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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編(一)詞壇紀事

一 詞學討論會實錄

華東師範大學中文系古典文學研究室於一九八三年十一月二十六日至三十日召開第一屆詞學討論會於本校。今將會議情況有關文件附錄於此,以志詞學研究史鴻爪。

大會開幕致詞

一 施蟄存

同志們:從今天起,我們將舉行為期五天的第一次詞學討論會。在這開幕的時候,首先要對全國各地區熱心來參加的同志們,和今天來參加開幕儀式給予指導的本市、本校領導同志們,表示熱烈的歡迎和衷心的感謝。

我們華東師範大學中文系古典文學研究室,由於人員不多,而且所有的成員都兼有繁重的教學任務,以致研究工作做得很不夠。有一部分同志,對詞特別有興趣,從前年開始計劃編輯一種關於詞學研究的刊物,去年印出了第一輯,就名為《詞學》。我們把這個不定期刊物,作為向校外同志匯報的研究成果。通過這個刊物,我們和國內外許多愛好詞學、從事於詞學研究工作、教學工作和編輯工作的同道也取得了廣泛的聯繫。一年以來,我們和國內外不少詞學研究工作者互通信息,交換資料,使我們的研究工作,得以超越我們的研究室,走向社會,走向全國,走向國際。對於各方面前輩和朋友們的指教和協助,我們感到極有益處,因而,我們進一步感到有開一個會的必要。我們想創造一個機會,請大家來漫談漫談,議論議論,互相啟發,交流經驗。這是我們發起召開這個討論會的第一個願望。

自從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我們國家的學術研究水平,已有大幅度的提高。個人的單干研究,正在向集體研究發展。在詞學方面,我們也注意到,出現了不少值得廣泛討論的問題,而這些問題,往往是從群眾論辯中顯露出來的。不經過群眾的論辯,許多問題就只能停留在一家言狀態,無法取得統一的認識。例如:岳飛《滿江紅》詞的真偽問題,詞的起源問題,敦煌曲子詞的許多校釋問題,豪放與婉約是不是兩個對立的詞派問題,蘇東坡中秋詞有無比興問題。這些問題,最初都是一二人發表了自己的觀點,接著有人提出了不同的觀點,於是成為一個值得研究的問題。就是這樣,個人的研究發展成為集體的研究,這是學術研究的好現象。

唐圭璋同志化了一輩子的精力,編定了一部《全宋詞》。這是一個艱巨的工作,我們非常欽佩。這樣大規模的工作,今天如果還要依靠個人來單干,至少將浪費或拖延許多時間。現在,我們知道,李一氓同志主持的國務院古籍整理領導小組,已請張璋同志組織人手編輯《全明詞》,請程千帆同志組織編輯《全清詞》,將來這兩部巨大的斷代總集的出版,可以肯定是集體研究工作的成果。

我們這個會定名為「詞學討論會」 。討論些什麼?我們並沒有規定。我們希望通過大會發言、小組討論、論文傳閱和個別交談,一定能發現當前大家共同關心的一系列問題,作為今後大家研究的方向。這是我們發起召開這個討論會的又一個願望。

我們相信,在這五天的會期中,依靠同志們的踴躍發言,熱忱指教,這一次的討論會一定能取得豐富的成果。不過,由於各方面條件的限制和籌備工作的缺少經驗,這一次的大會對來參加的同志們招待不周,對沒有能邀請的同志們,更是非常抱歉。

最後,讓我們對到會的同志們,和給我們講話的市委和本校領導同志們,再一次致以衷心的感謝。

二 夏承燾

各位同志,各位詞友:

今天詞學討論會在上海開幕,我謹向到會的各位詞壇老宿和新秀,致以衷心的祝賀。

我因年老多病,對於這樣一個詞學界空前的討論盛會,不能躬與其盛,參加討論,並聽取各位詞家的高論卓見,失去了一次難得的學習機會,感到非常可惜,又深為遺憾。

建國三十多年來,在黨的雙百方針指導下,詞學工作者通過辛勤的勞動,撰寫了不少研究有成果的論文,創作了不少反映新的時代精神,反映詞人生活、思想、情趣的詞篇,同時在詞籍整理方面,也做出了不少卓越了成績。這些,都是值得欣慰和慶賀的。

