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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妄想的病人

我還記得那天,到大英博物館去查閱有關接觸性花粉症治療方面的資料,我猜我大概得了這種小病。我取下一本醫書,一口氣讀完了所有要讀的內容。然後,我慵懶地、漫不經心地隨便翻著書,泛泛地研究起其他疾病來。我忘記了全神貫注地研究的第一種瘟病是什麼病——我知道,是一種可怕的、毀滅性的災難——沒等把一連串的病症徵兆看完一半的時候,我便意識到自己肯定得了這種病。

我驚恐萬狀,萬分絕望,沒精打采呆坐了好一會兒。然後又拿起那本書,翻了起來。翻到傷寒——看了看它的各種症狀——我發現我又得了傷寒——一定已經染病在身好幾個月了,竟然還蒙在鼓裡——不知道我還患上其他什麼疾病沒有;翻到舞蹈病——我發現,正如我預料到的那樣,我也患有這種疾病——就這樣,我開始對自己的病情產生了興趣,並決定一查到底,於是我開始按字母順序逐個排查——翻到瘧疾,瞭解到自己已經出現了瘧疾的某些症狀,大約在兩個星期後就會進入急性發作期;翻到腎小球腎炎,我心中稍微感到一絲安慰,因為我發現我得的只是其中較輕的一種,就目前狀況而言,我的生命還可以延續一些年。此外,我還染上了霍亂,並伴有嚴重的併發症;而我好像是先天性白喉患者。我認認真真地按照26個字母挨個檢查了一遍,得出的結論是,我唯一沒有得上的疾病就是髕前囊炎。

起初,我還挺受打擊的,心裡好像還有那麼幾分失落。為什麼我沒有得上髕前囊炎呢?這一缺憾豈不讓人不快?不過,過了一會兒,我那貪婪的感覺漸漸平復下來。我回過味來了,從藥理學講,我已經把藥理學上所羅列的其他各種常見疾病都得了,於是我變得沒那麼自私了,決定沒有得上髕前囊炎也可以接受。反正痛風已經處於惡性晚期了,它好像是在我毫無知覺的情況下找上了我;而我顯然是在孩提時期就染上了發酵病。鑒於發酵病是字母表中能查到的最後一種疾病名稱,我得出一個結論,我沒什麼別的病了。

我坐在那裡陷入了沉思。我想,從醫學角度來看,我一定是一個非常有趣的病例;對於醫學院的教學課堂來說,我更是一個極為難得的病例!醫學院的學生們有了我的話,他們就沒必要再「去醫院」實習了。倘若他們有了我的話,我一個人就是他們的「實習醫院」。他們只需圍著我走一走,然後就可以領他們的畢業證了。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還能活多久,我想自查一下。我摸了摸自己的脈搏。一開始,我一點脈象都沒摸到。接下來,脈搏突然跳了起來。我掏出懷表,測算脈搏的次數,大概每分鐘147次。我又摸了摸心臟,卻感受不到心臟的跳動。心臟已經停止跳動了。我勸自己相信心臟想必還在那裡,想必還在跳動,只是我這種現象無法解釋罷了。我把自己上半身從腰部到頭部拍了個遍,還稍微拍了拍身體的側面和後背,可我卻什麼也沒有摸到,什麼也沒聽到。我想看看自己的舌頭,我盡量把舌頭伸得長長的,閉上一隻眼睛,用另一隻眼來檢查。我只能看見自己的舌尖,而這麼做唯一的收穫就是:我比以前更加確信我得了猩紅熱。

於是,我去看病,我的私人醫生是一位老朋友。平時,每當我覺得我生病的時候,他就會摸摸我的脈搏,看看我的舌頭,再不鹹不淡地談談天氣;所以我覺得我現在去找他看病是對他的報答。我心中暗想:「醫生需要的就是臨床實踐,他有了我這樣的病人,比擁有一千七百個常見的普通病人得到的臨床實踐機會還要多,因為這些病人每個人也只能身患一到兩種疾病。」於是我徑直去找他。他問我:「你哪裡不舒服?」

我答道:「親愛的夥計,我不會告訴你我得了什麼病,浪費你的時間。生命短暫,在我還沒說完以前,你就可能離世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沒有得什麼病,我沒有得髕前囊炎。至於我為什麼沒有得髕前囊炎呢?我說不清楚;然而事實就擺在這裡,我沒有得髕前囊炎。可是,除此之外,什麼病我都有。」

我還把自己是如何發現這些疾病的過程一五一十地講給他聽了。

接下來,他解開我的衣服,俯視著我。他緊握著我的一隻手腕,我沒料到他會敲打我的胸部——我稱之為膽小鬼的做法——又馬上把側著的臉貼到我的身上。最後,他坐下來,開了一個處方,然後把處方折起來遞給我。我接了過來揣進衣兜裡,走了出去。

我沒有打開處方看,就徑直來到一家最近的藥店把處方遞了過去。藥劑師看了看處方,又將它退了回來。他說他不收這種處方。

「你是藥劑師吧?」我問道。

「我是藥劑師啊。如果我經營一個合作商店兼家庭旅館的話,我倒是可以為你效勞。可我只是一個藥劑師,我愛莫能助。」

我看了看那處方,只見上面寫道:「一磅牛排,每隔六小時服用一次;每天早晨散步十英里;每天晚上十一點整準時上床睡覺。此外不要滿腦子都裝些你不明白的東西。」

(張白樺 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