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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改寫命運交響曲

人生的悲劇在所難免,

但遭受打擊未必與幸福絕緣。

人在壓力下的反應,

決定他們能否轉禍為福,

或只是徒然受苦受難。

談了這麼多,可能還是有人認為,只要運氣夠好,擁有健康、金錢及出眾的外表,就很容易獲得快樂。如果事業不是那麼順利,命運發給我們一副爛牌,又怎麼能改善生活品質呢?不必擔心月底會沒錢吃飯的人,當然大可以慢慢思索樂趣和享樂之間的差異,但對於大多數人而言,沉溺於這種比較之中根本就是種奢侈。假如你有一份收入很好、又有興趣的工作,當然不妨多考慮一下挑戰和複雜性的問題,但一份根本就是愚蠢而抹殺人性的工作,有什麼好改進的呢?我們怎麼能要求疾病纏身、貧困、遭受種種打擊的人,控制自己的意識呢?一定得先改善實際物質條件,然後心流才能對生活品質有所裨益。換句話說,最優體驗只是錦上添花,健康與財富才是根本。只有鞏固「根本」以後,心流才有助於創造生活的主觀滿足感。

不消說,本書徹頭徹尾都反對以上這種論調。主觀體驗不只是人生的一個面,它就是人生。物質條件只是次要的,它們只能通過體驗,對我們產生間接的影響;心流卻直接裨益生活品質,甚至享樂也有同樣的效果。健康、金錢,還有其他物質上的優勢不一定能改善生活;一個人除非先學會控制精神能量,否則這些優勢都發揮不了作用。

相反,很多人歷經艱難困苦,不但沒有被打倒,反而充分享受到生活的樂趣。這些人怎麼能在匪夷所思的惡劣環境下,找到心靈的和諧,提升複雜性呢?本章所要討論的就是這麼一個看似很簡單的問題。

扭轉悲劇

如果以為能控制意識的人,不論發生什麼事仍然會快樂,那就未免太天真、太理想主義了。一個人所能承受的痛苦、飢餓、剝奪,都有一定的限度。正如亞歷山大大夫所說的,「心靈統治肉體的論調,雖然沒有生物學或醫學的根據,卻是生命過程中最根本的事實」。整體醫學、諾曼·卡曾斯對抗絕症成功的故事,以及西格爾大夫有關自我醫療等書籍的出版,都使20世紀盛行的建立在唯物觀點上的保健理論不得不重作調整。我們在此要強調的是,一個懂得在生活中找到心流的人,即使在全然絕望的情形下,也仍然能找得到樂趣。

米蘭的馬西密尼教授收集到的資料中,有些處於極端困境仍能找到心流的實例,令人歎服不已。他的研究對像有一組是半身不遂的病人,他們年紀輕輕,便因意外事故喪失了運用肢體的能力。這項研究最出人意料的發現是,大多數患者都說,導致半身不遂的那場意外是他們一生中最不幸,但也是最有意義的事件。悲劇事件的正面意義在於,它帶給受害者一個非常明確的目標,並減少了衝突性或不必要的選擇。學會面對殘疾挑戰的病人覺得,人生方向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重新學習生活就是一種驕傲和樂趣。他們把意外事故從精神熵的來源,轉變為內在秩序的開端。

苦難是人生的契機

這群人中有個名叫魯吉奧的青年,他在20歲那年騎摩托車出事,腰部以下全部癱瘓。在這之前,他只是個渾渾噩噩的加油站工人,喜歡踢足球、聽音樂,自認人生沒有目標,也一直沒發生過什麼大事。車禍以後,他體驗到的樂趣大有提升。休養期間,他去念大學,並獲得了語言方面的學位。現在他自己開業,替人做稅務顧問。他覺得學習與工作都是強大的心流泉源,釣魚和射箭的效果也不錯。最近,他還贏得了區域射箭比賽的冠軍—是坐著輪椅出賽的。

魯吉奧接受訪問時說:

癱瘓使我重生,所有我過去做的事都必須從頭開始學習。我必須學習自己穿衣服,好好用自己的頭腦;必須成為環境的一部分,利用它,卻不試圖控制它……這需要專注、意志力、耐心。說到未來,我希望能不斷進步,打破殘障的限制……每個人都需要一個目標。在半身不遂以後,在這些方面進步就成為我的人生目標。

還有一個名叫法蘭戈的青年,他的腿在5年前癱瘓,還有相當嚴重的泌尿方面的問題,必須動好幾次大手術。事故發生前,他是個電器工人,工作帶給他很多樂趣,但他最強烈的心流體驗來自每星期六晚上的有氧運動。腿部的癱瘓對他構成格外沉重的打擊。常人難以想像的障礙,非但沒有削減法蘭戈體驗的複雜性,反而使它變得更豐富、更充實。現在他擔任其他半身不遂患者的心理輔導員。法蘭戈自認目前最大的挑戰是,幫助其他病人重建信心,並提供恢復健康方面的協助。他最重要的人生目標是:「覺得我對別人有用,幫助最近才出事的人接受這種處境。」法蘭戈跟一位曾因車禍癱瘓而極為消沉的女孩訂了婚。他們第一次約會的時候,他開車(有配合殘障駕駛的設計)載她到附近的山上去玩,不料車子拋錨,他們兩個被困在荒涼的山路上。女朋友驚慌失措,甚至連法蘭戈也不知如何是好,但他們終於找到人幫忙。諸如此類化險為夷的小事件,使他們覺得更有自信。