詞是詩歌領域裡一枝形式獨特的色彩絢麗的花朵。自唐五代以迄於今,詞的產生和發展,經歷了一千餘年,可謂源遠流長了。解放以後,詞隨著時代的步伐向前發展,顯示了它的新姿態。我在拙著《瞿髯論詞絕句》中有一首題為《詞壇新境》的小詩,曾表示了這個意見。詩云:

蘭畹花間百輩詞,千年流派我然疑。

吟壇拭目看新境,九域雞聲唱曉時。

同志們,詞友們。社會主義祖國為詞這枝花的繁茂提供了陽光和土壤。特別是粉碎四人幫以後,三中全會以來,在黨的堅強領導下,全國人民為實現四個現代化而奮鬥。祖國的春天到來了!我們詞學界的同志,在此大好形勢下,應共同努力,用辛勤勞動來耕耘詞苑,讓這塊園地出現絢麗多彩、百花爭艷的新境界,使社會主義祖國的春天更加繁花似錦,燦爛多姿!

三 唐圭璋

同志們:今天我們第一次開詞學討論會,這是一次詞學愛好者共同聯歡的盛會,是一次互相交流詞學研究經驗的盛會,也是一次為開拓今後詞學研究的新局面而集思廣益的盛會。我們感謝華東師大領導同志熱情的贊助和大力的支持,感謝為籌備這次大會而付出辛勤勞動的同志們。

早在抗戰以前,上海民智書局和開明書店先後出版了十多期由龍榆生編輯的《詞學季刊》,發表了不少有價值的詞學研究論文,引起國內外學術界的重視。可惜後來因戰事停刊,未能繼續。一九八一年,我們為了繼續發揚詞學遺產,創刊了《詞學》。第一輯出版以後,讀書界頗有好評。各方面函電紛馳,希望我們薈萃詞家傳記、詞作欣賞、詞學知識以及其他有關詞學研究成果,繼續辦好《詞學》。這是廣大詞學研究者對我們的鞭策,我們無比興奮,倍增信心。

現在國務院古籍整理規劃小組,非常重視古籍整理,也非常重視詞學的輯佚工作。編纂《全明詞》、《全清詞》,都已列入規劃,委託專家負責進行搜輯、校點。近幾年來,各省市出版社一方面有計劃地出版成套的詞學普及讀物,另一方面又出版大量詞集、詞話和影印前輩詞家手稿。全國專業詞學研究者和業餘詞學愛好者,風起雲湧,人才濟濟。這都可以說明祖國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所出現的嶄新面貌。

時序遷流,老成凋謝,我雖倖存,但病困多年,無法走動,此次不能參加盛會,與同志們交談,向同志們學習,極為遺憾,只好以此書面祝賀大會在熱烈氣氛中圓滿成功,並祝同志們健康。

在開幕式上講話的還有上海市委領導同志夏征農 陳其五、王元化和本校領導蕭挺同志,他們的講稿或記錄已發表在《文藝理論研究》一九八四年第一期,這裡不再刊載。

大會日程

一九八三年十一月二十六日 星期六

上午 開幕式

下午 大會發言

程千帆:《全清詞》編纂工作報告

張璋:《全明詞》編纂工作報告

十一月二十七日 星期日

上午 大會發言

萬雲駿 邱俊鵬 劉乃昌 唐玲玲 朱靖華

下午 小組討論

晚 中國古典音樂欣賞會(由上海音樂學院民樂系演出)

