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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一 捨身為佛奴的末世帝王

李煜生活在一個信奉佛教的帝王之家,南唐烈祖李忭、中主李璟皆崇奉佛教,所以李煜自小也深受佛教思想的熏陶和浸潤,佛教對其人生思想和文學創作產生了極為深刻的影響。

據南宋陸游的《南唐書》中記載,先主李忭之父名榮,曰:“榮性謹厚,喜從浮屠游,多晦跡精舍,時號李道者。”而李忭有二姊,亦曾投寺為尼。李忭六七歲時相繼喪父喪母,因孤貧無依亦曾托身佛寺中。

康熙《鳳陽府志》載:“潛龍殿在開元寺內,南唐先主李忭微時常寓寺中,故名。”李忭父、姊皆信佛,他自己也從小托身佛寺,受佛教思想的影響深刻。

登上帝座後,李忭更是信佛有加。在建造佛寺、招延僧侶、寫經譯經、推廣佛教等方面都投入了很大的精力和物力。

中主李璟也繼承了其父的佛教信仰,知名僧侶們時時受到中主延納和禮待。從流傳於世的中主與佛徒的交往事跡中,可以看出,講究機鋒頓悟的佛理樣思對其影響尤為顯著。

那麼對於出生在這樣一個信奉佛教世家的李煜來說,佛教既貫穿他的整個生命歷程,也就影響著他的種種思想表現。他的詞不僅寄予了一種悲天憫人的情懷,而且蘊涵著深深的佛理禪機。

為了提倡佛教,李煜在位期間大力崇修佛寺,廣度僧侶。

據宋無名氏著的《江南餘載》卷下記載:“後主篤信佛法,於宮中建永慕宮,又於苑中建靜德僧寺,鍾山亦建精舍,御筆題為報慈道場。日供千僧,所費皆二宮玩用。”

《十國春秋》記載:“開寶三年(970),春,命境內崇修佛寺,改寶公院為開善道場。”

可見李煜即使是在南唐風雨飄搖、國庫空虛之際,仍不遺餘力地從事扶持佛教的事業,把整個身心都寄托在佛教上。

李煜如此信佛佞佛,必然也影響了他的臣子,以至南唐諸臣亦多信佛,全國上下信佛者眾。

如曾任潭州節度使的邊鎬,人稱“邊羅漢”、“邊菩薩”、“邊和尚”;又如中書舍人張洎,更以談佛為逢迎,每次覲見,必論佛經,因而得寵。

李煜信佛幾至癡狂,不僅耗費財力,而且荒逸國政。因此大臣中有識見者曾直言進諫,無奈後主哪裡能聽納忠言。

據《十國春秋》中《汪煥傳》記載,有個叫汪煥的大臣就曾極力勸諫。

當時,李煜信佛已近乎狂熱,宮中造寺十餘座,都城的寺廟都擠滿了、花費金錢無數,招募民眾為僧,供養的僧眾有萬餘。國事日非,在汪煥之前已有二臣“極諫”,皆遭流徙。最後汪煥以死相諫,上書曰:“昔梁武事佛,刺血寫佛書,捨身為佛奴,屈膝為僧禮,散發俾僧踐。及其終也,餓死於台城。今陛下事佛,未見刺血踐發,捨身屈膝,臣恐他日猶不得如梁武也。”

意思就是當初梁武帝癡迷事佛,最後落得餓死台城的後果。而今,如果陛下仍然這樣狂熱的迷戀佛教,恐怕結果還不如梁武帝。

然而李煜看完諫書只說了一句:“此敢死士也。”不以罪論之。雖嘉其忠勇,卻依然置若罔聞,足見其浸淫之深。

一個人的特殊嗜好往往會成敵人攻擊的弱點,後主終於因佞佛而付出了亡國的沉痛代價。

南唐之亡,雖為大勢所趨,但也與後主的信佛不無關係。

據宋鹹《笑談錄》云:“李煜有國日,樊若水與江氏子共謀。江年少而黠,時李主重佛法,即削髮投法眼禪師為弟子,隨逐出入禁苑,因遂得幸。法眼示寂,代其住持建康清涼寺,號曰小長老,凡國中虛實盡得之。先令若水走闕下,獻下江南之策,江為內應。”

這段說的就是李煜迷戀佛教被敵人鑽了空子。宋派來一個叫樊若水的人假扮成僧侶,名號“小長老”,獲得了李煜的信任和重用,暗地裡從事“間諜”、“賣國”活動。

據說宋師兵臨城下之時,後主依然在禮佛聽經。

《十國春秋·南唐後主本紀》記載:“長圍既合,內外隔絕,城中惶怖無死所。後主方幸淨居室,聽沙門德明、雲真、義倫、崇節講《楞嚴圓覺經》。”

