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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相信永恆

二十年前,那時候我剛上高二。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我鄭重地拿出了一個嶄新的作業本,用直尺從中間把本子分成兩半,右邊抄宋詞,左邊抄唐詩,抄的第一首詩就是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很多人都有過這樣的一個本子,用來寫下或者抄錄自己覺得最珍貴、最美麗的東西。有的人抄流行歌曲,有的人抄瓊瑤小說的片段,有些人抄美麗的散文,那個本子是那時候自己最珍貴的東西,其重要性遠遠超過了課本或者其他書籍。我想,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除了課文,詩詞的世界居然是如此豐富、如此美麗動人,於是我決定我必須擁有一個自己的詩詞的世界。我想,《在唐詩裡孤獨漫步》應該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寫的。

後來上了大學,再後來參加了工作,教中學語文。慚愧的是,執教十餘年來,一直以為自己對詩詞頗有瞭解甚至理解,直到這次寫作,才知道自己瞭解的,也許只是滄海一粟。

有了自己的博客之後,經常寫些閒散文字,也斷續寫過幾篇唐詩宋詞的解讀文字,幾個朋友看了,攛掇我乾脆寫一本書,於是,就有了這本《在唐詩裡孤獨漫步》。正式開始寫作的時間是3月2日,到最後截稿,剛好四個月。但是,這四個月卻是濃縮了從那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到現在的二十年。

即使是同一條旅遊線路,不同的人看到的風景肯定都是不同的。前人之述備矣,區區十餘萬字,別說不可能成為系統,就連浮光掠影都勉為其難,我只是記述下自己喜愛的風景,每個人的口味都有所不同,至少看這本書,也許人們能知道我個人比較偏執的口味吧。

以前隨意寫宋詞的時候,阿肯就說我似乎比較偏愛豪放詞,我自己檢視一下,似乎也的確是如此。那時候並沒有找到原因,但是寫唐詩的時候,我似乎明白了自己偏愛的緣由。

文字是屬於時代的,而後人往往也從以前時代的文字來揣測甚至透視那個時代,然後再來與自己的時代做對比。而在唐詩的江山中,我看到的就是中國歷史上很少見的一個充滿自信和豪邁的時代,這個時代的精神,在發黃的一本正經的史料中是很難看到的,只有在詩歌這種充滿靈性和血性的文字裡,我們才能感受到那久已遠去的輝煌和燦爛。

所以,在寫作這些文字的過程中,我越來越深地感覺到,我不是一個講述者,而是一個瞻仰者。透過那些文字和語詞,我第一次感覺到一個曾經屬於過我們的時代,一個我們曾經擁有過的偉大時代的偉大精神,這精神,就是境界。在《境界是最偉大的意義》一章中,我曾這樣寫道:

「從四傑開始,詩歌擺脫了齊梁時期的卑微和猥瑣,擺脫了臣妾式的獻媚和調笑,成為精神的載體,成為思考的翅膀。長久以來覆蓋在詩歌身上濃濃的脂粉氣終於開始淡去,一種逐漸靠近上蒼和大地的詩歌開始出現。」

這裡說的不僅是詩歌,其實也是人。當人開始仰望蒼天思索時,曾經的蠅營狗苟被拋在身後,現實的功利被淡忘,人們開始知道,有些東西,是永遠超越於當下的歡樂幸福、悲哀痛苦之上的;人們開始相信,這世界有一些普世的維度和標準,即使不為當下接受,但是它必超越廣闊的空間和漫長的時間而不朽。而為了這些,放棄甚至犧牲當下,是值得的。

而這種境界,現在更多地被認為是「不切實際」,可是,一個人如果太切實際,必然是惡俗的,而一個民族如果太切實際,則必是墮落的。

於是,突然感覺,四個月的寫作,越來越像在寫一首輓歌,悼念一個時代,悼念一種精神,悼念一種境界。或者說,四個月的寫作,也是一種昇華,那些美麗的詩句,讓我知道那些能夠超越自身以及周圍環境的東西,這種昇華使我想起二十年前那個陽光燦爛的上午,想起那個當時嶄新的作業本,也使我聯想到也許曾經和我一樣都有過那樣的珍愛和激動心情的人們。於是,詩歌的精靈張開翅翼,穿越漫天的風沙和深邃的時光隧道向我飛來。

終於,我相信,這世界上,的確有永恆。

夏 昆

2014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