十一月二十八日 星期一

上午 大會發言

金啟華 朱德才 吳熊和 馬興榮

下午 小組討論

晚 茶話會

十一月二十九日 星期二

上午 大會發言

姜書閣 胡國瑞 鄧魁英 黃墨谷 高建中

下午 參觀上海植物園

十一月三十日 星期三

上午 閉幕式

中文系主任徐中玉教授致閉幕詞

首屆詞學討論會紀要

由華東師範大學中文系舉辦的詞學討論會於一九八三年十一月二十六日至三十日在上海舉行。

到會的二十個省市的六十名代表,向會議提交了四十五篇論文。大家遵循「雙百」 方針,本著追求真理、繁榮學術的精神,就下述兩個問題進行了熱烈的爭論和有益的探討。

一 豪放、婉約是否成派及孰為正變

解放以來有些教材和研究論文,肯定宋詞有豪放派和婉約派之分,並且以豪放派為主流,婉約派為逆流。近年來,不少論文提出不同看法,不但否定了主流、逆流之辨,甚至否定了豪放、婉約之分。這次討論會上,有的代表指出,豪放、婉約之說不見於宋、元,始於明人張。歷來論家沿襲這種理論,多用於詞家、作品的風格品評。以兩派劃分詞家,解放後才成定論。這一左右詞壇的理論,對宋詞研究是一種形而上學的思想禁錮,不但掩蔽了宋詞「創調數百,列體盈千」 的史實,還影響了對宋詞發展規律的探求。為了推動詞學研究的發展,必須打破這一形而上學的觀念。有的代表指出,蘇軾、辛棄疾被稱為豪放派的代表,但他們的作品以婉約為多,豪放詞所佔比例極小(尤其是蘇),稱他們為豪放派是不恰當的。但也有的代表認為,對作家、作品的分析評價,不能簡單地看統計數字,應該以他們對前人提供了什麼新的東西作為準繩,從最具特性的「這一個」 來說,蘇、辛等人有繼承發展關係,可以稱為豪放派。

多數同志認為,詞興於晚唐,為倚聲之作,與燕樂關係密切,自是軟性聲調,雖然一度發展為獨立的抒情詩,但花前月下、院落笙歌,從席間侑觴到應社酬酢,詞的總貌應是風雲氣少、兒女情多。但是,民族鬥爭的激烈壯懷既然闌入這個紅牙拍板的園地,歷代詞作中慷慨激烈的篇章也不是寥若晨星,那麼,「天風浪浪,海山蒼蒼,真力彌滿,萬象在旁」 的豪放詞當然是不容忽視的。到會同志認為,豪放詞的價值應該充分肯定,豪放派的說法卻難以成立,具有豪放風格的詞人確有一批,但稱之為「派」 卻很不恰當。至於不作深入、具體、歷史的分析,以派劃線,判定棄取,那顯然是不對的。

關於「豪放」 一辭的含義,代表們闡述了自己的看法。他們認為,豪放並非不守繩墨、有如無鞚野馬,也不是不諧音律、狂放怪誕;只有在「妙算毫釐得天契」 的基礎上,才能自由揮灑,表其逸懷浩氣,以滌蕩振刷的革新氣概和有為而作的求實精神,形成清雄絕世的風格,超妙入神的氣度,恢宏渾淪的意象。豪放屬於剛性美的範疇,但在詞國並不能平分秋色。劉勰論風格有八體之分,皎然有十九字之辨,司空圖更標舉二十四詩品,詞雖門小而徑狹,豪放、婉約之外,還有清空、質實的疏、密之分,清人陳廷焯析唐宋詞為十四體,今人詹安泰也有八種風格之說。因此,豪放、婉約的「兩分法」 是絕對化、簡單化的表現,到會同志認為,破除這種「兩分法」 ,是將宋詞風格流派研究引向深入的必要前提,也是撰寫詞史必須注意的。

