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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歡喜三昧

邁達斯國王點石成金,最後活活餓死的寓言,

充分證明一味追求財富、地位、權力,

未必能使人更快樂。

唯有從每天的生活體驗中創造樂趣,

才能真正提升生活品質。

改善生活品質的主要策略有兩種:一是使外在條件符合我們的目標;二是改變我們體驗外在條件的方式,使它與我們的目標相契合。

比方說,安全感是幸福的一大要素,買一把槍、裝一組堅固的鎖、搬到治安較好的地區、對市政府施壓要求加強警力或鼓吹社區重視犯罪問題等,都不失為增進安全感的方法。這些不同的反應,目的都是要使環境與我們的目標更契合。另一個給自己更多安全感的方法,則是調整對安全感的定義。如果我們並不期望擁有絕對的安全感,承認危險不可避免,在一個不可預測的世界裡,就照樣能活得很愉快,不安全感對幸福構成的威脅也會小得多。然而,這兩種策略都不能單獨採用。改變外在條件一開始可能很奏效,但一個人若控制不住自己的意識,過去的恐懼與慾望很快又會浮現,並喚醒舊有的焦慮,即使到加勒比海買一座小島,滿佈武裝保鏢和警犬,也不能創造內心的安全感。

幸福的假象

邁達斯國王點石成金的寓言,充分證明了控制外在條件未必能使人生活得更好。邁達斯跟大多數人一樣,以為擁有舉世無雙的財富就是幸福的保障。他向眾神祈求,經過一番討價還價,神應允他,凡是他所觸及的東西都會變成黃金。邁達斯以為自己佔了大便宜,必然會成為世上最富有、最幸福的人。故事的結局大家都知道:邁達斯很快就後悔了,因為連口中的食物和酒,在吞嚥前都變成了黃金,於是他就在一大堆金盃金碗中活活餓死了。

古老的寓言千百年來不斷重演。精神醫師的候診室裡坐滿了功成名就的病人,他們在四五十歲時才忽然覺醒,原來郊區的豪華住宅、名貴轎車,甚至常春籐名校的學位,都不能給他們帶來內心的平靜。然而,大家還是希望藉著改變外在條件找到出路,只要能賺更多錢、使身體健康、找到更體貼的另一半,問題就都迎刃而解了。縱然明知物質的豐裕並不能帶來幸福,我們還是習慣外求,不停地追逐外在的目標,希望借此改善生活。

財富、地位、權力是現代文明最重視的幸福象徵。我們總以為,有錢、有名、俊俏美麗的人一定過得很充實,儘管各方面證據可能顯示,他們生活得並不愜意。但我們依然堅信,只要能擁有跟他們同樣的象徵特質,就會更幸福。

如果當真得到了更多的財富與權力,至少一時之間,我們會產生人生就此改頭換面的信心。但象徵是會騙人的—它往往會歪曲人們以為它應該代表的現實。其實別人對我們的看法或我們所擁有的一切,跟生活品質並沒有直接關係—真正重要的是我們對自我和所遭遇的事情作何種闡釋。改善生活,唯有從改善體驗的品質著手。

有錢一定快樂嗎?

我並不是說金錢、健康、名望與幸福無關,但這些東西只有在使我們對自我感到更滿意時才能發揮作用,否則充其量只是無關痛癢,甚至還有可能構成快樂人生的障礙。針對幸福和生活滿足感所作的研究顯示,財富與快樂確實稍有關聯:經濟富裕國家的人們自認快樂的程度,的確位於貧窮國家的人們之上。伊利諾伊大學的研究學者埃德·迪納發現,非常富裕的人平均77%的時間覺得很快樂;生活小康的人則平均62%的時間自認為快樂。這種差異就統計而言,似乎不算小,但實際上並不重要,因為所謂「非常富裕」的人只是名列美國400名大富豪排行榜的少數人而已。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在迪納的研究對像中,沒有一個人認為單靠金錢就能保障幸福。大多數人都同意:「錢能增加也能減少幸福程度,關鍵看你怎麼運用。」稍早,諾曼·布拉德伯恩所作的另一項研究顯示,收入最高的群體覺得快樂的時間,較收入最低的群體多25%。這再次說明,差異確實存在,但並不那麼大。10多年前出版的《美國生活品質全面調查報告》指出,財務狀況是影響人生滿意度最微不足道的因素之一。

由此可見,與其為如何賺100萬或結交有權有勢的朋友而煩惱,不如把心思放在使日常生活更和諧充實上,這才是一條比追求象徵物更直接的道路。

享樂與樂趣

談到能改善生活的體驗,大多數人第一個聯想到的就是「享樂」:山珍海味、和諧的性生活,以及金錢能買得到的一切享受。我們也常會夢想到異國旅遊、與風趣的人為伍或購買昂貴的商品。如果我們沒有能力負擔五花八門的廣告慫恿我們去追逐的東西,至少也應該端一杯酒,在電視機前靜靜消磨一個夜晚。

享樂是意識中的資訊告訴我們已經達到生物程序或社會制約的要求時,所產生的一種滿足感。飢餓時,食物的味道令我們愉快,因為它緩和了生理上的不平衡。晚間一邊被動地從媒體吸收資訊,一邊用酒精或藥物麻醉因工作而變得過於亢奮的心靈,有助於放鬆自己。到世界各地旅遊之所以令人愉快,不但是因為新鮮的刺激感消除了一再重複的例行公事造成的疲憊,也是因為我們知道這是「時髦人士」的生活方式。

享樂是高水準生活的重要一環,但享樂本身並不能帶來幸福。睡眠、休息、食物與性,都屬於恢復「均衡」的體驗,在肉體需求引起精神熵以後,重整意識的秩序。它們並不能帶動心靈的成長,也不能增加自我的複雜性。換言之,享樂雖有助於維持意識的秩序,卻無法在意識中創造新秩序。

享樂轉瞬即逝,樂趣回味無窮

一般人想進一步充實自己的生活時,不但會想到享樂,還會想到雖然與享樂重疊,但必須用不同字眼表達的另一種感受—樂趣。所謂樂趣,是指一個人不僅需求和慾望得到滿足,更超越既有制約,完成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

樂趣具有向前發展的特性,並蘊涵新鮮感和成就感。在網球賽中險勝,通過考驗證明自己的能力;閱讀一本書,發掘新觀點;在談話中發表過去甚至不自知的觀點—這都是樂趣橫生的事。談成一筆競爭激烈的生意,或做好任何一份工作,樂趣自在其中。這些事在進行的過程中,談不上什麼享樂,但事後回想起來,我們會情不自禁地說:「真有意思!」而且,盼望一切能重演。經歷過有樂趣的事,我們就感覺自己有了改變,自我有了成長;在某些方面,這次體驗已使我們變得更複雜、更豐富。

享樂的體驗也能帶來樂趣,但這兩種感受截然不同。舉個例子,吃喝對每個人來說都是一種享受,但要想從中得到樂趣卻比較困難。唯有在吃喝時投入足夠多的注意力,分辨各種不同口味、作料之間細微差別的人,才會跟美食家一樣,覺得這件事樂趣無窮。從這個例子可以看出,享樂無須耗費精神能量,但樂趣必須運用高度的注意力。換言之,享樂可以不花力氣,只要大腦特定中樞受到電擊或藥物的刺激,就能產生享受的快感;但是打網球、看書、談話,若不全神貫注,就會覺得索然無味,毫無樂趣可言。

