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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把權力規則帶回家

一個人的關係可以分成兩部分:個人領域和社會領域。

個人領域包括配偶、親人、知己,最典型的是家;社會領域包括同事、同學、同鄉等,最典型的是工作。

工作中的規則是權力,其運作機制是競爭與合作、控制與征服。家中的規則是珍惜,能抵達珍惜的途徑是理解和接受。如果不明白工作與家的分野,而將權力規則帶回家,那就形成一種「權力的污染」,會引出很多問題。

並且,這種污染在現代社會很容易發生,因為我們的社會流行成功崇拜,而走向成功的重要途徑就是掌握權力規則。

在這種崇拜之下,無論成功人士還是普通人,都很容易忽視珍惜的規則,而只在乎權力規則,將其視為解開人生的主要甚至唯一一把鑰匙。

在某種程度上講,嫻熟地掌握並果斷地使用權力規則會讓一個人在成功的路上奔跑得更加迅速,但一旦它滲透到一個人的個人領域,那勢必會讓這個人付出代價——他的親密關係必然會變得一塌糊塗。

所以,如果我們珍惜家,就不要把權力規則帶回家。

「家不是工作的延續,也不是工作的補充,」咨詢師黃家良對記者說,「家是一個完全不同的地方,需要特別對待。如果你工作處理得很好,千萬不要想當然地以為,運用工作的那一套方法,你在家中就會一樣處理得很好。」

「如果你這樣以為,這樣去做,你就會把權力規則帶回家,」黃家良說,「結果就是,你只會納悶,為什麼你的家如此冰冷,如此糟糕。」

他總結說,把權力規則帶回家分以下幾種:

一、以為家裡的規則和工作規則是一回事,而在家中有意使用權力規則;

二、知道兩者不一樣,但不懂家的規則;

三、徹底拋棄家的規則;

四、習慣了權力規則,在家中放不下,就像是權力強迫症。

在家中有意使用權力:女強人吞併丈夫和兒子的世界

45 歲的白麗在廣州有一家房地產公司,長她兩歲的丈夫張安有一家科研公司,15 歲的兒子張義在一所貴族學校讀高中,聰明伶俐,學習成績非常優秀。

按說,這是一個令人羨慕的家庭。但白麗對黃家良說,她和丈夫的關係問題延續很多年了,以前還能勉強維持,現在,火山似乎時刻都會爆發,她感覺非常惶恐。

到底發生了什麼呢?白麗苦笑著說,主要原因是她太能幹了。

張安是謙謙君子,做學問沒問題,但做生意是勉為其難。兩年前,他的公司到了破產的邊緣,兩口子最後玩了一個蛇吞象的遊戲,張安的小公司吞併了白麗的大公司。

公司合併後,張安做正總,白麗做副總。但真正打理公司的還是白麗,公司業績很快有了改善,一年後就成為業界數得著的企業。就在這個時候,兩口子的家庭戰爭昇華到了新頂點,張安幾次大發雷霆,對著白麗歇斯底里地吼叫:「這是我的公司,我的地盤,你給我滾出去!滾出去!!!」

說到這裡,白麗的眼淚流了下來,她說:「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累。公司裡,他不會做事,我必須張羅一切。回到家,他是撒手掌櫃,還得我張羅一切。我是女強人,但我一樣想小鳥依人,想得到男人的呵護。但他……能讓我依靠嗎?」

白麗說,她知道丈夫惱怒她讓他顯得「很窩囊」這一點。「但他有本事就改變一下窩囊的形象啊!」她說,「每次一回到家,他就鑽進書房誰都不理。家裡這樣就算了,但在公司他還是這樣。堂堂的正總,總是躲在辦公室裡,不和人說話,不出來應酬。沒出息,要不是我打理一切,公司早垮了。」

丈夫:我的世界被吞併了

但張安對家庭衝突有不同的說法。當黃家良讓張安描述一下他對家的感覺時,他不假思索地回答說:「冷,冰冷。」

他承認,妻子很能幹,把家裡一切都打點好了。但他並不欣慰,相反覺得很受排斥。家務是妻子說了算,兒子教育也是妻子說了算,他什麼都辯不過妻子,最後乾脆一回家就把自己關在書房裡,「這是我在家中唯一能說了算的一塊地盤」。

