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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章集錦23

阿拉伯的大地是憂傷的,

她的憂傷是語言額頭的皺紋。

誰瞭解如何閱讀詩歌,

自己就會變成詩歌。

用詩歌閱讀世界,而不是用世界閱讀詩歌,

在我看來,這才是真正的詩歌評論。

沒有一種水洗滌現實的軀體

如同夢之水一樣。

暴君只會釀醇他們偏愛的酒:

自由的血。

這個建立在規則和教條之上的世界

尚存的唯一歡欣,

便是在規則和教條之外生活與創造。

我屬於一個已經終結的世界,

但它並不承認自己的末日;

相反,它還想再生。

在何處?

在它自身的廢墟裡,

在它的幻景與魅影裡。

「塵土就是我們的歲月。」

然而,在這塵土的後面,

或是底下,

卻有著生命的脈動。

寫吧。不要寫!詩人啊——

除非是為了在詞語的巢房裡

種下願望的叢林。

阿拉伯語不會挺直腰桿,

除非阿拉伯人行使起自由,

如同它是字母表中的另一個字母。

難道被割斷了頸項,

正義的頭顱真的會高昂?

忠誠於「絕對真理」的人們,

每一天,這樣的「真理」

都在背叛他們。

不要向風求助,

你也許會引起塵土的嫉妒。

談論世界終結的話語,自古以來

無非是再一次強調:

「終結」只是另一個「起始」的

另一個稱謂。

當我想要步入光明時,

我在我的陰影裡行走。

「我想成為老翁。」

這是新月自誕生起

就不停對星辰重複的話語。

——你為什麼是詩人?

——因為我只會同不會說話的無名者說話。

我一直希望有機會傾聽

一次公開的對話

在天使與魔鬼之間。

詩人啊,你的孤獨有多麼繁庶,

又有多麼不幸:

它是生活在完全寂靜之中的整個民族。

祖國如何能偉大

憑著瑣小的人?

我寫,

不是為了展現真理,

而是為了學習如何尋求真理。

你不會因年長而衰老,

而是因偏要留住青春而衰老。

只有上帝,知道他的心思

知道他是虔信者還是瀆神者;

那麼,那些聲稱自己確信上帝的人們

憑什麼道理和他論辯宗教?

你說:「我在。」

並不一定意味著你活著。

出於哪門子智慧,或是為了哪門子智慧,

只有魔鬼才被賦予

和上帝論辯的權利?

我曾期待俄耳甫斯24和歐裡狄克相聚

以便看看:

他是扔下豎琴去擁抱她

還是相反,繼續抱著豎琴?

沒有瘋狂的世界,

不可能是理性的世界。

是什麼令你煩惱,詩人?

你想讓不懂得自由的人

承認你的自由嗎?

今天,圍坐在思想周邊的

是衛兵、侍從和廚子。

在思想的歷史上

這不是首次。

在尚未確定他是否長著頭顱之前,

他們已為他準備好王冠。

怪哉鱷魚——

凶殘成性,

而當它襲擊獵物時,

卻要以眼淚武裝自己。

曾經,

我寧要偉大腦袋的絕望,

也不要渺小腦袋的希望。

曾經,

我彷彿聽到葡萄對我竊語:

「我結成果實,

只是為了一醉。」

曾經,

我看到詩歌

在為難,迷茫;

這一刻,我似乎覺得

它就像一位雕刻家

正在風的牆上

雕刻作品。

曾經,

邏輯倚靠著一根斷杖

在我手中入睡,

詩歌卻歡舞著不眠,

伴隨著萬物的催化。

曾經,

我大叫:理智啊,

你為何著迷於星辰的衣裳,

卻將她們的身體遺忘?

曾經,

在童年——我把村裡河邊的石子

堆來擺去,

只想從清脆的碰響中

瞭解源泉的哭泣。

曾經,

我申請加入波濤的協會,

我請求海鷗

為我作介紹。

在我心靈的深處有一道光,

我感覺它長著嘴巴,總是對我私語:

光明並不是為了把你導向清晰,

而是為了讓你越來越靠近意義夜晚的廣袤邊境。

清晰:並非朦朧的終結,而是它的起始。

光,開始喚醒夜,

夜,開始喚醒漁網和波濤,

所有的一切都在嘟囔著它的名字

為它出現在大地而顫抖:

——染紅天際四壁的血來自何處?

——誰在發問?