目盲心不盲

米蘭研究小組的研究對象,有一組包括數十位先天或後天失明的人。訪談記錄中最值得注意的仍是,很多人認為失明是一樁使人生變得更充實的積極改變。以碧拉為例,她現年33歲,12歲時因視網膜脫落而永久失明。失明使她不必再目睹家中的暴力與貧困,她的人生因而有更遠大的目標和收穫,這都是拜喪失視力所賜。她跟很多盲人一樣,都在當電話接線員。她提到的心流體驗包括工作、聽音樂、幫朋友洗車,以及「我做的任何事」。她覺得工作時最大的樂趣就是,得知她負責接通的電話,通話非常順暢,談話銜接得如行雲流水。這時她會覺得:「好像上帝似的,非常滿足。」碧拉認為,失明對她的人生有積極的影響,因為「它帶給我連大學文憑也無法帶給我的成熟度……例如,我週遭的人認為極為嚴重的問題,我都不受影響」。

現在30歲的保羅,6年前完全喪失視力。他並沒有把失明列為積極的影響,但他提到這次不幸事件帶來的四個正面結果:「首先,雖然我知道,也接受了自己因失明而造成的限制,但我還是會不斷試圖克服這些限制。其次,我決心要嘗試改變我不喜歡的狀況。第三,我會小心避免重複過去所犯的錯誤。最後,我現在已沒有幻想,但我會努力包容自己,同時也包容別人。」

保羅和大多數殘障者一樣,都把控制意識看做最重要的目標,實在很令我們意外,但這並不代表挑戰只限於精神層次。保羅是全國西洋棋協會的會員,也參加盲人運動會,平日靠教音樂維生。他把彈吉他、下棋、運動、聽音樂都列為目前的心流源泉。最近,他在瑞典的殘障游泳聯誼賽中贏得了第七名。他的妻子也是盲人,在一個失明婦女的體育隊擔任教練。現在他計劃用盲人點字,寫一本古典吉他彈奏的教科書。

還有安東尼奧,他在高中教書,妻子也是盲人;他們目前面臨的挑戰是領養一個盲童,這很可能是意大利第一宗如此特殊的案例。安妮妲說,用黏土雕塑、做愛、閱讀點字,都能產生強大的心流。生下來就失明、現在已85歲的狄諾,已婚,育有兩個孩子,以整修舊椅子為業,他說工作始終能帶給他多姿多彩的心流體驗:「我用天然籐修理椅子,不像一般店裡用合成材料……當你調整得恰到好處,彈性剛剛好時,感覺實在太棒了—尤其一試就成功的話……完工以後,椅子保證可以再坐20年。」另外,還有很多很多像他們一樣的人。

流浪漢的告白

馬西密尼教授的另一組研究對像中,包括無家可歸的流浪漢。露宿街頭的人在歐洲大城市裡很常見,我們常會認為他們很可憐。不久前,這些無法適應「正常」生活的人,還可能會被診斷為精神病或更嚴重的症狀。事實上,他們之中很多人確實是被各式各樣的災難打垮而落得孤苦伶仃。但再次出乎我們意料的是,他們之中也有很多人能把悲慘的境遇變成十分滿足的心流體驗。我們從眾多實例中特別選出一段具有代表性的記錄。

芮亞是埃及人,今年33歲,睡在米蘭公園,以到慈善機構吃救濟餐維生,偶爾需要錢用,就到餐廳裡幫人洗盤子。接受訪問時,訪談者先讀了一段關於心流體驗的描述給他聽,然後問他是否有過類似的感受,他回答道:

是的,我從1967年到現在的生活一直就是這個樣子。1967年「以阿戰爭」[3]結束後,我決心離開埃及,就一路搭便車來到歐洲。從此以後,我就過著心靈非常集中的生活。這不僅是一次旅行,還是自我的追尋。每個人的內心都有些亟待發現的東西。我老家的人在我決心徒步來歐洲的時候,都以為我瘋了。人生最棒的事就是瞭解自己……我從1967年到現在,只有一個念頭:找到自己。我必須跟很多事物作鬥爭。我經歷過黎巴嫩的戰事,經過敘利亞、約旦、土耳其、南斯拉夫,終於來到這兒。我也經歷過各種自然災難。在暴風雨中,我睡在路旁水溝裡;我出過意外,有朋友就死在我身邊,但我的注意力不曾鬆弛過……這是一場持續了20年的冒險,它還會持續到我這輩子結束……

我像一隻剛孵出來的雛鳥,展開這場旅程,從此我就能自由的飛翔。每個人都應該瞭解自己,親自體驗生命的每個形式。我也可能還是在老家的床上呼呼大睡,或到鎮上謀一份現成的工作,但我選擇跟窮人在一起,因為每個人都必須受過苦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人。結婚、做愛,並不能讓你成為男子漢;做男子漢就得負責,知道什麼時候該說話、說些什麼,什麼時候又該保持沉默。

芮亞的話還很長,但他說的每句話都完全符合他堅持追求的精神目標。就像2 000年前浪跡沙漠、尋求啟示的先知,芮亞也從日常生活中提煉出清晰無比的目標:控制意識,建立自我與上帝溝通的橋樑。是什麼使他放棄「人生的好東西」,去追求一個如此捉摸不定的目標?他是否天生荷爾蒙不均衡?他的父母是否造成他心靈上的創傷?這些頗能引起心理醫生興趣的問題,我們在此都不予討論。芮亞為何與眾不同並不重要,但是他能把大多數人無法忍受的處境,轉變成有意義、有樂趣的生活,這才是真正值得我們注意的。很多養尊處優的人都還做不到這一點呢!

