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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 流浪 歸宿劉長卿

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

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

在名家如群星璀璨的唐代,劉長卿固然算不得一流的詩人,但是在大歷詩人中,他已算佼佼者了。《唐才子傳》說劉長卿的詩「詩調雅暢,甚能煉飾。其自賦,傷而不怨,足以發揮風雅」。劉長卿對自己的詩才也頗為自負,自詡為「五言長城」,每次寫詩落款都不寫姓,只書「長卿」二字,認為天下無人不識我。

與眾多的詩人一樣,劉長卿也是在仕途上頗不得意的。劉長卿,字文房,宣城人。少年時讀書於嵩陽。天寶中進士及第,肅宗至德元年任監察御史。後以檢校祠部員外郎身份出任轉運使判官。被轉運使吳仲孺誣告貪贓,投入了姑蘇監獄。後來被貶為南巴尉,之後改睦州司馬。德宗朝,劉長卿任隨州刺史,叛軍李希烈攻隨州,劉長卿棄城出走。史書說他「性剛,多忤權門」,因此兩度被貶。「人悉冤之」。

公元775年,詩人第二次被貶,退居碧澗山莊家中。百無聊賴的詩人,此時只有放浪於山水之中,用蟬噪鳥鳴,清泉山石來為自己療傷。一個風雪之夜,詩人投宿於芙蓉山一戶人家。當他到達的時候,似乎主人還沒回來,安頓好之後,詩人站在屋前,凝望群山。此時,暮色漸起,山遠路長,詩人已經走了很長的路了,很累,他現在需要的,不是樓台亭榭,不是高堂歌舞,甚至不需要美酒瓊漿,只需要一個落腳的地點,哪怕這個地點是如此簡陋,近乎寒磣——漫天飄雪之下,遼遠群山之中,這座孤零零的白屋。儘管如此,詩人心裡大概還是落寞的,不然,他何以久久地站在屋前,環視著這如自己人生一樣悲涼的圖景呢?也許,他還想從這永恆的自然中尋找到心靈的慰藉,可是,「人與自然的衝突最大表現就是自然對人的沉默和不屑一顧」。(劉士林《中國詩學精神》)於是,面對寂靜的群山和滿山的飄雪,詩人有些尷尬,因為他察覺到自己的落寞過於渺小過於矯情,無法與過於博大過於久遠的自然構成平等的對話平台。於是,還是回屋,睡吧。

也許,就在睡夢中,犬吠聲和柴門打開的「吱呀」聲驚醒了詩人:是主人回來了嗎?裹挾著滿身的雪花,帶著一身的寒氣,呵斥著沒認出主人的看家狗,叫家人端上燙熱的酒,詢問今天投宿的客人是什麼樣。於是,簡陋的屋裡頓時有了生氣,有了溫馨,這生氣與溫馨由於蒼山和風雪的襯托更顯得可愛與珍貴。詩中沒有說詩人聽到這些聲音之後如何反應,是猛然坐起,出來與主人相見,還是緩步出房間,優雅地詢問「能飲一杯無」,但是,這聲音給詩人帶來的溫暖卻是可以觸摸到的。詩人曾經是一個「魏闕心常在,隨君亦向秦」(《送王員外歸朝》)的積極入世者,但是現實的殘酷和人心的險惡卻使他成為浪跡江湖的逐臣。在貶謫途中,他也曾有過無數的牢騷和抑鬱,「三年謫宦此棲遲,萬古惟留楚客悲」,(《長沙過賈誼宅》)但是,宦途的失意,在這個帝國實在太常見,太普通了,個人的悲涼,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裡,很快被沖淡,被遺忘,而在自然中,詩人更是無法找到療傷的良藥:自然太大,自然太長,如蜉蝣一般的人生際遇,在這無限的空間和時間面前實在渺小得可憐,渺小得滑稽。

於是,在這個風雪交加的寒夜,隨著突然響起的犬吠,隨著那「吱呀」的柴門聲,詩人的心從悲涼和沉鬱的海底浮上了水面,在風雪中流浪的詩人,在一個貧寒的屋簷下找到了久違的溫暖與期待,找到了療傷的真正良藥,找到了心靈的歸宿,它不在經史子集中,也不在自然山水間,只在那一扇稀疏簡陋的柴扉內,在那頂沒有任何裝飾的白屋中,在寒夜中,永遠為夜歸人點起的那點燭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