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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致青年

通常來說,問卷調查要麼惹人厭煩,要麼乏味無聊。不過,偶爾會有一兩份問卷發人深省。這種情況下,被提問者會感激調查者。幾天前的一個早晨,當有人請我回答下面這兩個問題時,我就很感激調查者:

1.你人生中最寶貴的教訓是什麼?

2.如果請你給一位年輕朋友一點建議,來幫助他平穩度過生命中最艱難的時期,你會給他什麼建議?

這兩個問題問得好,讓我們來想一想。

青少年時期是一個人生命中最艱難的一段時期,因為在這個時期,每次失敗都像是終結。如果這個青年長大一些,他將學到的人生最寶貴的第一個教訓——任何失敗都不是終結。

「事情會多多少少向壞的方面發展。」迪斯雷利曾悲哀地說。這麼表述的話,這個想法確實不令人寬慰。雖然事情也確實可能往好的方面發展,但更多時候,很多努力都白費了,毫無結果。這種糟糕的情況會延續幾周到幾個月,當時似乎沒有任何解決辦法,到後來只留下淡淡的回憶、混亂的畫面和深深的惋惜。

如果有人曾經歷過難以承受的挫折或痛苦,而後這些經歷變成了模糊的過去,那麼這個人將更有力量面對痛苦。「那是不幸帶來的力量,」浪漫的青年會說,「一種由冷漠和懷疑構成的力量。我不要這種力量,讓我軟弱和痛苦吧。」

這個年輕人錯了。那些成熟的男女並沒有變得冷漠。即使在戀愛中,他們也知道激情轉瞬即逝;這種認識使得他們對愛情的感受更敏銳,更強烈。「第二次愛情最悲傷,」歌德曾說,「但第三次愛情來臨時,會撫慰並彌補前兩次愛情的遺憾。」

我在這裡談的不僅僅是個人問題和個人憂傷。在政治生活中,也是如此。那些拉長著臉的先知,預言各種不幸的發生,擾亂了那些沒有生活經驗的年輕人的心。同樣,如果再年長幾歲,生活會教導我們,很多事情隨著時間推移和環境變化,自己會理順自己。一位睿智的意大利老外交官過去常對他身邊的年輕人說:「永遠不要說『這很嚴重』。六十年來,我一直聽見人們說事情非常嚴重。」

事實上,人生在世,有哪件事情不嚴重呢?做人、活著、堅持,都很嚴重。儘管如此,正如那位意大利外交官所說,生活也非常簡單,非常美麗。這也是不容置疑的,因為生命已經延續了上百萬年了。

「空洞的樂觀主義論調。」有人會說。在當前的悲愁中,「將來就好了」的想法並不能帶給我們多少安慰。但生活本身教給我們用更積極的方法治療傷痛。我們學會了怎麼擺脫最痛苦的時刻。離開傷心地,痛苦就可以得到醫治。逃到二十英里以外……想有一段時間不用看到那些傷害我們的人……一點一點地,那些痛苦的記憶就慢慢消退了。更好的一點是,即使不離開傷心地,我們也可以通過閱讀、聽音樂,以及某種形式的創造性活動,擺脫痛苦的折磨。藝術在生活中的作用,就是讓我們不再專注於自身——這既痛苦又毫無意義,而是讓我們在對美的沉思中進入寧靜和忘我的狀態。

生活給我的第二個教訓是,極少有人是完全邪惡的。年輕人只知道平和的家庭生活,所以在他們最初接觸陌生人的幾年裡,對碰到的殘忍、自私、嫉妒等負面現象感到恐懼害怕,他們覺得到處都是這樣的人。年輕人的悲觀也不是完全沒有理由:人性的確可以低劣到驚人的程度。但是,隨著我們對他人的瞭解增多,我們會發現,他們也能表現出友善、持久的溫柔,甚至是英勇。這時,我們開始意識到,生活中真正可怕的,是把犯罪當成保護自己的盔甲。所謂的報仇其實是真正的遭罪。而且,盲目地判斷和行動意味著無知。英國作家查爾斯·蘭姆曾說:「我恨那個人。」「但你根本不認識他。」一個聽眾反駁道。「我當然不認識他,」蘭姆回答,「你認為我可能恨一個我認識的人嗎?」

「生活教給我的最寶貴的教訓是什麼?」是對人性的堅定信念。儘管人會犯罪,人會瘋狂,但我依然對人性充滿信心。因為瘋狂是果,不是因。

現在,讓我們來回答第二個問題:「如果請你給一位年輕朋友一些建議,來幫助他平穩度過生命中最艱難的時期,你會給他什麼建議?」

這個問題需要一本書才能回答,一篇文章回答不了。但如果要我勉為其難地回答的話,首先我要強調約束自己的重要性。一個人無休止地探求每件事的前因後果並不好。要生活得幸福,就必須建立在嚴格的原則之上。我甚至要說,是什麼原則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些原則是可靠的、穩定不變的;而且我們不能打折扣。我在這裡說的並不是宗教信條。詩人拜倫說:「教義是一個人和他的創造者之間的事。」我說的是那些自願的行為,必須建立在穩固的基礎之上,依照嚴格的原則生活。宗教生活的原則、工作的原則、每一種活動的原則——這些都一樣有益,只要你全心全意信奉這些原則。

達到心理平衡和道德完善的另一個條件,在我看來,是計劃的一致性和延續性。年輕人會受到各種機會的誘惑,而機會是無限的。限制一個年輕人的選擇會激怒他。他想擁有各種朋友,踏上每一次可能的旅行,擁抱所有的學問,嘗試每一種事業,經歷各種愛情。但生活的一個條件是,人必須限制自己;他必須做出選擇。那時,而且只有那時,他才能夠深入生活,穩步向前。

我想,這些就是我對這兩個問題的回答——如果要我回答的話。

(余蘇凌 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