也正因為如此,享樂的片刻轉瞬即逝,不能帶動自我成長。複雜性卻要求把精神能量投入到具有挑戰性的新目標。從孩子身上很容易發現這個過程。每個小孩兒一開始都是小小的「學習機器」,每天嘗試不同的新動作、新詞彙。當孩子學會一種新技能,臉上那種專注的喜悅充分說明了樂趣的真諦,而每個充滿樂趣的學習經驗,都使孩子不斷發展的自我日趨複雜。

不幸的是,成長與樂趣之間自然的關聯會漸漸消失。或許因為入學以後,學習就變成了一種額外的負擔,掌握新技能的興奮不見了。一般人很容易自囿於青春期發展成形的狹隘的自我中;太過於自滿的人往往要求附帶的報酬,才肯在新目標上投注精神能量,以至於無法再從人生中汲取任何樂趣,唯一的積極體驗只剩下享樂了。

在體驗中享受樂趣

另一方面,許多人會繼續努力從所做的事情中尋求樂趣。我在那不勒斯衰敗的郊區認識了一位老人歐西尼,他經營一間家傳的古董店,生意清淡,只能勉強維生而已。一天早晨,一位看起來很高貴的美國婦人走進店裡,瀏覽了一會兒,便詢問一對巴洛克式木製小天使的價格。(這種圓胖的小天使是幾百年前那不勒斯工匠最偏好的創作題材,如今還有不少藝術創作者相當偏愛。)歐西尼隨口報出一個高得嚇人的價錢,那名婦人不假思索便掏出皮夾,準備買下這對藝術品。我屏住呼吸,心中暗自替我這位朋友的好運拍手稱慶,但我對歐西尼的瞭解顯然還不夠。他的臉頓時漲成紫紅,慌亂不安地把客人請出門外:「不行,不行,夫人,真對不起,我不能把這對天使賣給你。」他一遍又一遍地對那位目瞪口呆的婦人說:「我不能跟你做生意,你明白嗎?」

那個顧客走了以後,他心平氣和地解釋自己方纔的行為:「如果我在挨餓,我一定會收下她的錢。但我沒挨餓,何苦做一筆一點兒意思也沒有的生意呢?我喜歡討價還價時的機智往來,兩個人都互相想占對方便宜,各藏心機,唇槍舌劍。而她連考慮也不考慮,什麼都不懂,甚至連假設我會佔她便宜的起碼尊嚴都不給我。如果我把這對東西用那麼荒唐的價格賣掉,我就洗不掉騙子的罵名了。」無論在南意大利或世界任何地方,都很少有人會持這種態度做買賣,我相信,能像歐西尼那麼熱愛自己工作的人並不多見。

沒有享樂,人生還堪忍受,有時甚至也還算得上愉快。但這種愉快不會持久,要靠運氣和外在環境幫忙。如果要控制體驗品質,就必須學習從每天的生活中創造樂趣。

接下來,本章將綜合介紹使自我體驗樂趣盎然的因素。我們的根據是一連串的訪談、問卷以及數十年來陸續收集到的其他資料。最初,我們只訪問那些耗費大量時間和精力從事困難活動,卻無法得到諸如金錢、名望等明顯收穫的人,包括攀巖者、作曲家、棋手、業餘運動員等,但後來的研究也普及到過著尋常生活的普通人。我們請這些人說明,他們覺得生命最充實或做最有樂趣的事時有什麼感覺。這些人當中,有住在美國城市的外科醫生、教授、職員、裝配線上的工人、年輕的母親、退休人員、青少年,也有來自韓國、日本、泰國、澳大利亞、歐洲各大城市及納瓦霍保留區的印第安人。基於這些訪談結果,我們才得以描述使人產生無窮樂趣的因素,並且提供實例,以期能幫助每個人改善生活的品質。

構成快樂體驗的要素

我們在研究中第一個驚奇的發現是,無論多麼不同的活動,在進行得極其順利時,作為當事人的感覺都極為類似。一位游泳健將橫渡英吉利海峽,下棋愛好者跟高手過招,或攀巖者在岩石上向上掙扎,心境幾乎完全一樣。而忙於創作四重奏的音樂家,或一群出身貧民窟、正在爭奪籃球錦標賽冠軍的青少年也會有同樣的感受。

第二個驚奇是,不分文化、現代化程度、社會階級、年齡與性別,受訪者所描繪的樂趣大致相同。他們體驗樂趣時所做的事可能有天壤之別—有位韓國老人喜歡沉思,一名日本青少年喜歡跟飛車黨同伴呼嘯出遊—但他們對樂趣的感覺卻如出一轍。甚至活動能帶來樂趣的原因,也是大同小異。總而言之,最優體驗以及導致這種體驗的心理狀態,似乎放諸四海而皆准。

我們在研究中也指出,樂趣的出現主要有八項元素。一般人回想最積極的體驗時,至少都會提及這些元素中的一項,或是全部。首先,這種體驗出現在我們面臨一份可完成的工作時。其次,我們必須能夠全神貫注於這件事情。第三和第四,這項任務有明確的目標和即時的反饋。第五,我們能深入而毫不牽強地投入到行動之中,日常生活的憂慮和沮喪都因此一掃而空。第六,充滿樂趣的體驗使人覺得能自由控制自己的行動。第七,進入「忘我」狀態,但心流體驗告一段落後,自我感覺又會變得強烈。最後,時間感會改變—幾小時猶如幾分鐘,幾分鐘也可能變得像幾小時那麼漫長。這些元素結合成一種深刻的愉悅感,帶來無比的報償,並擴展成極大的能量,僅是感覺它的存在就已值回「票價」了。

接著我們要詳細討論每一項元素,以便進一步瞭解為何有樂趣的活動能帶來那麼大的滿足感。這方面的知識將使我們能夠控制意識,把日常生活中最乏味的時刻轉變成有助於自我成長的契機。

具挑戰性的活動

有人說,他曾經歷過一種高度的愉悅,一種沒有明顯原因的狂喜—一小段迷人的音樂、一幕美景,都有可能觸發這種感覺。但絕大部分最優體驗都出現在一連串有目標、遵循某些規則的活動之中—這些活動需要投入精神能量,並且必須具備適當的技巧才能完成。至於為什麼需要這些條件,我們留待以後再談。

首先要強調,「活動」不一定是指體能方面,而所謂「技巧」也不一定與體能無關。例如,靜態的閱讀就是全世界公認的能帶來樂趣的活動。它被視為一種活動,因為它需要集中注意力,而且閱讀者必須瞭解文字的規則。閱讀的技巧不僅包括識字,還包括把文字轉化為意象、對虛構的角色產生共鳴、辨識歷史與文化背景、預期情節的轉變、批評與衡量作者的風格等。廣義而言,操縱象徵性資訊的能力,諸如數學家在腦海中構思數量之間的關係,或音樂家組合音符,都可被視為技巧。