紓解壓力

英國哲人約翰遜說:「讓一個人得知他兩個星期後會被處決,對於他集中精神有莫大的幫助。」這種說法也適用於我們剛才所舉的每一個例子。人生的中心目標受到重大打擊,如果自我沒有因而完全毀滅,就可能迫使我們用全副精神能量,在碩果僅存的目標周圍建築一道藩籬,防禦命運再度發動攻勢;要不然,災禍也可能帶來一個更清晰、更迫切的新目標,那就是克服挫敗造成的新挑戰。如果選擇第二條路,這場悲劇不見得對生活品質有不利的影響。事實上,正如魯吉奧、保羅以及不計其數像他們一樣的人,旁觀者眼中的厄運,或許反而能使他們的人生變得更充實。即使失去一種最基本的能力,例如視力,也不代表意識會因而變得貧瘠,結果往往正好相反。是什麼造成這樣的結果?同樣的打擊,為什麼有人從此一蹶不振,卻也有人用它創造內在的秩序?

心理醫師通常把這種問題歸為「壓力的適應」。很明顯,某些事件產生的心理壓力特別大,例如,喪偶之痛比抵押房屋借款嚴重得多,被迫質押房屋又比接到交通違規罰單嚴重得多。顯而易見的是,在同樣的情況下,有些人一味自艾自憐,有些人卻咬緊牙關、力圖振作。一個人應對壓力的態度,就稱為他的適應能力或適應方式。

在分析壓力下的適應能力之前,先要談談三種不同的支持來源。第一種是外來的助力,尤其是社會給予的支持。例如,罹患重病時,若有完善的社會保險和摯愛的家人在旁照顧,情況就會緩和許多。第二種是個人的心理資源,包括智能、教育水準以及其他相關的人格因素。比方說,對於內向的人而言,搬家到另一個城市、結交新朋友構成的壓力,比外向的人更大。最後一種資源則是一個人對付壓力的策略。

在這三種因素中,第三種最重要。光靠外來的支持緩和壓力的效果不大,這一招往往只對本來就很堅強的人有用。心理資源大多也不在我們的控制之內—我們很難使自己變得更聰明、更外向。然而適應策略不但能改變壓力產生的效果,也最具彈性,可以完全由自己控制,因此特別值得重視。

40歲失業

一般人面對壓力的反應,可分為積極、消極兩大類。研究哈佛大學畢業生的生活狀況達30年之久的心理學家范倫特,把積極的反應稱為「成熟型防禦」,其他學者則稱之為「轉換型適應」。消極反應分別被稱為「神經過敏型防衛」或「退化型適應」。

我們以吉姆為例,說明兩者之間的差別。吉姆是一個財務分析師,本來擁有一份養尊處優的工作,40歲時卻被炒魷魚了。在人生壓力的量表上,失業大約居於中間位置;它的影響當然會隨個人的年齡、技能、儲蓄、就業市場的狀況而有所不同。吉姆面對這件不愉快的事,可以作兩種選擇。他可以過隱遁的生活,晚起、否定一切、拒絕去想它;他也可以把挫折感發洩到家人和朋友身上,或借酒消愁。這些行徑都屬於「退化型適應」或「神經過敏型防衛」。

當然,吉姆也可以保持冷靜,暫時壓抑自己的憤怒與恐懼,合理地分析問題,並重新評估處事的先後順序。這樣他可以重新界定問題所在,設法解決—例如,他可以換到更需要他的技能的工作崗位上,或接受新訓練,從事別的工作。選擇這些出路,就是「成熟型防衛」或「轉換型適應」。

很少有人會只用一種策略渡過難關。吉姆很可能在失業的第一晚喝個酩酊大醉,跟一年到頭都在抱怨他的太太大吵一架,但第二天或一星期以後,他會冷靜下來,開始思考下一步要怎麼辦。各個人應用策略的能力有別,贏得射箭比賽冠軍的半身癱瘓者、雙目失明的西洋棋高手,承受的人生壓力遠超常人,他們是「轉換型適應」中的佼佼者。但也有人在不算太嚴重的壓力下就輕言放棄,從此降低生活的複雜度,不作他圖。

勇氣是應變的開始

把不幸的災禍變成幸運的契機,是一種難得的天賦才能。具備這種能力的人被公認為是社會的「適存者」,他們的力量來自彈性或勇氣。不論我們如何稱呼他們,能夠克服萬難、超越障礙,已足以使他們鶴立雞群。事實上,一般人談起他們最佩服某個人的理由,大多不外乎勇氣過人、不畏艱難。培根引用禁慾學派哲學家塞涅卡的話指出:「人在得意時表現出的種種優點令人羨慕,但人在困境中表現的種種優點更令人佩服。」

在我們的一項研究中,受人佩服者的名單包括一位半身不遂的老太太,她一直保持心情愉快,並隨時樂意聆聽別人的苦惱;還有一位青少年夏令營的營地輔導員,在一名學員游泳失蹤,所有人都驚慌失措時,還能保持冷靜地組織救援隊,成功完成了一次救援任務;另一位女性主管則在男性的嘲弄與打壓之下,克服艱苦的環境,獲得成功。19世紀的匈牙利醫生塞麥爾維斯,無視其他醫生的冷嘲熱諷,堅決相信只要醫生在接生前把手洗乾淨,很多婦女就不至於在分娩時喪生。這些人和其他數以百計的榜上有名者,都因相同的理由受人尊敬:他們堅持自己深信不疑的事,不在別人的反對之下退縮。他們有超乎常人的勇氣—也就是古人所謂的「美德」。

