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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葬禮(上)

  連著幾天,天氣都陰沉沉的,卻一直沒下雨。這天下班後,傅北辰開車去了厚德堂。

  厚德堂是一間開在菁海延齡巷的中藥堂,門臉很小,是那種舊式的黑漆雙開木門,椒圖門環暗暗的,長了些銅綠,很有年代感。但進了門,裡面卻別有洞天。

  最前面是藥堂,一排排的中藥櫃子整齊地列著,店裡香氣撲鼻。後面是看病的地方,定期有坐堂的醫生。再後面是熬藥的場所,而就在熬藥房的邊上,有一座獨立的小院,店主何樸就住在裡面。

  何樸是傅北辰的發小,兩家當年同住在夕照湖邊的大院裡。

  「今天怎麼有空來找我,傅大忙人?」何樸給傅北辰沏上茶後說。

  傅北辰端起茶杯吹了一口茶。

  「來替傅老太太看看你。」

  「我一直覺得吧,你這人不太正常。」

  傅北辰側著臉看向他,「你總這樣說,不煩嗎?」

  「說別人壞話怎麼會嫌煩?」何樸一臉玩世不恭地說,「你丫從小就一本正經到令人髮指的地步,開始我還以為你裝深沉,故意跟在你後面,看你什麼時候露馬腳。」

  傅北辰沒有回,何樸便又賤兮兮地繼續道:「誰知道跟著跟著還跟出了感情。想我本來是齊天大聖的氣性,愣是跟著你混成了四不像,還屁顛屁顛地想做郎中。你說,你是不是趁我不注意給我下了降頭?」

  傅北辰自然沒理何樸的嬉皮話,抿了一口茶,緩緩道:「當年老太太手上的那疊醫案你倒真是看得比我用心。如今,你這厚德堂也算是做出了點名堂,挺好的。」

  「難得幾位老先生看得起,願意教我,我就打算這輩子好好發揚中醫事業了。」何樸半真半假地說,「怎麼樣,我覺得咱老太太在天上一定特感動。」

  「的確,老太太沒白疼你。今年冬至記得再去陪老人家聊聊天。」

  「聊什麼?哦,聊你何時娶媳婦吧,老太太一定感興趣!」何樸樂得拍手。

  「我也很感興趣。」傅北辰低頭看了眼杯中的茶葉,卻讓人看不到他眼中的情緒,「麻煩你好好問問她老人家。」

  這晚上園園又在趕稿子,突然桌上的手機響了,她過去一看,是她媽媽打來的。她立即接起:「媽。」電話那頭卻傳來了戴淑芬虛弱的聲音,「園園,你奶奶過世了。」

  「啊?」一瞬間,園園心裡彷彿有千百種滋味翻騰起來。一直以來奶奶沒有給過她半分親情的溫暖,相反,卻是她與母親過早分開的主要原因。沒絲毫怨念是不可能的,可如今老人真的走了,她又說不出的悵然。

  戴淑芬讓她明天回家,可她掛了電話後,越想越不放心,最後拿起包和手機就衝了出去。

  園園一路跑到小區外面,背後已經滲出了一層汗。因為是老住宅區,路燈老舊昏暗,她站在路邊焦急萬分地等出租車。好容易遠遠地有車光出現,她想也沒想就跑出兩步攔車。那是輛私家車,自然沒有停,很快從她身邊駛過,甚至差點撞到她。

  下一秒她就被人用力往後拉了一把!

  園園驚魂未定地扭頭看去,卻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傅北辰?」

  傅北辰從厚德堂出來後,就開車到了這裡。他在車上坐了許久,最後閉了一會兒眼,等再睜開時就看到了她在前方的路邊攔車。他有些意外,隨即下了車朝她走去。因為前一刻看到她差點出事,他的臉色不太好,所以對她說話的語氣首次帶了點嚴厲:「再急也不能這麼攔車的。」

  園園卻突然用力抓住了他的手,「傅北辰,傅北辰!」

  傅北辰剎那間恍了一下神。

  「傅北辰,你送我回家好嗎?現在,回我老家!」園園像抓著一根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抓著他的手。