另一種被普遍認為有樂趣的活動是與他人相處。乍看之下,對於「享受活動需要技巧」的論調,社交似乎是個例外,因為跟別人閒聊家常或談笑好像用不著什麼特殊的技巧。實際上卻不然。很多人都知道,自我意識強的人通常排斥非正式的接觸,也避免與人群為伍。

任何活動都包含許多採取行動的機會,或需要適當技巧才能完成的挑戰。對於不具備技巧的人,這種活動非但不能算是挑戰,而且根本毫無意義。愛下棋的人,看見棋盤就血脈賁張,而不會玩的人卻無動於衷;加利福尼亞州約塞米蒂谷的埃爾卡皮坦巖壁對一般人而言,只是一大塊醜陋的岩石,而攀巖者卻把它當做心靈與體能挑戰的交響曲。

敵人也是好幫手

尋求挑戰的簡單方法是投入一個競爭性的環境。因此,所有需要人與人或隊與隊對抗的體育競賽,都極具吸引力。在很多方面,競爭是發展複雜性的捷徑。政治學家埃德蒙·伯克曾寫道:「跟我們角力的人能培養我們的膽識,磨礪我們的技巧。敵人就是我們的好幫手。」競爭性的挑戰充滿刺激和樂趣,但當擊敗敵手成為心中唯一的掛念時,樂趣往往隨之消失。換言之,競爭只有在它以使個人技巧臻於完美為目標時,才有樂趣;當它本身成為目的時,就不再有趣了。

挑戰絕不限於競爭或體能活動,即使當事人並不期望樂趣,但挑戰仍是樂趣泉湧的契機。在此我們以研究中的一位藝術家為例。對大多數人而言,觀畫的樂趣是一種透過直覺的即時過程,但這位藝術家卻說:「很多畫都非常直接……你從中找不到什麼值得興奮之處,但有一些畫會構成某種程度的挑戰……這些畫會留在你的心中,也就是最有趣的作品。」即使像觀畫或欣賞雕刻藝術這麼被動的樂趣,也與作品所蘊涵的挑戰息息相關。

能帶來樂趣的活動經常是為挑戰而設計的。數百年來發展出的遊戲、運動、藝術或文學模式,都無非是為了給生活添加樂趣。但如果就此以為只有藝術與休閒才能產生最優體驗,那就錯了。在健全的文化中,生產性的工作與日常生活必需的例行公事同樣能令人滿足。實際上,本書的一大目標就是發掘各種方法,以便把例行的細節轉變成具有個人意義的遊戲,導向最優體驗。諸如修剪草坪或在牙醫診所候診,只要能賦予它新的目標、規則及其他樂趣元素,它們也可以變得樂趣盎然。

化無聊為樂趣

知名的德國實驗物理學家海因茨·萊布尼茨把無聊轉變為樂趣的手法,相當值得參考。海因茨·萊布尼茨教授和所有從事學術工作的人都面臨一個困境:有永遠開不完、經常很無聊的會議。為了減輕這方面的負荷,他發明了一種小遊戲,既可以幫助他在乏味的演說期間消磨時間,又可以保留一部分注意力在講台上,不至於錯過精彩的內容。

他是這麼做的:演講開始令人厭煩時,他就用手指輕敲桌沿。先用右手大拇指,接著是右手中指,再接著是食指、無名指,再重複中指、小指。然後他改用左手,先敲小指,接著是中指、無名指、食指,再回到中指,最後是左手大拇指。而後回到右手,但敲手指的順序整個顛倒過來,之後左手再依方才顛倒的順序重敲一遍。就這樣,再加入休止一拍或半拍的變化,便可以產生888種不同的組合,使拍擊形成如音樂般的節奏感,也可以用樂譜來表示。

海因茨·萊布尼茨教授發明這套遊戲後,又為它找到一種有趣的用途:用來記錄思緒的長度。把888種組合重複三遍,共2 664次,所需的時間幾乎是12分鐘。在敲擊中途,隨時把注意力轉回到手指上,就能立刻知道自己敲到什麼地方。比如他在一場無聊的演說中,思考一個物理實驗上的問題,他立刻注意到自己正敲到第二循環的第300拍;這只是電光石火的一瞬,他的思路馬上回到實驗上。到某個階段,他的思考告一段落,問題也已解決,他花了多少時間?再回過頭看看手指,他發現第二循環即將結束—也就是大約2.25分鐘。

挑戰與技巧的黃金比例

很少有人會為了改善體驗品質而下這麼大工夫,去發明如此錯綜複雜的調劑方法,但我們都有類似的替代品。每個人都有一套填補生活中的無聊空隙,或在焦慮來襲時保持平衡的特定方法。有些人習慣信筆塗鴉,有些人咀嚼東西或抽煙、梳頭髮、哼曲子,目的無非是通過有規律的行動,把意識規範得更有秩序。這些活動是一種「小型心流」,可以幫助我們度過日常生活的低潮。活動能帶來多大的樂趣,主要還是取決於它的複雜性。自發的小遊戲雖能紓解日常生活的無聊,卻沒有增益體驗的作用。為了達到改善體驗品質的目的,必須迎接更大的挑戰,應用更高層次的技巧。

所有受訪者都指出,樂趣會在活動中某個特定點出現—行動的時機跟當事人的能力恰好相當的時刻。以打網球為例,如果雙方實力懸殊,就毫無樂趣可言。技術差的一方會覺得焦慮,技術好的一方則覺得無聊。所有其他活動也是一樣:演奏技藝嫻熟的人,太簡單的曲子嫌乏味,過分複雜的曲子卻造成挫折感。樂趣彷彿是無聊與焦慮中間的藩籬,在此,挑戰與行動能力恰好平衡。

挑戰與技巧的黃金比例不僅僅適用於人類。我帶獵犬「騎兵」到空曠的地方散步時,它最愛玩的一種遊戲就是小孩都愛玩的抓人遊戲。它會用極快的速度繞著我兜圈子跑,舌頭伸出口外,眼睛機警地盯著我,向我挑戰,要我去抓它。有時我會突然撲過去,運氣好的話就能碰到它。有趣的是,如果我覺得疲倦、無精打采,「騎兵」就會縮小圈子,讓我比較容易得手;如果我心情、體能狀況都好,它也會擴大圈子,這麼一來,遊戲的難度可謂是保持穩定。「騎兵」對挑戰與技巧之間的平衡有種不可思議的判斷力,使這種遊戲永遠能給雙方帶來最大的樂趣。