一般人特別重視勇氣,當然是有原因的。在所有美德當中,首推把困境轉變為樂趣盎然的挑戰的能力,而這也最有用,在求生時最不可或缺,且最有可能改善生活品質。能欣賞別人所具有的這種能力,代表我們已對這種人付出注意力,必要時我們極有可能傚法他們。因此,佩服有勇氣的人本身就是一種優點,會這麼做的人已經為災禍的來臨,作了最好的準備。

僅是把擺脫混沌的能力命名為「轉換型適應」,或把具備這種能力的人稱為「有勇氣」,還不足以充分說明這份獨特的天賦。正如法國劇作家莫裡哀的劇中人,聲稱睡眠是「入睡能力」,如果我們說良好的適應是「勇氣」這種美德所造成的,根本就是把事實真相越搞越糊塗。我們需要的不僅是名詞和描述而已,還需要瞭解它的整個運作過程。不幸的是,我們目前在這方面所知還相當有限。

化腐朽為神奇

一個很明顯的事實就是,從混沌中創造秩序的能力不僅限於心理層次。事實上,有的進化觀認為,複雜的生命形式依靠從精神熵中汲取能量而生存—把廢物重新加以利用,改造成有結構的秩序。曾獲諾貝爾獎的化學家普利高津,把控制隨機運動中,原來會散失掉能量的物理系統,稱做「耗散結構」。例如,地球上的植物界就是一個龐大的耗散結構,因為它靠光進行光合作用,光本來只是太陽燃燒的副產品,沒什麼用途。植物有法子把這種可能浪費掉的能量,轉變為葉、花、果、樹皮及樹幹生長所需的原料。又因為沒有植物就不會有動物,所以也可以說,地球上所有的生命,都靠著耗散結構把混沌塑造成複雜的秩序才得以存在。

人類也會運用可能報廢的能量,實現自己的目標。科技上的第一個重大發明—生火—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最初,火都是由偶發事件所引起的:火山爆發、閃電、各種易燃物的自燃。自然腐朽的樹木到處棄置,毫無用途可言。人類學會用火以後,原來可能散失的能量就可以用來溫暖他們的洞穴、炊煮食物,還可以用於冶鑄金屬用品。利用蒸汽、電力、汽油、核能推動的引擎,也是基於相同的原理,把原來不是散失掉就是與我們的目標背道而馳的能量,重新加以利用。要不是人類學會把無秩序的力量轉變為可以利用的形式,我們就不可能生存得像今天這麼順利。

不如意事常八九

前面已談過,心理的運作方式也遵循類似的原理。自我的完整取決於把中立或破壞性事件,轉變為對自己有利狀態的能力。如果被開除是找一份更符合個人志趣的工作機會,就不是什麼壞事。一個人一生中好運連連的時候,可說是微乎其微,每個願望都實現的可能性更可謂是等於零。所有人早晚都必須面對與目標相違背的情況:失望、罹患重病、財務困境,到頭來還有不可避免的死亡。這些事都會產生消極的回饋,造成心靈的脫序。它們都對自我構成威脅,並破壞它的正常運作。如果受到嚴重的心靈創傷,一個人可能就無法再把注意力集中到主要目標上,自我就此失去控制力。重大的傷害會使意識陷入一片混亂,當事人可能就此喪失心神,也就是產生各種精神官能症。在比較輕微的狀況下,飽受威脅的自我能繼續生存,但不會再成長;它在攻擊下畏縮,退居自衛的屏障之後,在不斷的自我懷疑中茫然度日。

也正因為如此,勇氣、彈性、堅忍不拔、「成熟型防衛」或「轉換型適應」(亦即心靈的「耗散結構」)都不可或缺。少了它們,我們就會一直處於精神「隕石」的火力掃射之下。若能發展積極的應付策略,至少可以把不利的情況轉為中立,或進而把它們變成有助於自我茁壯、複雜的挑戰。

適應技巧隨年齡增長

轉換型技巧通常是在青春期的晚期養成,較年幼的孩子或剛步入青春期的少年,大多依賴社會網絡所提供的屏障免於傷害。當孩子受到任何打擊—即使是諸如成績考砸了、下巴長了顆青春痘或學校裡同學不跟他說話這類小事,他們都覺得像是世界末日,生命不再有意義。倘若別人能適時給予正面的回饋,只需要幾分鐘就足以振作他的精神。一個微笑、一通電話、一首好歌,就足以吸引他的注意,使他忘記憂慮、重建心靈的秩序。我們從心理體驗抽樣法的研究中得知,健康的青少年沮喪的時間每次平均不超過半小時(成年人從惡劣的心境中復原,卻平均需要兩倍的時間)。

不過,大約到十七八歲左右,青少年大多就已經能比較清醒地看待不利的狀況,如果一件事情未能按照預期發展,也不至於構成致命的打擊。大多數人到這個年紀,已開始有能力控制意識。這種能力部分歸功於時間的歷練:曾經失望、熬過失望。長大了的青少年知道,其實事態並沒有乍看之下那麼糟。部分則由於知道別人也會遇到相同的問題,而且終能解決。得知自己的問題也會發生在別人身上,使年輕人的自我產生新的覺悟。

