哭了多久,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跑到門口撿起那幾袋東西,像抱著什麼寶貝似的緊緊地抱在懷裡,口中碎碎念道。

  還是你們最好……還是你們最可靠,不管我多醜你們都不會嫌棄我,只要有錢就可以擁有你們,不需要付出感情,不需要成熟痛苦,就可以擁有你們……還是你們最好……

  她就這樣碎碎念著,緊緊地抱著那些已經被蹂躪得變了形的紙袋,跌入了沉沉的夢裡。

  對長沙發生的一切,我全不得而知。

  面對生活,面對命運中補課避免的噩夢,我們以前無能為力,以後也一樣。唯一可做的就是在漫長的人生中,盡量學會坦然地去接受,也許終其一生,我們都找不掉一種方式來對抗它們。

  但是那又怎麼樣呢,我們還是要一天一天活下去,每天睡前都要確定自己明早還會醒過來,這樣一天一天地,活下去。

  拉薩的夜,清冷平靜,我在等待著一個人,一個我對他瞭解僅限於他的樣子和名字的人。

  為什麼要等他,我也曾認真地思考過這個問題,是出於我這麼多年來一直不安於室的乖張和叛逆,還是僅僅因為好奇?

  「無論你走到哪裡,你都在我心裡,只要我看見金色的麥田,我就會想起你。」這是我最喜歡的那本童話故事中,小狐狸說的話。

  只要你曾經被馴養,這個世界就不會是原來的樣子。

  我想我之所以要等待陸知遙,大概就是因為我的直覺告訴我,他能讓我看到一個嶄新的世界,而在等待中,那個世界已經嶄露雛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