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意識光譜 > 第10章 無人之地 >

第10章 無人之地

在存在階層與大心境界之間的即是意識光譜中最神秘的、未被探索過的、被誤解的、引發恐懼且最使人迷惑的部分——超個人帶。這個帶區既能被體驗為「靈魂的暗夜」,也可以被體驗為阿彌陀佛的無限之光;一個人在此處可能會看到菩薩或天使的幻象,也可能被死神閻魔,即原型的魔王的使者召喚;他可在此處發現內在嚮導,也可能落入可怕的守門人之手。他的認同可能超越身體,也可能被匆匆帶走,遠赴星際旅行。在這些帶區人們發現了超感官知覺的奇異現象,比如透視眼和順風耳(如果它們確實存在),而且在此處一個人可以重新過「過去的生活」或被投射到未來。如果確實存在無人之地,那它就是超個人帶。

歷史上這些帶區尚未像其他階層一樣被廣泛研究,其原因在於:(1)它們能將大多數人嚇得六神無主;(2)正統的精神病學認為它們是心靈受到極大干擾的徵兆;(3)開悟的大師們稱之為入魔的幻覺,即最具欺騙性的錯覺。總之,我們都同意大師們的觀點,但這不是說超個人帶作為研究課題是完全無價值的,只是,對於追求大心境界之人而言,它們是致命的消遣,是必須快速穿越的層面。不管怎樣,我們將簡要對其進行評述,畢竟現在對這些帶區的興趣在迅速興起。

關於這些帶區我們有一個基本點必須記住,那就是當個體未徹底突破初級二元對立並隨後進入超個人帶區時,他通常還「攜帶」著在生物社會帶和自我階層得到的映射,而這些映射將極大程度上決定他看待這一領域的方式。最重要的是,許多人的映射告訴他們,這些帶區並不存在或至少是病態的,這樣當他們偶然進入這些帶區時,他們立刻會擔心自己的神智,其實那是在這些帶區之中長期「堅持」自我的過激反應,該體驗幾乎沒什麼害處,但一直令人感到恐怖。我們認為,這些帶區確實存在(雖然人們認定的所有現象不一定都發生於此處),而且它們本身並不是不理智的。雖然許多被診斷為「精神病患者」的人可能會因為缺少足夠的指導而迷失於這些帶區,然後做出反應,這就像正常說英語的人在沒有翻譯的情況下遭遇德語一樣。當然,這些帶區不代表絕對實相,它其上的任何階層都不代表。正統的精神病專家不會在這些層面上發現瘋狂,相反,他們會通過定義瘋狂而在這些層面上將其發明出來,這反映了一種不可思議的事實,即社會傳統所接受的意識階層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種政治事件——意識政治學。

為了看到超個人帶有利的一面,我們只需要瞭解一下形式更為純粹的西藏神秘主義,或是與西方傳統更接近的榮格分析心理學。這兩個主題研究起來都需要幾本書的篇幅,所以我們的評論可能會有失體面地背上膚淺的惡名。另一方面,在超個人帶,我們在某種程度上會超出自己的深度,不過我們仍將基於榮格的工作以及某些東方的神秘傳統,尤其是密教經典,來冒險做一些假設。

榮格的「集體無意識」觀點雖然有點令人難以置信,但也不難理解。這就像人一般都有十根手指、一個脾、兩個腎一樣,榮格認為人的「思想」可能包含著通用符號,或者說是「原型」。因為從生物角度看,他們都屬於整個物種,所以他們不可能僅僅是個人或個體,而且還是超個人或「集體的」。榮格說道:無意識(除個人之外)的另一部分就是我所謂的非人格或集體無意識。正如字面意思所暗示的一樣,其內容不是個人的而是集體的。也就是說,它們不屬於單獨的個體,而是屬於一整群個體,通常是整個國家,甚至是整個人類。這些內容不是在個體一生中獲得的,而是先天形式和本能的產物。雖然孩子不具有先天的觀念,但他仍具有以確切方式行使功能的高度發達的大腦。這個大腦繼承自祖先,同時它也是整個人類心靈功能的積澱。因此孩子生來就具有一種器官,而該器官行使功能的方式與它在人類歷史長河中發揮作用時的方式並無二致。大腦中執行的是本能,以及始終是人類思考基礎的原始意象……關於這些原始意象以及原型,榮格說道:就像生活中有典型情況一樣,許多原型一直存在著。無盡的重複已將這些體驗刻入了我們的心靈結構,但不是充滿內容的意象形式。起初,只有形式而沒有內容,這僅代表了特定感知和行動的可能性。當某個符合特定原型的情況發生時,該原型就被激活……榮格認為,促使原型的激活,產生不理智結果的唯一條件就是,個體拒絕與原型的闡述或擴張配合。也就是說,原型為了替個體尋求意義,而為意象和神話賦予了活力,而個體卻拒絕與之建立有意識的聯繫。另一方面,如果他與原型的闡述合作,那麼它能為人生提供強有力的、有益且有意義的指導。因此,榮格認為原型類似原始的「精神本能」,這樣,就像所有其他「本能」或需要一樣,如果它們被關注,它們將產生圓滿;而如果被迴避,則產生神經症。

我們已經注意到,集體無意識的原型與阿賴耶識的習性或種子或種子形式很相似。那麼,下面的這種情況就不足為奇了:一方面,榮格心理學在處理原型時不是通過智力的或邏輯的分析手段,而是借助夢境和神話意象來將其放大;而另一方面,某些東方神秘主義的形式也試圖利用這些原始形式,借助意象和宗教神話將其放大來實現靈性的成長。德國喇嘛戈文達認為,由此產生的靈性成長,即與大心境界的接觸。無法通過建立基於理性的堅定信仰、理想和目標來獲得,而只有通過有意識洞察頭腦的各個層面才能獲得這種成長,而邏輯推理和不著邊際的思考是無法達到或影響那些層面的。