大自然是啞巴,

通往語言之邸的嚮導是瞎子。

此刻,有一首歌從濕潤的時間上升起,

然而群星在蹣跚,月亮慵懶地仰臥,帶著幾分醉意

連朋友們,

也在他們為敵人搭建的監獄裡睡眠。

哪兒是大地?哪兒是她的左臉頰?

或許死亡教導我們如何肇始,

但唯有生命,教導我們如何終結。

我們的歷史,

依然按照鑼鼓的意願——而非理性的意願——被創造。

什麼是通行的道德?

——蠟燭,快要熄滅在令人窒息的洞穴裡。

亞伯對該隱講述的是哪一種語言?

世界讓我遍體鱗傷,

但傷口長出的卻是翅膀。

向我襲來的黑暗,讓我更加閃亮。

孤獨,也是我向光明攀登的一道階梯。

詩歌的魅力:

其中沒有父權,沒有遊戲,脫離事務,沒有緣由與規則,

既超越時間,又囿於時間。

流動的水——突然停止流動;

凍結的水——突然湧動奔流。

我在街上行走,不是為了描寫,不是為了求證。

我行走,為了想像,為了解放感覺。

我不陳述,

驅動我的興奮,不會讓我的話語成為一種陳述。

隱藏在你內心的是什麼?

不是「你」,也不是「非你」。

我寫的,是遵從荒涼的旨意。

如果真有司掌寫作的魔鬼,那麼廢墟便是這樣的魔鬼。

政治是詩歌眼裡的草秸。

人們為了填平深淵而寫作,

我為了加深、拓寬深淵而寫作。

詩歌,這座浮橋

架設於你不解的自我和你不懂的世界之間。

真理養了一隻鳥

(無論如何,不會是戴勝鳥),

一起飛就會滴血。

不,並沒有什麼路,

你應該每天開闢自己的路。

在某些時刻,自某些時刻

有泉水湧出,像輕舟一樣載我

將我引向我樂不思返的疆域。

路——

我們以為解放我們的恰恰禁錮了我們。

那些要求我在這世上現實一點的人們

如同要求我用一隻腳走路。

我寫作,是為了

讓唯一能澆灌我內心的泉水繼續流淌。

別要求我指引你——

我只會將你指向最艱難的道路。

他要抵達前方,往往只缺少

向後退卻的幾步。

生活只願教導他生活自己的課程

沒想到生活是如此自戀!

「夢的鑰匙?」啊!這是一把

連自己的門都打不開的鑰匙。

昨夜,

他想專用來夢見自由

因此他無法入眠。

不要只害怕魔鬼,還有天使呢。

「天使」,在萬物中最有可能突然變身為魔鬼。

即便當你把耳朵貼近天空的嘴巴,

你也不會聽到天使的聲音。

你兩手空空,

然而,手中還是不斷地掉落

你的一部分:時間。

如果他在你被囚時,毫不猶豫地殺你,

那麼當你自由時,他怎麼會猶豫呢?

他要求我走得更遠,

可他知道我正瀕臨深淵——

他是誰?他在哪裡?

從腦袋裡,思想自由地迸出。

然而,是什麼奧秘

讓腦袋常常成為這一思想的囚徒?

是的,我重複

但是,正如大海重複著浪濤

那浪濤依舊,卻不是同樣的浪濤。

極少數的人,

能夠並知道說出:

在阿拉伯社會,二十世紀之後是十世紀。

時光,在阿拉伯社會停止了工作,

儘管如此,看來只有它還在工作。

你拒絕自殺,我同意,

然而,疲憊的人啊,

你怎麼辦

——如果只有死亡能給你安寧?

歡樂,需要我們為之歡樂的東西

憂傷卻什麼都不需要:

歡樂是生命的狀態,憂傷是存在的狀態。

多麼廣大的恩佑:

即便當我們墜入地獄時,

我們也需要上帝的關懷與襄助。

時間啊,

現在你可以提出難解的問題了。

無論你多麼愛國,你如何能歸屬於一個

不歸屬於你的祖國?

我的理智知足了,但我的步伐依然固執。

童年是讓你能夠忍受暮年的那股力量。

用麥子做成的一百個麵包,

也做不成一個原子的麵包。

倘若沒有「未知」藏匿於我們自身,

我們如何能認識宇宙中的「未知」?

