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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寒詩人

孟郊(751—814年),字東野。湖州武康(今浙江德清)人,祖籍平昌。(今山東臨邑東北)先世居洛陽。(今屬河南)父庭玢,任昆山縣尉時生孟郊。孟郊早年生活貧困,曾周遊湖北、湖南、廣西等地,無所遇合,屢試不第。貞元八年的這次應舉,連他自己也記不清到底是第幾次了。長年的羈旅落榜生涯已經使他對仕途幾乎失去了信心,開始懷疑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確。他經常長歎:本來希望憑借文字換得功名宦達,誰知道,今生卻因為文字而備嘗坎坷。(「本望文字達,今因文字窮」《歎命》)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在這個繁華的國際大都會,沒有誰會來關心一個屢次下第的舉子的痛苦和辛酸。世態的冷漠和人生的清苦,只有在逆境中才能真切地品味的。在憤懣之餘,孟郊也經常感歎:「古人結交而重義,今人結交而重利……有財有勢即相識,無財無勢同路人。」(《傷時》)在長安羈旅的日子裡,詩人飽嘗了貧寒窮困的滋味,更飽嘗了世事的冷暖炎涼。和其他舉子們一樣,孟郊每天拿著自己的詩作低聲下氣地等候在權貴門前,忍受著看門人的冷眼和輕蔑,權貴的傲慢和冷漠,希望自己的哪怕是一行詩能夠得到權貴的青睞,為自己的登第放上一個重重的砝碼。但是,每次的「行卷」和「溫卷」都是以失望告終,換來的,只是滿頭的旅塵,還有心底升起的濃黑的絕望。詩人悲哀地長歎道:「十日一理髮,每梳飛旅塵……失名誰肯訪,得意爭相親。」(《長安羈旅行》)

孟郊家境貧寒,而長安應試已經花光了家裡所有的積蓄,長安羈旅的生涯,其實就是挨餓受凍的日子。在孟郊的詩歌中,有很多反映他遭遇窮困、飢餓、寒冷的詩篇,這在其他詩人中是少見的。一次,詩人搬家,要向友人借車,車到了之後,孟郊不無心酸地發現「借車載傢俱,傢俱少於車」。(《借車》)冬天,大雪紛飛,天寒地凍,獨處在陋室裡的詩人被凍得縮成一團,瑟瑟發抖,這時,好心的友人送來了一些木炭,於是終於「驅卻坐上千重寒,燒出爐中一片春」,終於「吹霞弄日光不定,暖得曲身成直身」。歐陽修在《六一詩話》中說:不是親身備嘗這種痛苦的人,是寫不出這樣的詩句的。有人只知道飢餓是不能忍受的,但是卻不知道寒冷也一樣無法忍受。但是,朋友的接濟大概不是經常能有的,於是更多的時候,孟郊只能在寒冷中伸出瑟瑟的手,在殘破的紙上,寫下自己的悲涼和痛苦:

天寒色青蒼,北風叫枯桑。

厚冰無裂文,短日有冷光。

敲石不得火,壯陰奪正陽。

苦調竟何言,凍吟成此章。

——《苦寒吟》

這種在飢餓寒冷中漸漸絕望的感覺,當然不是錦衣玉食的王侯公子們所能理解和想像的,但是,這就是孟郊的生活常態。

在飢餓和寒冷之外,疾病也經常侵襲著已經跌入谷底的詩人,臥病在床的日子,更讓詩人感到人生的痛苦和無奈:「貧病誠可羞,故床無新裘……承顏自俯仰,有淚不敢流。默默寸心中,朝愁續莫(暮)愁。」(《臥病》)蘇軾曾說「(孟)郊寒(賈)島瘦」,這裡的「寒」「瘦」固然是指其詩歌風格,而孟郊之「寒」,也未必不是指他生活的艱辛和困頓。

在孟郊的詩歌中,最能體現他生活的艱辛和困頓的,應該是組詩《秋懷十五首》:

孤骨夜難臥,吟蟲相唧唧。老泣無涕洟,秋露為滴瀝。(其一)

秋月顏色冰,老客志氣單。冷露滴夢破,峭風梳骨寒。(其二)

商蟲哭衰運,繁響不可尋。秋草瘦如發,貞芳綴疏金。(其七)

冷露多瘁索,枯風曉吹噓。秋深月清苦,蟲老聲粗疏。(其九)

四十二歲時的這次應考,最終還是以落榜告終,一次次的失敗讓詩人似乎已經麻木,我一直奇怪的是,到底是什麼原因驅使孟郊這樣重複范進式的應考然後落第的循環?在第二次落第時,孟郊的一首詩也許能給我們答案:「一夕九起嗟,夢短不到家。兩度長安陌,空將淚見花。」(《再下第》)在《遊子》一詩中,詩人更是深情地寫道:

萱草生堂階,遊子行天涯。

慈親倚堂門,不見萱草花。

在西風東漸,國人以康乃馨作為母親的代表花之前,萱草花就是中國的母親花。萱草又名「忘憂草」,古代遊子要遠行之際,就會在北堂種下萱草,希望減輕母親對孩子的思念,忘卻煩憂。王冕《偶書》:「今朝風日好,堂前萱草花。持杯為母壽,所喜無喧嘩。」陶潛的飲酒詩:「泛此忘憂物,遠我遺世情。」可是此時,遊子遠遊天涯,時日長久,母親倚門望子,卻看不見堂前的萱草花,因為,只有孩子平安歸來,母親才能忘卻煩憂,臉上才會重新浮上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