這種洞察和轉變只有借助內觀這一強大的力量才能實現,而內觀的原始意象或「原型」即我們心靈的形式法則。它們就像種子一樣,埋入了我們潛意識的肥沃土壤中,發芽、成長及綻放其潛能。榮格的心理分析和藏傳佛教的觀想技巧都試圖闡述而不是迴避這些原始形式,從而對其加以利用,獲得有益的成長。在榮格的體系中,這一點是通過運用反映普遍神話主旨的關鍵夢境和意象來實現的,這樣個體就能與塑造所有人類行動的原型建立有意識的聯繫,而不是淪為其未察覺的工具。類似地,藏傳佛教使用關鍵意象,比如五方佛或觀想佛像。能意識到世界及創造世界的各種力量,(如此)我們就變成它們的主人。只要這些力量蟄伏於我們體內、未被察覺,我們就無法接近它們。因此,有必要將其通過意象的形式投射到可見之處。充當此目的符號就相當於化學中的催化劑,在催化劑的作用下,液體會突然轉變為固體結晶,這也揭示了此符號真正的本質和結構。任何認真做過這些或其他類似「原型闡述」練習的人都會證明,它們顯然打開了深刻影響個體基本存在情感的巨大能量之源。正如馬丁(P.W.Martin)在描述榮格關於此過程的「發現」時所說:簡單地說,(榮格發現)當今無意識正在心理學家的咨詢室中製造著符號。很久以前,這些符號帶來了新能量和新洞見。通過該活動所運用的符號,現代的歐洲人和美洲人同樣體驗到了生命充滿動感的重生。這些練習儘管在內容上各不相同,但仍有一些相同的形式特徵,因為它們都試圖幫助闡述和放大這些原始的「種子」並與之結合。例如,藏傳佛教的觀想技巧就包括兩個主要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對神話意象的闡述或創造(sristi-krama);第二個階段是將這些意象融合或合併(laya-krama)「到正常的生活和意識中」。這個有意識接觸並重新合併的雙重過程反映出,它的原理與我們已檢視過的其他階層的「治療」如出一轍,從接觸和整合陰影到接觸和整合身體都是如此。因此,在超個人帶上的這些練習會導致「生命充滿動感的重生」,正如基於同一原理的類似練習會在自我階層和存在階層上產生相似的「生命充滿動感的重生」。那麼,我們對從超個人帶本身蓬勃而出的「生命充滿動感的重生」還能做何評論呢?首先,讓我們再一次聆聽榮格對原型的論述:我們理解我們所想的嗎?我們只理解純粹等式一般的思考,從那種思考中,除了我們放入的內容之外什麼也產生不了。那就是理解力的方式,但除此之外還有存在於原始意象中的思考——比歷史之人更古老的符號。這些意象從一開始就在人類體內根深蒂固了,而且永遠存在,並一代代流傳下去,於是這就構成了人類心靈的根基。只有我們與這些符號保持和諧一致時,我們才能過最完整的生活,而智慧即是它們的回饋。這既不是信仰的問題,也不是知識的問題,關鍵在於我們的思考要與原始的無意識意象保持一致。那麼榮格會問,你是憑借何種神話生活的呢?因為神話意象源自集體無意識和超意識,而且在其他諸事中,社會傳統、語言、邏輯或任何特定宗教或個體的錯覺既不能將其玷污,也不能使其墮落。此外,神話的語言是連帶的、整合的,而普通的思想卻是分裂性的、分析的,因此它更清楚、更真實地反映了宇宙無縫天衣中的實際物理現實,以及所有事物的相互依賴和相互穿透。請記住,神話使通向能用言語表述的絕對實相的最近路徑變得具體化。所以,神話可以暗示個體的普遍性,直接指向其根本上充滿快樂的與所有創造的統一,並為其賦予了一種完整性,從而將他帶出日復一日的沉悶瑣事,轉而投入到超個人廣袤而又充滿魔力的世界。

簡單地說,榮格認為神話是原型的直接體現,是整合的、模式化的,也是全盤的、包容性的,與任何其他符號系統相比,它更真實地體現了實相。雖然它本身不會廢除所有的二元對立,但它能使其暫停。這正是真正的神話令人難以置信的、使生命獲得新生的威力和永恆的魅力所在。別忘了印度教把這些超個人帶稱作「ananda-maya-kosa」,即純淨極樂的階層,而準確地說是因為對立戰爭暫停了,因此才顯得充滿極樂。

這些神話原型,或者說種子或熏習,對光譜中超個人帶「之上」的每個階層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當然,這也是可以從光譜中觀察到的一般現象:任何階層的變遷都戲劇性地影響其上的各個階層。我們希望再次強調一下,超個人帶本身是可以直接體驗到的。這一點不但可以通過最顯著的靈魂出體經歷、星際旅行、順風耳等案例來證明,而且對於原型本身而言,它們也是超個人帶的一個方面。榮格本人意識到了這一點,因為他說:「神秘主義者即對集體無意識過程有著極其鮮活體驗的人,神秘體驗就是對原型的體驗。」

順便說一下,我們必須對榮格的表述做一下修正:某些「次要的」神秘表述即對原型的直接體驗。「真正的」神秘主義甚至超越了原型,即熏習;那屬於大心境界,在該階層所有的熏習都被「破壞了」。相應地,印度教在有餘三摩地(savikalpa samadhi)和無餘三摩地(nirvikalpa samadhi)之間也進行了區別。有餘三摩地就是一般對超個人帶,即集體無意識的極樂體驗。它來自一個人理解有德之梵的那個階層,而有德之梵只是無德之梵的原型或神話意象。該階層通常是狂喜的,因為當自我對實相進行沉思時所有的二元對立(初級二元對立除外)都暫停了,但無餘三摩地超越了這個階層,它是對大心境界「的」直接體驗,即無德之梵。此時個體不再沉思實相,他即是實相!所有的對立和意象都被乾淨徹底地清除了。我們可以說,一個表述是實相最真實的意象,而另一個就是實相本身。從本質上講,這就是超個人帶「次要」神秘表述特徵與大心境界的「真正」神秘表述之間的主要區別,但我們的主要問題是,原型本身能在某些情況下被直接體驗到。

