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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一對啄木鳥

那天下午,讀罷赫德森的《綠廈》,我沿著公路溜躂。公路在我農場的另一邊,那是在木伐林毀後新建的。曾經,濕潤的六月讓森林裡的大葉楓、赤楊、柳樹和梣樹枝繁葉茂、鬱鬱蔥蔥。如今遠望去,延伸至遠方的公路好比一把灰色的利劍,將整片綠蔭密林從中一劈兩半。此時,我腦海中浮現出那對優雅有趣的鳥兒形象,就是赫德森的小說中埃布爾帶著莉瑪奔向她出生之地時看到的那一對。

畫面似乎在腦中繼續浮現,我看到眼前有一對舉止奇特的啄木鳥。雄鳥緊抓楊樹幹枯的樹幹,雌鳥僅露出頭和肩。顯然,它們正用最富有激情的方式,享受交配的樂趣。一發現我,雄鳥用它特有的飛行方式從林中俯衝而下,起伏間飛進了像綠色砧雲一般高出森林的樹叢中。

此時,雌鳥留在樹幹後,只露出頭和頸,盯著我,屏住氣息,紋絲不動,儼然一幅驚弓之鳥狀。三輛汽車呼嘯而過,猶如發瘋的巨型甲蟲,而她還是絲毫未動。

我擠進了茂密的鳳尾蕨中,距她已不到二十英尺。雌鳥依然緊盯著我的一舉一動。這時,雄鳥歸來,為她獻上一條又肥又白的肉蟲,其感覺顯得極為榮耀。吃上一口,雙方就要唧喳上好一會兒,此外,他還充分展示了作為雄性應有的禮節。總之,「在席面上最讓人開胃的就是主人的禮節。」蘇格蘭鄉紳如此,啄木鳥也一樣。

我繼續向鳳尾蕨裡頭走去,發現雌鳥實際上就在她的窩裡。她從那兒探出頭和頸部。我小時候就研究過不少枯萎楓樹上的小洞,很清楚這些小洞足足有六英吋深,而且當雌鳥堵在洞口時,一定有某種特殊原因。要問她在做什麼,那一定在孵蛋了。

很快我發現,雌鳥並沒在孵蛋。在一個井然有序的家庭裡,每位成員要承擔起一定的義務。因此,她負責孵蛋,而他呢,通俗點說就要負責「養家餬口」。他的任務顯然沒有完成。因為他離去的身影還沒完全消失在林中,雌鳥就發出又急又尖的叫聲,顯然企盼著更多的食物。接下來的好幾分鐘裡,她一直這樣,偶爾嘴巴張得很開,好似喘不過氣來。千呼萬喚之後,他還沒回來,這時雌鳥便換了手段,把叫聲壓低,聲音斷斷續續地在樹林間迴盪。

可是,為她覓食者並沒回來。顯然,天涼的時候蟲子不如平日多。她的脖子伸出洞口很長,一遍又一遍呼喚著他,顯得非常緊迫。她還時不時地歪著頭傾聽外面的動靜。她失望了,憤然回身待在巢中。不一會兒,她再次出現在洞口,又一遍遍發出尖銳的呼喚聲。足足過了二十分鐘後,雄鳥叼著條肉蟲,風塵僕僕地趕了回來。她從他嘴裡奪下肉蟲,囫圇吞下。不過,美味還沒進到胃裡,她便像潑婦一樣斥責起自己的丈夫。

雄鳥感到有些無所適從,便飛到了樹幹另一邊的枯樹枝上,避避風頭。而她以為雄鳥去那裡游手好閒了,於是便站穩腳跟,伸出頭去,轉動著脖子,繼續斥責嘮叨。

像多數被數落了的爸爸們一樣,雄性啄木鳥看起來跟平時一樣淡定,如同在說:「你就嘮叨吧,反正我壓根不當回事兒。」然後,雄鳥飛進了森林,她也就馬上把頭縮回窩裡了。雄鳥剛飛走時還是毛毛細雨,而這會兒已然暴雨傾盆。雄鳥的身影還沒完全消失在林子裡,紅冠頭頂就探出洞口,雙眼上方的淺橙色條紋好似兩道冷峻的橫眉,她又開始不停地發出尖銳的叫聲了。我注意到洞口下緣略成V字形,既可向陽采光,又可避風遮雨。

啄木鳥爸爸這次還是沒能在預期的十分鐘內返回,於是啄木鳥媽媽便發揮了怨婦的老派做法,開始憤怒而焦躁。有只不知好歹的長足虻剛掠過她的嘴邊,就被她那烏黑銳利的喙惡狠狠地鉗住。純粹是怒火中燒,她居然還要吃洞口枯木的碎屑。可稍作品嚐之後,她就感到無比的噁心,開始吐了出來。

突然間,她性情大變,靜坐在那裡,好似從沒見過我,眼中流露出些許溫柔和好奇,時不時還眨眨雙眸,嬌媚迷人。繼而,她又把頭伸向另一邊,側耳傾聽些什麼。不過,我的耳朵遲鈍,沒能從森林裡充滿的輕言細語中分辨出什麼來。而聽到動靜的她又開始了新一輪的高聲尖叫。不一會兒,只見一隻啄木鳥羽毛不整,可憐兮兮地在雨中起伏顫悠,再次停落在窩邊的枯樹幹上。不過這回,他的夫人已經氣過頭了,壓根不睬他帶來的銀灰色飛蟲,而是發出更尖銳的聲音,貌似在嚎叫。衝他一通數落後,她才開始享受覓來的食物。然後蟲子剛剛下肚,就又繼續對他喋喋不休。

不過,凡事總有個度,即便是啄木鳥也不例外。雄鳥兢兢業業,在森林的某個陰鬱角落為她長時間覓食,歸來時已渾身濕透、面容憔悴,而今受到這般數落,他突然抖了抖羽毛,飛到幾碼外乾枯的紅楓樹枝上,開始「反唇相譏」。相比他那毛色靚麗的伴侶,他顯得樸素單調,平淡無奇,個子矮小,身體緊實而有效用,一看就是一輩子伺候人家的。從昆蟲到人類,無一例外。他出口簡單乾脆,我猜一定是一針見血了。

接下來啄木鳥媽媽便展現了其高超的博弈天分。她迅速撤回到窩裡,無疑是決心待到「暴風雨」結束。啄木鳥爸爸發現沒了聽眾,氣得抖了幾下濕透的翅膀,顯然感覺自己還是很重要的,無人可以取代。於是,他又俯衝進入林子覓食去了。

(羅選民 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