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的學校搬到了另一座廟——比以前那座稍微大一點，不過離我家更遠了。叔叔怕我往返學校太累，就讓我跟他住在一起，每個星期六才能回家。叔叔學校採用的是歐洲節假日制度，和公立學校一樣，每週休息一天。而在私立學校，學生除中國節假日外只能潛心讀書，但中國的節假日又少得彷彿沙漠裡的甘泉。
有一天，我被叫出了課堂，是家裡的女傭在等我。我想，一定是母親生病了，因為只有在母親沒法做家務的時候家裡才會雇女傭，於是急忙往家趕。路上，女傭跟我說的消息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你媽給你生了個妹妹。」
真高興，因為我在家裡一直很孤單。
女傭把我帶到奶奶面前，只見奶奶表情嚴肅，她很快把我帶進了母親的房間。母親靜靜地躺在床上，臉色蒼白，身體瘦弱，胳膊放在被子外面。一張小床緊挨著奶奶和母親，小床看起來很好玩，裡面有個東西用白布包著，圓鼓鼓的，皺巴巴的。
「是個女孩兒。」奶奶說道。
我想摸一摸小妹妹，但奶奶堅決不讓。既然不能摸，我決定馬上去商店給她買幾塊糖果。奶奶在媽媽的床沿上坐了下來，大聲地笑了，那笑聲又尖又細。一會兒她停下，看看我，接著又笑起來。要知道，我為這些糖果花了很多錢，奶奶總愛拿這件事打趣。
我對奶奶說：「有個女孩兒真好。」
「不，太不好了。」奶奶回答，「要知道，在咱們四川，需要給新娘準備嫁妝，所以生女孩只會賠錢。如果住在江蘇就不一樣了——那裡的人會給新娘家很多錢的。」
我並不同意奶奶的看法，不過她並不在意，又笑了起來，可能又想起了那些糖果。
女傭為母親端來一碗雞湯，小心翼翼地，生怕灑出來。在中國，每個女人在生完孩子的頭幾天都會喝雞湯的。雞湯味道鮮美，我眼巴巴地盯著那個碗，母親便讓我挨著她坐在床上跟她一起喝。
奶奶拿走空碗的時候看著我，嚴肅而認真地說道：「說的也是，惜華，如果你媽每年都給你生個妹妹或弟弟的話，那也不錯，這樣你就能經常吃雞肉了。」
妹妹滿月的時候，我家因為親戚們的到來而變得熱鬧起來。我家親戚可真多，母親到處打著招呼，對每一個人都那麼親切友善，不過依然顯得蒼白瘦弱，儘管她那個月一點活兒也沒幹。然後，母親抱著我的小妹妹走進客廳，親戚一個接一個地來到她身邊，摸摸那個大眼睛的小女孩。妹妹小小的肚子上蓋著紅色的法蘭絨肚兜，以防著涼。親戚們議論著妹妹的鼻子、眼睛和嘴巴像誰，並送上了美好的祝福。
「長大後一定像媽媽一樣聰明。」
「一定成為好當家。」
「一定成為本縣市最美的新娘。」
「一定會成為有名的作家。」
最後一個祝福來自我的大伯。我知道，這是因為他自己喜歡寫東西，他對每個新出生的嬰兒都會這麼說。
每個人都看過妹妹以後，她又被包起來抱走了。親戚們把禮物送給母親，有裝在編織籃中的雞蛋、咯咯叫的母雞、幾袋糖、精挑細選的大米——好漂亮的大米啊，讓人想用線穿起來當項鏈戴，真的很漂亮——還有很多糖果……
奶奶的目光從那袋糖果轉向我，又笑了起來。
親戚們湧進餐廳。餐桌旁，每個親戚都得到了我們家的回禮：兩個紅雞蛋。我很難過，因為家裡並不富裕，我不能在雞蛋上粘上一張帶有表示「幸運」字樣的金紙。
一年後，我妹妹生日那天，同一批親戚再次來到我家。客廳的桌子鋪上了紅布，上面擺著各種物件：針線、燉鍋、茶壺、畫筆、墨水瓶、刀子、詩集、故事書、柔軟的鈍劍、印花綢。
小妹妹正努力把自己的腳塞進嘴裡，就被抱到了桌子邊，看看她首先選什麼物件。如果拿起毛筆，就會成為作家；如果抓住燉鍋，就為家庭主婦；如果摸到綢子，就會不愁穿戴；如果拿劍，就會成為著名的英雄或首領。
我不知道小妹妹選的是什麼。鑒於她目前在北京大學就讀，並對文學表現出濃厚興趣，我猜她當時選的一定是毛筆或書之類的。不過，要知道她有兩個當老師的叔叔。那天，紅布上堆了那麼多書和文具，不起眼的針線根本沒機會跑到我的妹妹小惜娟手上。
那些天，惜娟是家裡的重要人物。不過我並不介意，畢竟我長大了，比她大六歲。
（彭萍 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