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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天真了 2

「好,那我現在就要睡了。」她把手機丟開,看著我。

我沒跟她計較,關了燈,經過幾年的離家生活,對於人情的涼淡早已司空見慣,也學會了不在意。

連親人都尚且如此,何況是非親非故的人。

第二天起來,我帶上我的筆記本電腦,電腦裡有我的畢業作品,還有我的繪畫工具以及幾件換洗衣物,就出發去了我之前準備要去的小鎮。

昨晚夢裡一直有道聲音折磨著我,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只是那種咄咄逼人的熟悉感讓我不安。這不安促使我將畢業前的這趟旅行提早。

在去小鎮的火車上,我翻到行李袋裡一件陌生的男性外套--先前從衣櫃裡拿衣服時,錯將它當成了自己那件黑色風衣。這件深色西裝沒有任何花紋,但是牌子極好,應該挺貴。

我零星回憶起來,是我在法國第一次給葉藺打完電話那天,我茫然、傷心、無助,天又下起了大雨,我就站在一家小商店門口一直站到天黑,直到後來體力不支暈倒,我隱約記得有人把我抱起,然後去了醫院。這件衣服應該就是那人留下的,蓋在我身上卻忘了拿回去。

我正想將衣服塞回袋子裡,卻又發現衣服的右邊口袋似乎放著什麼。出於好奇我翻了出來,是一些歐元以及兩張信用卡。那人會不會太粗心了點?還有一張被折疊整齊的畫紙,我將它打開--午後的廣場、噴泉、鴿子、行人……

畫紙的最下方留著幾行瀟灑俊逸的字--

5月18日,陰天。

她在那裡坐了很久。

我希望她不認識我,那麼我便可以走過去坐在她的旁邊,至少不是我,她應該不會馬上走開。

最後的簽名是大寫的E。

我一直相信世上沒有那麼多的巧合,有的只是一些人的處心積慮。

中午時我終於到了那座歷史悠久的小鎮,我在鎮上找了一家小旅館入住,隨後帶了點錢就出了門。

這座小鎮坐落在法國邊界鄰近瑞士,環境原始天然,我沒有目的地走著,腳下的街道像一條細長的絲帶,柔和地鋪在那裡。兩邊的屋子外觀都很老舊了,多數是石頭壘砌的,但因為是春天,那石頭堆砌的牆縫裡有花兒開著,小小的,五彩繽紛。街道上少有行人,很安靜。

我就這樣逛了一下午,最後飢腸轆轆地進了一家外牆壁上爬滿了籐本植物的小餐館。

「中國人?日本人?」為我服務的大鬍子大叔用法語問我。法國人很驕傲,就算他們懂英文,他們也不會用英文跟人交流。

我用法語回答他:「中國人。」

大鬍子聽我會說法語,臉上帶上了點笑,「想要點什麼,小姐?需要一杯酒嗎?我朋友的酒莊自己釀的。」

我不能喝酒,所以搖頭,「給我一份沙拉、一份魚、一杯水,謝謝。」

「好吧!」大鬍子搖搖擺擺地走了。

我看了眼四周,有兩人坐在古舊的吧檯前喝著酒,偶爾聊兩句,我前方的座位上坐著一位滿頭白髮的老太太,她正低頭翻著一本書。這裡的人似乎都過得不緊不慢的。

在我用餐的時候我聽到我身後的位置有人坐下,大鬍子去招呼,那人用英文說:「咖啡,謝謝。」

我怔住。我不明白他這麼不厭其煩地跟著我是為了什麼。

我回到了巴黎,甚至避到了小鎮,他還要步步緊逼到這地步?

就算古時的傀儡魯定公,被逼急了也會罵掌權的季平子欺人太甚!我還不是傀儡呢!我終於忍不住回頭,用中文一字一句地跟那人說:「席郗辰,做人要有底線!」

他跟我隔著一張小圓桌。他外形偏文雅,但蹙眉的時候總給人一種陰鬱感,他輕聲說:「因為你聽我說不到兩句話就走。」

我感覺到有人已經看向我們,於是放了錢在桌子上就起身出去,站在石子路上等。沒一會兒他出來了,我冷聲道:「好,你要說什麼?你說,說完了你就滾。」

他背著光站在我眼前,「他也傷害過你,你可以對他心平氣和,為什麼對我不行?」

我不可抑制地乾笑兩聲,我真是要佩服他了,「他?葉藺?你跟他比?席郗辰,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天真了?」我毫不掩飾地譏諷。

但這次他一點都不生氣,反而笑了一聲,但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你是連想都不願想我喜歡你這種可能。」

我跟他從認識到現在少有交集,有的也都是些不愉快的經歷,他的喜歡是不是來得荒唐?