知行合一

當情況要求一個人運用相關技巧來應付挑戰時,這個人的注意力就會完全投入,不剩一絲精神能量處理任何與挑戰無關的資訊,而完全集中於相關的刺激上。

最優體驗最普遍、最清晰的特質就會在此時顯現:當事人全神貫注,一切動作都不假思索,幾乎完全自動自發;他們的知覺甚至泯滅,人與行動完全合一。

一位舞者在描述自己精彩的演出時表示:「當時注意力完全集中,心中沒有任何雜念,什麼也不想;只是專心做一件事,全部活力暢流無阻,你會覺得輕鬆、自在而精力旺盛。」

一位攀巖者敘述他登山途中的感覺:「你正專注在目前的活動上,自我跟眼前的事完全密合……你覺得自己跟所做的事彷彿是一體的。」

一位樂於陪小女兒玩的母親說:「她很喜歡讀書,所以我們經常一塊兒閱讀,她讀給我聽,我念給她聽。在這期間,我覺得脫離了世界,完全沉浸在彼此緊密的互動中。」

一位棋手談到決賽情形時說:「集中注意力就像呼吸—你連想都不想。即使屋頂塌下來,只要沒被擊中,你也不會察覺。」

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把「最優體驗」命名為「心流」。這個簡單的字眼充分描述了那種不費吹灰之力的感覺。下面這段攀巖專家兼詩人說的話,對於我們多年來收集的每一篇訪談記錄都適用:

攀巖的神秘就在於攀登本身;你爬到巖頂時,雖然很高興已大功告成,而實際上卻盼望能繼續往上攀登,永不停歇。攀巖的最終目的就是攀登,正如同寫詩的目的就是為寫作一樣;你唯一征服的是自己的內心……寫作就是詩存在的理由。攀登也一樣,只為了確認自己是一股心流。心流的目的就是持續不斷地流動,不是為了到達山頂或烏托邦。它不是向上的動作,而是奔流不已;向上爬只是為了讓流動繼續。爬山除了爬山之外,沒有別的理由,它完全是一種自我的溝通。

心流體驗雖然表面上看來不費吹灰之力,實際上卻遠非如此。它往往需要消耗大量體能,或經過嚴格的心靈訓練;需要高超的技巧,而且只要注意力一放鬆,就可能消失得無影無蹤。在心流之中,意識運作順暢,每個動作都銜接得天衣無縫。在日常生活中,我們經常被懷疑或疑問打斷:「我為什麼這麼做?我是否該做這件事?」我們一再追問行動的必要性,並批判它們背後的理由。然而在心流中沒有反省的空間,所有行動宛如一股魔力,帶著我們勇往直前。

明確目標與即時回饋

心流體驗之所以能達到完全的投入,是因為目標明確,而且能得到即時的回饋。一名網球選手永遠清楚下一步該怎麼做:把球打回到對手的球場上。每次擊中球,他都知道自己做得好不好。棋手的目標同樣也很明確:在對方得手前先將他的軍。每走一步棋,他都可以算出自己是否距目標又近了一些。沿著垂直的巖壁向上攀爬的人,心裡目標非常簡單:爬到山頂,不要中途掉下去。一小時又一小時過去了,他每一秒鐘都接到信息,確認自己沒有偏離基本目標。

當然,如果選擇的目標微不足道,成功的樂趣也同樣幾近於零。倘若我的目標只是活著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我每天都發現自己成功了,但這並不會使我特別快樂。相形之下,歷盡千辛萬苦登上崖頂的攀巖者,卻會為自己的成功而欣喜若狂。

某些活動需要相當長的時間才能完成,但目標與回饋仍然非常重要。一位住在意屬阿爾卑斯山區的62歲的老婦人提供了一個範例。她說最有樂趣的體驗是照顧母牛和果園:「植花蒔草給我一種特別的滿足感。我喜歡看它們一天天長大,真美妙!」

另一個例子是獨自航海。一個人駕駛一艘小船,很可能航行好幾周仍看不見陸地。研究航海者心流的麥貝斯指出,水手常有好多天只與一片空蕩蕩的海面為伴,當地平線浮升起隱約的目標時,他立即就能辨識出那是心中嚮往已久的小島。他描述發現陸地時心中的興奮之情:「我覺得既滿足,又驚奇;在搖晃的甲板上觀測天邊的太陽,再借助幾份簡單的地圖……竟能橫渡大洋,發現一座小島……每一次,我都有種混合驚奇、愛與驕傲的情緒,彷彿有一座新的島嶼誕生,它不但是為我而創造,而且是由我親手創造的。」

目標主導回饋

尋常活動的目標並不像打網球那麼明確,回饋也不像攀巖者「沒掉下去」的信息那麼清楚。以作曲家為例,他可能想譜一首曲子,除此之外,他的目標可說是相當模糊,而他怎麼知道自己寫下的音符是「對」還是「錯」呢?畫家也面臨相同的處境,所有創造性或開放性的活動都是如此。這些例外只證明規則的正確性:除非一個人學著去確立目標,辨認與評估回饋,否則無法從任何活動中發掘樂趣。

某些創造性活動,事前並沒有清楚的目標,所以當事人對自己要做什麼事先必須有強烈的認知。畫家或許還不知道完成後的畫會是什麼樣子,但當繪畫進展到某個階段,他應該就能知道這是否與自己所要的吻合。一位能從繪畫中找到樂趣的畫家,一定有一套內在的標準,畫筆一揮,他就能感覺到「是的,這樣就對了」或「不對,這不是我想要的」。缺少了這套標準,就不可能體驗到心流。

有時候,主導一種活動的目標與規則是臨場發揮或互動出來的。例如,青少年喜歡的「看誰最噁心」的比賽、吹牛、跟老師做惡作劇,都是即興式的互動。這類活動的目標在嘗試與犯錯之後才會顯現,而且參與者往往不自知。但顯而易見,這些活動有自己的一套規則,參與者也很清楚,哪一步做得對、誰的表現好。爵士樂隊或即興表演團經常都是如此;學者與辯論家在他們的辯辭前後呼應、一氣呵成並達到預期效果時,也有類似的滿足感。

回饋因人而異

不同活動常有不同的回饋方式。某些人刻意追求的東西,在別人眼中可能一文不值。有些外科醫生喜歡開刀,甚至有人揚言,即使加10倍薪水要他轉內科,他也不幹,因為內科醫生永遠沒法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動手術時,病人的狀況總是很清楚的。只要切口不流血,第一步手術就算成功;罹病的器官切除,外科醫生的任務就大功告成;縫合傷口則是全部活動的結束。外科醫生對精神醫學的輕蔑更甚於內科,照他們的說法,精神科醫師可能10年才能治療一個病人,但還不能確定療法是否有效。

無疑,熱愛自己工作的精神科醫生也能不斷接收回饋:病人的姿勢、臉部表情、聲音中的遲疑、治療時所提供的資料,這些都是醫生用以評估治療進展狀況的重要線索。外科醫生和精神科醫生最大的區別在於:前者認為只有切口和流血這樣明顯的回饋才值得注意,後者卻把各種反映病人心理狀態的訊號視若瑰寶。外科醫生認為精神科醫生追求無法達到的目標,太過平庸;精神科醫生卻覺得,外科醫生只會動手術刀,未免粗魯膚淺。

我們所尋求的回饋本身往往不重要:把網球擊到對方場地中又如何?在棋盤上將了對手的軍又如何?一小時的治療談話將要結束,從病人臉上捕捉到一抹瞭解的眼神,又能造成什麼不同?這些資訊的價值主要在於它們的象徵意義:成功實現目標。這樣的認知能在意識中創造秩序,強化自我結構。

回饋只要跟我們投入精神能量追求的目標有合理的關聯,就能產生樂趣。如果我練習用鼻子頂住一根手杖,看著手杖在臉上搖搖晃晃,一時之間也會樂在其中。但每個人基本上都會對某些合乎自己性情的資訊特別感興趣,因而也特別重視這方面的回饋。

