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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保持一顆柔軟的心

我年輕的時候,很想改變這個系統,我想抗爭,不惜代價做到最好。但是這裡讓一步、那裡讓一步,最後陷入到這個遊戲中。然後我意識到,我想改變的這個系統,卻改變了我。

——電影《守法公民》中的檢察官尼克

尼克·賴斯,美國費城一名檢察官,他以自己的工作為傲,因為,他的案子定罪率高達96%。

這就是說,被他起訴的嫌疑犯,最後有96%被判有罪而得到懲罰。

這是一個了不起的數字。但是,他的一個「保護對像」克萊德·謝爾頓,卻決定報復尼克。

不,準確說來不是報復尼克,而是將費城的司法體系這個「腐朽的聖殿」摧毀給尼克看。

這是好萊塢心理驚悚片《守法公民》所講述的故事。

《守法公民》的編劇中有經典名片《肖申克的救贖》的導演,也是尼克的扮演者傑米·福克斯—他是多才多藝的奧斯卡影帝。克萊德的扮演者也是《300勇士》的男主角,其陣容可謂強大。

不過,這部影片最吸引我的,還是一環緊扣一環的故事中的寓意。

屈從命運,然後轉嫁命運

克萊德的命運淒慘至極。本來,他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但匪徒達比和阿米襲擊了他的家。他被刺傷並被捆綁,而他摯愛的妻女,則被達比當著他的面姦殺。

達比有意不殺克萊德,並在制服克萊德時對他說:

「你不能反抗命運。」

達比要的不是克萊德的財物,他要的是給克萊德製造一種感覺—「你不能反抗命運」。

這是典型的投射,達比自己內心深處有一種感覺,就是「我不能反抗命運」。他無法忍受這種感覺,所以尋找機會將這種感覺投射出去。他不能反抗他的命運,但他可以將他的命運轉嫁給別人。

尼克聰明、執著且認真,他知道達比是什麼人,他也知道,達比是主犯,阿米是從犯。然而,他卻與達比達成了認罪協議。這是一個交易,達比交易的是指控阿米,而尼克交易的是為達比脫掉謀殺的罪名。

為什麼做這個交易?

尼克對他的老師、費城總檢察官喬納斯說,他不能冒險,因為這起案件目前缺乏證據,DNA檢測失敗,而克萊德當時神經錯亂,所說也不足為信,如果不達成認罪協議而繼續起訴,那結局很可能是達比和阿米都無罪釋放。

尼克說得很有道理,但是,喬納斯說:「你怎麼向受害者的丈夫交代?」

這難不倒尼克,他在和克萊德談話時,鎮定自若,坦然地告訴克萊德:「我跟他們做了交易……這對我們來說是場勝利!」

克萊德說:「你知道事實是什麼。」尼克則反駁說:「你知道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在法庭上證明什麼。」

這是法制社會的核心所在,然而,尼克說得如此斬釘截鐵。那一刻,他的心中完全沒有了溫情和柔軟。

克萊德不能讓他的心柔軟,達比卻能找到這柔軟的所在。在最後一次關鍵的審判中,達比知道大局已定,他只被判了3年有期徒刑。他很開心,先問尼克:「你結婚了嗎?」

接著他對尼克也說:「你不能對抗命運!」

達比在嫉妒,憑什麼我內心如此無助,而你們卻可以過那麼好,憑什麼我不能和女人建立正常的關係,而你們卻可以結婚過幸福生活?你是我這一邊的,但我卻想讓你死,我想讓我身邊的所有人死,我想讓你們都和我一樣無助,和我一樣接受這個邏輯—「你不能對抗命運!」

尼克對達比討厭到極點,其實,就算達比不說這兩句話,他也不會對達比有絲毫好感。但是,這個結局算什麼,他的情感是站在克萊德一邊,但他頭腦中的法律體系卻站到了另一邊。

心中的情感和頭腦中的法律體系發生了分裂。之所以發生這種分裂,一個關鍵是,他不願意再動情感。

離開法庭去見媒體的路上,喬納斯安慰尼克說:「一旦你做了一個決定,就得接受它,然後忘記它。」

喬納斯後來還對尼克說:「困難的不是作出一個決定,困難的是接受。」

這是一種自欺欺人,因為困難的還是如何作出決定,尤為困難的是,如何帶著情感去面對這個工作中經常看到的世間最悲慘的事情。

喬納斯是說,不管情感如何,你得說服自己強行接受自己的決定。要做到這一點,勢必要合理化自己的決定。

另一個關鍵是,執掌著別人的命運,這種感覺很特別。喬納斯和尼克都不喜歡達比的結局,但他們都喜歡是自己來決定這個結局。所以喬納斯對尼克講了深通哲學的古羅馬皇帝馬可·奧勒留的故事。

每次去一個廣場時,奧勒留都會帶著一個專門的僕人,每當聽到有人讚美皇帝時,這個僕人就對奧勒留耳語說:「你只是一個人,你只是一個人。」(You』re just a man.)