在意識光譜的背景下,我們如何看待種子或熏習或原型?讓我們先來看一段榮格的話:我一次次發現一種被誤解的觀念:原型由其內容而決定,換句話說,原型就是某種無意識觀念(如果這種表達可以接受的話)。有必要再次指出,原型不是由其內容決定的,它只取決於其形式,之後,極其有限地取決於內容。某個原始意象取決於其內容的前提是,它變得有意識,並因此被填入了有意關注的材料。那麼在意識光譜中,原型作為缺乏內容的原始形式,代表了第一個點——在其流動或「匯聚」的過程中,我們純淨、無形的能量開始在其中成形。這個形式隨後將在存在生物社會階層鞏固,並拾取通常是意象、觀念和映射的內容。它們即是二元對立原始而又潛在的源頭,我們生活的每一刻都在重新激活和具體化這些對立,尤其是初級二元對立。所以,在佛教心理學中,這些原型代表了通過使心靈具體化來展現非凡宇宙的種子潛力。

總之,原型或種子或熏習就是我們無形或連續的有機體意識開始在其中變得有形的原點。如上所述,二元對立是存在的,某些形式的初級二元對立尤為如此,但幾乎都被暫停或調和了,它們以潛在的形式存在著。這些原型於是同時也深深地指向了有機體意識及有機體意識的第一個墮落者。它們正確無誤地指向著,但一旦被注意到和瞭解,它們即不能再堅持了。這解釋了為什麼雖然它們很有用而且甚至是強制性的,但在某種意義上它們最終必須被超越、被摧毀。有餘三摩地必須為無餘三摩地讓路,神話體驗必須為直接的無意象覺知讓路,永恆的神話時光必須為不朽的當下讓路,看到上帝必須為擁有神性讓路。這也解釋了為什麼「瑜伽士努力要『燒盡』余習」。簡言之,原型是終極的指南針,也是最後的障礙。

但在更積極、更有益的一面,讓我們注意一下,當一個人開始有意識地接觸意識地基中所蘊含的廣袤原型體驗時,這又會涉及什麼呢。因為這些符號是集體的,或超個人的,所以,觸摸到原型實際上也就是開始超越自我;而在其中深刻地發現暗示和指南針也就等於深刻地超越。從另一個角度來說,超個人帶代表了一個原點,個體開始在其中觸及心靈。個人尚未直接意識到成為他的一切就是心靈,但通過洞見和體驗,個人的確明白了在自己體內有超越自己的東西。因此,真正的超個人帶療法所具有的巨大治療能力就不難理解了。如上所述,超個人帶的一般特徵就是所有二元對立(某些形式的初級二元對立除外)的暫停。這必然包括角色與陰影以及心靈與肉體的二元對立。在斬斷這些二元對立的過程中,也同時斬斷了對個體神經症的支持,不管是自我階層的還是存在階層的。這難道不能解釋為什麼堅持某種形式的超個人冥想能極有效地治療個體的情緒疾患嗎?

讓我們換個角度來說,當一個人識別出超越個體分離的存在的深層次認同時,他就能更容易地超越個體分離的神經症。例如,通過從人類一般的原型和神話意象的角度反映一個人的生命,他的覺知必定開始轉向更普遍的視角——一種超越的、不具人格的、超個人的視角。這一過程一旦得以加速,個體將不再專門僅認同分離的自我感覺,因此也將不再受純粹的個人問題所束縛。在某種程度上他可以開始釋放自己的恐懼和焦慮、抑鬱和困惑,開始像看天空中漂浮的雲朵、溪流中流淌的溪水一樣真真切切、不偏不倚地看待它們。超個人帶療法揭露了一種轉變,也許這是第一次。通過這種轉變,個體可以全面地看待自己情緒上的和觀念上的情結,但這一事實意味著,他已停止用它們來觀察並扭曲實相。因為該事實也表明他不再專門認同它們。他的認同已開始產生超越。用約瑟夫·坎貝爾的話來說就是:「不安的個體可以學會在人類精神的鏡子中看到自己已不受個人的感情影響,並通過類比發現獲得更大滿足感的道路。」

但這會將我們直接引入超個人帶更深入的階層,如上所述,超個人帶有時會被體驗為超個體的見證,即能夠觀察到事物的流動,不對它進行干擾和評論,也不以任何方式操縱它。這種見證只是以一種具有創造力的超然方式觀察身心內外的事物流,因為,實際上,這種見證不專門認同任何一個。換句話說,當個體意識到可以客觀地覺察到自己的思想和身體時,他也會自發地意識到它們無法構成真實的主觀自我。正如黃檗禪師所言:「讓我提醒你,被覺知者無法去覺知。」見證的地位,或者說見證的狀態就是所有早期佛教實踐(「觀照」)、心理綜合學(「不認同和超個人自我」)以及印度教智能瑜伽(「涅法」)的基礎。而且,看起來它與馬斯洛所謂的「高原體驗」極其相似,而後者「代表了對實相的見證,它需要看到符號化的、神話的、詩意的、至高無上的、奇跡的表現……可以說它就是對時空的超越,而且這一點變得很正常」。通過這些類型的體驗,一個人將完全進入超越性動機、存在價值、超越價值、神話和超個體覺知的世界。簡言之,即超個人帶的精神維度。

我想提醒讀者別忘了我們所謂的「次要」神秘主義和「真正」神秘主義之間的區別,因為那也是超個人見證和大心境界之間的區別。超個人見證指見證實相的「地位」,但我們會立刻注意到,這種超個人見證的狀態仍包含著某種形式的、微妙的初級二元對立,即見證者與被見證者之間的對立。當這最後的二元對立被最終徹底粉碎時,個體才能覺醒到大心境界,因為彼時(即此時),見證者與被見證者合二為一。