忽視,遺忘——

如果你想要不斷更新。

我不畏懼,不意外,因為我不懷任何希望。

現在發生的一切,我本預料會在昨天發生。

安薩裡25求助於艾布·努瓦斯26

這一幕將會一再上演於阿拉伯之家未來的診室:知識解剖室。

阿拉伯文化的問題在於:

你若是相信太陽,就去證偽天空;

你若是相信天空,就去證偽太陽。

在一個奠基於死亡之上的生命裡,

你如何生存?你的生活是什麼狀況?

只有對這片飄過的雲彩,我才承認錯誤。

如果你能夠從作品中知道作家的年齡

那就表明他是個拙劣的作家——

創新的作家沒有年齡,創新的作品亦然。

我知道當我讀的時候,

我為一個人而讀——我。

可是,我為誰而寫呢?

我們如何在友誼之手和愛情之手中間取捨?

然而問題在於:

我們知道不可思議的愛,卻不知道不可思議的友誼。

我感到我被終身放逐,

在我寫下的每一個句子裡。

夜晚在我的枕頭上沉睡,

我卻獨自無眠。

清晨借給我它的墨水,是要我書寫黃昏;

黃昏借給我它的墨水,是要我書寫清晨。

此刻我感到:我的記性如同女孩,

記憶是裝飾她髮辮的綵帶。

麥穗隨著風彎腰,

不是為了致敬,

而是為了給風指明離別的道路。

海岸的石礫有著多麼博大的智慧:

以永恆的靜寂,聆聽著

永遠嘮叨的波濤。

我時常談論起迷宮,

別以為它存在於外部世界——

請確信它就在我的心中。

天空要我學會雲彩的禮節,

但是昨天我見到:

黃昏的雲彩遮住了天空,

卻沒有向它致歉。

光,為我的無知而驚訝——

那是當我問起:

雲彩閱讀什麼?

流離失所,但他只願棲身於清白的庇所;

許多人憎恨他,但他只願教授愛;

他是被時代絞碎的面孔,但他只願照自己的清白和愛創造世界。

他,就是打開天際的光明。

用詩歌,他想超越詩歌。

手是田野和作坊的祖國

如同眼睛是天際的祖國。

只有通過一種方式才能征服死亡:

搶在死亡之前改變世界。

——你和他之間有何區別?

——他屈從於已經存在的黑暗,我屈從於尚未存在的黎明。

他有多重身份,

因為他只有一個國度:自由。

你在空虛中寫作的感受

有時候也讓你感受到充實。

不要譴責,不要表白,

讓一切在它自己的詩歌裡遨遊。

女人——一根肋骨27

來自男人——另一根肋骨;

然而人們還是說:那子宮是萬惡之本。

有子宮的人啊,他們給你扣上罪名,加以驅逐。

女人!歡迎你的罪惡——毀壞了契約的罪惡,

歡迎你善良的墮落。

有的男人,由組成他名字的幾個字母構成,

不多,或許還略少。

至今,他還在尋找天堂;

至今,他發現的只是地獄。

這是什麼文化?

——你無法成為自己,除非你離開自己。

感謝我的敵人——

武裝了我,使我擺脫軟弱。

感謝他們:他們愈是凶殘,我愈有活力和力量。

你與你的時代作對嗎?

那麼,你走在一條通往更深、更美境界的路上。

他不感到自己是謬誤的,

只有當他強調自己說出了真理的時候。

無意義——

那種即便當它不存在的時候依然存在的唯一存在。

一隻腳踏在開啟混沌的方向,

一隻腳踏進肇始精確的方向,

兩個方向一起構成我的路,

兩隻腳賦予我腳步的孤獨:

卓然獨行,令任何章法難以企及。

愛情,是一句西班牙——阿拉伯的諺語:

「用曲折的書法寫成的筆直的文字。」

好的,我將給你火;

可是,你為什麼不去自己尋找點亮你的火花?

好的,我將給你火花;

可是,你為什麼不去自己點燃適合你的火?

