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左手李煜,右手納蘭:李煜和納蘭容若詞情歲月寫真 > 破陣子·垂淚對宮娥 >

破陣子·垂淚對宮娥

李煜迎娶小周後的時候,南唐國勢已經是江河日下,日益衰落了。而李煜對國事更加失去了興趣。專心致志地沉浸於玩樂之中,對小周後更是百般寵溺。之前大周後的「專房之寵」在小周後這裡得以延續。

只是,畢竟是二婚,又趕上國運日衰,李煜與小周後在感情上和生活情趣方面已經無法比擬當年周娥皇時期的盛況了。

小周後與姐姐不同,她並不善於舞蹈。然而小周後的才貌並不遜於姐姐,而且有著自己的特點。

據說,小周後愛著青碧之衣。

如果膚色不夠白皙紅潤,綠色的衣物穿出來只會顯得暗淡無光,而小周後的臉龐在深深淺淺的綠色衣裙映襯中,恍如嬌麗的鮮花,加上姿態婀娜動人,猶如仙子下凡。

由於宮廷生活向來為平民百姓所艷羨和效仿,無論是生活方式還是女子裝扮,每每宮內有新鮮的東西,用現代的話講是時尚的東西,宮外的名媛閨秀都會爭相倣傚,然後逐漸遍及全國各地。

宮人眼見皇后如此動人的裝扮受到皇上的寵愛,紛紛效仿,一時間宮裡宮外都以穿碧綠衣衫為時尚了。

由於嫌宮外的染製品粗糙,小周後女英平時都自己動手染絹。有一次,一個宮人將沒有染好的絲帛放在露天晾曬,晚間卻忘了收起來。等第二天早上一看,絲帛被夜晚的露水沾氳過起了變化,那碧色竟然成了不同尋常的顏色,分外鮮嫩。從此後便以露染碧,竟蔚然成風。李煜和小周後還為這種碧色絲絹起了一個名字,叫「天水碧」。

李煜繼續在文字裡逃避著現實,日日與小周後在宮中消磨時光。作為一國之君竟然閒到給碧絹起名字,還去鑽研女人的新裝扮、可口的佳餚美食。

小周後愛好棋藝並沉迷於其中,李煜也樂於陪著嬌妻博弈為樂。他在御花園中營建了一座紅羅小亭,飾以玳瑁象牙,兩人時常就在裡面賞花觀月。

小周後居住的柔儀殿被裝飾得香霧瀰漫,富麗堂皇,人在其中彷彿世外仙境一般。李煜和小周後兩人便在這仙境中逃避著煩心的國事,一天天地享樂度日。

然而,李煜不可能永遠這樣逃避下去,宮外的局勢一天天地發生著變化。

公元963年,宋平荊南。公元965年,宋滅蜀。公元971年,宋滅南漢。

就在李煜還在醉心於吟詩賞月、彈詞弄曲的時候,趙宋的大軍已經一步步逼近了。趙匡胤逐漸掃清了南方的割據,勢不可擋,到最後南方只剩下了南唐和吳越兩個小國。

李煜甘心為臣和頻繁的進貢已經起不到任何的作用了,趙匡胤這隻老虎再也無法容忍南唐這塊肥肉在嘴邊晃悠,滅南唐之事指日可待。

這時的南唐被各種自然災害、苛捐雜稅搞得民不聊生。而李煜這時不去管水深火熱中的百姓,卻只潛心禮佛。

李煜好佛由來已久,從幼年時代起,他便深受佛教思想的熏陶和浸潤,此時則更甚。

南唐烈祖李忭、中主李璟皆崇奉佛教,出生於一個酷好浮屠的帝王之家的李煜對佛教更為癡迷,進而對其思想和文學創作也產生了極為深刻的影響和作用。

這點卻被敵人所利用,派派了一個奸細化身名僧「小長老」投其所好,受到李煜重用。並給李煜不斷灌輸佛家救贖的理論,讓原本就有些悲觀避世的李煜不去思索勵精圖治,反而把一切的精神和希望都寄托在虛無縹緲的神佛世界裡。

在南唐國危時,不是沒人試圖力挽狂瀾,大臣潘佑曾經上書直言勸誡李煜滅佛,李煜哪裡肯聽,最後反遭誣陷。大臣李平也曾經提倡改革,最終也未能成功。加上南唐羸弱的軍隊不可能贏得了不停地南征北戰、兵強馬壯的宋軍。這些都是不爭的事實。

所以不管李煜怎樣祈求佛祖、行善積德,歷史還是義無反顧地向前發展,南唐終於走向了徹底的滅亡。

金陵城破,李煜「肉袒」投降。南唐這個王朝從此灰飛煙滅,消逝在茫茫天地間,從此沉入歷史的河床。

李煜也開始了他屈辱的生活。而從此,李煜的詞走向了另外一種境界,藝術魅力反而得到了昇華。正是「國家不幸詩家幸,話到滄桑語始工」。

在被押解去汴京的路上,李煜寫下了名垂千古的《破陣子》:

破陣子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宵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

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唱別離歌,垂淚對宮娥。

結構上,前四句極力鋪陳昔日故國河山、宮殿樓閣的壯麗輝煌,接著突然峰迴路轉,結構的裂變反映出詞人命運的劇烈變化,文情相得益彰。下片轉寫自己身為臣虜之後的處境。他不便直說生活的困窘、心情的惡劣,只得以自己外貌的變化來含蓄表現。

據《宋史·南唐世家》記載,李煜被俘入宋後曾向宋太宗訴說生活貧困,宋太宗知道後才象徵性地增加了他的月俸。可見當時李煜被俘後不僅行動上受監視,精神折磨,物質生活也不寬裕。

家國河山被人搶奪,自己被人從生活了幾十年的家裡趕了出去,從高高在上的皇帝淪為階下之囚,這巨大的變故深深打擊了他。李煜即使原本不想做皇帝也難以面對這些變故。

心中無數悲涼淒慘,難忘那倉皇辭廟之日啊。尷尬出降那一幕銘心刻骨,無時無刻不在眼前晃來晃去。

自幼生活在宮廷、貴為一國之主的李煜,只知道國家是自己的,人民是自己的,三千里河山都是自己的。一直生活在玉樹瓊枝、鳳閣龍樓的環境中,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根本不知道戰爭真正意味著什麼,也意料不到這「干戈」真的會讓他成為俘虜。

這場變故讓他一下子蒼老了,以至於「沈腰潘鬢」。

南朝梁時候的詩人沈約寫信給朋友說,自己年老多病,腰肢一天天瘦下去了,以後文人就用「沈腰」來表示人的消瘦憔悴。晉朝時候的詩人潘岳寫的一篇《秋興賦》裡,說他的鬢髮已經變成花白,以後文人就用「潘鬢」表示頭髮變白,年老體衰。

丟了國、別了家,李煜心中無限茫然、無限淒涼愁苦,叫他怎能不憔悴衰老?

那宮廷教坊裡奏出憂傷別離之曲,淚眼辭別宮娥、拜別宗廟,此去北上便為亡國之君他人之囚。前途茫茫一片昏暗。

「最是倉皇辭廟日」這一句便奠定了整個詞的基調。「倉皇」二字說明了一切。

臨別南唐時的情景仍歷歷在目。當初擁有時覺得平平常常,現在一旦被人奪去,內心的屈辱傷痛可想而知。他忘不了「倉皇」離開金陵時的慘痛情景,那是他從天堂掉進地獄的開始。蘇軾曾責怪李煜離開金陵時本應該向其國民謝罪,而不是「垂淚對宮娥」。

然而對宮娥垂淚,是李煜當時真情實事的寫照,也符合他懦弱的性格。如果在詞的末尾來一番政治說教或懺悔,那既不符合李煜的性格,藝術價值上也平淡了許多。

不願為帝,卻一直享受著帝位帶給他的特權和奢華。即使知道國家危機,知道黎民疾苦卻一直逃避,一直心存僥倖,以為自己委屈一點對宋稱臣,就可以稀里糊塗地維持下去自己皇帝的生涯。

直到宋兵站到面前,他這才知道自己一直不敢面對的這一天終於來了。

一切都毫無準備,教李煜如何不「倉皇」?

後人多把李煜詞分先後二期,因境遇大不相同,所以風格迥異。而其詞分先後的界線則為《破陣子》。

此曲之前,李煜之詞多為纏綿悱惻、男女之愛、奢華之景、無憂之思,充滿宮廷生活的靡靡之音;而後期詞則充滿了亡國的悲傷,那悲傷切入骨髓,淒涼悲壯,意境深遠。

亡國奴生活的開始,也是李煜的詞迥然不同境界的開始。在這首詞裡,我們看到了李煜命運急轉直下的開始。

之後,李煜再無法於奢華宮殿之中彈詞唱曲了。在被俘的生活裡,他將滿腔心思沉溺於亡國的憂思之中不能自拔。每日裡只能將心中苦悶宣洩於詞曲之中,愁悶之心或可暫時得以排解。

王國維在他的《人間詞話》中開篇便言:「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

所以詞的境界遠比技巧來得重要,境界有了自然格調高貴。而詞的境界又需要詞人有智慧、有感情、有人生的閱歷積累,這些積累又需要一個「點」的激發,使人瞬間迸發出人生之感悟,訴至筆端,從而形成千古名句。

這場變動卻也使得李煜跳出宮廷,眼界陡然開闊,生出許多人生感慨。後期詞則感慨多,無病呻吟少,遂意境越發深遠,形成了獨特的詞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