但這一點也沒有詆毀超個人自我或見證的地位,因為正如我們所見,它本身具有極強的治療能力,而且它經常以各種方式充當到大心境界的跳板,我們將在最後一章中探討這些方式。不過,不能將其與大心境界混淆。這就是為什麼在禪宗中,當參禪者停留在超個人自我的寂靜極樂中時,他被叫做「守屍鬼」,而藏密也認為這種狀態是「卡在了阿賴耶識中」。按一般的大乘佛教術語來講,受到染污的阿賴耶識必須被粉碎,因為它包含著余習的細微對立形式,而這種余習會引起見證者與被見證者之間主客體的二元對立。

這一點也是超個人自我次要神秘狀態與真正神秘狀態,即大心境界之間的主要區別。一方面,一個人可以見證實相;但另一方面,他即是實相。當一方面不可避免地保留著某些細微的初級二元對立時,另一方面卻沒有。禪宗將任何形式的初級二元對立的最終瓦解稱作「桶底脫落」,因為一個人的覺知中是不存在底的,也就是說,不會感覺到任何內部主觀世界遭遇任何外部客觀世界。這兩個世界已完全融合在一起,或者說從未分離過。個體達到自己存在的底部,去看一看是誰或什麼東西在做著看的動作,他最終發現那正是被看者,不是超個人自我,布萊思稱其為「萬物中萬物的體驗」。桶底已經脫落。

吠檀多非常同意這一點。雖然吠檀多用比喻的方法把梵我稱作觀者、知者或見證者,但它運用了一種很特殊的內涵來區別觀者與超個人自我,即觀者就是使所有世界都被觀察到的人。馬哈希尊者就此說道:「觀者不同於被觀者的觀念駐留在頭腦之中,而對於駐留在心中的觀念而言,觀者與被觀者是相同的。」

為了將這部分討論告一段落,我們將簡要論述一下所謂的超自然現象:超感官知覺、透視、見到其他世界、星際旅行等。它們及超個人帶的所有事物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徵,即初級二元對立的不完全崩潰或暫停。這樣雖然自我的體驗仍多少分離於外界,但它仍然極大地擴展了某些界限(代表了初級二元對立的「分裂」點)。隨著人們對心靈學的興趣迅速高漲,尤其是科學界,這些事件瞬間吸引了人們的視線,這主要是因為它們可以按照正統的客觀標準、測量方法和證明手段來研究。例如,在超感官知覺研究中,很容易就可以建立實驗室控制、收集數據並對其進行統計評估,然後得出結論,結論通常是超感官知覺的確存在。本質上講,這些實驗做與不做都是沒有意義的,但我們必須強調的是,這些領域與大心境界或純粹的神秘主義一點關係也沒有。許多科學家非常不幸地混淆了這種區別,然後感覺在「證明」超感官知覺或念力等存在的過程中,他們驗證了大心境界的存在,並因此在自己的實驗發現中附上了愛克哈特、魯米、莊子或商羯羅的言語。雖然他們的本意是好的,但實際上那不過是精緻的惡作劇而已。大心境界無法從外部證明,原因很簡單,宇宙中根本不存在心靈之外可以用來證明心靈、使其具體化以及對其進行測量的地方。一個人無法抓住心靈,因為它只是抓住本身。科學證明需要驗證者和被驗證者之間的初級二元對立,而該區別是與心靈無關的。然後個體只要願意遵循方法就可以通過實驗「證明」心靈,但這種「證明」不是外部的。這些科學家充其量研究的是超個人帶,在那裡他們顯示出初級二元對立可以被部分地斬斷。

但他們的熱情是可以理解的,因為科學是光譜上面各階層強有力的工具,所以自然試圖將其用於下面的階層,而且在超個人帶的某些階層,這是非常合情合理的。為了到達大心境界,一個人必須最終放棄研究事實,相反他要成為事實。科學之光在此處無用武之地。這就像那則老故事,一個丟了鑰匙的酒鬼在路燈柱下四處找,這倒不是因為他在那兒丟的鑰匙,而因為那裡很亮堂。

最後,我們有必要回顧一下開悟大師們的言教,他們普遍都聲稱超自然力量或神功是智者避而不談的,因為在故意利用所有超自然現象的背後是被驚嚇的自我的力量衝動,它要試圖擴展自己的能力以便操縱和控制外界。當你與外界合二為一時,操縱外界又有何意義呢?發展「心理技術學」的願望在本質上跟發展典型技術的願望沒什麼區別,而且自我已用常規技術嚴重污染了環境,所以我們不難猜想對於心理技術學又會有別出心裁的利用。結論注定是只有智者才有資格運用神功,而他卻與其毫無關係。不管怎樣,我們今天還是能看到愚蠢之人趨之若鶩一般地湧向天使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方。科學地研究神功是一回事,但個人要想煉出神功卻是另外一回事。一個人如果能堅持榮格的夢境放大分析、堅持藏密或印度教之經典並利用觀想技法和種子咒冥想,比如超覺靜坐或心理綜合學、普羅果夫對話法(Progoff dialogne)及類似的練習,那麼他就能從超個人帶得到豐厚的個人利益。

在對超個人帶做了這些結論性評述後,我們就已完成了應付各個階層「療法」的概述。現在讓我們借這個機會,對光譜的各個階層及相應的各種療法做一些一般性評論。像平常一樣,我們的起始點還是心靈、虛無、梵、非對立和法界。我們也將這種非對立覺知的「絕對主觀性」稱為某種路標,因為當你完全繞到假主體,即你現在所謂的「自我」的「後面」時,你只會發現客體。這清楚地顯示出真正的自我,即絕對主觀性,是與其所知道的宇宙是一體的。舉個例子,這一頁是很清楚的,但不是通過從遠處看,而是成為它。換句話說,你所觀察的每件事物都是正在觀察它的你,這就是在你和它之間的虛幻分割產生之前的真正世界的基本條件。

但在某種情況下,我們無法看到心靈或絕對主觀性。這就像知者,無法被知道;觀者,無法被觀察;研究者,無法被研究。真正、絕對的主觀性即是你現在覺知的所有事物,但當你認識到這一點時,你的認同感必須同樣也轉向你所覺知的所有事物。當這一刻發生時(現在它正在發生),你將不再感覺自己割裂於此刻所觀察的事物。於是,正如我們已重複的那樣,主體與客體的二元對立消失於絕對主觀性,即心靈之中。主體和客體並沒有消失,真正消失的是它們之間的鴻溝,或者說,也可以理解為它原本就不存在,因此像「主觀的」和「客觀的」這樣的形容詞就變得十分荒謬。這只是一個非常簡單的非對立覺知過程,其中觀察者就是觀察者。所以在某種意義上你無法看到心靈,因為它即是觀者;但在另一種意義上,你除了心靈之外從未覺知到任何事物,因為它即是被看到的萬物!