概括而言,第一個關鍵是關閉情感,第二個關鍵是享受權力感。關閉情感的尼克尚可原諒,而享受權力感的尼克則深深刺傷了克萊德。在廣場上,當尼克對媒體記者們侃侃而談,尤其是當尼克和達比握手時,克萊德痛到極點,他決定報復。

說的是情感,玩的是權力

情感和權力,孰輕孰重?

意識上,尼克、喬納斯和費城司法體系中的每一個重量級人物,想必都會說情感更重,權力,他們才不在乎呢。他們可不會追求權力,他們在乎的是追求正義,譬如尼克就喜歡問女兒:「爸爸上什麼班?」

女兒會回答:「抓壞蛋。」

尼克再問:「為什麼抓壞蛋呢?」

女兒再回答:「為了我們的安全。」

又如達比和阿米的辯護律師雷諾茲,在阿米10年後被處死刑時,他來到現場。尼克問他為什麼不在家裡看DVD而非要來現場,雷諾茲的回答令人動容:「阿米沒有親人,我覺得應該來送他一程。」

似乎是,雷諾茲很講情感。這在一定程度上是真的,但同時,已年邁的他還起了性興奮,他很關注尼克的助手薩拉的大腿。

弗洛伊德早就發現,性興奮和死亡關係密切,自己死亡或看別人死,都可能會被激發起性慾甚至性高潮。但我總覺得,雷諾茲的性興奮還有別的意味,這些司法體系中的成員一排排坐在死刑室前觀看阿米被處死還有別的意味。

但這種意味被破壞了,本來可以無痛死去的阿米,卻在痛苦中掙扎了很久才死去。

有人動了手腳,一個瓶子上寫著:「你不能反抗命運。」

這句話讓尼克想到了達比,他們立即出動去緝捕達比。

但自以為聰明無比的尼克錯了,從現在起,他作出的每一個決定、他走的每一步,都是克萊德的一個圈套。

克萊德終於發起了行動,讓阿米在痛苦中死去,只是他的第一步。

克萊德的第二步行動,是利用尼克帶來的警察車隊,誘騙並制服達比。接下來,他將達比給他製造的無助感,還給了達比。

達比中了一種河豚的毒,因而,他將失去行動能力,但是,他的感受能力卻絲毫沒有被破壞。

接著,克萊德將達比緊緊地綁在一張床上,床的上面,是一面鏡子,鏡子上是克萊德妻女的照片。他要肢解達比,要摯愛的妻女看著他復仇,也要達比看著自己被肢解。

他給達比注射了腎上腺素,那樣達比就不會暈厥過去。他還割掉了達比的眼片,那樣達比就無法閉上眼睛。

……

看起來,克萊德和那些變態殺手沒有什麼兩樣,但其實差異巨大。那些變態殺手首先有一個信念「我不能反抗命運」,接著他們給別人製造「你不能反抗命運」的無助感。相反,克萊德是直接「反抗命運」,他要將達比給他製造的無助感直接還給達比。

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儘管不夠好,因為冤冤相報何時了,但是,這種復仇的方式,可以將痛苦限制在加害者和受害者之間,而不會向外傳遞。

當然,這不是法制社會的邏輯。法制社會的邏輯是,一切問題在法律體系內解決,所以不管是加害還是復仇,都會受到法律制裁。

克萊德想做一個「守法公民」,所以他留下線索讓尼克輕易抓到他。

這時,故事才真正開始。克萊德要和尼克以及整個司法體系玩夠「認罪協議」這個交易遊戲。

認罪協議,是誰說了算的遊戲

尼克抓住了克萊德,但是,他沒有一點證據,所以,他得說服克萊德認罪。

這很容易,因為克萊德主動提出了認罪協議,他的交易籌碼是認罪,而他的條件是,給他在牢房裡弄一個席夢思床。

克萊德的要求低得出乎人想像,但尼克卻有點惱怒地拒絕了。

尼克的同行們不能理解,他們問尼克,為什麼不接受?

我有一個朋友,他在消費時很奇特,他有時會把服務員或經理叫過來說,你們這個菜的價格怎麼定得這麼不合理!