舉個例子,有些人天生對聲音敏感,能分辨不同的音調,牢記聲音的組合。這種人往往對聲音的交互作用有濃厚的興趣,會學習控制與製造聽覺方面的資訊。對他們而言,最重要的回饋與結合聲音的能力、製造或複製節奏及旋律有關。作曲家、聲樂家、演奏家、指揮家、樂評家,都從他們中間誕生。相反,有些人天生對他人特別敏感,他們會格外注意他人發出的訊號,他們尋求的回饋是感情的交流。有些人自我很脆弱,需要不斷獲得肯定,對這種人而言,唯一算數的就是在競爭中獲勝。另一些人則竭盡所能討好別人,別人的欣賞與佩服就是他們最為重視的資產。

米蘭的馬西密尼教授率領的一組心理學家對一個教會的盲人婦女團體所作的訪談結果,充分說明了回饋的重要性。這些婦女很多是先天失明,跟其他研究對像一樣,描述她們一生中最有樂趣的經歷。她們最常提及的心流體驗包括用盲人點字讀書、禱告、編織或裝訂書籍等,還有在疾病患難時相互扶持。這個意大利工作小組總共訪問了600多人,其中最強調回饋的重要性者首推這些盲人婦女,因為她們看不見週遭進行的活動,所以比視力健全的人更需要明白,自己致力做的事是否已經實現。

全神貫注

人們最常述及的心流體驗的特徵就是,在心流中會把生活中所有不快樂的事忘得一乾二淨。這是因為要想從活動中汲取樂趣,必須全心全意地專注於手頭的工作,所產生的重要副產品—心流狀態下的心靈完全沒有容納不相干資訊的餘地。

在平凡的日常生活中,我們受任意闖進意識的思想和憂慮驅使,由於大多數工作和普通的家庭生活,要求都不及心流體驗那麼高,也不需要全神貫注,因此懸念和焦慮才有了乘虛而入的機會。這就導致在一般狀態下,心靈常會受到精神熵的突如其來的干擾,精神能量不能流轉自如。也正因為如此,心流才能提升體驗的品質;這類需全心投入的活動,要求分明,秩序井然,根本不容外來因素介入與破壞。

一位熱愛攀巖的物理學教授,描述他攀巖時的心境說:「好像我的記憶輸入完全關閉,我只記得30秒鐘以前的事,往後想,我也只能考慮到未來的5分鐘。」實際上,從事任何需要集中全部注意力的活動,時間感都會變得緊湊。不僅時間集中於一點,更值得注意的是,能進入知覺的資訊也受到嚴格管制,平時自由出入腦海的惱人念頭都暫時遭到封鎖。

一位年輕的籃球選手指出:「球場是唯一重要的東西……有時我在球場上會想起一些煩惱,像是跟女朋友的口角,但跟比賽相比,一點兒也不重要。你可能為一件事頭疼了一整天,但只要比賽一開始,你壓根兒就忘了這回事!」他又說:「我這麼大年齡的孩子經常心事重重……但打起球來,心裡就只有打球……其他的自然都煙消雲散了。」

一位登山家也有相同的看法:「登山時你全然不會想到生活中的種種問題,活動自成一個世界,吸引你所有的注意力。一旦進入狀態,世界就變得十分真實,完全在你的控制之下,成為你的全部。」

一位舞者也有一模一樣的感受:「這是一種在別處找不到的感覺,任何場合我都不會如此信心十足。如果是為了忘記煩惱,跳舞的療效絕佳。不論我有什麼問題,一踏進練舞場,都會統統丟在門外了。」

耗時較長的航海,同樣能提供遺忘煩惱的慰藉:「在船上縱然有再多不適,所有現實中的憂慮,都會隨地平線逐漸遠去而拋在腦後。一旦到了開闊的海上,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因為到達下一個港口之前,我們對任何問題都無法想像……人生暫時不需要任何偽裝,跟風浪、洋流相比,所有問題都顯得無關緊要。」

跨欄名將愛德溫·摩西也指出,比賽時一定得全神貫註:「頭腦必須百分之百清醒,對手、時差、食物的口味、住宿以及一切個人問題,都要完全從意識中抹去—好像不存在似的。」

雖然摩西談的是贏得世界冠軍的秘訣,但用他的話來形容任何有樂趣的活動所需要的專注也相當貼切。心流的專注,加上清楚的目標和即時的回饋,確立了意識的秩序,從而產生無窮的樂趣,而永遠沒有精神熵的心理狀態。

掌控自如

遊戲、運動及其他休閒活動經常是樂趣的泉源,這些活動與困難層出不窮的日常生活還有一段距離。如果輸了一盤棋,或在其他愛好上失利,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但在現實生活中搞砸一筆生意就很有可能被開除,付不起房屋貸款就可能落得無家可歸。所有對心流的典型描述都提到「控制感」—或說得更精確一點兒,它不像日常生活,時時要擔心事態會失控。

一位舞者把心流體驗的這個層面表達得很好:「一種非常強烈的輕鬆感淹沒了我,我一點兒也不擔心失敗,多麼有力而親切的感覺啊!我好想伸開手,擁抱這個世界。我覺得有股無與倫比的力量,能創造美與優雅。」一位棋手則說:「我有一種幸福感,覺得能完全控制我的世界。」

實際上,這些受訪者描述的是控制的「可能性」,而非控制的「實況」。那位芭蕾舞蹈家有可能摔跤,摔斷腿,沒法做出完美的旋轉;西洋棋手也可能落敗,永遠登不上棋王寶座。但理論上而言,在心流的世界中,完美是可能的。

充滿樂趣的活動也可能要冒險,在局外人看來,這比正常生活潛伏著更多的危險。滑翔翼、洞穴探險、攀巖、賽車、深海潛水以及許多其他類似的運動,都故意把人置於文明世界的防護安全網之外,但參與這些活動的人都承認,在他們的心流體驗中,高度控制感居於重要地位。

一般認為,喜愛冒險活動的人有一種病態的需求:他們企圖借此驅除深埋心底的恐懼,他們在尋求彌補,或身不由己地受到弒父戀母情結的驅策,他們都是「尋求刺激的人」。儘管這些動機可能存在,但更值得注意的是,冒險專家的樂趣並非來自危險本身,而是來自他們使危險降至最低的能力。真正令他們樂此不疲的,不是追逐危險的病態悚慄,而是一種有辦法控制潛在危險的感覺。

危險是心流的契機

在此應瞭解的是,能產生心流的活動,即使表面上看來非常危險,但它的結構卻能幫助參與者加強技巧,把犯錯的可能性降至幾近於零。以攀巖者為例,他面臨的危險有兩種:一種是客觀的,一種是主觀的。前者是登山途中無法預測的各種實質性危機,如突如其來的暴風雨、山崩、落石、氣溫驟降等。登山者可以對這些威脅預作防範,但永遠不能保證做得完美無瑕。主觀的危險則源自登山者的技能不足,包括無法正確判斷自己是否有足夠的能力克服萬難,登上山頂。