我沒有耐心再陪他糾纏於這種沒有意義的話題,「席郗辰,我真的不想離了國還一而再,再而三地見到你,別再跟著我!」

之後我回到小旅館沒再出去,窗外的天色漸漸暗沉,不知何時不大不小的雨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打在屋外的大樹上沙沙作響,冷風從開著的窗戶吹進來,我坐在床上等著時間過去,直到房間裡變成漆黑一片。

隔天清早,雨停了,我起來簡單洗漱完,拿了畫具就準備去寫生。旅館的主人,一位法國婦人給我準備了一份早飯,她說是算在房費裡的。我不由感歎,這小地方的物價還真的挺便宜,房錢是一晚20歐元。她放下餐盤就又去廚房了。我想:既然是免費,而我今時可以算是身無分文的人,所以不浪費地坐下來將早飯吃了。

出了小旅館,我走了與昨天相反的方向。一路羊腸小道、樹蔭層層,走了約莫二十分鐘,遠遠望到前方殘垣斷壁,隱約能看出以前這裡應該是一座小面積的城堡,法國城堡太多,不說那些已登記受保護的,更有不少古城堡遺跡殘存在全國各地。

我繞著殘破的外牆走了一圈,法國人有巴黎,這種地方早已經被他們遺忘了吧?遊客更是不會來這裡遊玩。

但我卻很喜歡這份古老的美麗,我不急於將它描摹,事實上我如今能力也有限,畫不出這種滄桑與靜謐。我將畫具放下,穿過一扇破敗的拱門,裡面的地面已經被侵蝕得看不出本來的面貌。我走到更深處,草木叢生、坑窪不平,中途甚至被絆了兩次。當我感覺到有些晃眼時,身後有道聲音叫我:「安桀!」而就在我回頭的那一瞬間,我感覺到四周景物劇烈震動,然後腳下驀然一空,下一秒人直直地往下墜。

塌方?!恐懼傳遍全身,我連尖叫都來不及。

天空消失在眼前,我感到有人抱住了我,然後是沉沉地落地,之後我便昏了過去。

等我醒來,一股青苔的腐朽氣味撲鼻而來,耳邊有水滴的聲音。四週一片昏暗,只能隱約看清點東西。

竟然有這種事?!突然起了滑稽的念頭,也許上帝給我準備的是活埋的結局,讓「簡安桀」以這種方式消失在人世間,倒也乾淨利落,連葬禮都省了。

身上一開始的麻木感過去,疼痛漸漸襲來,一時倒分不清到底傷在哪,只是奇怪痛楚並沒想像中厲害。我後知後覺地感覺到身下不是冷硬的碎石,反而有幾分溫暖。

我想到什麼,忙掙扎著想起來,但腰卻被他一隻手死死攬著,前一刻的經歷又讓我手腳發虛。我動彈不得,「你還活著嗎?」我力持冷靜,不願去深想他「見義勇為」背後的意義。

耳邊響起一聲輕微的悶哼,我等腰部的束縛鬆開,連忙翻身坐到一邊,黑暗中一地的碎石硌得我難受。

「你……沒事吧?」他的嗓音有點沙啞。

「我還死不了。」

我聽到他低沉地笑了一下,隨即連咳了兩聲,「那就好。」

「席郗辰,你是跟蹤狂嗎?」我猜他一定是一路跟著我來的。這人真變態!

「我有幾天假期。」他說,聲音在這地底下聽起來有些蒼涼,「每一年的這時候,我都給自己放幾天假,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

我管他放假要做什麼,跟蹤我就讓我覺得反感,但我沒力氣再跟他爭論。我的眼睛已經慢慢適應這裡的光線,可以勉強看清這是一條狹長的甬道,前面一堆碎石堵死了去路,碎石上方應該就是我們掉下來的地方,而後面是一片幽暗。

現在該怎麼辦?難道跟他一起死在這裡?

我隱約看到旁邊的人站了起來,在牆壁上摸索了一陣,接著聽到輕輕的連續的啪啪的脆響,像在敲擊什麼東西,閃現出點點火星,之後是突如其來的光明,他不知用什麼點著了一把幾乎破爛不堪的火把。

密道更清晰地呈現在眼前,被青苔與滲下的水侵蝕得凹凸不平的地面,牆上承載火把的那些金屬銹跡斑駁。

我起身,這才看到他拿著火把的那只右手上有些血跡,而左手握著一塊懷表,金屬鏈子繞過他的指尖靜靜垂著,表蓋上一顆璀璨的藍寶石極為醒目。

「昌樂藍寶石,在被地質勘探人員發現前,是被山村裡的老人拴在煙荷包上用來打火點煙的。沒想到今天它還能恢復原本的作用。」他跟我低聲解釋。

「沒有打火機?」微微的訝異過後我又懊惱自己多餘的好奇。

輕微搖曳的火光在他臉上跳動,「我不抽煙。」

不知為何這平白無奇的話裡竟讓我產生了另有隱情的錯覺。

「以前法國的貴族有修建密道以備不時之需的習慣。或者是為暗度陳倉,或者是為逃離迫害。」席郗辰望了眼前面堵死了通道的那堆碎石,「既然是密道,這邊走不通,另一頭肯定有出口。這座城堡不大,地道也不會修太長。我們應該很快就能出去。」

眼前的男人,擅長隱忍,既冷漠又工於心計,話總是說一半咽一半,讓人摸不清他真實的意圖,如此直白的闡述倒是頭一次。我促狹道:「席先生還真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席郗辰看了我一眼,淡淡道:「走吧。」說完舉著火把走到我前面向黑暗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