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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跡雲水老神仙張伯端

「八仙過海」雖是傳說,但「各顯其能」倒是事實。漢鍾離、呂洞賓等人傳下來的道教,到了兩宋時期得到了長足的發展。最著名的便是其第四代裡的重要傳人張伯端。張伯端生於公元984年,北宋人,字平叔,號紫陽,人稱「紫陽真人」。另因著有《悟真篇》,所以也被稱為「悟真先生」。

這位張真人自幼聰敏,飽讀詩書,博學多才。他知天文曉地理,占生死卜吉凶,通書算懂刑律,精醫道熟兵法,對儒釋道三教的經書更是爛熟於心。用現代術語來說,張伯端屬於跨領域跨行業的高級複合型人才!但不知什麼原因,上天總喜歡開玩笑,這種才華橫溢的人常常無法對付應試教育,在科舉考試中頻頻戰敗。可憐張伯端滿腹才華,大把青春,多年來卻只能在衙門裡從事「師爺」工作,扮演的始終是刀筆小吏的角色,實在令人惋惜。

好在張伯端本人倒不以為意,他很早就明確了尋仙訪道的人生目標,所以平淡的生活顯得也沒那麼乏味了。而真正促使張伯端放下塵事潛心道學的卻是一樁小小的冤案。

《臨海縣志》裡曾記載這樣一個故事。張伯端非常喜歡吃魚,某次在官邸辦事,家裡差人給他送飯,朋友們知道他嗜魚如命,所以就把魚藏起來逗他。他找不到魚便懷疑是丫鬟偷吃了,回到家後重重責罰了送飯的丫鬟。丫鬟百口莫辯,含恨自盡。事情過去很久後的一天,他突然發現房樑上有蛆蟲不斷掉下來,仔細查看後,才發現是從樑上的爛魚裡掉下來的。他登時醒悟,原來那天朋友們將魚藏在房樑上戲弄他,而自己竟然動怒冤枉了丫鬟,害她羞愧而死。張伯端不禁感慨,「積牘盈箱,其中類竊魚事不知凡幾。」這種日常小事都能隱含巨大冤情,更何況府衙內無數的卷宗裡,不知道還壓著多少的冤案!想到這裡,張伯端對職業的合理性產生了深深的質疑。對此,他還寫了一首詩反思自己的從業生涯:

刀筆隨身四十年,是非非是萬千千。
一家溫飽千家怨,半世功名百世衍。
紫綬金章今已矣,芒鞋竹杖經悠然。
有人問我蓬萊路,雲在青山月在天。

張伯端總結自己的前半生,刀筆隨身,是非萬千,如今參透了這其中的得失,願意放下一切,芒鞋竹杖到處悠遊。雲在青山月在天,從此去過自然、自由、自在的生活了。但是賦詩明志,似乎還不足以表達張伯端決定離開官場的信心。所以,他不但寫了這首詩,還放了一把火,將所屬案卷全部焚燒殆盡。

在宋代,焚燬文書屬於違法行為,你覺得冤案很多主動辭職也就罷了,你不能把卷宗燒了搞得別人也無法辦公啊,所以這場「離職縱火案」實在有些莫名其妙。不過宋代對讀書人一向比較優待,所以只判張伯端發配邊疆。張伯端倒是因禍得福,從此擺脫了官場的束縛,開始了自己全新的雲遊四海的生活!

公元1069年,張伯端遇到了一位世外高人劉海蟾。劉海蟾其人甚異,據說有神通,能夏天穿棉衣不覺熱,冬天穿單衣不覺寒,相當於一部「純天然零污染全自動人體空調機」。這位劉海蟾很喜歡張伯端,於是將自己畢生絕學「金液還丹」傳給了徒弟,從此,張伯端就從道學轉為禪學,在尋仙訪道上火速晉級。

通常情況下,道教遵循的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順序,但張伯端卻主張「教雖分三,道乃歸一」。他認為修行者應將「道教修命」與「佛教修性」結合在一起,從而達到通達徹悟的圓潤境地,並最終實現「三教歸一」。

當然,張伯端從來都不是只做空想的理論家,而是富有行動力的實幹家。他知道卷宗裡必然埋著冤案就上演了火燒府衙的大戲,現在既然知道了「性命雙修」,那就必須修出個所以然來。