登山的要點就是盡可能避免客觀的危險,並通過嚴格的自律和妥善的準備,徹底消除主觀的危險。到頭來,登山家會真心相信,攀登馬特洪山峰比在紐約鬧區過馬路還安全,因為大街上的客觀危險—出租車司機、騎自行車的郵遞員、公共汽車、劫匪等—比山區的危險更難預測,而行人的個人技巧也更不足以保障安全。

這個例子也說明,真正給人帶來樂趣的並不是控制本身,而是在艱難狀況下行使控制權的感覺。除非放棄生活常規所提供的保護,否則不可能體會到控制的感覺。只有在個人力量能左右結果時,才能確知自己握有控制權。

有一種活動乍看似乎是例外。例如,賭博能帶給人樂趣,但根據定義,它完全由概率決定,個人的技巧起不到任何作用。輪盤的旋轉或21點出哪張牌,都由不得賭客做主。在這種情形下,控制感與樂趣的體驗無關。

但是所謂客觀的情況,其實是一種錯覺,因為賭客都主觀地相信,自己的技巧可以決定賭局的結果。他們甚至比那些從事技巧性活動的人更強調賭技的重要性。玩撲克牌的人都相信,贏牌全靠牌技高明;萬一輸牌,他們或許會歸咎於運氣不好,但即使如此,他們還是寧可相信這只是因為出錯一張牌而導致的。輪盤賭的人也用一套複雜的系統,預測後面可能出現的點數。大致而言,賭博的人往往自以為能未卜先知—至少在賭博的目標與規則下可以做到這一點,而這種不能自拔的控制幻覺,正是賭博最吸引人的地方。

心流會上癮

精神熵暫時消失的感覺,是產生心流的活動會令人上癮的一大原因。小說家常用下棋來譬喻逃避現實的行為。納博科夫有篇短篇小說《防守》,敘述一位年輕的西洋棋天才盧仁,因沉浸在棋藝之中,以至於完全忽略了生活的其他層面—婚姻、朋友、生計等。盧仁也想處理這些問題,但除非採取下棋的方式,否則他無法理解週遭的人和事物。

他的妻子是「白皇后」,已走到第三列的第五格,正受到盧仁的經理人「黑主教」的威脅……盧仁也用下棋的策略來解決個人衝突,他致力於發明一套「盧仁式防衛」系統—一連串使他不受外來攻擊的步驟。現實生活中的人際關係瓦解以後,盧仁產生了幻覺,他週遭的重要人物都成了龐大棋盤上的一顆顆「棋子」,企圖將他的軍,使他動彈不得。最後,他終於想出應付問題的最完美的一招—從旅館的窗口一躍而下。諸如此類以下棋為題材的故事並不算異想天開,很多棋界天才,包括美國第一任棋王保羅·墨菲和最近一任棋王費捨在內,都因太習慣條理分明的棋局世界,毅然棄絕了現實世界的紛擾混亂。

賭徒「弄懂」概率的狂喜時有所聞。早年人類學家記述,北美洲平原的印第安人沉迷於一種用野牛肋骨做賭具的賭博,輸家往往在寒冬中身無寸縷地被逐出帳篷,把武器、馬匹、妻妾全都輸得一乾二淨。任何有樂趣的活動幾乎都會上癮,變成不再是發乎意識的選擇,而是會干擾其他活動。例如,外科醫生就對手術上癮,「像吸食海洛因一樣」。

當一個人沉溺於某種有樂趣的活動,不能再顧及其他事時,他就喪失了最終的控制權,亦即決定意識內涵的自由。這麼一來,產生心流的活動就有可能導致負面的效果:雖然它還能創造心靈的秩序,提升生活的品質,但由於上癮,自我便淪為某種特定秩序的俘虜,不願再去適應生活中的曖昧和模糊。

渾然忘我

前面我們談過,當一個人完全投入某種活動時,就沒有餘力再去考慮過去或未來,或當前任何不相干的事情。在這個階段,從知覺中消失的「自我」應該特別提出來討論,因為在日常生活中我們花了太多時間去想它。一位登山者描述這種體驗說:「那是一種『禪』的感覺,像冥思的專注,你追求的就是使心靈凝聚於一點。自我可以用很多不具啟發性的方式與登山結合,但當一切都變得自動自發,自我就消失不見了。不知怎麼,你想也不用想,事情就做對了……它就這麼發生了,你也更加專注。」一位知名的遠洋航海家也表示:「你會忘了自己,忘了一切,只看見船在海上嬉戲,海在船的周圍嬉戲,凡是與這場遊戲無關的一切,都擱在一旁。 」

與週遭世界有隔離感的自我消失,往往隨之產生一種與環境結合的感覺,不論環境是一座山,還是一個團體,或採用一位日本飛車黨的說法,當他與數百名同黨風馳電掣地穿過京都的大街時:

所有的感覺都處於最佳狀態時,我有種感悟。一開始奔馳的時候,我們還沒有進入完全的和諧狀態,等到進入狀態,我們的心靈合而為一,這時是一種真正的快樂……忽然之間,我想到:「如果把速度加到最快,真正狂奔起來該有多好!」這時大家都不約而同地踩下油門,像是真正的一體。速度令人飄飄欲仙,這種時刻實在太美了!

「合一」這個字眼,可謂是對心流體驗非常具體的描述,有人說心流的感覺就像飢餓或痛苦瞬間解除那麼確切,它使人有獲益良多之感,我們接下來會談到,它也有獨具的危機。

與大我合一

自我的執著很耗費精神能量,因為它使我們在日常生活中,經常覺得備受威脅。一受到威脅,我們就必須用知覺檢視自我,以瞭解威脅是否真正存在,應該如何應付。比方說,在街上漫步時,我發現有人回頭笑嘻嘻地向我張望,正常人的反應是開始擔心:「有什麼不對嗎?我是否顯得很可笑?我走路的樣子很奇怪,或是臉上有污點?」每天好幾百次我們都得到類似提醒,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是缺點。這種事情每發生一次,精神能量就為重建意識秩序而消耗一次。

心流之中沒有自我反省的空隙。有樂趣的活動目標穩定、規則分明,挑戰與能力水準相當,自我受到威脅的可能性極小。當一名登山者攀登一段危險的山路時,他會全心全意地關注爬山的動作。唯有專心致志地爬山才不至於送命,任何事或任何人都無法動搖他的自我。臉髒不髒根本無關緊要,唯一的威脅只可能因山而來—優秀的登山者受過良好的訓練,足夠面對這樣的威脅,不需要把自我攪入其中。

意識中沒有自我存在,並不表示心流狀態下的人不再控制自己的精神能量,或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或內心發生的一切變化。實際上恰好相反,一般初嘗心流體驗的人往往以為,自我意識消失與消極的泯滅自我有關,變得「隨波逐流」。其實,自我在最優體驗中扮演著一個非常活躍的角色。小提琴家必須對手指的動作、耳朵聽到的聲音、樂曲的每一個音符和整體的形式構造都有清楚的覺知;傑出的田徑選手則熟知身上的每一塊肌肉、自己的呼吸節奏以及對手在比賽過程中的表現;棋手若不能牢記下過的每一步棋,就不能充分享受下棋的樂趣。

