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吉
(1280—1345),字夢符,號笙鶴翁、惺惺道人。大原人,流寓杭州。他著有雜劇十一種,現存三種,都是寫的才子佳人風流韻事。散曲今存小令二百零九首,套數十一套,多以嘯傲山水、寄情聲色詩酒為題材。其風格以清麗見長,工於詞藻與音律的錘煉,又不避俗。
水仙子
游越福王府1
笙歌夢斷蒺藜沙2,羅綺香餘野菜花,亂雲老樹夕陽下。燕休尋王謝家3,恨興亡怒煞些鳴蛙。鋪錦池埋荒甃4,流杯亭堆破瓦5,何處也繁華。
【註解】
1越福王府:福王是指南宋理宗趙昀的弟弟趙與芮。他的府第舊址在今浙江紹興市蕺山南面。
2蒺藜沙:長滿蒺藜的沙地。蒺藜:一種帶刺植物。
3「燕休尋」句:唐劉禹錫《烏衣巷》詩:「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王謝:指東晉時的兩個名望族。後泛指富貴豪門。
4鋪錦池:指當年繁花似鋪的池苑。埋荒甃:被殘牆所掩埋。
5流杯亭:相傳為春秋時吳王閩閭游春之處。
【賞析】
弔古傷今,遠則吳越興亡,近則宋元陵替;觸荒蕪之景象,想普日之繁華,無限慨歎之中,夾雜著濃重的民族情緒。蛙鳴以怒喻之,新人之耳目;野花猶帶羅綺餘香,感觸亦甚獨特。
水仙子
賦李仁仲懶慢齋1
鬧排場經過樂回閒2,勤政堂辭別撒會懶3,急喉嚨倒喚學些慢4。掇梯兒休上竿5,夢魂中識破邯鄲6。昨日強如今日,這番險似那番,君不見鳥倦知還7?
【註解】
1李仁仲:不詳。懶慢齋:李仁仲居室名。
2鬧排場:熱鬧的大場面。回:量詞,次。
3勤政堂:此指官員辦理政事的場所。會:一會兒。
4急喉嚨:喻急性子。
5掇梯:喻不想陞遷。
6邯鄲:今河北邯鄲市。
7鳥倦知還:出自陶淵明《歸去來辭》:「雲無心而出岫,鳥倦飛而知還。」
【賞析】
因其「懶」「慢」二字,示人亦勸已,呈露出一種退避與不作為看似消極,然充滿憤世嫉俗和不與當局合作的崢嶸頭角。這與他視功名為「酒中蛇」、官場為「烏鼠當衙」的忿忿不平是一致的。
水仙子
嘲少年
紙糊鍬輕吉列枉折尖1,肉膘膠干支剌有甚粘2,醋葫蘆嘴古邦佯裝欠3。接梢兒雖是諂4,抱牛腰只怕傷廉5。性兒神羊也似善6,口兒蜜缽也似甜,火塊兒也似情忺7。
【註解】
1輕吉列:形容很輕。此句意謂紙糊的鍬輕快而不中用。
2肉膘膠:乾肉製成的膠。干支刺:乾癟,乾枯。支剌,語助詞。
3嘴古邦:撅著嘴的樣子。裝欠:裝傻。
4接梢兒:指以臂相挨,梢兒指臂膀。諂:諂媚。
5抱牛腰:喻巴結權貴。牛腰,粗腰,喻有權勢者。
6神羊:傳說中的神獸,生性善良,能識別好壞,專門懲治邪惡不正之人。
7情忺:熱情。忺,欣慰。
【賞析】
這些無能無用之輩,裝傻充愣,為一點小利便低三下四,獻媚邀寵;傍上有錢有勢的人則甜言蜜語,不作得沒了兼恥。曲子大量運用當時口語、俚語,活畫出一幫市井無賴的無恥嘴臉。
水仙子
展轉秋思京門賦1