  那張冒著細細汗珠的臉上充滿了急切,傅北辰的心不由緊了緊,他暗暗深呼吸了下,便把她帶到了車上。

  他沒問原因,那種表情必然是家裡出了事。

  她說她家在玉溪鎮。

  玉溪鎮……這地方,他曾去過一次。

  一路疾馳而去。園園下車就看到自家後院的門開著,一進院子更是見到有不少鄰居擠在她家裡。

  一位大嬸看到園園便急忙道:「園園你回來了,你媽媽暈倒了。」

  戴淑芬正歪在過廳的籐椅上,面色灰白。園園跑過去,連叫了幾聲,戴淑芬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讓我看看。」傅北辰拉起她,那力道不輕不重,卻充滿了安撫味道。他蹲下,探了探戴淑芬的鼻息,繼而翻看了下眼皮,又把了下頸動脈。傅北辰的奶奶傅老太太是中醫,他從小耳濡目染,也略懂醫學知識。

  「不能躺躺椅,得平躺。」傅北辰說完,就有人上來幫他一起把戴淑芬扶到了旁邊的寬長凳上。傅北辰之後掐了戴淑芬的人中穴,嘴上又道,「園園,你去泡杯熱茶或者糖水過來。熱的就行。」

  園園一聽,連忙跑到廚房裡去沖糖水。

  戴淑芬果然沒多久就悠悠醒轉了,園園看了眼傅北辰,傅北辰微微點頭,她便立即把碗裡的紅糖水餵給了媽媽喝。

  戴淑芬腦子清醒了些,當看清是女兒時,她驚訝道:「你怎麼回來了?」

  園園紅了眼睛。

  有人開口說道:「阿芬,你之前暈過去了。跟園園一起過來的年輕人,三兩下就把你弄醒了。」那大嬸說著看向傅北辰,「是園園男朋友吧?」

  「不,不是。」園園有點窘迫地說。

  傅北辰看了眼她,隨後跟戴淑芬說:「阿姨,我是園園的朋友。我姓傅,傅北辰。」

  「媽,今天是他送我回來的。」園園補充說。

  戴淑芬朝傅北辰感謝道:「有勞你了。」

  傅北辰只是微微頷首。

  之後大家也沒再多說什麼。畢竟今夜不是能輕鬆聊天的日子。

  這晚,跟園園家有點親戚關係的老輩,同戴淑芬一起為園園的奶奶換了壽衣,替老人守靈,其餘人安慰了陣戴淑芬也就回家了。

  園園坐在媽媽邊上,耳邊是那幾位老輩念佛的聲音,偶爾談幾句家長裡短,人生苦短。她聽得頭昏腦漲。

  夜漸漸深了,戴淑芬讓孩子去休息,園園卻搖頭——她不想她媽媽獨自一人辛苦。

  又熬了一陣,園園實在困得不行了,起身走到院子裡想打水洗下臉,卻意外地望到銹跡斑駁的鐵門外,那輛車子還停在那裡。

  她十分訝異,馬上跑了過去。車窗搖下來,傅北辰的臉在只有點點亮光的黑暗裡,有些模糊不清。

  「傅北辰……」她發現自己喉嚨有點啞,便乾咳了兩聲,「你怎麼還沒走?」離先前她送他出來時,已過去幾個鐘頭了。

  「別太傷心。」他輕聲安慰。

  園園愣了下:「嗯……」

  傅北辰又看了她一會兒,這次終於開動車子走了。

  園園看著車子消失在黑沉沉的夜幕裡,心裡有一絲暖意湧上來。

  最終,程園園守夜守得發起了低燒,她忘了自己是什麼時候睡到床上的,甚至做了很多夢。

  她夢到兒時爸爸騎著自行車,她坐在前面那條橫桿上,在小弄間穿梭;夢到奶奶用筷子抽她的手心,說她沒用;又夢到自己朝一道越走越遠的年少背影喊著什麼……

  最終,她跌落進一片茫茫海水裡,有人在水的上方,明明近在咫尺,她卻始終看不清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