家外一開始倒沒問題,畢竟「工作是我唯一的舞台」,但公司合併後,「這個舞台也被她佔領了」。

兩人常就公司業務進行爭論,每次的結果都是白麗強行接管一切,和客戶聯繫,打點社會關係,指揮下屬,運營整個公司。結果,公司很快煥發了新的生命力。

張安說,妻子這麼能幹,他一方面很欽佩,另一方面讓他覺得很難受。「就像在家裡的感覺一樣,」張安說,「什麼都不需要我,妻子一眨眼把什麼都處理好了……這讓我覺得自己一點價值都沒有。」

張安多次向妻子表達過這種感覺。一開始,白麗會注意一下,但很快又忍不住「把一切都搞定了」。最後,張安就只能用像歇斯底里的吼叫這種方式向她表達憤怒。 「看上去,妻子不過是吞併了我的公司。但內心中,我覺得是我的世界被吞併了,」張安說,「我一退再退,一退再退……但現在已經沒有地方可以再退了。」

在三個多小時的談話中,張安很多次講到「我說什麼都沒用」,這彷彿成了他的口頭禪。

兒子:她很可愛,也很可恨

兒子張義則說:「我只感覺到有媽媽,爸爸的門總關著。從小到大,他帶我出去玩的次數不超過五次……爸爸就像是教科書上的科學家,讓我尊敬,但離我很遠。」

對於媽媽,張義總結說:「她是很好的領導,很差的妻子,獨裁的媽媽。她很可愛,也很可恨。可愛的是,她讓我有依靠。可恨的是,我沒有自由。」

張義說,從小媽媽就已「把我的一切從頭到尾都安排好了」。現在,張義讀貴族高中後,是寄宿,週末才回家。一開始,白麗讓司機接張義回家,但後來改成自己接,並主動在路上和兒子談心。白麗對黃醫生說,兒子是她最大的安慰,「他上進又聽話,是個乖孩子……我們沒有代溝」。

至於孩子的未來,白麗說:「由他自己選擇,但我已經幫他把路鋪好了。」不過,張義說,他對媽媽這句話的理解是「我(指白麗)很民主,但你要聽我的……你只能接受,沒有選擇」。

張義說:「感謝媽媽,她操心太多了,把我的一切都安排好了。」但說著說著,他皺起眉頭說:「媽媽很強勢,我的地盤不斷被她侵佔,留給我的空間越來越少。」

心理醫生:她的安排並不舒服

最後,白麗說,沒有女人願意做女強人,她也不例外。實際上,她的理想是「做回一個普通人,也想小鳥依人,什麼都不用自己操心,丈夫又疼她,多好啊」。

因為不是正式的咨詢,在離開北京前,黃家良接受了白麗的餞行,和她在北京一家著名的飯店吃了次午餐,也切實地領略到了白麗的行事風格。

他們剛坐下,白麗就立即叫來了服務員,一眨眼就把菜全點好了,沒有徵求他的意見。顯然,菜都比較昂貴,是這個餐廳的特色菜,但多數都是在廣州長大的黃家良不愛吃的。

黃家良說,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更深切地體會到了張安父子的感覺:白麗為他們安排好了一切,但這常常是他們不想要的。為什麼會這樣呢?

黃家良說,這是因為,白麗還有一句座右銘「我不理會感覺,我只解決問題」。這種方式在公司裡可以「快刀斬亂麻」,並且,工作上的核心是利益,只要利益上處理得好,感覺的確不是特別重要。

但家裡完全不同。家裡講感覺,理解並接受彼此的感受是最重要的,利益已退居次要位置。但白麗沒有意識到這種分野,她想當然地用工作中處理利益的方法來處理家裡的問題,結果引出了一系列問題。公司中需要強有力的領導,只要能帶來利益就是好領導,但家中需要的是愛,是理解與接受,白麗將自己不自覺地擺在「家庭領導」的位置上,控制丈夫和兒子,為他們安排好一切,這顯然是將權力規則帶回了家。

