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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士瀟灑,隱士風流林逋

在眾多的讚譽中,宋代聖人朱熹給予他的評價最高:「宋亡而此人不亡,乃國朝三百年間第一人!」這個人就是宋初名士林逋。

提到林逋,首先想到的就是他那首名垂千古,屢屢被人傳頌的名詩《山園小梅》。

眾芳搖落獨暄妍,佔盡風情向小園。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共金樽。

《山園小梅》

在這首詩裡,林逋毫不掩飾自己愛梅喜梅的心理,將百花凋零後,梅花在嚴寒中恣意綻放、風姿動人的狀貌描繪得活靈活現、栩栩如生。與「霜禽偷眼」、「粉蝶斷魂」對比,他抒發著自己通過吟詩來接近梅花的竊喜,頗有男子藉故親近暗戀姑娘並得償所願的意味。當然,林逋對梅花的情誼不止於此,他不但詠梅、贊梅、愛梅,還敢於藐視常理違反常規,娶梅為妻,足見其迷戀梅花的程度已達常人難以理解的地步。這也是林逋一生最為人稱怪的地方:梅妻鶴子。林逋一生未婚無子,植梅以為妻,養鶴以為子,與心愛的山園小梅共同度過了隱居歲月。

說到隱居,也是林逋一大奇事。古代文人其實一直有隱居的傳統,但多是以隱居為手段,以做官為目的。他們胸藏萬物,袖納乾坤,目光高遠,襟懷偉業,隱居只是為了低調地賺名氣,攢人品,湊「粉絲」數,靜待明君聖主的出現。常常是隱居沒多久就被推薦出山,甫一入仕,便平步青雲。但林逋隱居卻大不同。他以隱居為起點,也以隱居為終點,隱居是他生活的方式,也是他生活的目的。他不但拒不出仕,甚至連城門都不進,就躲在西湖邊的孤山上過自己的瀟灑日子。

正因如此,林逋詩詞中的山、花、梅、草,才有了不同以往的別樣趣味。古人詠春詠草多為托物言志,或以香草美人比喻君臣關係,或述懷明志表達自己高潔志趣,或哀傷怨歎感慨自己生不逢時,總之是寄情君主隆恩,牽掛社稷興亡,很難有純粹的詠物之作。而林逋的隱士身份,令他填詞時沒什麼政治寄托,所以他的詞才顯得更加純粹。

金谷年年,亂生春色誰為主?余花落處,滿地和煙雨。
又是離歌,一闋長亭暮。王孫去,萋萋無數,南北東西路。

《點絳唇》

這首《點絳唇》,從殘破舊園入手,以「亂生春色」為該詞定下基調,著筆迷離煙雨,遍地殘花,勾勒出一幅淒涼的畫面。下片開始便點明情之所繫是為離愁。長亭是古人出行的驛站,「何處是歸程?長亭連短亭。」既是送別親友的無奈之地,也是翹首期盼他們歸來之所。「王孫」在詩詞裡常用來借比遠行的人,舉目遠眺,荒煙蔓草,天涯路遠。

芳草喻離愁,是古典文學的傳統意象,「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道」,「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人們用無處不生的春草,比喻自己無處不在的深情。年年生春草,南北東西路,處處凝結著真摯的感情,可謂輕柔婉麗,意韻纏綿。

這首《點絳唇》最值得稱道的是,從荒蕪的殘園、雜亂的春色、遍地的落花,到日暮的長亭、濛濛的細雨,林逋將這些景色與離愁渾然融為一體,全詞不著半個「愁」字,甚至連「草」字都沒有,卻將這種萋萋別情寫得淋漓盡致,實為詠物詞中的佳作。故王國維先生贊其可與梅堯臣的《蘇幕遮》和歐陽修的《少年游》並稱為「詠春草三絕調」。

文學創作之外,林逋的隱居生活並不乏味,與宋初文人們接觸頗多。彼時江山初定,一派勃勃生機;宋代皇帝對文人的政策又格外寬厚,正是有志青年摩拳擦掌一展宏圖的大好時機。林逋雖退隱山林,但威望不減,三兩舊友也常圍爐夜話。烹茶煮酒,吟詩作對,文章天下,皆可佐為談資。名士梅堯臣、名臣范仲淹,都是林逋的座上客。可見,林逋不在江湖,但江湖事盡在林逋指掌中。歷來隱居者,或因官運不暢,或因避禍不出,或為謀求未來之仕途,故內心多有不甘、不安、不暢,而林逋從無上述問題,所以隱得怡然自得,瀟灑自在,幾乎可推為史上最善始善終的隱士。

不過,由於林逋不入仕不進城且不娶妻,所以有人揣測他可能是心有所屬未能如願,才選擇獨居山野與動植物相伴。印證此觀點的便是林逋的另一首詞作《長相思》:

吳山青,越山青。兩岸青山相送迎,誰知離別情?
君淚盈,妾淚盈。羅帶同心結未成,江頭潮已平。

《長相思》

吳、越乃春秋時古國,在今江浙一帶,自古山明水秀,風光無限。林逋這首《長相思》正是由此起筆。上片寫景,著筆在山色,「吳山青,越山青」既寫出了翠色山巒的美景,也體現出江南民歌復沓式的語言形式,可謂一舉兩得。第三句看似寫景,但「送迎」二字已帶出分別的意味,引出最後一句的「離情」。下片寫情,從分別時「君淚盈,妾淚盈」寫起,承接了上片末尾的離情,兩個人同心結還沒有打完,船兒就要起航去遠方了,從淚水到江水,又將筆墨拉回到上片的山水之間。

該詞上片寫景,景中生情;下片寫情,情寓於景。全詞上下貫通,情景交融,意境圓潤,確為閨情詞佳作。至於林逋是否因為「羅帶同心結未成」而怨念叢生,從此對愛情心灰意冷,甚至因此終身不娶,倒是沒有確鑿的說法。不過一直以來,林逋都是以不食人間煙火的隱士形象出現,而這首《長相思》卻如憂傷淡雅的清風,為林逋的瀟灑中增添了幾絲無名的惆悵,也讓林逋的形象在時人和後人的眼中變得生動飽滿起來。

林逋一生存詞三首,最著名兩首,一是詠物絕唱《點絳唇》,一是閨情上品《長相思》,都是宋詞中不可多得的佳作。但林逋的貢獻不止於此。

作為隱士兼名士的林逋,從內在精神氣質到外在生活方式,都流露出一種自覺的追求,為宋代詞人多樣化生活與發展提供了良好的範本。同時,他的《長相思》一改唐五代時期濃艷香軟的抒情詞風,語言清新洗練,淡雅流暢,擴寬了宋詞的風格,為宋詞的最終繁榮貢獻了最初的綿力。因此,每談宋詞,始終越他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