「每一個愛國者背後都有一個商人。」

——美國小說家麥爾維爾28如是說。

「是否正因為如此,愛國者滿腦子想的都是指控別人叛國,並且相互指控?」

——詩人如是問。

我搜集我的錯誤,

不是為了把它置於枕下,

而是為了把它灑落在路上:

錯誤,也會發光。

罪過:對自由的另一種讚美。

「我們在愛中創造的一切,總會在善惡之外實現。」——尼采如是說。

也許是的。

因為愛是自然與超自然相聚的那一點,

兩者融合為一,以致難以分辨什麼是肉體、什麼是靈魂。

「絕對」是沒有終點的階梯。

奇怪的是,攀登「絕對」之梯的身軀,並非那些強健的身軀,而是那些羸弱的軀體。

你以為已經超越、棄之身後的事物,或許會在你面前突然冒出,在某個瞬間,在某個地方。

那個國度,其制度多麼完美,其治安多麼出色!

其中只剩下寡婦和狗:

寡婦打掃街道,狗充當衛士。

「無形」是我尋訪「有形」的嚮導。

靠在我窗前的那棵樹上剛剛墜落的一片葉子,或許也想對我證實:死亡,是生命最深刻的創造。

語言是樂器一件,

但它寫就的詩篇卻是交響樂。

他們:

想要把他和他們自己拉平。

因此,他們談論的只是他生命和作品中的缺陷。

如果你認為自己能夠實現夢想,

那麼你永遠不會夢想。

人的一生是兩個承諾之間的浮橋:

夢醒時對生命的承諾,夢幻中對死亡的承諾。

通常,讀者只喜歡能從中找到自己思想的書籍;

真正的讀者喜歡能從中找到挑戰自己思想的書籍。

只有當時光從你手中溜走,你才感到它的沉重:

白晝,當你身處其間,是一翼飛羽;

然而,當它逝去,就變成了岩石。

沙漠強化了雨的自信:

相信它是永遠被期待的。

如你所說,那真是一個有愛心的民族,

然而,它愛的只是死去的子嗣

——這是一個忠實於墳墓的民族。

也許,我們這個時代最能凸現這樣的矛盾:

「好」的原則和「壞」的結果,

「復興」的思想和「致死」的行動。

在你說「他佔有崇高地位」之前,

先問問:是哪些人抬高了他?是哪些人在仰望他?

他改變了想法卻未改變趣味;

或者改變了趣味卻未改變想法:

在兩種情況下他都並未改變。

「現時」由死去的人們造就,

「未來」由缺乏「現時」的詞語造就——

這就是主流的阿拉伯思想。

生活,讓你和他人相聚,

可是,生活是否讓你和你自己相聚?

我從未聽肉體談論過靈魂;

我聽靈魂每次都在談論肉體。

她說:快樂是塵世的天空。

我說:但願它是天上的塵世。

生命並不短暫,短暫的是人。

她忿忿而問:

「人與動物的區別是什麼?語言嗎?」

沒等我回答,她答道:

「區別在於人能夠轉變為動物。」

詩人不會有洞察幽冥的眼力,

如果他沒有洞察現實的眼光。

你如何確定你自己,只取決於你如何否定你自己。

他喜歡坐在風中,

只為了預先體驗製造他最後床榻的那種物質。

他談論著翅膀,

但他的話語中只有桎梏。

如果現時是連接「兩岸」——過去和未來——的橋樑,

那麼人的創作只有始於這「兩岸」的匯聚,才能獲得價值和意義。

言語是只在故土生長的樹呢?還是如同光一樣生長在任何地方?

說出你的答案,我會說出你創作的是哪一類作品。

有一類書——當然很少——不僅需要你用大腦閱讀,還需要你用整個身體去閱讀。

勇敢的身體,怯懦的思想:這是社會腐爛與墮落的標誌。

在詩歌中,你不能忠實於你的時代,而應忠實於時間。

或許,為了忠實於你自己和詩歌,你應該背叛你的時代。

你真正的凱旋,在於你不停地毀壞你的凱旋門。

政治,在實踐層面上,彷彿世界一樣巨大的鍋爐,

煮滿了一大鍋湯,裡面是各種各樣的頭顱。

他形容自己在同奴性戰鬥,

可他卻是自己思想的奴僕。

寫作是變化誕生的子宮。

政客不止有一條舌頭,也許這不是什麼問題。

問題在於他不止有兩隻手。

當我凝視淹沒了世界的灰燼時,我感到一陣眩暈;

只有當我想像創造者的頭顱在四周憤怒地燃燒,詩歌的翅膀在灰燼之上扇動時,我才醒來。

想像力在詩歌中是橋樑,

在愛情中是森林。

死亡,是將生命轉化為意義的最後一種形式嗎?