當年輕人在自行揀選的目標上建立了堅強的自我,任何外來的失望都不能撼動時,適應型技巧的發展就已臻至巔峰。對某些人而言,這股力量來自認同家庭、國家、宗教、意識形態而確立的目標;對其他人而言,這股力量來自精通一套和諧的符號系統,諸如藝術、音樂、物理等。印度的年輕數學天才拉馬努金,把所有精神能量都投注在數學理論上,貧窮、疾病、痛苦及短暫的壽命,雖令他疲憊不堪,卻不能使他分心—甚至還進而刺激他更努力地發揮創造力。彌留之際,他還對自己發現的方程式讚歎不已。他心靈的寧靜悠遠,正反映出他所運用的象徵符號秩序井然。

化危機為轉機

為什麼有些人的力量被壓力削弱,有些人卻變得更堅強?答案很簡單,懂得如何把無助的狀況轉變為新的心流活動,並加以控制的人,會為自己找到樂趣,在考驗中鍛煉得更堅強。這樣的轉變可以分三個步驟來討論:

第一,不自覺的自我肯定。羅根曾對受過嚴格體能折磨的人作過一項研究,這些人包括單獨到北極流浪的探險家、集中營的囚犯等,他們共有的心態就是,深信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我們不妨說他們是自信,但同時他們的自我又似乎並不存在:他們一點兒也不以自我為中心,他們的能量不用於控制環境,而是致力於尋求一種與環境和諧共存的途徑。

抱持這種態度的人,不把環境視為敵人,也不堅持自己的目標和企圖必須凌駕於一切事物之上。他只覺得自己是週遭的一部分,應當在運作的體系當中盡一己之力。而矛盾的是,承認自己的目標或許是一個更偉大的實體的附庸,為了成功,可以遵守一套並非出於自己選擇的遊戲規則,往往是強者必備的特徵。

在此舉一個很普通的例子。假定某個寒冷的早晨,你趕著要去上班,但車子卻發動不了。在這種情形下,很多人會變得越來越固執,一心一意非趕到辦公室不可,沒法子擬定其他計劃。他們可能咒罵車子,拚命轉動車鑰匙,或憤怒地猛敲儀表板,而這些動作通常都不會有任何效果。他們的自我太強,使他們無法適應挫折,也不能實現目標。比較理性的態度是,認清不管你是否急著趕到公司,汽車自有它的運作方式,唯一能發動汽車的法子就是按照它的規矩來。如果你實在不知道點火系統出了什麼問題,倒不如叫輛計程車,或乾脆請一天假,在家做些別的有用的事。

基本上,要達到這樣的自信,一個人首先要對自我、自己的處境、自己在環境中的地位,都有相當的信心。一名優秀的飛行員知道自己有什麼樣的技巧,對飛機有信心,也知道萬一遇到颶風或機翼結冰,該如何應付。他對自己在任何天氣狀況下的適應能力都有信心,並不是因為他能強迫飛機服從他的意志,而是因為他把自己當做調節飛機性能、配合天氣的工具。他是飛機航行安全不可或缺的環節,但只有在他以一個環節自居時,才能實現自己的目標。

第二,注意力集中於外界。注意力向內集中時,精神能量都被自我的關注與慾望吸收,很難再去觀察週遭環境。懂得如何把壓力轉換成充滿樂趣的挑戰的人,很少花時間想到自己,他們不會把所有的能量都用在滿足自己的需求上,或為受社會制約的慾望煩惱。相反,他們的注意力隨時保持警覺,不斷處理來自週遭環境的資訊。注意焦點仍由個人的目標決定,但尤需保持開放,隨時注意外界的變化,作出相應的調整,儘管這些變化不見得跟他想要實現的目標直接相關。

開放的態度使一個人更客觀,能夠注意到變通的可能性,自覺是週遭環境的一部分。攀巖者修伊納把那種與環境融合為一的感覺表達得很好,他描述攀登險峻的約塞米蒂谷埃爾卡皮理巖壁的經歷說:

花崗岩的每個結晶都像從石頭上凸顯出來,雲朵的變化萬千,一直吸引我們的注意。有生以來第一次,我們發現巖壁上佈滿了小昆蟲,它們小到幾乎看不見的程度。我盯著一隻小蟲足足看了15分鐘,看它爬來爬去,對它鮮紅的外殼讚歎不已。有這麼多美好的東西供你觀看和感覺,你怎麼可能厭倦?我們跟如此充滿樂趣的環境結合在一起,無微不至、無遠弗屆的感知,帶給我們一種多年來不曾有過的感受。

達到這樣天人合一的和諧境界,不僅是享受心流體驗樂趣的重要因素,也是克服困境的中心機制。首先,把注意力從自我轉移出去,慾望受挫就較不可能干擾意識。精神熵是因為注意力集中於內在的無秩序而產生的,這時若把注意力轉而投注在週遭的事物上,壓力造成的破壞就會減輕。其次,如果一個人沉浸在環境中,成為環境的一部分,利用精神能量參與到環境體系之中,這樣一來,他就更能瞭解體系的特性,可以用更好的方式適應不利的情況。

再回到前面那個車子發動不了的例子:如果你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及時趕到辦公室這個目標上,你心裡想的可能只是萬一遲到會有什麼後果,對不肯合作的車子滿懷敵意。因而,你就不大可能注意到汽車要告訴你的信息:引擎油氣太重,或電瓶沒電了。同樣,如果飛行員一心只想著他要飛機怎麼做,就可能忽略有助於安全導航的資訊。第一個單人飛渡大西洋,開創飛行紀元的林白,把完全對環境開放的心理狀態描述得非常好:

我的駕駛艙很小,牆也很薄,但在這個小空間裡,儘管思潮洶湧,我卻覺得很安全……我對駕駛艙裡每個細節都非常清楚—所有的儀表、扳手、結構上的每個角度。每件東西都具有新的價值。我細看管路上焊接的痕跡(曾經有多少肉眼看不見的沉重壓力凝固在金屬的皺褶中)、高度表上四濺散開的油漆……成排的燃料閥……這一切我過去不以為然的東西,現在都覺得十分醒目而重要……我一方面駕駛著複雜的飛機,在空中飛行;另一方面在機艙裡,週遭只有單純的東西,思考也擺脫了時間的局限。

他還講到他過去的一位同事G在空軍服役時的一次令人毛骨悚然的經歷,說明當我們過度以安全為念、忽略了現實狀況時,反而可能造成嚴重的危機。朝鮮戰爭期間,G的部隊參加一次例行的跳傘演習。有一天,一組受訓的傘兵發現標準型的降落傘不夠,有個慣用右手的人,被迫使用左手開紋的降落傘。負責軍需品的士官長向他保證:「兩種傘完全一樣,只是拉繩在背帶左邊。你可以用任一隻手開傘,但是用左手會比較容易些。」全組登機,飛到8英尺的高空,大家在目標降落區的上空,一個接一個往下跳。一切都很順利,只除了一個人:他的降落傘沒有打開,活活摔死在沙漠裡。

G是負責調查降落傘為何沒能打開的特別小組成員。死去的士兵分配到用左手開啟的降落傘,在他的制服右襟,標準降落傘開傘拉繩所在的位置已被完全撕裂,甚至右胸也被他染血的右手抓得皮開肉綻,只要再向左幾寸就是拉繩實際的位置,但那根繩子完全沒有動過的痕跡。降落傘一點兒問題也沒有,問題就在於這個人下墜時,一心一意只想在習慣的部位找到拉繩,他知道拉開繩子自己就安全了,但他的恐懼太過強烈,根本沒想到真正的安全只差幾英吋。

危機迫在眉睫時,我們自然會動用精神能量自衛,但這種內在的反應不見得有助於適應狀況。它往往反而使內心的混亂加劇,削弱反應的彈性。更糟的是,它還可能使一個人變得孤立於世界之外,獨自面對挫折。相反,如果我們繼續跟事態發展保持接觸,就會出現新的可能,啟發我們採取新的因應對策,不至於被完全排除在生命的主流之外。

第三,找尋新出路。應付造成精神熵的狀況,有兩種基本的方法:一種是把注意力集中在阻撓我們實現目標的障礙上,消除它,並重建意識的和諧,這種方法比較直接;另一種是把注意力集中於整個狀況,包括自己在內,探討有沒有其他更合適的目標,尋求不同的解決之道。

比方我們可以假定,應該可以升為公司副總裁的費爾,眼看著陞遷機會可能落到另一位跟總裁處得特別好的同事頭上。這時他有兩個基本的選擇:設法改變總裁的想法,證明自己比較勝任副總裁(第一種方法);或考慮新的目標,如轉到公司別的部門,或乾脆轉行,或降低事業野心,多投注精力照顧家庭、社區或自我人格的發展(第二種方法)。任何一種方法都不會是絕對的好,而重要的是,費爾選擇的出路對他整個人生目標有無意義,能否幫助他享受到人生最大的樂趣。

不論採取何種對策,只要費爾把自己、自己的需要看得太重,一旦事態不能按照預期發展,他就會出問題。若不保留注意力尋覓實際的變通之道,就非但找不到有樂趣的新挑戰,反而會陷入壓力的重重包圍。

俯拾皆是的契機

人生各種狀況都可能成為成長的契機。我們已談過,即使像失明或半身不遂這樣的災難,也能轉變為帶來莫大樂趣、增加複雜性的狀況。甚至死亡的逼近,也能創造意識的和諧,不需要感到絕望。

然而,這些轉變都要求當事人隨時作好迎接意外的準備。很多人都對遺傳和社會制約習以為常,全然忽視了選擇不同行動的可能性。完全遵守遺傳和社會制約,在萬事順利時,沒什麼問題。一旦目標受挫—這是早晚必然會發生的事,一個人就必須設定新目標,為自己創造新的心流活動,要不然他就會在內在的混亂上浪費大量能量。

如何找出變通的策略?答案很簡單:只要懷著不以自我為出發點的信心,對環境保持開放的態度,充分投入,出路自然就會展鋪在你眼前。發掘人生新目標的過程,在很多方面都跟藝術家創造一件藝術品的歷程頗為相似。傳統藝術家開始為畫布上顏料時,已經知道自己要畫什麼,他會堅持自己的構想,直到完工為止;但一位原創藝術家一開始只有很強烈的感受,並沒有明確的目標,他會隨著畫面上興之所至的色彩與圖形,修正構圖,最後完工的作品可能和先前構想截然不同。如果藝術家服膺內心的感覺,瞭解自己喜歡和不喜歡什麼,對畫布上呈現的一切付出注意力,就一定會完成一幅好畫。另一方面,如果他堅持原先的構圖,對眼前次第呈現的其他可能性置之不理,畫出來的肯定是幅平庸之作。