因此,自我意識消失,並不代表自我隨之消失,甚至意識依然存在,只不過它不再感覺到自我而已。實際的情形是:我們用以代表自己的資訊,也就是自我的觀念,隱遁到知覺之外。暫時忘我,似乎是件很愉快的事,不再一心一意地想著自己,才有機會擴充對自我的概念。消除自我意識可以帶來自我超越,產生一種自我疆界向外擴展的感覺。

這種感覺並非幻想,而是跟某種「大我」親密接觸的實質體驗;這種互動關係使我們跟那些通常相當遙遠的實體,產生極為難得的一體感。在漫長的守夜中,孤單的水手開始覺得船是自我的延伸,循同樣的節奏,朝同樣的目標前進。小提琴家在努力創造的樂聲中載沉載浮,自覺是「和諧天籟」的一部分。登山者全神貫注於岩塊上微小的凹凸處,找尋落足點,在手指與岩石,脆弱的人體與石塊、天、風的組合中,發展出一種有如血緣般的親密關係。

據棋賽中專注於棋盤上邏輯推理數小時之久的棋手聲稱,他們覺得像進入一片強大的「力場」,與不具實體的神奇力量角鬥。外科醫生則說,在艱難的手術中,他們覺得全體手術人員成為一個整體,為相同的目標而動作,他們把這形容為「芭蕾」—在動作中,個人隸屬於團體演出,每個成員都分享到和諧與力量的快樂。

超越自我

我們可以只當這些證言是詩意的譬喻,但我們應該瞭解,對當事人而言,這些體驗跟飢餓同樣真實,跟撞上一堵磚牆同樣實在。這沒什麼神秘可言,當一個人把全部精神能量都投入某種互動關係—不論對象是一個人、一艘船、一座山,還是一首音樂時,他都會進入比原來更大的行動體系。這套體系由活動的規則塑造成形,能量來自當事人的專注。這是一套真實的體系—從主觀而言,就像作為一個家庭、企業或團隊中的一分子那麼真實;自我疆界得以擴張,變得比過去更複雜。

要達到這樣的自我成長,互動關係就必須能帶來樂趣,換言之,它必須能提供相當的行動機會,並且在技巧方面不斷要求精進。在嚴格要求信心與效忠的體系下,也可能失去自我。基本教義派的宗教、群眾運動、極端的政治黨派,都提供超越自我的機會,吸引數以百萬計的人熱心追隨。這些也能給人一種隸屬於更大、更有力的實體,自我疆界得以擴張的感覺。虔誠的信徒會完全成為體系的一部分,他的精神能量會在信仰的目標與規則下,找到焦點,塑造定型。但虔誠的信徒與信仰體系之間並沒有產生互動,他只是讓自己的精神能量被體系吸收。這樣的服從並不能產生新的內涵,意識或許會變得很有秩序,但這秩序是外加的,而非自動發展出來的。虔誠信徒的自我充其量可以比作一塊水晶:堅固、美麗而對稱,但成長絕非它所長。

在心流中失去自我的感覺,以及之後以更堅強的面貌再度出現,兩者之間有一種非常重要、乍看卻彷彿矛盾的關係。偶爾放棄自我意識,對建立更強大的自我意識,似乎有其必要性。道理很簡單:在心流中,一個人面臨作出最佳表現、須不斷改善技巧的挑戰,在這期間,他沒有機會反省這麼做對自我有什麼意義—如果自我意識能隨時恢復,這次體驗就不可能太深刻。要等事後,一切活動都告一段落,自我意識逐漸復甦,而這時的自我已經和經歷心流前的自我不一樣了:新技巧和新成就使它變得更豐富。

時間感異常

描述最優體驗時,最常提及的一點就是時間感跟平時不一樣。我們用來衡量外在的客觀時間的標準,諸如夜與書或時鐘的滴答,都被活動所要求的節奏推翻。往往幾個鐘頭好像只有幾分鐘;大致多半的人覺得時間過得比較快,但有時正好相反。芭蕾舞者說,做一個困難的轉身動作時,現實中的幾分之一秒可以延伸成好幾分鐘:「有兩種感覺,一種是覺得時間過得好快,回顧起來,覺得什麼事都很快就過去了。好比有時在凌晨1點鐘卻會感覺:『啊!八點過了好像才幾分鐘。』但是當我跳舞的時候……時間變得似乎比實際長很多。」最保險的說法應該是,心流發生時,對時間的感覺跟傳統的時鐘記錄的時間幾乎沒有關聯。

當然也有例外。一位知名的外科心臟手術專家不但熱愛自己的工作,而且有一種驚人的能力,能在手術進行中估計當時的實際時間,誤差不超過半分鐘,從不需要看表。對他而言,時間的控制是工作中最大的挑戰:因為他只負責手術的一個非常小卻絕頂重要的部分,而且經常同時進行好幾個手術,從一個病人身邊趕到另一個病人身邊,他必須確保其他同事的進展不至於因他而受到耽擱。其他以時間為重的活動,個中好手也往往擁有同樣神乎其神的計時能力。賽跑選手就是很好的例子,為了充分適應比賽的要求,他們對一分一秒的流逝都非常敏感。這時控制時間也成為一種提升體驗樂趣不可或缺的技巧。

不過,大部分心流活動都與時間無關。例如打籃球,球員有自己的步調,有自己的一套記錄事件順序的方式,不受實際時間的影響。心流的時間轉換特徵究竟是一種副現象—極端專注下的副產品—還是本來固有的特點,我們還不能遽下斷語。雖然把鐘錶的時間置之腦後,不見得是產生樂趣的必要條件,但是能擺脫時間的鉗制,卻使我們在專心的過程中更覺得興趣盎然。

目標不假外求

最優體驗的一大特色在於它本身就是目標。即使最初懷有其他目的,但到頭來活動本身就已帶來足夠的報酬。外科醫生形容自己的工作:「充滿樂趣,即使不該我做,我也樂意做。」水手說:「我在這艘船上投注了大量時間和金錢,但一切都值得—什麼都比不上出海的那種感覺。」

「自成目標」指的是做一件事不追求未來的報酬,做這件事本身就是最大的回饋。為了賺錢而投資股市,不算自成目標的行動;但若是為了證明自己有預測未來潮流的能力而玩股票,卻可以算是—即使兩者最後在金錢上的報酬分毫不差。如果教導小孩兒為的是把他們培養成良好的公民,也不算自成目標;但是若為體會跟小孩兒溝通的樂趣而教導他們,就是自成目標了。從表面上看來,這兩種情形不分軒輊,不過真正的差別是,在自成目標的活動中,一個人可以完全為行動本身而投入全部心力,否則他會把注意力集中到行動的結果上。

我們所做的事,大多既不是純粹的自成目標,也不是純粹的外求目標(亦即全然為超乎行動之外的目標而採取的行動),而是兩者的綜合。外科醫生接受長期的訓練,是基於外在的期許:濟世救人、賺大錢、功成名就等。運氣好的話,過一陣子他們就會找到工作的樂趣,這時他們的工作也就具有自成目標的性質了。