不待服務員或經理辯解,他會繼續說,價格太低了,應該是多少多少。

他的這個遊戲和克萊德的遊戲是一樣的,就是誰說了算的遊戲。消費中的價格是經營方定的,消費者似乎只有接受的分兒,尤其是在那些大餐館。我這位朋友不喜歡這種感覺,所以他要挑刺,他要提價。提價對方一定會答應,那樣他就有說了算的感覺。不過他很聰明,每次挑刺時都是挑一些小菜的價。

尼克玩認罪協議的遊戲時,更喜歡對方漫天要價,那樣證明對方害怕,而尼克有足夠重的籌碼。但像克萊德,承認殺死阿米和達比的兩起重罪,要的籌碼卻只是一張席夢思床。這太輕,輕到他似乎沒有理由拒絕,輕到他似乎必須得接受,這種被迫、被戲弄的感覺很不爽。

由此看來,檢察官和罪犯之間的較量,和丈夫與妻子的吵架一樣,其實核心是意志的較量,爭奪的是誰有說了算的權力。

但尼克是一個好檢察官。任何一個體系內,好的表現都意味著,以問題為中心,而不以情緒為中心,所以尼克還是和克萊德達成了認罪協議,給他的牢房安裝了一個席夢思床墊。

一切結束了,尼克以為。但克萊德說,我還要和你做第二個交易。

尼克蒙了,他問,交易要有籌碼,你有籌碼嗎?克萊德問,雷諾茲的性命夠不夠?

雷諾茲就是那個在阿米死刑前關心女人大腿的辯護律師,他的性命自然夠籌碼。這次,克萊德的條件是一份高質量的西餐,20磅的牛扒一套,還有他的隨身聽,要在中午1點前送到。

這次,輪到了監獄長不爽。他也覺得被戲弄,他要反抗。既然1點是克萊德的意志,他有意拖到1:08才將西餐送到。

通常,作為司法人員,展現一下自己的意志是很爽的,但在克萊德面前,這種做法會有代價,這次的代價是,雷諾茲死去了。本來,如果他們準時將西餐送到,雷諾茲是可以活的。

誰不熱愛權力感?在克萊德一案中,最有權力的還不是尼克,而是一名女法官。她宣判了阿米死刑,她宣判了達比3年監禁。現在,事情緊急,克萊德擁有可怕的破壞力,所以尼克和喬納斯請求女法官限制克萊德的行動範圍。

女法官問,你們的意思是,要我「為了含糊的更重要的目的,侵犯他的天賦人權,是嗎?」得到確認後,她說:「好的,我加入這個遊戲。」

最後,她得意地說了一句:「這就是做法官的好處。賴斯先生,我基本上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這是她生命中的最後一句話,她準備接電話時,電話爆炸,她當場死去。

沒有了心,人就會被體系異化

直到此時,尼克才感覺到恐懼,他才明白,克萊德說的是真的,他不是簡單的復仇,他真的想而且似乎可以將那個「腐朽的聖殿」摧毀給他看。

這時,克萊德提出了新的交易,釋放他,並在第二天早上6點鐘前撤銷所有指控,而他的籌碼則是未來時,否則「我將殺死所有人」。

尼克不可能接受這一籌碼,他認定克萊德有幫手,所以把所有資料和所有人員都調集到監獄。他想找到克萊德的幫手,因為克萊德已被關到一個人的牢房,不可能是他殺死了女法官。

10年前,薩拉就是尼克的助手,她現在已35歲。她的心被動搖了,她問尼克:「如果是現在,你還會和達比做交易嗎?」

尼克說:「當然會。薩拉,你要相信,我們作的決定是對的。」

但薩拉說:「我希望還有些別的,我希望我的工作不只是為了高定罪率。」

女人的心是難以硬下來的,何況薩拉還在戀愛中。她或許是懼怕被司法體系這個怪獸所異化,變成關閉了情感的權力狂。

很快,早上6點到了,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尼克和同僚們鬆了一口氣,決定回家休息一會兒。但這時,災難發生了—停車場的汽車連環爆炸,當場6名檢察官被炸死,包括薩拉。

6名同僚,尤其是薩拉的死,深深刺傷了尼克。其實,經常是痛苦才會讓一顆僵化的心復活,佛教一個高僧說:「心一次次破碎,只是為了把心打開。」

心打開後的尼克不再是一個標準的檢察官,他成了一個有情感漏洞的人,他怒不可遏地暴打克萊德。

克萊德卻說:「你有長進了,尼克。」

克萊德還終於講述了讓他發起行動的直接原因—「你可以昂著頭走出法庭,我無法忍受。」

我想,克萊德說的是,他無法忍受尼克在他的案子上關閉情感,尤其無法忍受尼克那種大權在握的樣子。

情感打開後的尼克也終於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錯了。在參加6位同僚的葬禮時,他對喬納斯說:「錯的是我。」