據說,張伯端的道友中有位高僧,也是個奇才,打坐入定的時候能夠靈魂出竅,方圓幾十里隨便神遊。用現下時髦的觀點看,等於說肉體還在這個時空,但靈魂已經穿越到別處。張伯端自從得了劉師傅真傳後,一直在研習「性命雙修」,碰到了這樣厲害的道友,自然想切磋一下,於是相約一起去揚州賞花,並以「折枝」作為憑證。是日,二人依約打坐入定,先後神遊到了揚州。不久,又先後穿越回來,慢慢睜開眼睛,欠身而起。張伯端從袖子裡拿出剛剛從揚州折下的那枝瓊花,和尚一摸袖子,空空如也,神遊時折下的枝條竟然沒能帶回來。如此一來,自然是高下立見。

「神遊」一事本就神秘莫測,被張伯端這麼一去一回,倒是變得可信多了。弟子們非常熱心,請教張伯端為什麼和尚拿不出憑證。張伯端說,平常的修行都是只修性,練的是氣法,屬於「陰神」。而「性命雙修」的妙處是「散則成氣,聚則成形」,修的是「陽神」。陽神能夠移動物體,所以張伯端能把花枝折下來還能帶回來。這理論看起來也算簡單,真去修煉卻並不容易,既要講根底,也要講機緣,恐怕不是普通人所能領悟。

張伯端悟道後,寫下了很多煉丹採藥、修道悟法的著作,如《悟真篇》《悟真篇外集》《金丹四百字》等書,都為後世道友提供了豐富的材料。除上述學習資料外,張伯端還經常利用業餘時間進行文學創作。《全宋詞》裡現共收錄張伯端兩組《西江月》詞,一組十三首,講的是道教修煉;另一組十二首,談的是佛教修為。現各錄其一:

丹是色身至寶,煉成變化無窮。更於性上究真宗,決了死生妙用。
不待他身後世,現前獲福神通。自從龍虎著斯功,爾後誰能繼踵。

《西江月十三首之十三》

法法法元無法,空空空亦非空。靜喧語默本來同,夢裡何曾說夢。
有用用中無用,無功功裡施功。還如果熟自然紅,莫問如何修種。

《西江月十二首之四》

第一首詞裡,張伯端講的是道家的修煉生活,尤其展示了服下金丹身心變幻莫測且獲得各種神通後飄然若仙的感覺。第二首詞裡,張伯端談論的是高深的佛理。靜默喧囂在他看來都是一樣的,於有用處見無用,於無功裡施功。說到如何修種自己的慧根,只有一句「果熟自然紅」。如果說修道時的張伯端只是仙風道骨的道長,那麼到了修佛時的張伯端,儼然已是端坐雲霄的佛道大師了。世間法,人間夢,俗塵事,像果子熟透了就會變紅一樣自然,「修佛」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徹悟後的張伯端內心更加澄澈,他遊歷山川,尋仙會友,過著瀟灑自在的生活。據《歷代神仙譜》記載,晚年的張伯端浪跡雲水,遍歷四方,訪求大道,已然超脫世俗的羈絆。

1082年,近百歲的張伯端結束了自己的住世生活,趺坐而化,駕鶴仙逝。臨終留偈:

四大欲散,浮雲已空。
一靈妙有,法界圓通。

從最後的文字看,此時的張伯端已然「佛道雙成」,達到了他所希望的「三教歸一」,通達圓融的境界。相傳,他圓寂火化後,弟子在其遺骨中,拾到上千顆舍利子,大如芡實,色皆紺碧,世所罕見。

作為道學家,他外煉丹藥內修心法,終於在死後「位列仙班」。作為佛學家,他了生死出輪迴,住世百年且留下近千顆舍利子,可謂功德圓滿。張伯端一生修道學、悟佛理,皆有所成,畢生心血總算沒有白費!

更為有趣的是,據說張伯端故去幾百年後竟然還在「救人」。此人於病重時夢到張伯端來為自己治病,第二天醒來後,發現病症已然去了大半。為表達感激之情,他特地跑到白雲觀去祭拜紫陽真人。這位患者不是尋常百姓,而是大名鼎鼎的清代雍正皇帝。連雍正都認為張真人妙手回春手到病除,甚至連做夢都能治病,那百姓們更是趨之若鶩,紛紛效仿。

時至今日,北京白雲觀的香客依然絡繹不絕,足見此事影響深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