不懂家的珍惜規則,男強人只會用錢表達愛

作為「女強人」,白麗「知道」在家裡應該怎麼做,只是做的方法錯了。但作為男強人,50 歲的趙飛對家庭問題束手無策。

趙飛是北方人,在廣州有了厚實的家業,但婚姻一直不順,已離了兩次婚。今年,他又結了第三次婚,妻子阿燕只有 22 歲。但結婚三個月後,阿燕就和他鬧離婚了。

以前兩次失敗的婚姻給趙飛留下了很重的心理陰影,見到黃家良後,他第一句話就是:「你說,難道是我有心理問題嗎?」

趙飛很愛阿燕。她三年前來廣州打工時,他就認識了她,覺得她非常有勇氣,很欣賞她,前前後後幫了她不少忙。今年,出於報恩心理的阿燕主動向他求婚。趙飛說,他相信阿燕不是為他的錢而來。

婚後第一次衝突是很小的事。阿燕要他陪她逛街,他拒絕了,因為「一個膀大腰圓的大男人陪個小丫頭去挑襪子、買內褲什麼的,實在不對勁」。他給了阿燕一張信用卡,要她自己逛。結果,阿燕把信用卡摔在地上,哭著說:「我才不要你的臭錢。」

阿燕還說廣州不安全,但他已在番禺買了一棟別墅,小區管理很好,兩人多數時間住在那裡。但阿燕還是哭鬧,要他賣掉工廠,跟她回老家,「一起做小生意,我養你」。

對此,趙飛感到非常苦惱,他問:「她到底要什麼呢?錢也不要,這麼好的條件也不要,她到底要什麼?」

黃家良問趙飛,除了用「錢和條件」,他還會用什麼方式表達愛?趙飛若有所思地回答說,這一點的確是問題。譬如,阿燕把家裡佈置得又漂亮又溫馨,他滿意極了,但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嗯」「嗯」地點了點頭,什麼話也沒說。

黃家良問:「如果你是她,你會有什麼感受?」趙飛回答說:「挺失落的,挺挫敗的。」

既然理解阿燕的感受,為什麼不試著學習一下新的表達方式呢?對此,趙飛回答說:「我知道應該表達感覺,但我不會呀!而且我沒有感覺……假如我那麼婆婆媽媽,我就不可能做生意了。」

黃家良說,這最後一句話暴露了趙飛的問題。顯然,在他的意識中,他也是將家和工作看成了一回事。在工作中,他如何做,在家中,他也那樣去做。做生意不能「婆婆媽媽」,在家裡也不能「婆婆媽媽」。

但家就是「婆婆媽媽」的地方。家之所以溫暖,主要就是因為家裡的成員「婆婆媽媽」,能理解並體貼彼此那些瑣細的感受。

徹底拋棄家的規則,公司高管的兒子是「角鬥天才」

對於多數人來講,無論把工作看得多重要,他們仍意識到家的重要。白麗和趙飛就是如此。他們的問題只是不懂得將家和工作分開,不懂得怎麼在家裡做到珍惜。要解決這個問題,一個辦法就是將家庭和工作分開對待,在家裡奉行珍惜規則,在工作中奉行權力規則,這是解開生命中兩大主題的兩把鑰匙。

但是,同時奉行兩套人生規則是很累的。於是,極少數人乾脆放棄珍惜,在所有地方都執行權力規則,從而變得無比冷酷。

35 歲的羅勝在一家台資企業做廣東區總經理,他充滿了危機感, 「一旦發現任何人對我構成威脅,我都會先發制人」。他身邊的副總就像走馬燈一樣換來換去,而他一直巋然不動。總部雖然知道他好鬥而且不擇手段,但鑒於他的業績,一直容許他這樣做。這也成了羅勝的世界觀的基礎。他總結說:「利益是根本。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利益是根繩,你用得好的話,就可以把所有人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羅勝也將這種利益觀帶到了家中。他四年前結婚,認為和漂亮妻子是「利益的結合。如果我沒這麼成功,她才不會嫁給我」。現在,這個「利益的結合」正瀕臨崩潰,妻子說:「這個家是地獄,我再也不想待下去。」他們三歲的兒子好像天性中繼承了羅勝的「鬥志」,根本無法和其他孩子一起玩,一會兒就會和其他孩子「打成一片」。

離婚就離婚,羅勝對妻子並沒有什麼留戀,他說:「我才不會婆婆媽媽,任何人都不能傷害我。」但他堅決要求兒子歸自己養,因為他對於兒子天生的鬥志非常自得,認為兒子天生就是做大事的料。