在這一刻,從絕對主觀性中演變出意識光譜。我們已從多個視角描述過這種演變的過程,這些視角雖然有所不同,但都指向了同一個過程:宇宙明顯地分裂為觀者與被觀者,以及不可抗拒地緊隨最初的、數不清的紛繁和迴響。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我們將這一演變描述為心靈上看似多個初級二元對立重疊的產物,每個連續的二元對立都導致明顯變窄的認同感,即所謂的光譜「階層」或「帶」。簡單地講,每個二元對立都切斷了某個「整體」過程、壓抑其非對立性,並將之投射為兩個明顯敵對的對立面——用比喻的手法來說明,然後我們只認同其中的一個對立面,或二元對立中的一端,從而將我們的認同限制並窄化為「一半」。於是每個連續的二元對立的抑制和投射都大幅度地減少了我們認同的現象,結果我們的認同就不斷從宇宙轉到生命體到自我再到部分自我(即從大心境界到存在階層到自我階層再到陰影層)。因為每個二元對立的抑制和投射都使特定過程變得無意識,之後光譜的各個階層都可能產生某種病態。無論如何,光譜就這樣演變著,同時產生了種種結果。

此外,我們還借助密教之經典對能量的隱喻來描繪心靈,以此追隨演變的過程。從這個觀點來看,我們將光譜的每個階層描述為特定階段的能量蛻變,從心靈最初純淨、無形的能量(能量、氣、靈魂、魯和有機體意識)一路「向上」,一直到使自我階層的符號化和概念化知識獲得有活力的蛻變。我們已運用過這種能量隱喻及其蛻變,一方面因為它能為我們提供一條具體的道路,以便將光譜演變與當時我們的感覺能力關聯起來;另一方面還因為下一章將證明這種詮釋是非常有用的,屆時我們將討論阻止能量蛻變的各種方法,並重新記住並發現心靈。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我們已將這種演變解釋為絕對主觀性與特定且獨有的客體集合的混亂:我們將之稱為絕對主觀性的客體化。這意味著,當我們錯誤地將宇宙看成多重的「彼處客體」,並分離於稱作「自我」的「此處主體」且與之對立時,沒有什麼增加,也沒有什麼減少。

但這個想像中觀察宇宙客體分離的、主觀的「自我」,即「小我」,顯然是一個錯覺。之所以這麼說,因為雖然我將其想像為可以觀察、瞭解和感受宇宙的主體,但它實際上感知的只是另一個客體。也就是說,這個「分離的自我」事實上就是我能觀察、瞭解的,至少是可以覺知的物體,對此我一直在不知不覺地暴露出來,我總是說「我能感覺到自己」、「我知道我是誰」或「我當然清楚自己在看這本書」。不可避免的結果就是,我感覺我能觀察自己,但我能觀察的任何事物必須是感知的客體。於是,我想像出的「主觀自我」根本不是真正的主體,它是假主體,實際上只是另一個客體!它是我所感知之物,但不能因此就成為真正的感知者!

真實的感知者、真正的自我、絕對主觀性等無法被觀察到,因為它正在做觀察的動作;它無法被知道,因為它就是知者。我的真正自我不再將自己看成客體,就像火不能燃燒自己,刀不能削自己一樣,但出於某種奇怪的原因,我已將真實的自我認同為我所觀察的某個獨特的客體集合,並將其錯當成我的「主觀自我」。於是,只要仔細觀察一下,就注定會顯示出這個假主體不過是其他感知客體中的一員,我的認同還是從與宇宙一體的絕對主觀性轉到想像中分離於感知客體的假主體性。換句話說,我使我是什麼變得具體化,我試圖將真實的自我看成客體,並幻想自己已經成功了,我必然已放棄了最初對整個宇宙的認同,卻去抓著某個特定的、獨特的客體集合緊緊不放。簡而言之,我混淆了觀者與實際上的所觀之物。在這一混淆中,我的認同轉向了假主體,現在我想像用它來面對陌生的客體世界。

但我弄錯的認同不會就此打住,因為正如我們所見,假主體性也是具有多個階層的。緊隨這個初始混亂的就是逐步窄化和限制我的個人認同感,即窄化和限制我的假主體性感。我感覺這種認同感就是「分離的主體」,它面對世界時會將其視為彼處的客體。這種分離的認同,即假主體感,其範圍從我的整個生命體到自我一直到部分的自我。當然,每個轉變都代表了光譜的一個階層。我們將這一觀點稱為「心靈的客體化」,因為每個階層都只代表特定的、獨特的客體集合,我將其錯認為真實的主觀自我並因此不經意地對其產生認同。就這個意義而言,光譜的每個階層就是不同階層錯認的認同,即假主體性。

以上就是我們描繪意識光譜演變的三種不同方法。當然,每種方法都是從不同的角度來表述同一件事。因為不管我們認為光譜的每個階層就是不同階層的假主體性,還是認為個人認同感的逐漸窄化,我們都是指每個階層都有標誌性的特定二元對立的抑制與投射,因為這正是建立並支持各個階層、各個假主體性感的機制。讓我們打個比方,每個階層中我們的假主體性感不過是我們錯誤地認同了二元對立中的「一半」,而二元對立創造了該階層。因此,特定假主體性感始終是由特定的二元對立的抑制與投射來支持的。該二元對立只是「此處」假主體與「彼處」客體之間的分水嶺。