瑣窗風雨古今情2,夢繞雲山十二層,香銷燭暗人初定。酒醒時愁未醒,三般兒挨不到天明。巉地羅幃靜,森地鴛被冷,忽地心疼3。
【註解】
1展轉:同輾轉,形容心有所思,臥不安席的樣子。京門:指京都。
2瑣窗:鏤有連環花紋的窗欞。
4巉地、森地、忽地:三詞意思相近,都是突然地、平白無故地的意思。
【賞析】
曲寫遊子飄泊,客中寂寥孤淒,不由得夢魂牽繞,思鄉心切。羅幃靜得令人心中空蕩蕩,鴛被冷得透入骨髓,思鄉懷人,心中隱隱作痛。此等感受,寫得真切、細微,格外動人。「三般兒」下著一「挨」字,亦是生動傳神之筆。
水仙子
尋梅
冬前冬後幾村莊,溪北溪南兩履霜1,樹頭樹底孤山上2。冷風來何處香?忽相逢縞袂綃裳3。酒醒寒驚夢,笛淒春斷腸,淡月昏黃4。
【註解】
1履:鞋子,此指兩腳。
2孤山:在杭州西湖中,北宋詩人林逋隱居於此,養鶴植梅,有「暗香浮動月黃昏」之句,孤山梅因此著名。
3縞袂:白絹做的衣袖。綃裳:薄綢做的裙子。這裡以縞袂比喻冰清玉潔的梅花。
4淡月昏黃:代用林逋詩句:「暗香浮動月黃昏。」
【賞析】
全曲句句寫梅,卻沒寫一個「梅」字,有典明暗互濟,妥貼自然,堪稱詠梅曲中之傑構。
水仙子
暮春即事
風吹絲雨噀窗紗1,苔和酥泥葬落花2,卷雲鉤月簾初掛。玉釵香徑滑3,燕藏春銜向誰家?鶯老羞尋伴,蜂寒懶報衙4,啼煞饑鴉。
【註解】
1噀:噴。
2酥泥:酥軟的泥土。
3玉釵:女子髮飾,用以指代美女。
4報衙:指舊時官吏打升堂鼓,開始治事。舊有「蜂衙」之說,謂群蜂飛集如官府的衙參。
【賞析】
這首小令寫暮春景致,細微生動,直如寫生筆調。末三句寫鳥蟲之懶,饑鴉之啼,尤為有趣。
水仙子
為友人作
攪柔腸離恨病相兼,重聚首佳期卦怎占?豫章城開了座相思店1。悶勾肆兒逐日添2,愁行貨頓塌在眉尖3。稅錢比茶船上欠4,斤兩去等秤上掂5,吃緊的歷冊般拘鈐6。
【註解】
1豫章城:今江西南昌市。
2悶勾肆兒:賣愁悶的場所。勾肆,店舖,此指藝人賣藝的場所。這句是比喻相思之情越來越濃重。
3行貨:貨物。頓塌:堆積。
4「稅錢」句:是說情債比之販茶船所交納的茶稅可能要少一點。欠,少。
5等:等子,亦作「戥子」,稱小量東西的衡器。
6歷冊:即歷本、歷書。拘鈐:拘束,限制。
【賞析】
此曲大量運用宋元市井間商賈行話,比喻新奇,亦莊亦諧,別饒一種情趣。突出特點是:語言通俗活潑,以博喻手法寫抽像的感情,於俚俗之中藏著巧妙的藝術構思,足見喬吉曲的通透與俏皮。
水仙子
怨風情
眼中花怎得接連枝1?眉上鎖新教配鑰匙,描筆兒勾銷了傷春事。悶葫蘆鉸斷線兒2,錦鴛鴦別對了個雄雌3。野蜂兒難尋覓4,蠍虎兒干害死5,蠶蛹兒畢罷了相思6。
【註解】
1連枝:連理枝。
2悶葫蘆:即悶葫蘆罐兒,不知其中藏著什麼東西,比喻不可解的啞謎。鉸斷線兒:意謂系葫蘆蓋的線索被鉸斷,更難打開了。
3「錦鴛鴦」句:是說情人另有新歡。別對,另行配對。
4野蜂兒:古人常用採花野蜂比喻風流好色的男子。
