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四年五月晦己丑,我容若年世兄先生捐館舍,叔元往哭於其第。既殯,往哭於其位次。越三日,再往,閽人辭焉。又十日,偕同館之士五人旅拜於幾筵,哭如初。又八日,以天子命,出殯於郊外,又往送之郊。嗚呼!容若其自是長與余別矣。余與君定交,自壬子同舉京兆始也。方是時,君未弱冠,遵庭訓閉戶讀誦,不妄交人,故同舉之士百二十有六人,相與契合者數人而已。明年成進士,余落第。君時過從,執手相慰藉,欲延余共晨夕。
余時應蔡氏之聘,不果就。是歲冬,謂余曰:「子久客,不一歸省墳墓,知子以貧故艱於行,吾為子治行。」於是余作客十五年,至是始得歸拜先人丘壟,僦數椽居妻子,君之賜也。迨余丙辰幸登第,留都門,往來逾密。君益肆力於詩歌古文辭,時出以相示,邀余和,余愧不能也。亡何,君入為侍衛,旦夕丞弼,出入起居,多在上側,以是相見稀少。然時時讀君詩及所與友朋往還筆墨,知君興益豪,風流俊邁,追古作者,非復往時之所造矣。退朝之暇,婆娑古人法書名畫,焚香評賞,翛然自得。真草書與晉唐人相上下,淋漓潑墨,極飛動之致,視富貴名譽泊如也。屬四海蕩定,兵戈偃息,聖天子勤學好古,早朝晏罷,我師相國贊理密勿,謀謨廟堂,澤潤生民,功在竹帛。君蔭藉高華,海內有承平王孫之目,而其所處,乃如幽人名士,其高致雅量不可及如此。
嗚呼!如君者而何以死也,豈天地菁華之氣發越既至,而隨以盡耶,抑欲脫去塵網,而與造物者游耶?不然,則志有所未盡展,才有所不得施,乃遺恨而入地邪?嗚呼!容若何以死也?余無文,不能狀君之生平以傳於後。於輀車之出也,姑為相挽之詞以餞之。其詞曰:
地紘頓兮天網張,虞門辟兮紅雲光。
策紫騮兮宴曲江,有才子兮美清揚。
抉雲漢兮扶天章,給筆札兮侍帝旁。
從羽獵兮賦長楊,捧日轂兮指扶桑。
視寢膳兮中書堂,比蘇頲兮在有唐。
善書法兮繼鍾王,羅錦繡兮為心腸。
探二酉兮貯書倉,奴風騷兮僕齊梁。
三峽流兮詞源長,染柔翰兮飛羽觴。
骨香艷兮格老蒼,彼辛蘇兮面目傖。
敦氣誼兮重倫常,附譜牒兮共門牆。
念師恩兮意徬徨,燈夜露兮馬早霜。
茹荼蓼兮形神傷,奪勞臣兮修文郎。
排雲霧兮叫帝閶,亙斗極兮吐角芒。
目耿耿兮淚承眶,惟在三兮死不忘。
如斯人兮今則亡,仰視天兮徒茫茫。
焚蘭蕙兮鎩鳳皇,修胡彭兮短胡殤。
嗚呼哀哉兮帝命孔彰,輟朝震悼兮黃鳥三良。
老親腸斷兮血染繡裳,麻衣如雪兮幼子扶床。
英靈被發兮下大荒,丹旐飛飛兮返北邙。
白楊蕭蕭兮松風悲涼,陳蕪詞兮奠椒漿。
身騎箕尾兮八表翱翔,默佑皇圖兮姬歷永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