我們在人生初始就有種種預設的期許,包括基因為了確保生存而規劃的基本需求—食物、舒適、性、控制其他生物;我們的文化塑造的特殊需求—苗條、財富、教育、討人喜歡也包括在內。如果我們接受這些目標,而且運氣夠好,或許能如法炮製這個時代和地域對外表與社會地位的理想,但這能算是精神能量最好的用途嗎?萬一無法實現目標又該怎麼辦呢?除非我們能像密切注意畫布上變化的畫家一般,對週遭的一切付出關心,根據事物直接給我們的感覺加以評估,不受成見拘囿,否則就不可能察覺到其他的可能性。這麼做我們就會發現,事實往往與我們的預期相反,幫助別人遠比擊敗他人更令人滿足,跟兩歲的孩子聊天也比陪董事長打高爾夫球更有樂趣。

培養自得其樂的性格

本章再三強調的是,外來的力量無法決定困境能否轉變成樂趣。一個健康、富有、強壯、有權力的人,在控制自己的意識上,並不見得比一個疾病纏身、貧窮、衰弱、受盡迫害的人更有勝算。一個能從生活中找到樂趣的人,和一個被生活壓垮的人之間的差別,無非是外在因素的綜合和個人對這些因素的闡釋,也就是由他把挑戰視為威脅或行動的契機所造成的。

「自得其樂的自我」傾向於把潛在的威脅解釋成充滿樂趣的挑戰,因此得以維持內在的和諧。一個永不覺得厭倦、很少感到焦慮、投入週遭事物,並經常處於心流狀態的人,可以說是具備了「自得其樂的自我」。這一詞的意義也就是「擁有自足目標的自我」,大多數人的目標都受生理需要或社會傳統的制約,亦即來自外界。自得其樂的人,主要目標都從意識評估過的體驗中湧現,並以自我為依據。

自得其樂的自我會把可能發展成精神熵的體驗轉變成心流。培養這樣一個自我的規則很簡單,直接源於心流模式,可以簡略地歸納成以下幾點。

確立目標

要體驗心流,先得有一個清楚的奮鬥目標。一個具備「自得其樂的自我」的人會乾淨利落、鎮定自若地作抉擇—從擇偶、就業等終身大事,乃至週末如何消磨、待在牙醫候診室時做些什麼等小事。

選擇目標與認知挑戰有關。如果決心學打網球,我就該學發球、打反手拍和正拍,訓練體力和反應。或者過程也可能剛好相反:因為我從擊球過網中得到樂趣,我漸漸把學打網球當成一個目標。兩種情形下,目標與挑戰都是相輔相成的。

從目標與挑戰中確立行動的體系後,在體系運作中所需的技巧就顯而易見了。如果我決心辭去工作,轉行經營度假事業,我就該學習旅館經營、財務管理、選擇開業地點等。當然,這整件事情的發展過程也可能正好相反:我認為自己的技巧可以經由一個特定的目標充分發揮—我可能因具備足夠的條件,才決定投入度假休閒這一行。

在培養技巧的過程中,我們必須注意行動造成的結果,也就是留意所有的回饋。一位優秀的度假休閒業經營者,必須對創業企劃書在一位銀行家心目中可能引起的反應作出正確的評估,還必須知道旅客會喜歡哪些措施和設備,哪些又可能引起他們的反感。若不能對回饋保持密切注意,他很快就會與行動體系疏離,技巧不再進步,效率也一落千丈。

一個人有沒有「自得其樂的自我」,最根本的不同在於,自得其樂的人知道目標完全由自己選擇,並不是什麼隨機效應,也不是外來力量所造成的。這個事實造成兩個乍看可能截然相反的結果:一方面,自行做主的信念使一個人更能全心投入目標,他的行動確實而有內在的控制;另一方面,由於對目標有主控權,必要時他可以很容易修正。由此可見,自得其樂的人待人處事既能做到前後一致,又能保持相當的彈性。

全神貫注

選定行動體系以後,具備自得其樂性格的人就會一頭扎進他所做的事情裡面。不論是駕飛機繞地球飛行一周,還是吃罷晚餐清洗碗盤,他都會把注意力投注於手頭的工作上。

要做到這一點,必須先學會在行動的機會與本身具備的技能之間取得平衡。有些人抱著不切實際的期望,諸如拯救全世界,或在20歲以前成為百萬富翁等,希望破滅時,大多數人都會覺得沮喪,精神能量浪費在沒有結果的追逐上,使他們委靡不振。在極端的情形下,很多人因對自己的潛力喪失信心而停滯不前,於是選擇安全而微不足道的目標,使複雜性的發展局限於最起碼的層次。在行動體系中妥善運作,最重要的就是使環境的要求與行動的能力保持在伯仲之間,相去不遠。

舉個例子,如果一個人走進一個擁擠的房間,決定加入派對,也就是盡可能多認識一些人,玩個痛快。如果他缺乏自得其樂的性格,很可能就沒法子主動展開人際接觸,而會退縮到角落裡,希望有人會注意到他。要不然,他也可能表現得太聒噪、太招搖,不合身份的虛情假意,極可能引起別人反感。這兩種策略都不可能成功,也無助於玩得愉快。但一個自得其樂的人,一走進房間,就把注意力由自己身上轉移到派對—也就是他打算加入的「行動體系」。他會觀察所有的來賓,研究判斷哪些人可能在興趣和氣質上跟自己合得來,開始與對方談論雙方可能都感興趣的話題。如果回饋很消極—例如話題變得很乏味或對方接不上,他就可以換個話題或換個談話對象。只有在一個人的行動與行動體系提供的機會相稱時,才可能真正投身其中。

