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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秦娥·多愁多病心情惡

不善於放下的人,心中的憂愁總是會越積越多。納蘭性德就是這樣一類人。前面的放不下,後面的堆積上去,隨著日月的更替越發沉重。

納蘭性德的憂愁除了情愁外,還有一份鬱鬱不得志的愁。

顧貞觀作為納蘭性德一生唯一的知己深知其愁,在納蘭逝後曾哀悼說:「吾哥所欲試之才,百不一展;所欲建之業,百不一副;所欲遂之願,百不一酬;所欲言之情,百不一吐。」

這幾個「百不」道盡了納蘭的苦處。雖然不能明確知道具體是什麼把納蘭捆住,但由此可知捆在納蘭身上的繩索又豈止是百根?這些繩索令納蘭寸步難行。

自己的理想,自己想做的事,甚至自己想說的話都無法如願,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生活?是什麼捆住了納蘭性德的手腳,甚至連想說的話都「百不一吐」?

作為一代才子他不可能沒有抱負,不可能不想成就一番男兒之志。他曾想從軍,錚錚男兒誰不想建功立業呢?然而他的一生卻始終都只是侍衛之職。

二十六歲這年,納蘭性德由司傳宣改經營內廄馬匹,皇上出巡用的馬匹都由他挑選,又經常到昌平、延慶、懷柔、古北口等地督牧。

《西遊記》中齊天大聖孫悟空自認為最大的恥辱,就是那個被眾神極為看不起的職位——「弼馬溫」。每每被人喊起,他都要抓耳撓腮的急眼。

然而對於這份類似「弼馬溫」的小職,納蘭雖然並不喜歡,卻極為盡心盡責。

姜宸英《納蘭君墓表》中讚道:「嘗司天閒牧政,馬大蕃息。侍上西苑,上倉促有所指揮,君奮身為僚友先。上歎曰:此富貴家兒,乃能爾耶!」

意為納蘭性德總是積極執行上面的命令,身先士卒。皇上歎其富貴家出身的人竟然能做到這樣。

墓誌銘中還提到「容若數歲,即善騎射,自在環衛,益便習,發無不中」。由此可知納蘭性德本就是能文能武之人,他的仕途也算順利。由侍衛司上駟院馬政的職位開始,從三等侍衛的官職,升為二等,再升為一等。

作為御前侍衛陪在康熙左右並深得康熙的賞識。康熙愛其詩詞,經常賞賜給他金牌、佩刀、字帖等禮物,以資鼓勵。

然而,伴君如伴虎。陪在皇帝身邊的日子並不是那麼好過。須時時刻刻小心翼翼:「出入扈從,服勞惟謹」;「其在上前,進退曲折有常度,性耐勞苦,嚴寒酷熱,直廬頓次不敢乞休沐。」

對於他的工作,他是盡職盡責不辭勞苦的。但這只能說明他忠於職責,勉力以赴,是個認真的人。然而並不能就因此認為他「樂」於其中。

我想在他的內心深處是一直厭惡這侍衛生涯的。以他率直的、略顯天真的性格,應該是志在名山秀水而非混跡於政治混流之中。烏衣門第的出身、出入宮禁陪伴在皇帝身邊的寵遇,對他來說反而是一道掙不脫的繩索,將他死死困住。

他看到太多的不公平。眼看著一些庸碌無能之輩平步青雲,而真正的如顧貞觀之類飽學志士卻屢遭排擠困阨潦倒,這種憤懣和歎息之情不由流露筆端。如這闋《虞美人》——

虞美人

憑君料理花間課,莫負當初我。眼看雞犬上天梯,黃九自招秦七共泥犁。

瘦狂那似癡肥好,判任癡肥笑。笑他多病與長貧,不及諸公袞袞向風塵。

雞犬都上天了,而真正有能力的人卻在這裡料理花草、扶犁耕種忍受清貧。

這些詞句極率真,冷峭而犀利,只是這種憤世之言多出於清貧之士,而納蘭性德這樣的「天之驕子」竟然也這樣憤世,真是十分難能可貴。

「墓誌銘」中也記載了他的日常生活:「閉門掃軌,蕭然若寒素,客或詣者,即避匿。擁書數千卷,彈琴詠詩自怡悅而已。」清心寡慾的納蘭並不願與其他官員同流合污,寧可自己彈詞詠詩自娛自樂。

納蘭性德的詞從不頌揚其豪華的生活,只在《金縷曲·贈梁汾》中說過一句「偶然間,緇塵京國,烏衣門第」輕輕帶過,而以「德也狂生耳」自降身份與顧貞觀結為知己,可見他的心中最看不起的也是這烏衣門第。

眾多不平之事自然是徒增納蘭性德的「胸中塊壘」,在一首《憶秦娥》中,他無比悵惘地寫道:

憶秦娥

長漂泊,多愁多病心情惡。心情惡,模糊一片,強分哀樂。

擬將歡笑排離索,鏡中無奈顏非昨。顏非昨,才華尚淺,因何福薄。

面對這闋詞,我只有一個詞來評論納蘭性德的心境——強顏歡笑。

多愁亦是這多病的根源,心情惡是他無藥可醫的頑疾。外人眼中榮華富貴的日子,竟然無福消受。對他來說,那只是時光的流逝,痛苦的堆積。

心頭模糊一片,前途迷茫,心境迷茫。愁時愁,樂時也愁。快樂到底是什麼?

本想努力回憶起往日的歡樂,強制自己笑起來,以排解心中的愁悶。然而看到鏡中的自己一副病愁之態,勉強揚起的嘴角又無奈地垂下。

這欲排的「離索」之情或許是他不捨的親情,或許是深深眷戀遺憾的愛情,又或許是知己天涯的友情……

想要用強顏歡笑來排遣心裡的蕭索,然而那強作的歡顏終湮沒於哀愁中。

就如李白曾做《秋浦歌》中所述:

白髮三千丈,緣愁似個長。

不知明鏡裡,何處得秋霜!

「鏡中無奈顏非昨」,雖然我們不知那明鏡之中,往日俊逸出塵的男子是否華發已生,但從詞中得知他的心中確已蒼老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