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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薩蠻·今宵好向郎邊去

在娥皇病重期間,李煜就已經知道娥皇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看著平時翩翩起舞、嬌羞動人的一位美女在病魔的折磨下身形憔悴,真是讓人扼腕神傷。

李煜在病榻前衣不解帶地照顧娥皇,這種情意難能可貴,雖然有十年恩愛的情分,但在久病的床前,恐怕他也早已做好了失去愛人的心理準備,傷心之餘也在尋找著另一份可以替代她的心靈慰藉。

這個時候,來探望姐姐、正值豆蔻年華的女英進入了他的視線。

作為皇帝的他是寂寞的,始終需要有個知心貼肺的人在身邊陪伴,不然就不會有與妻妹女英另一段戀情的開始。

還記得初見女英時,李煜眼前一亮,苦悶的情緒頓時一掃而光。眼前的少女面如芙蓉,腮似含花,柳葉黛眉,櫻桃朱唇,分明就是當年那個初嫁時的美女娥皇。回想當年大周初嫁時,這小女英還是個紮著羊角辮兒的小姑娘。十年一瞬,光陰荏苒,轉眼間當年的小小丫頭已經出落成了一個花蕾般含苞待放的青春少女。難道是老天故意安排這姐妹倆先後來陪伴李煜的嗎?

面前這個天真無邪的可人兒,婀娜窈窕,嬌艷誘人,明媚欲滴。那玉麵粉頸和瘦弱的香肩,還有裙帶間的陣陣清香隨著嬌軀輕移撲面而來,勾引得李煜春心蕩漾。她甚至比那時的娥皇更加活潑、更加清麗、更加嫵媚。

李煜被懷中的這個少女身上那種難以形容的美妙感覺所深深打動。只要一看到小周後,李煜便再沒有任何憂愁,心底深處的柔情便欲呼之欲出。

傳說中李煜與女英婚前的偷情有詩為證:

菩薩蠻

花明月黯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剷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

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郎恣意憐。

繁花盛開、影兒婆娑,月光暗暗,霧氣淡淡,這樣的一個夜晚正是與檀郎偷偷約會的好時候啊!

一個「好」字交代了私會情人的少女心中久久的期盼與興奮的心情。

焦急地等啊等啊,終於等到了眾人睡去,等到了花明月黯,有樹影輕霧掩蓋的時候,興奮而又小心翼翼地出了門。

左顧右盼,悄悄走到台階處,怕腳步聲洩露,乾脆脫掉繡鞋,穿著襪子一步一步踮著腳走上那花瓣鋪就的香階。

畫堂南畔,情人已經等在那裡,一陣欣喜,疾步上前與之緊緊相擁。這一路擔驚受怕之後,心裡有緊張、有興奮、有與愛人相見的喜悅,使她偎在情人懷裡時仍然在瑟瑟顫抖。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思念是那麼的難熬,能見這一面多不容易啊,這一刻恣意地擁抱著愛戀的人以解相思吧。這時的情感便像迂迴曲折的流泉,艱難流過曲折阻隔之後,忽然遇到開闊平坦的崖壁,便如瀑布般傾瀉了出來,暢快淋漓。

讀者的心也由之前的緊張,到這裡驟然放鬆。

繁花盛開、香霧空濛、柔和朦朧的夜色,和情人約會的浪漫氛圍,少女小心翼翼、左顧右盼的神情,複雜的心態,熾熱的情感生動躍然紙上。

「好」、「見」、「顫」、「難」、「恣意憐」,幾個字將所有的感情、感觸、心態生動傳神地顯現出來了,又蘊含無窮的回味。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刪稿》中盛讚其為「專作情語而絕妙者」。