因為貫穿於各個階層的共同線索就是先是二元對立,然後是抑制,最後是投射的這一過程,所以各個階層的療法也具有共同特徵,它們逆轉了這一過程(在特定階層上)。具體方法是,幫助個體接觸異化並投射的方面,將其重新整合,並因此「治癒」、「整合」和「統一」該階層。這一過程的結果是「治癒」、「成長」或「癒合」,原因很簡單,因為個體實際上已經擴展或擴大了自我的認同感。當任意階層上的二元對立被治癒時,該階層上曾經威脅個體的因素就會被視為自己意識的各個方面,不過之前他曾將其分裂、壓抑並投射;而該過程必定縮小了他的認同感並為某種病態設下了溫床。在任何階層逆轉該過程都很簡單,只需要將該階層那類病態下的支撐物猛地抽走就行了。

任何時候,只要個體完全逆轉了任一階層的過程,治癒並整合了初級二元對立,那麼他將自動且自發地沿光譜下降到下面一階層,下降到「包括」「以前」對立的兩極的那一層,下降到上面的一層只是其碎片的那一層。例如,當心靈與肉體的三級分裂實際被治癒後,個體必將發現整個的生命體。換句話說,他已自動下降到存在階層。任何初級二元對立的治癒只不過是揭露了該二元對立無意識地提供的「下面的統一過程」或格式塔,而且它本身也標誌了光譜下降到了新的「下面」一層。

一旦來到「新」的一層,不管是什麼階層,個體自然會對該階層的主要特徵變得更敏感:比如其特定的「需要」、「本能」或「驅動力」、其潛能和價值、認知模式、夢境材料(由無意識過程提供),當然還有它的初級二元對立的壓抑和投射及相應可能導致的某類病態。我們前面已簡要概述了各個階層的特徵,所以,為方便起見,我們僅用圖表的形式對其做一下總結(見表10-1)。讓我們重申一下,這些特徵必然是籠統而抽像的,這樣能為個體化闡釋留有足夠的空間。涉及「需要」、「本能」或「驅動力」概念時尤其如此。一般說來,我們明白任何階層的「需要」都反映了該層的成長潛力,並補償了個體在該層所匱乏的東西。而且,限於篇幅不便做過多的修飾,所以讓我們在此處說明一下,我們認為任何階層的夢境就是這種匱乏的符號化暗示,即個體對宇宙不再認同的那些方面的符號化暗示。宇宙異化存在的地方,就有製造夢境所需的材料。不過,隨著個體在光譜中的下降,「新」階層的各種特徵也將更清楚地暴露出來。

表10-1 各階層特徵匯總

每個人生來就有的自發下降的現象與馬斯洛的需求層次論恰恰形成了對比,即神經症需求(陰影層)、基本需求(自我階層和存在階層)以及超越性需求(超個人帶,心靈沒有什麼需求,因為心外無物)。個體清除一組需求,下一組將自動出現。如果不能滿足這些新出現的需求,那麼會導致另一組問題(「抱怨及超越性抱怨」)。

因此,在陰影層,基本需求是無法被滿足的。通過抑制、異化或某種其他的投射機制,個體將無法認出自己基本需求的性質。眾所周知,因為一個人無法獲得足夠多的、實際不需要的東西,所以一組沒有得到滿足的神經症需求自然孕育出來。另一方面,如果這些神經症需求能夠被瞭解和替換,那麼下面一層的基本需求也能出現(按階層),而個體則開始對其採取行動以便獲得更大的滿足。顯然,他也會發現通往光譜下一個階層的道路。當個體到達存在階層時,一組全新的需求,即超越性需求將出現,伴隨它們的是一種超越的呼喚或需要。對超越性需求的滿足將使個體步入超個人帶的世界,但如果迴避它們,他就會陷入超越性病態。這些超越性需求是與超個人實相相對應的,這一點馬斯洛本人曾明確地宣稱:因此,原動力不再只是內在心理的(即自我)或生命體的(即存在)。它們在內外是等同的……這意味著自我和非我之間的分別被打破(或被超越)。此時世界與個體之間的分化變得更少……我們可以說,他變成了放大的自我……一個人將自己的最高自我與外在世界的最高價值認同起來,那就意味著與非我的一種融合,至少在某種程度上如此。請記住,這種生命體與環境的部分融合是沒有困惑的融合,馬斯洛的這段話可以看做對超個人帶的精彩闡述。

讓我們繼續我們的基本討論,即我們之前談到的貫穿於各種療法的共同線索,而這些療法是針對光譜各個階層的。因為每個初級二元對立都會產生一種相應的假主體感,所以我們也可以從這個角度繼續探討。因為光譜的每個階層實際上就是錯當成真實主體的特定客體集合,也就是說,因為每個階層都是逐漸窄化的個人認同感或假主體感,所以各個階層中的療法也將這種特定的假主體完全帶入了意識。通過將其完整地帶入覺知並客觀地看待它,個體會意識到它顯然不是真實的主體、真實的自我。於是,他放棄了對那個假主體的認同並進入下一層,得到了更廣泛、更堅固的個人認同基礎。所以,關鍵不在於我們是治癒初級二元對立,還是捨棄相應的假主體感。因為,治癒任何階層的初級二元對立也就等於徹底意識該階層;而意識該階層就等於將其看做客體;將其看做客體就等於停止把它與觀者相混淆。

這表明,在某種意義上,意識光譜的下降是一個漸進的不認同過程,「窄化的」假主體感到變得「更寬闊」,這一過程也帶來了擴大了的自由感和控制感。用阿薩鳩裡的話即是:我們被自我所認同的事物主宰著。我們可以主宰和控制我們本身不認同的事物。他說得十分正確,但我們別忘了那只是故事的一半。因為如果每個沿光譜向下的連續轉變都是一個不認同「舊的」假主體的過程,那麼同時也是在下一個階層發現「新」認同的過程。因為假主體是由光譜某一層的初級二元對立中的「一半」構成的,當個體停止對其進行認同時,它必然會轉向下一層並發現包括之前對立中「兩半」的新認同,曾被認為是敵對的對立面現在變得和諧一致了。說得更確切些,它只是發現特定的格式塔,而之前的上一層就是它的一個碎片。取消了「一半」的認同,它自發地認同了「整體」。在更廣闊的假主體層面,它最終能夠承擔上一層曾看似非自願的、陌生的、外在的責任。