5蠍虎兒:即壁虎,又名守宮。古人認為用硃砂餵養壁虎,使它全身變成紅色,然後搗爛,塗點在女人身上,如果不與男子接觸,則終身不滅。干害死:指白白地為愛情作犧牲。
6「蠶蛹」句:是說女子因絕望而不再相思,就像吐盡了絲的蠶蛹。相思,思、絲諧音。以蠶不再吐絲,來表示不再相思。
【賞析】
曲寫一女子失戀後怨仇、困惑、愁悶以及決絕等錯綜複雜的內心活動,既承襲了傳統棄婦之詞的寫法,現進又見出宋無間市井風情。小令句法變化多端,大量用比,又善於運用俚俗謠諺,襯字多而不嫌累贅,極饒民歌韻味。
水仙子
詠雪
冷無香柳絮撲將來,凍成片梨花拂不開。大灰泥漫了三千界1,銀稜了東大海2,探梅的心噤難挨3。面甕兒裡袁安捨4,鹽罐兒裡黨尉宅5,粉缸兒裡舞榭歌台。
【註解】
1大灰泥:即大風揚起的沙塵。三千界:即三千世界。佛教說法,一千個小千世界為中千世界,一千個中千世界為大千世界,是為三千世界。
2稜:寒冷的樣子,此處作凍結講。
3噤:因受寒冷而打寒顫。
4面甕兒裡袁安捨:袁安,東漢人。一日大雪,人家皆除雪出門,有乞食者。袁安寧願忍饑挨凍,僵臥家中,也不出門乞援,門前積雪丈餘。這句是說貧士的房屋被雪蓋住,像藏在麵粉甕裡一樣。
5黨尉:北宋大尉黨進。他的一個家姬後為陶偲妾。一日,雪下,榖命妾取雪水煎茶,問曰:「黨家有此景否?」妾曰:「彼粗人,安識此景?但能於銷金帳下,淺斟低唱,飲羊羔美酒耳。」見宋皇都風月主人《綠窗新語》。鹽罐兒:與下句的粉缸兒都是形容大雪覆蓋之下的豪門大戶。
【賞析】
此曲寫雪,筆酣墨濃,然堆砌雪詩、典故,筆調近於遊戲,顯然作者在貢中融入俳諧一格的韻味,誇飾之中,見出滑稽機趣。
水仙子
嘲楚儀1
順毛兒撲撒翠鸞雛2,暖水兒溫存比目魚3,碎磚兒壘就陽台路。望朝雲思暮雨,楚巫娥偷取些工夫4。殢酒人歸未5,停歌月上初,今夜何如?
【註解】
1楚儀:元代揚州著名歌妓李芝儀。
2撲撒:撫摩。翠鸞雛:比喻年輕的美女子。此指楚儀。
3比目魚:古人以為此魚一目,流動時必須兩兩並行。常用以比喻夫妻形影不離。
4「碎磚兒」三句:宋玉《高唐賦》:「昔者楚襄王與宋玉游於雲夢之台,望高唐之觀,其上獨有雲氣……玉曰:昔者先王嘗游高唐,怠而晝寢,夢見一婦人曰:『妾巫山之女也,為高唐之客,聞君游高唐,願薦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辭曰:『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台之下。』」陽台:此指男女歡會之所。朝雲、暮雨,此代男女歡合。楚巫娥,喻指楚儀。
5殢酒人:醉酒,為酒所困。殢,困擾、糾纏不清。
【賞析】
曲子是頗為私人化的調侃語,意象模糊,亦不過遊戲筆墨而已。此令曲一如作者風格,多取比,語言俚俗中藏雅致,亦不乏俳諧意味。
水仙子
樂清簫台1
枕蒼龍雲臥品清簫2,跨白鹿春酣醉碧桃3,喚青猿夜拆燒丹灶4。二千年瓊樹老5,飛來海上仙鶴。紗巾岸天風細,玉笙吹山月高,誰識王喬6?