李煜的這首詞極真,也極動人。生動準確的描述,讓人讀來眼前的圖畫越發清晰。少女天真活潑、浪漫多情、惹人憐愛的形象彷彿活脫脫地從歷史的煙塵中走了出來。

相傳這闋詞裡所描述少女與情人幽會的情形就是李煜和少女偷偷相見的真實寫照。詞中的少女就是李煜的第二個皇后,史稱小周後。

小周後是昭惠後的妹妹,昭惠後名娥皇,而小周後名女英。彷彿冥冥中自有天意,她們的命運也正像舜的兩個妃子娥皇女英一樣,先後事一夫。

有文稱北宋乾德五年,大周後死後三年,小周後被立為國後;馬令《南唐書·昭惠後傳》載,小周後「警敏有才思,神采端靜」,「自昭惠殂,常在禁中。後主樂府詞有『剷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之類,多傳於外。至納後,乃成禮而已」。

可見這首詞所寫就是李煜與小周後婚前的一次幽會。

有人評論說那是「偷情」。

我覺得這詞寫得情真景真,毫無偽飾。詞中的坦率讓人覺得與「偷情」二字的猥瑣絲毫沾不上邊,一切竟都變成了美麗得讓世人嚮往的愛情經歷。

其實嚴格來說也確實算不上偷情,在當時身為皇帝的李煜想做什麼不成呢?之所以避人,也許是為了顧及到病重的娥皇的感受吧。

等到人去樓空,眼望案前的金屑檀槽琵琶,人已故琴猶在,睹物傷懷,而能撫慰李煜的也只有小周後了……

開寶二年,南唐立國以來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舉行了在位君主娶後的典禮。

在經過了整整四年的等待之後,小周氏終於成為正式的國後,史稱小周後。這一年她十九歲,正是她的姐姐當年嫁給李煜時的年紀。

《傳史》記載:李煜與小周後在成婚前,就把這首詞製成樂府,「艷其事」,任其外傳。照慣例,赴宴的群臣自韓熙載以下,都要寫詩賀喜。成婚之夜,韓熙載、許鉉等寫詩嘲諷他,有「四海未知春色至,今宵先入九重城」等句,他也滿不在乎,「不之譴」。

李煜與小周後成婚前就任這段風流韻事在外傳播,並不在乎,對其他人的諷刺也一笑置之。可見李煜對這次幽會是十分眷戀、無心掩飾的,他們的愛情坦率到了極點。也因這公告天下而使這戀情變得毫無猥瑣之意,反而充滿了令人羨慕的溫情與愛。

而李煜和小周後兩情歡恰,情意深重,真的延續了大周後的愛情神話。小周後對李煜也是極為愛戀的,以至於李煜在汴梁城被宋太宗毒死之後,竟殉情而死。此是後話。

我相信,他對兩位皇后都是有真正的愛情的,那愛情是多少女子心中嚮往的神話啊。

有一首《菩薩蠻》為證:

菩薩蠻

蓬萊院閉天台女,畫堂晝寢人無語。拋枕翠雲光,繡衣聞異香。

潛來珠鎖動,驚覺銀屏夢。臉慢笑盈盈,相看無限情。

這闋詞裡我最喜歡的便是「臉慢笑盈盈,相看無限情」。

讀到這句時,眼前便浮現出一張露著笑意而又情意綿綿的美人臉——剛剛從夢中醒來,張開眼一眼看到眼前的愛人,心裡的愛意便滿滿地從眼睛裡溢了出來。

那微挑的唇角,那彎彎的眼睛,那神態慵懶而親暱。

兩人就那樣互相微笑地看著,盯著彼此的眼睛,看到彼此眼中的自己。心靈相通,魂兒相契,眼睛裡溢出的是無法用語言描述的光芒,親密而又無限歡喜。

至此才是重點,前面都只是鋪墊。

有誰知道這蓬萊仙苑中關著一位仙女呢?在雕金鏤玉、琳琅滿目、如詩如畫的廳堂中午睡,如此靜謐安詳。

如雲的秀髮烏黑、柔軟,光亮美麗,閃著光澤,像一片翠雲般散落在繡枕之上。繡衣異香四散,仙女像嬰兒一般嬌美的酣睡突然被潛入仙境的人驚醒,只見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愛的人,便毫不驚慌地「臉慢笑盈盈,相看無限情」了。

有人說這裡的「天台女」就是指小周後,也有人持反對意見。不管事實如何,可以肯定的是此女必定是與詞人有著極其親暱的關係、深厚感情的,她由夢中被驚醒到微笑相看無限情足以證明這點。

被人闖入寢室,不但不驚不怒,反而笑意盈盈地望著來人,情韻悠悠,情思綿綿。如果不是至親至近的人,誰會如此呢?