那麼總的來說,初級二元對立的治癒會導致個人認同的轉變,因為(讓我們再次借助比喻的手段)個體不再使自己執著於以前二元對立中的「一半」,比如執著於心靈而非身體。個體意識到,「以前」被限定於二元對立中一極的假主體感不過是另一個感知客體。因此,他不再將其用做假主體,不再用它來觀察並進而扭曲世界。初級二元對立坍塌的同時,該二元對立所支持的假主體感也崩潰了。無意識的符號化分離及隨之產生的病態被有意識的、真正的非分離及相對的和諧一致取代。因為「舊的」一層實際上是由它下面一層的分裂產生,所以它的「治癒」會自動引發之前統一體的恢復。每次個體下降一層時都會發生這一過程。他的認同得到了擴展,可以涵蓋那些曾被認為陌生的宇宙方面;他現在會從更廣闊、更穩固的假主體基礎來面對世界。誠然,這不代表「最後的覺醒」,因為「新的」階層仍是一個假主體,不過它變得更舒服,病態也更少了。它仍是一個夢境,但夢魘的成分更少了。只有在最後一步假主體之夢才能消失。我們現在即將檢視那一步。

最後,讓我們澄清最後一個技術要點,這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為此,讓我們回顧一下自我階層的產生,就當做我們即將討論的內容的例證。隨著三級二元對立的崛起,人馬座被賦予了無意識:它被分裂、壓抑為自我與身體的對立。相應地,個體的自我感,即他的假主體感,從人馬座轉向自我階層,而此時身體被感覺為彼處的客體。

所以,我們可能會問,什麼成為了人馬座?當然我們都清楚,對它的抑制沒有殺死它,只是將它埋藏起來。它繼續存在著,並繼續對個體產生著深刻的影響,有時這種影響是很細微的。對於人馬座來說,雖然它變得「無意識」,不過仍在行使作用,但是是非直接地行使作用,以便給個體的整體存在感塗抹上分離的自我色彩,即個體的整個假主體感。請記住,自我感是依賴於人馬座之感的,雖然後者現在多少已被有意識地遺忘了。因為人馬座現在就位於那些因素的指示之中,而那些因素無意識但深刻地塑造了個體的有意識的假主體感,所以,我們可將此時被深埋的人馬座看做所謂「假主體無意識」(PSU)的一個方面。總的來說,在光譜中,位於個體當前存在階層或帶之下的所有階層和帶,會集體地造就那種從內部感知的假主體感,而個體當前所處的階層只是其有意識的冰山一角。於是,所有較低的階層一起構成了假主體無意識(對於以角色生存的個體而言,圖10-1可以代表這種PSU)。因此,讓我們舉個例子,生物社會帶的某個改變或原型的激活,可導致自我或角色在有意識的存在感方面發生重大改變。借助能量隱喻的方式,我們可以說,只有斬斷所有層面的PSU,即假主體無意識,個體意識的內容才能達到覺知的程度。不能只是因為個體是生存於特定的光譜階層的,就可以漠視任何下面的階層。恰恰相反,它們的影響是十分深刻的。

但是,為了結束這個例證,讓我們看一看隨著自我階層的產生,什麼成為了「身體」?它被看做無意識的「內容」,確切地說,個體確實能感知它,不過方式十分扭曲,甚至是錯覺的,即「彼處」的客體。但請記住與陰影一同發生的是自我隨著四級二元對立而被賦予了無意識,陰影被感知為「彼處客觀地」存在。環境本身亦如此:在初級二元對立產生之後,環境作為「彼處的客體」出現。此刻,所有這些——環境、身體和陰影,都實實在在地成為了無意識的各個方面,但通過初級二元對立和投射,它們以一種被扭曲的方式而感知,即錯誤的、錯覺的或假客體。於是,我們可以籠統地將其稱作構成的「假客體無意識」(POU)(見圖10-1)。

圖10-1 陰影層

因此,就在PSU的內容從內部塑造個體存在感的同時,POU的內容卻在外部塑造著它。這種從外部進行塑造的行為始終是一種一般類型:個體對這些「客體」做出反應,而不是進行行動,他避免而不是見證,他受到影響而不是被告知。我們已在光譜的每個階層中都看到過這種現象。

假主體和假客體無意識的不同階層合起來構成了整個無意識。不用說,整個無意識的這兩個方面實際上只是彼此的對立面。無論如何,在代表陰影層上的個體,在圖10-1中,我們已標出三個主要領域:有意識的假主體、假主體無意識以及假客體無意識(以及組成這些領域的光譜的所有階層和帶)。這三個領域合在一起構成了意識和無意識的整個領域。

目前,我們所談到的就是要引入一種觀念,雖然所有下面的階層在某種意義上是無意識的,但它們絕不是死亡或不起作用的,而這一點尤其可以通過諸如「症狀」、願望或夢想觀察到。因為雖然對於個體當前階層的特徵、該層的病態和痛苦、快樂和潛力、願望和需要而言,他無疑是更活躍的,不過下面的所有階層(PSU和POU)卻在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作用於意識的「內容」。關鍵在於,以任何「療法」的形式,盡可能地確定不同夢想、症狀或願望所源自的階層並做出相應的反應,這一點是更明智的。