與豪放、婉約相關的,就是詞論史上爭論很久的正變問題。詞在興起之時,就以柔麗為宗,以後婉美一類又佔壓倒多數,因而多數詞家、論家、選家以婉約為正,但也有些人以剛美為正。到會同志認為,詩三百篇的風、雅,有正、變之稱,是依時代區分的,不含軒輊之意,而論詞的正變,則有正統、正格和旁門變格之別,自有抑揚。從詞史上看,婉美派在先,且為多數,可視為正,剛美派在後,且為少數,可視為變,「惟正有漸衰,故變能後盛」 ,能這樣看待正變,才能真正認識詞體嬗變的實際,才是公允之論。

二 關於詞的詩化問題

依我國論詞的傳統見解,常以音律協洽作為「當行」 的標尺,蘇軾詞因音律的原因,被看成「要非本色」 ,屬於「別格」 ,自李清照的《詞論》嚴分詩詞畛域以來,詞「別是一家」 之說,歷來為多數論者引述。但是,與重豪放、輕婉約相應,解放以來的意見是無保留地肯定詩體詞,過分貶抑嚴守樂律、繫於音樂的曲子詞。近年來,又有強調詩詞嚴格分野之勢。

有的代表認為,我國的詩歌史充分證明了詩、樂互為表裡的事實,但有「選詞以配樂」 和「由樂以定詞」 的不同途徑。詞最初是配樂的曲子詞,但至北宋中葉,逐漸出現應歌的曲子詞和案頭的詩體詞的分野。雖然李清照感歎詞「知之者甚少」 ,但這種不盡依宮調聲情的詩體詞,實是代表了詞的發展趨勢,將詞從歌席酒筵導向廣闊的社會。有的代表更進而指出詞的詩化開創了新的道路,尤其是以辛棄疾為代表的愛國詞人,所作的愛國主義戰歌成為詞壇的基調和主流,因而南宋前期的詞風值得充分肯定,而以姜夔為代表的南宋後期詞作,在脫離現實同時,又將詞拉回嚴守樂律的道路,無疑是形式主義之風。

有的代表認為,「詩之境闊,詞之言長」 ,二者美學性格有別,和詩比較,詞有文小、質輕、徑狹、境隱的特點,因而確有體性的不同。詞是較為純粹的抒情詩,有特殊的藝術規律和藝術個性,有難以代替的藝術韻味。詞主要體現陰柔之美,應以空靈蘊藉、煙水迷離為極詣。因此,言志詠懷入於詞,就有滯重或勁健之感,倚聲的特質既失,柔婉的風貌亦去,倘等同於詩,就勢必失去詞的特點。因而,詞的詩化雖有擴大題材、提高意格之功,也有銷蝕詞美之過。至於以姜夔為代表的南宋後期詞,更不能簡單否定,它之回到詞的「緣情」 本位,在詞的發展史上具有特殊的意義,較之於「詩化」 而流為賁張叫囂之習的辛派末流來,姜夔等人的作品更為歷代推崇,不是沒有道理的。

除上述兩個較為集中的問題外,到會同志提供的論文較多涉及作家作品的分析、研究和評價。除所論較多的蘇軾、辛棄疾、李清照、歐陽修、陸游、納蘭性德而外,還有過去較少論及的秦觀、葉夢得、吳文英、袁去華等人。關於詞派和內容分類的研究,有早期文人詞、南宋前期詞、婉約詞、南宋風雅詞、宋代詠物詞、清代陽羨派等論文。詞論研究的論文,涉及王國維的境界說、況周頤詞境說、「重、拙、大」 說、李清照《詞論》、謝章鋌《賭棋山莊詞話》、陳廷焯《白雨齋詞話》等。此外,還有探討詞的起源與形式,選聲擇調與詞調聲情,雙拽頭結構的專文,還有札記、考證、版本論略、詞律改革芻議等。

五天的會議,進行得團結、熱烈而友好,大家交流了研究成果,進行了爭鳴,展望了前景,感到收穫很大,任務很重。由於代表們的強烈願望,會議選舉產生了中國詞學會籌委會。大家熱切盼望第二屆詞學討論會於適當時候召開。

(鄧喬彬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