【註解】
1樂清簫台:今浙江樂清縣西南,名玉簫峰。相傳為仙人王子晉吹簫之處。
2品清簫:指悠閒的吹著簫。
3白鹿:傳說鹿滿五百歲則其色白。碧桃:《關令尹喜內傳》:「喜從老子游,省太真王母,共食碧桃。」
4丹灶:道家煉製仙丹的爐灶。
5瓊樹:神話傳說中的仙樹,能長出美玉的果實。
6「飛來」四句:據《列仙傳》載:王子喬,周靈王太子晉也,好吹笙作鳳凰鳴。道士浮丘公接以上嵩山。三十餘年後,其家人見他乘白鶴駐山頭,望之不得到,數日而去。紗巾岸,指把紗巾掀起露出前額,表示態度灑脫。岸,露額。
【賞析】
曲子美化了自然環境,仙境道風,品簫跨鶴,有不識人間煙火食之氣,曲折反映了元代士人嚮往回歸自然,塑造人格精神的價值取向,不可簡單視為消極。
折桂令
寄遠
怎生來寬掩了裙兒1?為玉削肌膚,香褪腰肢2。飯不沾匙,睡如翻餅,氣若游絲。得受用遮莫害死3,果誠實有甚推辭4?干鬧了多時,本是結髮的歡娛5,倒做了徹骨兒相思。
【註解】
1寬掩:一本作「寬褪」。
2香褪腰肢:指腰肢瘦了。
3受用:享受,好處。遮莫:儘管、任憑。
4誠實:指真心相愛。
5結髮:指原配夫妻。
【賞析】
曲子寫新婚久別,相思徹骨,筆調頗為特別。其中「得受用遮莫害死,果誠實有甚推辭」二句,最值得注意。拚死相愛,在所不辭,語氣斬釘截鐵,潑辣不拘,反映了封建社會青年男女對禮教和家長制的忿怨,折射出人性思潮的芒角。
折桂令
贈羅真真1
羅浮夢裡真仙2,雙鎖螺鬟3,九暈珠鈿4。晴柳纖柔5,春蔥細膩6,秋藕勻圓7。酒盞兒裡央及出些靦腆,畫兒上喚下來的嬋娟8。試問尊前,月落參橫,今夕何年9?
【註解】
1羅真真:不詳,疑為歌妓。
2羅浮夢:趙師雄於羅浮夢中遇仙子,醒後發覺已身醉臥在梅花樹下。
3螺鬟:螺殼狀的髮髻。
4九暈珠鈿:形容女子光彩多樣的首飾。
5晴柳纖柔:形容女子的腰肢細柔弱。
6春蔥:喻指女子的手指。
7秋藕:喻指女子的手臂。
8嬋娟:指美女。
9月落參橫:形容夜深。今夕何年:蘇軾《水調歌頭》:「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賞析】
喬吉給自己出了個難題,儘管通篇多用比,羅真真形象仍是模糊不清的。結三句與首句呼應,似在說此等嬋娟只應天上有,扣緊「真仙」二字,略有意味。
折桂令
七夕贈歌者二首1
崔徽休寫丹青2,雨弱雲嬌,水秀山明3。箸點歌唇,蔥枝纖手,好個卿卿4。水灑不著春妝整整,風吹的倒玉立亭亭。淺醉微醒,誰伴雲屏5?今夜新涼,臥看雙星6。
【註解】
1七夕:農曆七月初七夜,相傳牛郎織女此夜於鵲橋相會。
2崔徽:唐代倡女,善畫。與仕人裴敬中相好,分手後,徽思念成疾,自畫像寄敬中曰:「崔徽一旦不及卷中人矣。」丹青:圖畫。這句是形容歌女之美使崔徽也感到不如,不再畫肖像了。
3「雨弱」二句:形容歌女婀娜清秀之美。
4卿卿:對喜愛者的暱稱。
5雲屏:雲母屏風,或畫雲之屏風。
6雙星:即牛郎和織女星。
又
