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輛錫達拉皮茲臥鋪車。外面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臥鋪車廂裡面，人們在睡覺，或者試圖睡著。
有些人睡得像基督徒，平靜、甜美，而且悄無聲息。
另一些人則睡得像魔鬼，兇惡、醜陋，而且冷酷無情，好像要完成令他人徹夜不眠的使命。
這些人中，三號下鋪那位是最糟糕的。
他的鼾聲真是聞所未聞。即使是在像臥鋪車這樣呼嚕錦標賽的寶地，這也是我們聽過的最有條不紊的呼嚕。大家還沒關燈上床就寢，這邊就開始鼾聲大作。噢不！這傢伙是更冷血的魔頭。當所有人剛剛入眠正在品嚐夢鄉的甜美時，他破門而入，像一個張開雙翼的活生生的魔鬼，讓人整夜無法安寧。
他那響亮的「咕嚕嚕」的開場白讓車廂中每一個人睜開雙眼。但我們還指望這只是偶然，他不會再接再厲，那麼還可以原諒。可接著他用一聲悠長的「呱哈哈」的聲浪摧毀了我們的希望，使那些飽含安寧善意的諒解頓時灰飛煙滅。聽上去此人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每個無法入眠的人都抬高了頭，足足有一分鐘，大家懸著心屏息等待最糟的情況。三號下鋪卻開始一長串抑揚頓挫、品質穩定並且餘音裊裊的呼嚕聲。
「咕哇——哈！咕哇——哈！咕哇——哈！咕哇——哈！」
很明顯今夜他是打算沒完沒了的了。疲倦的人們倒向枕頭卻了無睡意，有人開始咒罵。低沉含混的喃喃自語像是遙遠雷暴的回聲。很快，三號下鋪玩起了新花樣。他突然吐出一聲「咕嗚——卡」，聽上去好像他的鼻子要憤而罷工。然後他停頓了一下，在我們開始期望他要麼睡醒，要麼被勒死的時候——隨便哪個都行——他帶著喉音的一聲「咕嚕兮」讓每個人都失望之極。
然後他停頓片刻，調整呼吸，厚積薄發地發出響亮的「卡——噗」，幾乎把車廂頂都掀掉了。接著他繼續用鼻子玩著各種匪夷所思的技巧，呼吸聲驚天地泣鬼神，如果諸神能聽到的話。任何人要用自己的呼吸器官發出像三號下鋪這位仁兄用鼻子所發出的那種震天動地的可怕噪音幾乎是不可能的。他在鼻腔各個部位遊走，在鼾聲的半音階上下顫動；他窮盡各種微妙、令人生畏的變化，直到他的鼻子聽上去應該早已脫節並散落一地。他就這樣沒日沒夜地講述自己的故事：「呱嗚！呱啦！咕——！卡噗！嘎哇——哈！喔卡！喔特！喔——喔噗！」
正當其他乘客商量如何幹掉這傢伙的時候，拂曉來臨，三號下鋪終於醒了。每個人都盯著門簾，想看看把臥鋪車廂攪成一鍋粥的到底是何方神聖。梳洗完畢，門簾打開，「三號下鋪」站在大家面前。老天爺！
那是個漂亮的年輕姑娘，金色的頭髮，羞怯懇求的目光，就像一隻被追捕的小鹿。
（張萍 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