但這更可能是羅勝的一種「想當然」,因為缺乏溫暖、學不會珍惜的孩子很容易染上嚴重的心理問題,從而「心理夭折」。

成為權力強迫症的俘虜,老將軍令兒子不認父親

以上兩例都是極端情況,更多的人是想有一個溫暖的家,只是無意中將權力規則帶回家。做政府高官的老爸,在政府部門裡習慣了頤指氣使,回家了也一副官派,這是最常見的「把權力規則帶回家」。

一名老將軍,新中國成立前戰功顯赫,新中國成立後,他把家當作了戰場。他將以前用的地圖、望遠鏡等物品搬到家裡,閒著的時候就和這些事物打交道,沒事了就對妻子兒女頤指氣使,吵不過就以老將軍的身份壓制他們。他經常說:「這是組織的命令,我是軍人,就以軍人的標準做事,你們是軍人的妻子和兒女,所以只有服從、服從、再服從!」

將軍的兒子是個很倔強的人,從小就和父親一樣喜歡控制和影響別人。將軍堅決不讓他高考,讓他參了軍。兒子當兵後,將軍又給他安排最低最差最沒出息的崗位,並嚴格考核他,讓他吃盡了處分、降職等苦頭。將軍的美好願望是磨煉兒子鋼鐵般的意志,殊不知兒子最終恨起了老爸,最後與父親斷絕了父子關係。

這是一種並非罕見的「污染」,家成了將軍戰場的補充和延續,他在戰場上執行什麼規則,在家裡也照樣執行,最終把親密關係搞得一塌糊塗。

男人更容易將權力規則帶回家

不是只有成功人士才把權力規則帶回家,在單位裡總是被控制、受人氣的人,自己又特別在乎權力,那麼,回家以後,就容易把氣撒在配偶和孩子身上,並有可能顯示出更極端的控制慾望來,這是一種典型的心理補償,在生活中處處可見。

還有一種常見的「污染」:男人不能容忍女人比自己「強」。黃家良說,多數的婚姻關係中都存在著「婚姻戰爭」,雙方無論在戀愛階段多麼愛對方,一結婚後就會有意無意地去搶佔「制高點」,控制對方並怕被對方控制。

最近,在筆者參加的一個情感沙龍上,在座的一位男士說,他認為做家務主要是妻子的事情,因為男人比女人更能幹,他給家帶來更高的價值,妻子多做些家務是一種價值補償。

我請他設想,丈夫月入 20 萬元,但工作輕鬆;妻子月入 2000 元,但工作緊張,兩人都愛自己的工作。那麼,誰應該多做點家務?這位男士一開始回答說,男人應該多做一些。但接著又說,這種情況不可能發生,因為「兩人的價值太不平衡了」。當筆者舉出這種「太不平衡」的實際例子後,他說,反正他是不會找一個比他強的妻子。

在我看來,這也是一種輕微但普遍的「把權力規則帶回家」。並且,這種情況普遍發生在男人身上,因為男人更渴望成功,成功也成為衡量他們價值的標準,而這種衡量勢必要與他人作比較。在外面不斷與別人作比較已經很累了,難道還在家裡與妻子作比較?

解決之道:讓珍惜成主旋律

如何避免將權力規則帶回家呢?

第一,要有明確的意識,將工作和家分開。告訴自己,這是兩個不同的世界,需要用不同的方式去對待。

第二,不要把工作作風帶回家。可以在家繼續工作,但不要將工作的氣氛帶回家。

第三,保持整個家庭系統的平等。在工作中,必然會有領導。但在現代家庭中,在解決問題時,要有「一家之主」。但在溝通中,應該相互尊重。

第四,讓珍惜成為家庭主旋律。工作中,處理的主要是利益,目標是解決問題;家庭中,處理的主要是感受,目的是相互理解與接受。多一分理解,多一分接受,就多一分溫暖,家就更像一個家。

筆者認識的一個家庭,丈夫是一家大公司的副總,妻子也是一家大企業的高層。在工作中,兩人都很講究領導藝術。但在家裡,他們不談工作,只談瑣事。 「必須把家和公司分開。」他們兩個都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