從被迫的體驗中頓悟

某些違反我們意願、不得不去做的事,逐漸也會呈現它固有的報償。我有一位共事多年的朋友,他擁有一種了不起的天賦,無論何時,當工作變得格外令人厭倦時,他就仰起頭,瞇著眼睛,哼上一段曲子—巴赫的合唱曲、莫扎特的奏鳴曲或貝多芬的交響樂。說他哼曲子,其實並不恰當,事實上他是把整首曲子重現,用聲音模仿各種主要樂器,一會兒扮小提琴的吟詠,一會兒學木管的低鳴,一會兒又變成悠揚的小號。辦公室的同事們都聽得如癡如醉,再回到工作上精神就大為抖擻。

最值得注意的是,這位朋友培養這套本事的方法。他從3歲開始,就經常跟父親去聽古典音樂演奏會。他記得當時常覺得很無聊,有時坐在椅子上睡著了,就被一巴掌打醒,這使他憎恨音樂會、古典音樂,甚至也可能恨自己的父親。幾年過去了,他一直被迫重複這段痛苦的經驗。終於在他7歲那年,有一天晚上,當他聆聽莫扎特的一部歌劇的序曲時,令他欣喜若狂的感受降臨到了他頭上:他突然明白了這首音樂的內涵,一個嶄新的世界在他眼前豁然開朗。不論他是否意識到,過去四年的磨煉,已使他聽音樂的技巧大有長進,使他到了頓悟的境界,能夠瞭解莫扎特在樂曲中安排的玄機。

當然他算是幸運的,很多小孩兒從未察知他們被迫從事的活動中有什麼新的樂趣,結果只落得終身厭惡這種活動。不知有多少小孩兒因為被父母逼著學一種古典樂器,開始仇視古典音樂。孩子或成人往往都需要外來的誘因,帶他們踏出重新組合注意力的第一步。很多活動的樂趣都不是自然天成的,它需要我們在開始時作一些並非心甘情願的努力。一旦個人技巧得到回饋,互動開始,自然就會產生值得的感覺。

自成目標的體驗跟生活中典型的感受迥然不同。我們平時做的很多事情,本身都沒有什麼價值,只是不得不做,或是因為我們預期未來會有回報才去做。很多人覺得他們投注在工作上的時間根本就是一種浪費—他們與工作疏離,投注在工作上的精神能量根本得不到補充。對不少人而言,空閒時間同樣是一種浪費;通常休閒有助於工作後的放鬆,但這段時間往往只是被動地吸收資訊,沒有運用任何技巧去開發新行動的契機,結果生活只是由一連串無聊而焦慮的感受所組成,個人全無控制力。

自成目標的體驗也就是心流,它能把生命歷程提升到不同的層次。疏離變成了介入;樂趣取代了無聊;無力感也變成了控制感;精神能量會投注於加強自我,不再浪費於外在目標上。體驗若能自動自發地產生報酬,現在的生命當然有意義,不需要再受制於將來可能出現的報償。

沒有絕對的好

正如在控制感那一節已經討論過的,我們必須認清心流有使人上癮的魔力;我們也應該承認「世上沒有絕對的好」這個事實,任何力量都可能被濫用。愛可能導致殘酷的行徑,科學可能會帶來毀滅,科技不加管制也會造成污染。最優體驗是能量的一種形式,而凡是能量,都既可以用於造福人,也可以用於破壞。正如火能帶來溫暖或災害一樣,原子能可以發電,也可能使全世界化為灰燼。能量是力量,但力量只是工具,目標才能決定它會使人生更豐富還是更痛苦。

薩德侯爵[2]擅長把痛苦發展成一種享樂的形式;實際上,「殘酷」對於還沒有發展出更成熟技巧的人而言,乃是一種常見的樂趣來源。即使在以文明自許,不把個人的樂趣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的社會,暴力仍具有莫大的吸引力。古羅馬人喜歡看角鬥士互鬥,維多利亞時代的人花錢觀賞獵犬把老鼠撕成碎片,西班牙人把屠牛視為一種神聖的儀式,拳擊賽則是美式文化的產物。

參加過越戰或其他戰爭的美國老兵,有時會緬懷戰火中的經歷,並把它描寫成一種心流。蹲坐在戰壕的火箭發射器旁,生命的焦點頓時變得清晰,目標就是在敵人消滅你之前,先下手為強。善惡不言自明,控制的工具就在手邊,一切分心的因素均已消除。即使對一個厭惡戰爭的人而言,這種體驗也可能比平民生活中任何專注更令人興奮。

罪犯有時會說:「如果你能找到比深夜闖入民宅,神不知鬼不覺地偷走一大批珠寶更刺激的事,我一定去做。」社會上所謂的青少年犯罪—偷車、破壞公物、惹是生非,動機無非是為了尋求日常生活所缺乏的心流經驗。只要在社會主流中找不到有意義的挑戰,也沒有培養有用技巧的機會,我們就必須預期,有人會通過暴力與犯罪去尋求較複雜的自成目標的體驗,因為他們別無選擇。

如果我們思及,科技活動竟會從原來受人尊敬和相當有樂趣的地位,墮落到曖昧,甚至令人不齒的地步,問題就更複雜了。物理學家奧本海默把研究原子彈的工作稱為「甜蜜的難題」,毫無疑問,參與生產神經毒氣或為「星球大戰計劃」運籌帷幄的人,也深為自己的工作所吸引。

心流體驗跟世間所有的事一樣,不可能絕對的好。它的好在於它具有使人生更豐富、更緊湊、更有意義的潛力,在於它能加強自我的力量與複雜性。但心流的結果是好是壞,必須應用較廣泛的社會標準加以討論與評估。舉凡人類的活動,不論是科學、宗教,還是政治,都是如此。一種特定的宗教信仰或許對一個人或一個團體有益,而對其他人或團體而言卻是橫加壓迫。基督教有助於整合羅馬帝國治下分崩離析的各民族,卻瓦解了它之後接觸到的弱勢文化。某個特定的科學進展對科學和少數科學家而言或許是好事,而對全人類卻可能有害。一種解決方案能適用於所有的時代、所有的人,其實只是一種幻覺—人類還沒有一項成就可說是定案。傑斐遜總統的名言「永遠警戒是自由必須付出的代價」不僅適用於政治領域,還警示我們:一定得時時刻刻重新評估我們所做的一切,不要讓習慣和過時的智慧蒙蔽、阻礙了進步的可能。

若是因為一種能量有可能被誤用就棄之不顧,可就完全違背情理了。如果人類因為火會把東西燒光就禁止用火,我們可能就跟猴子相差無幾。數千年前,古希臘哲學家德謨克利特言簡意賅地說:「水可載舟,亦可覆舟,不過有個消除危險的方法,就是去學游泳。」「游泳」在此代表的是學習明辨心流的益與害,並將前者盡情發揮,對後者設限。我們的考驗就是一方面從日常生活中找到樂趣,另一方面又不讓別人的樂趣因而受到不利的影響。

2 薩德侯爵(Marquis de Sade,1740~1814年),18世紀法國著名的性變態研究專家,被譽為情色小說的鼻祖,擅長編劇及撰寫色情小說。「性虐待狂」(sadism)一詞就源於他的名字。—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