黃四娘沽酒當壚1,一片青旗2,一曲驪珠3。滴露和雲,添花補柳,梳洗工夫。無半點閒愁去處,問三生醉夢何如4。笑倩誰扶,又被春纖5,攪住吟須6。
【註解】
1黃四娘:唐杜甫詩詩曰:「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這裡借指當壚賣酒的俏女子。
2青旗:即酒店前用來招徠顧客的幌子。
3驪珠:傳說出於驪龍頷下的寶珠。這裡是形容珠圓玉潤的動聽歌聲。
4三生:見前注。
5倩:請。春纖:指嬌嫩纖細的手指。
6吟須:吟詩人的鬍鬚。攪住吟須,疑指求詩。
【賞析】
「無半點閒愁去處」一句大妙,它寫出了市井間酒肆中當壚女子的淳樸、樂觀與豁達,給人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結末處詩人覓句拈鬚,竟是壚邊人春纖玉手為之,著一絲諧謔,使全曲俱活。
折桂令
雨窗寄劉夢鸞赴宴以侑尊雲1
妒韶華風雨瀟瀟2,管月犯南箕3,水漏天瓢4。濕金縷鶯裳,紅膏燕嘴,黃粉蜂腰。梨花夢龍綃淚今春瘦了5,海棠魂羯鼓聲昨夜驚著6。極目江皋7,錦澀行雲8,香暗歸潮。
【註解】
1劉夢鸞:不詳,當為歌妓。侑尊:勸酒、陪酒。云:語助詞。
2韶華:美好的年華。
3管月犯南箕:《書·洪範》:「星有好風,星有好雨……月之從星,則以風雨。」傳曰「箕星好風,畢星好雨……月之從星,則以風雨。」南箕:即箕星,二十八宿之一。
4水漏天瓢:比喻雨水如瓢潑而下。
5梨花夢:唐王建《夢看梨花雲歌》詩:「落英散粉飄滿空,梨花顏色同不同。眼穿臂短取不得,取得亦如從夢中。無人為我解此夢,梨花一曲心珍重。」龍綃淚:傳說南海中有鮫人,能織鮫綃紗,其眼泣則能出珠。
6海棠魂:唐玄宗曾喻貴妃醉酒為春睡末醒的海棠。羯鼓聲:唐玄宗善羯鼓,曾有羯鼓催花之事。羯鼓,是古時羯族人的樂器,音韻急促而響亮,這裡形容雨打海棠之聲。
7江皋:江邊。
8錦澀:凝滯。
【賞析】
曲中多處對偶句,以及「梨花夢」二句,即寫雨又寫人,悄然露出惜玉憐香意味,但不粘不露,令人含玩不盡。結末三句,成鼎足之勢,寫滿天下風雨之可畏,含無盡人生理趣,又令人思緒無邊。
折桂令
丙子游越懷古1
蓬萊老樹蒼雲2,禾黍高低,狐兔紛紜。半折殘碑,空餘故址,總是黃塵。東晉亡也再難尋個右軍3,西施去也絕不見甚佳人。海氣長昏,啼鴂聲干4,天地無春。
【註解】
1丙子:元順帝至元二年(1336),這一年江浙發生旱災,饑荒嚴重。越:指會稽,即今浙江紹興市。
2蓬萊:此指蓬萊萊閣,故址在今紹興市臥龍山越王台西。老樹橫云:指古木參天,氣象蕭森。
3右軍:指東晉王羲之,官至右軍將軍,人稱「王右軍」。
4鴂:鵜鴂,即杜鵑。
【賞析】
作者遊歷古越舊地,未免懷古傷今,憂思難平。全曲慷慨蒼涼,滿眼淒迷衰颯,情調分外悲愴。古越乃前朝(南宋)故都所在,面對吳山越山,能不心生黍離之悲?蘭亭舊遊,浣紗故地,千古人物,如今已物是而人非,又怎不滿腹悵惘?更兼杜鵑聲聲,啼淚啼血,人更何堪!
