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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人唏噓的友誼

元稹(779—831年),字微之,河南洛陽人。若追根溯源,元稹其實是北魏皇族的後代。471年,北魏孝文帝拓跋宏即位,之後即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改革的措施之一,就是將原來鮮卑族的一些姓氏改為漢姓,拓跋氏改為元氏,因此,元稹家族實際上是拓跋氏後裔。

不過前代的輝煌早已成為過去。元稹少時家境貧寒,八歲喪父,但小時家中藏書豐富,為此元稹才有可能得到較好的教育。十五歲時,元稹以明兩經擢第。唐代明經科雖然沒有進士科那樣風光,但是好歹也算有了個功名。二十五歲時,元稹考中書判拔萃科,在這一年,一個三十一歲的士子也同時及第,按照當時的風俗,兩人成為「同年」。元稹和這個叫白居易的讀書人一見如故,很快成為摯友,他們的友誼一直維持到他們生命的盡頭,成為唐詩史上的一段佳話。

文人相輕似乎是中國古來的傳統,其情形很可能如錢鍾書先生所講的一樣:三十多歲的女人,對十七八歲的女孩還不惜讚美之詞,對二十七八的少婦則極盡刻薄之能事了。文人相交,秦始皇的遠交近攻之策也是常用的手段,沒有利益衝突的盡可以結好,而可能分一杯羹的則極力排斥。因此元稹與白居易的這段友誼首先讓人驚奇的地方就是,這兩個年齡相仿、境況相近的士人為何能走出文人相輕的怪圈,變成文人相親的?

白居易在《贈元稹》中說:「自我從宦游,七年在長安。所得惟元君,乃知定交難。」白居易把元稹看作自己在長安七年得到的唯一一個朋友,由此可見他對這段友誼的珍視。據史載,元稹擔任左拾遺和監察御史的時候,就敢言直諫,不避權貴。因此白居易也將元稹比作節操凜然的竹,「元稹為御史,以直立其身」「曾將秋竹竿,比君孤且直」因此白居易毫不隱諱自己對元稹的喜愛:「此外復誰愛,唯有元微之。」

白居易曾經在《與元九書》中提到他們二人詩歌唱和的樂事:

如今年春遊城南時,與足下馬上相戲,因各誦新艷小律,不雜他篇,自皇子陂歸昭國裡,迭吟遞唱,不絕聲者二十里餘。攀、李在傍,無所措口。

在詩歌史上,像元、白二人這樣大量的唱和之作是不多見的,當時的人們就將他們這種互相酬唱的詩歌稱為「元和體」,這種詩歌也引領了一時的潮流。

元稹的詩歌中也有大量思念白居易的作品。他寫與白居易離別後的思念時說:「離恨若空虛,窮年思不徹。」冬季大雪,知道友人也在思念自己,元稹寫道:「知君夜聽風蕭索,曉望林亭雪半糊。」白居易給元稹寄來冬衣,元稹答道:「羸骨不勝纖細物,欲將文服卻還君。」元稹被貶為通州(今四川達州)司馬時,他寫給白居易的詩裡說:「唯應鮑叔猶憐我,自保曾參不殺人。」他將白居易比作管仲的知己鮑叔牙,說他像擔保孔子的弟子曾參一樣為自己的品格做擔保,這是怎樣的信任和默契!

元稹寫給白居易的詩歌中,最有名的還是那首《聞樂天授江州司馬》,此時,元稹剛被貶到通州,一直臥病在床,聽說好友被貶的消息之後,詩人從病中驚坐起,寫下了這讓後人唏噓不已的二十八個字:

殘燈無焰影幢幢,

此夕聞君謫九江。

垂死病中驚坐起,

暗風吹雨入寒窗。

元稹因為得罪了氣焰熏天的宦官,不僅在驛站被公然羞辱,而且被當權者顛倒黑白,貶為江陵府士曹參軍,後來改通州司馬,這是他仕途中最黑暗的一段日子;白居易因為武元衡事件,仗義執言結果被權貴陷害,以莫須有的罪名貶為江州司馬。兩個好友此刻遭遇的是同樣的命運,這命運後折射的是中唐之後朝政的腐敗和政治的黑暗。因此,首句「殘燈」其實就暗示了在兩人共同的命運背後同樣的政治背景。就在這殘燈無焰的黑夜裡,好友被貶的消息傳來,自覺已快「垂死」的詩人竟然一下子驚坐起來,讀者似乎能夠感受到這個消息給詩人帶來的巨大的刺激和無比的震動。白居易後來對元稹說:「『垂死病中』這句,即使是不相干的人,看了之後都感動得不忍再看,何況是我?直到現在每次看到它,我心中還淒惻難忍。」

元稹仕途比白居易顯得順利一些,元和十四年,充膳部員外郎。次年靠宦官崔潭峻推薦,擢祠部郎中,知制誥。後來遷中書舍人,曾當過三個月宰相,後來出為同州刺史,浙東觀察使。元稹任浙東觀察使時,白居易正任杭州刺史,元稹成了好友的上司,白居易知道這消息之後,喜不自勝,說:「官職比君雖校小,封疆與我且為鄰。郡樓對玩千峰月,江界平分兩岸春。杭越風光詩酒主,相看更合與何人。」(《元微之除浙東觀察使,喜得杭越鄰州,先贈長句》)白居易說,在朝中的時候,就曾經與元稹約定,等時機合適了,兩個人都棄官,歸隱田園「常於榮顯日,已約林泉期」,希望「待君女嫁後,及我官滿時,稍無骨肉累,粗有漁樵資。歲晚青山路,百首同期歸」。

可惜,白居易的夢想未能實現,大和五年,元稹於武昌軍節度使任上去世,終年五十三歲。白居易為好友寫了墓誌銘。兩人在塵世中的友誼到此落下了帷幕,從此,這段讓人驚歎而又羨慕的友誼成為歷史中的一個傳奇,一個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