他說:「我年輕的時候,很想改變這個系統,我想抗爭,不惜代價做到最好。但是這裡讓一步、那裡讓一步,最後陷入到這個遊戲中。然後我意識到,我想改變的這個系統,卻改變了我。」

喬納斯則繼續用他以前的那一套語言安慰他說:「作出決定並不困難,困難的是接受它。」

喬納斯的這句話將自己送上了絕路,就像女法官的那句話將自己送上絕路一樣。克萊德應該是在監聽他們的對話,並根據監聽到的內容決定怎麼做,這就是他對尼克說「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的原因。他覺得自己不是在濫殺無辜。

一輛被人遙控的爆破機器人攻擊了喬納斯乘坐的車,喬納斯當場死去。

尼克要做到最好,心必須敞開,情感不能關閉,但那樣作決定會很難,也會很痛苦,而喬納斯的邏輯是,多一點合理化的自欺欺人就可以了。但是,如果沒有心、沒有情感,一個人就會在任一個體系迷失,最終被體系異化,成為這個體系的一顆螺絲釘,那時就不能再稱其為一個人。

最後,尼克將喬納斯這句話轉述給克萊德時,作了修正,改成「我們不能改變既定的決定,但這可以影響即將作出的決定」。這句話是OK的,任一決定都會有局限。事實也的確如尼克所言,假如沒有那個認罪協議,達比和阿米都可能會無罪釋放,但關鍵是,尼克是否真有反思,他是否能帶著心去看這個決定的局限所在?10年以來,他沒有。相反,他真聽從了喬納斯的建議,不斷地將自己過去的決定合理化。結果,他的心越來越僵硬,而他越來越像是一個權力狂。

他不再做法律螺絲釘

權力狂也常常是工作狂。工作,多數時候總是在一個體系中,而任何一個體系的核心規則都是權力。

當然,夫妻和親子之間也會形成一個體系。不同的是,工作體系中假若只剩下誰說了算的權力遊戲,貌似可以運轉得更好,而家假若只剩下誰說了算的權力遊戲,那麼這個家就會崩潰,因為那時我們會覺得,這個家不再是一個家。

家,好像能溫暖我們的心,讓我們的心軟下來。但是,我們自己可曾也努力讓自己的心軟下來?

至少尼克的努力越來越少,他迷上了「95%還是96%的定罪率」遊戲,樂此不疲。相反,他對這個家越來越缺乏投入。

尼克的女兒丹尼斯是大提琴天才,但直到她10歲,尼克從來沒有看過女兒一次演出。女兒的其他事情他也總是不放在心上,他的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定罪率的遊戲上。

克萊德要逼迫他,讓他的心在這方面也復活。他先是將肢解達比的錄像帶寄給尼克一家,丹尼斯和尼克的妻子凱利都被嚇著了。這時,尼克憤怒到了極點。

以前,他是頭腦上知道家人多重要,但現在,他是感覺到家人多重要,這是巨大的不同。

喬納斯遇害後,費城市長愛普爾和費城整個權力體系,將克萊德視為超級敵人。但這時,尼克的心反而離克萊德越來越近,他第一次或再一次去看克萊德妻女遇害的照片,帶著打開的心去看如此慘烈的照片,尼克終於可以體會到克萊德的痛苦了。

如此一來,作為一名檢察官,他將不再只是其中一個合乎時宜的「法律螺絲釘」,他同時還是一個有情感漏洞的、活生生的人。「You』re just a man.」

克萊德的最後一步,針對的是費城整個權力體系。他準備在愛普爾召集緊急會議時在那座大樓引爆一顆汽油彈。

但也就在這樣的關鍵時刻,尼克收到一封神秘的電子郵件。借助這封電子郵件提供的信息,尼克發現了克萊德的致命漏洞,並最終擊敗了克萊德,也拯救了費城。

尼克和克萊德在牢房中交談,尼克說:「我再也不會和殺人犯做交易了。」

這正是克萊德想要的,所以他笑了,但他還是嘗試引爆了那顆汽油彈,而這顆汽油彈已被尼克放到克萊德的床底下,所以克萊德像是自取滅亡。

然而,這也是克萊德想要的,他沒有掙扎,相反是微笑著端坐在床上靜待死亡。

這還不是結局。結局是,尼克終於第一次去看女兒的演出。丹尼斯的演出非常成功,尼克欣慰,又有些不安,他想到了克萊德,想到了克萊德的女兒。

在他能夠體會到克萊德對女兒的愛與痛後,他也終於可以帶著心和自己的女兒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