整闋詞從仙境、畫堂、仙台女的詩意開始,以兩相相悅、情意綿綿的感情結束。上闋是一組描述女子的美麗誘人的畫面,下闋則跳入這畫面與仙女般的美麗女子相視相戀。

精緻的細節描寫,組合成生動豐富的情節,讀之只覺氣韻悠長,情切意綿,絢爛而美麗,猶如一段美麗的童話般惹人神往。

同樣精彩的還有:

長相思

雲一渦,玉一梭,澹澹衫兒薄薄羅,輕顰雙黛螺。

秋風多,雨相和,簾外芭蕉三兩窠。夜長人奈何!

開篇從女子柔滑烏黑的秀髮寫起。在這裡用了一個「渦」字,古時女子頭髮一束為渦,在這裡指像水流一樣旋轉盤結的髮髻。

「雲一渦,玉一梭」只六個字,我們便彷彿可以看到那玉簪子在烏黑的盤發中隱約露出一端的樣子。如雲的青絲盤旋而結,玉簪隱約可見,髮式簡潔而不失嬌媚。

長髮是女子的特徵之一,美麗的女子總跟一頭烏黑亮麗的秀髮關聯在一起。在這裡流水一般盤起的秀髮與玉簪帶著溫潤的光澤,互相映襯,那是何等美麗的女子。

「澹澹衫兒薄薄羅,輕顰雙黛螺」,這樣一個美麗的女子,穿一身薄薄的衫兒卻雙眉輕蹙,似乎有著某種無法釋懷的落寞。

「澹澹」,音淡,亦作「淡淡」,水波流動的樣子。李煜用澹澹來形容女子的衣裙面料,我們根本就不會往尋常百姓家那裡去想。有哪家貧民之女穿的粗布衣衫可以像水紋一樣波動?

能達到這樣效果的面料在古代只有絲綢,也只有貴族女子才能著一身澹澹衫兒薄薄羅紗。

上闋詞給我們描述了一個美麗的、略帶憂愁的貴族女子形象,而下闋詞卻繼續深化她的憂愁。

秋風、秋雨、芭蕉、長夜……哦,這些都在加深女子的孤獨寂寞。

「雨打芭蕉聲聲泣」。秋風、秋雨、芭蕉、長夜這些詞一向是詩者用來寄托哀愁的。秋風、秋雨這類的意向不用說,在詩詞中,雨打芭蕉常常同孤獨憂愁,特別是離情別緒相聯繫在一起。

李清照的《添字丑奴兒》曾寫過:

添字丑奴兒

窗前誰種芭蕉樹?陰滿中庭。陰滿中庭,葉葉心心,舒捲有餘情。

傷心枕上三更雨,點滴霖霪,點滴霖霪,愁損北人,不慣起來聽。

自古多愁善感的文人都喜歡用芭蕉把傷心、愁悶的情緒一股腦兒傾瀉出來,對芭蕉甚至還頗為怨悱。

李煜亦不例外,依然用它們把一個女子的孤獨寂寞渲染了出來。又隱含著相思之情。相思之人本是孤單,常常睹物思人,情緒低落,又怎堪雨打芭蕉花零落?秋風秋雨愁煞人!

人襯景,景映人,人境合一,情景相融。這首詞用詞清新明快,簡潔悅人。語言看似明白如話,實則是經過精心的提煉而不露一點痕跡。讀來朗朗上口,寓意明淨而蘊含豐富,不淺、不露、不生、不澀、不俗,流暢自然而富於情韻。

這就是千古詞帝的獨特風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