殿前歡
登江山第一樓
拍欄杆,霧花吹鬢海風寒,浩歌驚得浮雲散。細數青山,指蓬萊一望間1。紗巾岸2,鶴背騎來慣3。舉頭長嘯,直上天壇4。
【註解】
1蓬萊:《列子·湯問》:「渤海之東,有五山,五曰蓬萊。」
2紗巾岸:見前注。
3鶴背騎來慣:謂乘鶴飛昇。
4天壇:王屋山主峰上有天壇,相傳為黃帝祈天求雨之處,唐司馬承禎得道於此。
【賞析】
曲寫登臨望遠,心游萬仞,氣象既恢宏,心境又遼闊。文心細處,此呼彼應。如蓬萊在一望間,逗出神仙之想,而以王喬跨鶴自況,又隱約有出世之意。
清江引
笑靨兒1
鳳酥不將腮斗兒勻2,巧倩含嬌俊3。紅鐫玉有痕,暖嵌花生暈。旋窩兒粉香都是春4。
【註解】
1笑靨:即笑時面頰上的微渦,俗稱酒渦。
2鳳酥:鳳膏,化妝用品。腮斗:酒渦,形狀像斗形的微渦。
3巧倩:指迷人的笑容。《詩經·衛風·碩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4旋窩兒:即酒窩。
【賞析】
寫女子頰上酒窩,竟也可以巧譬妙喻,滿紙生香。自然,此等當屬俳諧一格,元曲家每每如此,並不以其瑣悄而摒棄之。
賣花聲
悟世
肝腸百煉爐間鐵1,富貴三更枕上蝶2,功名兩字酒中蛇3。尖風薄雪,殘杯冷炙,掩清燈竹籬茅舍4。
【註解】
1「肝腸」句:比喻意志要堅定。
2枕上蝶:用莊周夢蝶典故,見前注。
3酒中蛇:用「杯弓蛇影」的典故。
4尖風薄雪:喻指冷酷勢利的人世。
【賞析】
喬吉一生不仕,流寓杭州期間生活是相當窮困的,以至「欲刊所作,竟無成者」。故此曲中的「尖風薄雪,殘杯冷炙」,並非誇張之詞,這與有的曲家將隱居環境加以美化者完全不同。
朝天子
小娃琵琶
暖烘,醉容,逼匝的芳心動1。雛鶯聲在小簾櫳,喚醒花前夢。指甲纖柔,眉兒輕縱2,和相思曲未終。玉蔥,翠峰3,嬌怯琵琶重。
【註解】
1逼匝:亦作「逼拶」。使人情不自禁的。
2眉兒輕縱:眉頭輕輕舒展。
3玉蔥:形容手指白嫩纖細,宛如玉蔥。翠峰:指髮髻高聳。
【賞析】
此曲可視為一則有價值的史料,由此我們知道元代樂戶中有雛妓賣藝者。小曲有如一幅速寫畫,線條簡練,卻頗傳神韻。尤其是結末處的定格畫畫,人嬌小而琵琶重,於不協調中傳達出一絲悲涼,使人過目難忘。
山坡羊
寄興
鵬摶九萬1,腰纏十萬,揚州鶴背騎來慣2。事間關,景闌珊3,黃金不富英雄漢。一片世情天地間。白,也是眼;青,也是眼4。
【註解】
1鵬摶九萬:《莊子·逍遙游》:「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這裡是比喻仕途飛黃騰達。摶,把散碎的東西捏聚成團。扶搖,上行之風。
2「腰纏」二句:南朝梁殷芸《殷芸小說》:「有客相從,各言所志:或願為揚州刺史,或願多多資財,或願騎鶴上升。其一人曰:『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欲兼三者。」
3間關:形容路途艱險。闌珊:零落、衰敗。
4「白」四句:《晉書·阮籍傳》阮籍能作青白眼,用黑眼珠看人,表示尊重或喜愛;白眼表示輕視或憎惡。
【賞析】
該曲透出一股強烈的憤世嫉俗情緒,表達了作者對世道人心澆薄、世風不淳厚的現實社會的冷峻思考。
小桃紅
贈朱阿嬌1
鬱金香染海棠絲2,雲膩宮鴉翅3。翠靨眉兒畫心字4,喜孜孜。司空休作尋常事5。樽前但得,身邊服侍,誰敢想那些兒?