集中注意的能力越強,投入就越容易。注意力脫序、精神容易渙散的人,總覺得被排除在心流之外。任何轉瞬即逝的外來刺激,都有可能使他們分心。如果分心不是出於自願,就可見對自我缺乏控制。令人意外的是,大多數人都不曾在加強控制注意力上下過什麼工夫。如果沒法子專心閱讀一本書,我們非但不設法提升注意力,反而丟下書,打開電視,讓剪接粗糙、不時被廣告打斷、情節低俗的電視節目進一步割裂我們的注意力。

避免過於自我

投入需要專心,保持投入更要不斷專注。運動員都知道,比賽中只要一分神,就可能招致慘敗。重量級拳王如果沒看見對手一記左鉤拳,很可能就被打昏過去;籃球選手若因觀眾的歡呼而分心,上籃就會失誤。任何置身複雜體系中的人,都面臨相同的考驗:他必須不斷投入精神能量,才不至於被淘汰出局。不肯用心聆聽孩子說話的家長,會損害親子間的互動關係;心有旁騖的律師很可能辯輸案子;心不在焉的外科醫生,則會使病人不再上門。

「自得其樂的自我」能維繫投入的狀態。最常見的一個分心因素—自我意識過強,在這種人身上並不構成問題。他們並不擔心自己的表現好不好,別人怎麼看他,只是全心投注在自己的目標上。有時候,全心投入能把自我意識排除到意識之外,但有時候卻正好相反:因為缺乏自我意識,所以能強烈投入。自得其樂性格的各項因素往往互成因果,難以區分。選定目標、培養技巧、加強集中注意的能力及擺脫自我意識,何者為先,其實並不重要。我們可以從任何一點開始,心流活動一旦展開,其他因素自然水到渠成。

一個人把注意力投注在互動關係上,不為自我煩惱,得到的結果乍看可說是矛盾的:他不再自覺是獨立的個體,但自我卻變得更強大。自得其樂的個人藉著把精神能量投入所屬的體系,得以超越個人的極限。個人與體系結合,自我的複雜性才能更上一層樓,就由於這個緣故,曾擁有愛而失落勝於從未愛過。

一個凡事以自我為中心、只謀私利的人,自我或許覺得很安全,但是跟一個願意為了互動而投入週遭活動的人相比,前者的自我顯得非常貧瘠。

芝加哥市政府對面的廣場,一座畢加索戶外雕塑舉行揭幕典禮時,我也在場,旁邊站著一位專辦個人傷害案件的律師,我們有過數面之緣。主席致辭時,我注意到他臉上的表情十分專注,嘴唇開闔,喃喃自語。我問他當時在想什麼,他說他在估計,如果小孩爬到雕像上,摔下來受傷的話,市政府一共要付多少錢來解決糾紛。

這位律師把任何事情都轉化為他專業領域上的問題,因此他一直處於心流狀態之中,這是否很幸運?換個角度看,他只注意自己熟悉的事情,對這項典禮在美學、服務民眾、社交等方面的意義渾然不覺,是否錯失了成長的良機呢?或許兩種說法都沒有錯。但長此以往,只從自我的小窗戶觀看世界,畢竟是一種局限。即使是深孚眾望的物理學家、藝術家或政治家,倘若只對自己在宇宙中有限的角色感興趣,早晚也會變成一個空洞無聊的人,喪失生活的樂趣。

從當前體驗中尋求樂趣

擁有「自得其樂的自我」,能夠學會確立目標、培養技巧、接收回饋,並懂得如何投入和參與,即使客觀情況極為不利,也仍然能找到生活的樂趣。能控制心靈就能運用週遭發生的事情,成為樂趣的來源。大熱天迎面吹來一陣涼風,摩天大樓的玻璃帷幕掩映的晴空雲影,處理一筆生意,看一個小孩跟狗玩耍,喝一杯白開水,都可能產生莫大的滿足感,使生活更充實。

要達到這樣的控制需要決心與紀律。縱情逸樂,把一切煩憂置之度外的生活方式,並不能帶來最優體驗;輕鬆而順其自然的態度,也抵擋不住混沌來襲。本書從一開始就強調,把隨機事件轉變成心流,需要培養技巧,擴充自己的能力,不斷追求成長。心流會鞭策一個人發揮創意,表現傑出。不斷加強技巧,維繫樂趣的需求,正是文化不斷演進的原動力。它促使個人與文化都向更複雜的境界邁進。在體驗中創造秩序的報酬,推動世界不斷前進,為我們的子孫後代鋪路,當他們在這個世界上取代我們的地位時,一定比我們更睿智。

然而僅僅學會控制一時一刻的意識狀態,還不足以把所有的存在都化為心流體驗—我們還必須有個整體目標,使日常生活中每件事都具有意義。如果一個人在不同心流活動之間穿梭,沒有銜接的秩序,走到人生終點時,回顧經歷過的每件事情,就很難說出其中有什麼意義。從自己做過的事情當中創造和諧,是心流理論賦予追求最優體驗者的最後一項任務。通過它,整個人生串聯成具有一貫目標的大心流活動。

3 「以阿戰爭」,即以色列與阿拉伯國家之間為巴勒斯坦問題而發動的戰爭,前後共有五次,文中提到的1967年的戰爭為第三次。—編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