歷史悠悠,往事如東逝水。已無法得知當時的李煜是在祈求佛祖幫他退兵,還是繼續在佛教的世界裡,逃避現實祈求往生。

又據《十國春秋·小長老傳》記載:“金陵被圍,後主召小長老問禍福,對曰:‘臣當以佛力御之。’乃登城大呼,周回數四。後主令僧俗軍士念救苦菩薩,滿城沸湧。未幾,四面矢石交下,復召小長老麾之,稱疾不起,始疑其誕,遂鴆殺之。”

兵臨城下之時,李煜竟然相信小長老以佛力退兵之說,還要求僧俗軍士齊齊唸經求菩薩保佑,真是荒誕至極。這些記載雖多出自野史叢談,但恐怕並不是空穴來風。

佛力終於難挽南唐滅亡的命運,然後後主似乎並沒有因此喪失對佛祖的崇信。在城破被俘之後,李煜乘船被押往汴京,“至汴口,登普光寺,擎拳贊念久之,散施緡帛甚眾”。自身已淪為俘虜,猶且禮拜佛祖,施捨眾生。看來,李煜一生確實與佛教結下了不解之緣。

李煜的仁義純真源自佛教,而佛教卻不能幫他治國安邦。

李煜之所以如此信佛佞佛,究其原因,一是出於家庭的影響,二是由於國事的衰危,三是因為個人性格和經歷的緣故。

深遠的家庭宗教信仰的影響、國事的衰危給李煜帶來巨大的心理壓力,以他懦弱的性格去佛學中尋求精神上的解脫,求借佛教以為麻痺和排遣似乎是唯一的出路。

李煜曾自剖心跡曰:“孤平生喜耽禪學,世味澹如也。先帝棄代時,塚嫡不天,越升非次,雅非本懷。自割江以來,屈身中朝,常恐獲罪,每想脫屣,顧無計耳。”

這段自述應該是發自肺腑,真實可信的。

李煜生性儒雅懦弱,多情善感,真率任性,不善機詐,其父輩們因爭權奪利而相互殘害的景象深深地刻在他的心裡,令他對政治頗為厭惡,而生活中,愛妻的早逝、幼子的天折、兄弟的分離等等,也給他帶來一次又一次的情感打擊。那強烈感受到的不可避免的“人生愁恨”,促使他更加信奉佛教以求解脫。

李煜如此信奉佛教,對他的文學創作也深有影響。他有鍾隱、鍾山隱士、鍾峰隱者、鍾峰隱居、鍾峰白蓮居士、蓮峰居士等名號。這些名號既見於史書的記載之中,也留存於他流傳下的丹青題筆之上。

從這些名號中,我們不難讀出李後主的厭世心理及其中所折射的佛教思想。以“隱士”、“隱者”、“白蓮”、“蓮峰”等詞為號,不難看出他對現實的厭倦情緒,以及嚮往如蓮般出淤泥而不染的佛界思想。

然而李煜到死也沒有參透人生的禪理,看不透這世間的得與失,放不下人間的情與愛。

參禪之人本應摒棄六塵煩惱,頓悟萬法本空的佛理,他卻無法做到心“空”淨明。雖然李煜前期的詩歌中常常流露出“空”之佛理,如“空王應念我,窮子正迷家”,“穠麗今何在?飄零事已空”,“賴問空門知氣味,不然煩惱萬途侵”,“前緣竟何似?誰與問空王”之句,但是他卻無法放下這些痛苦,自然也就無法得到超脫。

到了後期,從一國之君到階下囚,這種巨大的心理落差,使他對人生、世事均有切膚之痛的體驗。這種痛楚他更放不下,日日品味孤獨,思前塵,憶往事。日日夢迴故國,其悲傷的情懷更甚。因此,他此時的詞作中多次出現“夢”字。如:“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多少恨,昨夜夢魂中”、“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在夢中,曾多少次與佳人相逢,曾多少次流連鳳閣龍樓;夢醒時分,卻依舊是“簾外雨潺潺”、“三更滴到明”。夢中愈是輝煌,醒後愈是惆悵。夢裡越美好,現實越冷峻。夢裡、夢外的巨大反差加深了他的悲觀情緒。

“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他不止一次地慨歎世事無常,萬事皆空,時時吟詠往事如煙,念念不忘人生如夢。然而他離“空”尚遠之又遠,因為放不下才無法讓心靈騰空,才有始終那麼多愁、那麼多夢在糾纏。

李後主終究達不到佛教所要求的“勤斷諸愛見,便歸大圓覺”的絕情棄愛、六根皆淨的境地。因此我說,他的佛緣也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