【註解】
1朱阿嬌:元代歌妓,生平不詳。據作者《水仙子·贈姑蘇朱阿嬌會玉真李氏樓》,其應為姑蘇(今江蘇蘇州市)人。
2鬱金香:花名,此指香料。
3雲膩:形容頭髮蓬鬆順暢。宮鴉翅:婦女髮髻的一種式樣。
4「翠靨」句:在用黛螺畫的兩眉中間畫上心形圖飾。靨,女子在面部點搽妝飾。心字,心字形的花樣。
5「司空」句:唐司空他紳宴請劉禹錫時讓歌女勸酒。劉即席詩曰:「「司空見慣渾閒事,斷盡江南刺史腸」句。
【賞析】
贈妓曲,無非稱美佳人。此則從「司空林作尋常事」以下別出機杼,令人啞然失笑,亦俳諧家風焉。
小桃紅
春閨怨
玉樓風颭杏花衫1,嬌怯春寒賺2。酒病十朝九朝嵌3。瘦巖巖4,愁濃難補眉兒淡5。香消翠減,雨昏煙暗,芳草遍江南。
【註解】
1玉樓:華麗精美的樓閣。颭:風吹使物顫動。杏花衫:粉紅的衣裙。
2賺:欺騙、侵擾。
3酒病:醉酒傷身。嵌:深陷。
4瘦巖巖:瘦削的樣子。
5眉兒淡:指無心描眉打扮。
【賞析】
人物栩栩如生。儼然寫真畫幅。
小桃紅
紹興於侯索賦1
晝長無事簿書閒2,未午衙先散3。一郡居民二十萬,報平安,秋糧夏稅咄嗟兒辦4。執花紋象簡5,憑琴堂書案6,日日看青山。
【註解】
1於侯:生平不詳。侯,舊時士大夫的尊稱。
2簿書:官署文書。
3未午衙先散:官員們不到中午就辦完公事散衙了。
4咄嗟:呼吸之間,形容時間很短暫。
5花紋象簡:即手板,古代官司吏朝會時所執,備記事用。
6琴堂:《呂氏春秋·察賢》:「宓子賤治單父,彈鳴琴,身不下堂,而單父治。」後以稱頌縣署為琴堂。
【賞析】
小令親切自然,無吹捧阿諛之心,卻有讚揚清官能力之意,寫來全不費躇躊,別有一番情趣。
小桃紅
曉妝
紺雲分翠攏香絲1,玉線界宮鴉翅。露冷薔薇曉初試。淡勻脂,金篦膩點蘭煙紙2。含嬌意思,殢人須是3,親手畫眉兒。
【註解】
1紺云:青黑色的雲,此形容女子頭髮。
2膩:細膩。蘭煙紙:化妝品,一種潤髮香油。
3殢人:引逗人,招惹人。殢,糾纏、困擾。
【賞析】
細膩真切,生動傳神。然喬吉類似作品較多,意像往往重返。
憑欄人
金陵道中1
瘦馬馱詩天一涯2,倦鳥呼愁村數家3。撲頭飛柳花4,與人添鬢華5。
【註解】
1金陵:今南京。
2瘦馬馱詩:指騎馬浪游,詩思盈懷。
3倦鳥:倦於飛行的鳥。
4撲頭:迎面撲來。
5鬢華:兩鬢上的白髮。
【賞析】
後兩句強調的是生命中的遷逝感,於感時傷春中傳達出一種隱隱約約的焦灼與無奈。小令精粹凝練,句句如畫,字字妥貼堪為令曲之傑構。
天淨沙
即事
鶯鶯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風風韻韻1。嬌嬌嫩嫩,停停當當人人2。
【註解】
1風風韻韻:即風韻,指人的風度神態。
2停停當當:停當的疊詞。指美人的儀容恰在此時到好處,無可挑剔。
【賞析】
此曲歷來為詞曲論家所病詬。其中最突出的是清人陳廷焯。他在《白雨齋詞話》卷七中,指責喬吉效顰李易安《聲聲慢》,以為「嬌嬌嫩嫩」四字「尤為不堪」,乃是「醜態百出」。平心而論,各家批評,自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