或許,閱讀這個世界最合適、最深刻的方式,

是在陰暗中,或是閉上雙眼去閱讀。

據說,他沉迷於矛盾之中。

他答道:「這是對的。」

他又說:「否則,我無法辨別真理與謬誤。」

他又勸告朋友們:

「糊塗又有何妨:

讚揚你們的人並不真正瞭解你們,

貶斥你們的人完全不懂得你們。」

今天,低頭的是風,

灰塵高高在上。

希臘神話說:

「有一種愚蠢是天使般的愚蠢。」

真是這樣嗎,柏拉圖?

夜晚,是太陽之書裡的一個小註腳。

僅僅創造歷史還不夠,

在創造歷史之際,還必須

創造超越歷史的勳績。

夜的詞語裡有皮膚,

今天,我撫摸起來,

我感到像在撫摸自己的身體。

你家的宅基是什麼?

——流亡地。

如果水僅僅是水而已,

那它早就渴死了。

因循有著另外一個名字:牢籠。

像源泉那樣吧:

哭泣,但不埋怨。

是的,記憶將我們喚醒,

但那是在死亡的懷抱中。

人發現自己開始認識生命的瞬間,

死亡突然來臨。

如果風不是無政府主義者,

天空中就不會發生任何革命。

自從我們發明了「正確」,

我們認識的就只是「錯誤」。

通常,歷史是由鮮血寫就的。

通常,另一滴鮮血把它抹去。

這樣互相吞噬的

是哪一種永恆?

流放地?——

只有在寫作中,尤其在詩歌中才能找到。

從愛之雲降下的雪正在讓我燃燒。

我們為什麼常常忘記:

人的始祖——亞當的兒子——生來就是殺人者29

正是兄弟相弒的罪過,在宗教意義上,建立了世界?

用血書寫的歷史不是歷史,

那是又一滴血。

反抗父親的革命?

在阿拉伯社會,這樣的革命一旦宣告就已滅亡:

它在本質上是製造另一個父親的革命。

似乎父親不會死亡,只會更替。

小草在狂風面前低頭,但它決不聽從狂風的話語。

他對我說:民族是一首詩,個人是其中的字眼。

我對他說:那麼詩歌在哪裡?

時間:

在書籍的焚燒中開始和終結的工作;

猶如天空那麼碩大的子宮,從中降臨出嗜好自己桎梏的人們。

時間:

比沙漠多,比一棵樹少。

踏著似乎遙無邊際的黑暗之梯降臨到空間。

時間:

蜘蛛布成的雷達在跟蹤自由的翅膀,

其語言是大海,但沙漠才是它的話語,

其雙肩是兩座大山,死亡的駝隊在其間踱行。

時間:

那裡的自由是我們皮膚下面的鈴鐺,

生活將它撂倒,我們一無所聞。

時間:

天空喉嚨中的一聲咳嗽。

時間:

那裡的絕望站立在我的雙眼之間,

在我的睫毛上擦它胸口的癢。

為什麼,兩個真正的敵人之間的關係,通常比兩個真正的朋友之間的關係,更加深厚、坦率、持久?

精神被偶像崇拜的叢林環繞:這就是「古代」生活。

是否可以說:「現代」生活恰恰相反——偶像崇拜的叢林被精神環繞?

不,不足為怪——

如果我們看到降臨街頭的月亮時而呈蘋果狀,時而又化身為警察。

在這個災難織就、鮮血鑄成的時代,

每天都有一個顫抖的身體在太陽面前醒來,

它的名字是——祖國。

有一個社會,

它的每個成員在思考、寫作、工作時,都彷彿唯獨自己是光明:

是否因此,他見到的只是黑暗?

有一個社會,

它的每個成員在思考、寫作、工作時,都彷彿自己是初始:

是否因此,任何人都不去開始

或者說,剛開始就已終結?

有一個社會,

它的每個成員都在自言自語。

有一個社會,

被一種意識形態控制,在它的實踐中,

彷彿集體是一池清水,個人是一汪腐水。

這個夜晚多麼漫長:

伸著懶腰,用它的氣息編織白晝的襯衣。

在光之前出發,

同它一起,或在它之後歸來。

鳳凰飛起,將城市夾在兩翅之間,至今尚未歸來。

從最初的黑暗中誕生了最初的光。

然而,太初有光。

光之手將開始為這個時辰點燃意義的火炭嗎?

在現時的巔峰,我在四周只見到歷史的雪,

因此,我教導我的身體成為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