例如,原型焦慮、存在焦慮和陰影焦慮是不同的洪水猛獸,不能簡單地等同對待。不加鑒別地對所有症狀都使用單一的治療技術,那麼有時會產生最不幸的後果。舉個例子,陰影焦慮就是那種「擊中緊急按鈕」的感覺,它通常源自某種被投射的興奮和興趣,偶爾也產生自被投射的憤怒。正如我們所看到的一樣,通過整合投射的方面就能將其解決。但是,存在焦慮給人的感覺可不是「站穩腳步不要讓我失望」式的恐慌,而是一個人的存在中心裡冰冷、幾乎使人癱瘓的痙攣,而他有關存在與虛無的黑暗爭論也助長了它冰冷的火焰。所以,這種苦惱只能通過面對個體的死亡,即他內在的空虛來解決,而面對其憤怒則無濟於事。把這兩者混淆就等於冒險推翻理論。

至於大多數的超個人焦慮,我們連如何治療的最模糊的概念都尚未掌握,絕大多數的精神治療師也是如此,雖然他們的意圖都很好,不過他們都通過將其降級為陰影焦慮而推卸了責任,並優雅地抽身,從而把難題留給了患者(通常的情況是,針對某一層的精神治療師往往能認出該層之上的所有層。在他們眼中,該層之下的任何一層都是病態的,於是他們很快就用診斷出的憤怒將其打發掉。而對於任何「更深」層的實際病態而言,這無疑是雪上加霜,因為必須通過該層的對話來面對它,而不能將其變為上一層的術語)。

夢想也是如此。我們必須盡可能地認出夢想源自哪一層。它是惡魔,直接來自陰影的可怕信息?還是產生於自我,不過是白天的殘留?或是更深層的歷史殘留,原型輸入的「大夢想」,來自超個人帶的信息,來自神靈本身的暗示?問題的答案將決定採用哪種方法,比如格式塔或榮格分析法(或兩者都採用,但順序要合適)。如果不能認出這些區別,其結果要麼是弱化要麼是膨脹,即原型弱化為自我或自我膨脹為原型。

對一個人的深度、多維度覺知、光譜的任何輕微評價就像其意識的本質一樣,它們是極其重要的,會使這些考量對我們產生作用。個人會慢慢意識到,比如,自己是在過「絕望的生活」。他可能的確是「瘋狂而混亂的」,自己卻不知道,所以在陰影層上,「瘋狂」(m-a-d)變為了「悲傷」(s-a-d)(正如大多數心理分析思想家會爭論的那樣)。但他可能正相反,在自我階層上,與身體完全脫離了直接接觸(比如洛溫所描述的那樣);或者,他實際上已看到了次級二元對立的束縛、存在階層上的痙攣、對死亡的迴避,而這一點正是一個人所有動機的根源(貝努瓦已指出過這一點);或者,他確實已經凝視過超個人守門人的面孔,並從中深知他即將到來的重生要求他立刻死亡(就像所有時代的神秘主義者所講述的那樣)?那麼,我們能那樣無情、麻木地將它們都拋向同一個治療方法嗎?

此時,我希望這些方法:認出絕對主觀性、有意識假主體的階層、假主體無意識的階層和假客體無意識的階層,有助於瞭解人本主義、正統和超個人心理學中看似相互矛盾的趨勢。一方面,我們被告知「要停止異化,要認同自己的行動和情緒並為其負責」;而另一方面其他方法卻讓我們「不認同自我、情緒、身體等」。我們是應該認同還是不認同?一旦我們清楚,比如在陰影層,認同陰影(POU)就等於不認同角色(有意識假主體),並因此醒悟到自我(之前的PSU)。進一步深入來說,認同身體(POU)就是不認同自我(有意識假主體)並意識到人馬座(之前的PSU,此刻的有意識假主體)。最終,完全認同冥想的客體(比如公案)就是不認同假主體整體上的最後蛛絲馬跡並作為非對立覺知而覺醒。為了成為一種連貫的治療,大多數形式的療法都專門強調這些手段中的一個,因此自然認為它是正確的,否則可能會令人非常困惑。我認為我們不會因此就得出結論,說我們此時是彼此矛盾的。

換句話說,不管一個療法是針對PSU的「挖掘」,比如陰影層上的心理分析或超個人帶上的榮格分析法;或認同POU,比如陰影層上的格式塔和存在階層上的生物能量學;或不認同假主體,比如陰影層上的相互作用分析和超個人帶上的心理綜合學。在每種情況中我們都能看到相同的基本「下降」過程在發揮作用:重新界定一個人的界限,轉向光譜中「更深的下一層」。各個學派的療法針對的是不同的階層,而某些療法旨在將這一過程帶入越來越深的領域。

這絕不是貶低僅針對上面各階層的那些療法。光譜的各個階層在表面上確實存在著,它們也的確有不同的特徵,其中有一些是獨特的病態。因此我們誠然需要能識別出某個階層最適合的療法並對其加以利用。即使是世界上的所有身體只承認大心境界,並都在練習打坐、大手印或大圓滿,我們仍需要上面階層的療法,因為一個人從本質上來說是迴避心靈的,而只通過當前構建界限(光譜的階層)。這些不同的界限產生了不同的病態,而這些病態的最好療法就是那些只針對它們的方法。

讓我舉個小例子。有一位女性練習持咒禪定已有兩年多時間,一天她在禪定時被猛地打斷,因為她突然看到驚人的一幕:一隻狗馬上就要攻擊她了。這一幕困擾了她一段時間,而導師給她的建議只是繼續打坐。她這樣做了,但兩個月沒有任何進展。這真是不幸,因為我清楚一名好的格式塔精神治療師只需要15分鐘就能永久治癒那種類型的投射。那一幕只是某個浮出水面的PSU的敵意情結,但被阻止了並因此被投射為POU——攻擊她的狗。

讓我們換個角度,此時的PSU無意識地將一個人作為「主體」從「彼處」的客體世界分離出來。而作為一個整體的PSU則是插入主體與客體之間的某種類型的無意識楔子,它使你與這一頁分離並進而通過不同階層的不同方式扭曲了本然的真實世界。在任何合法療法的特殊情況下,相應層次的PSU被鬆開、擊碎、逐出,並像之前那樣顯露出來。每個精神治療師都意識到,治療過程的本質就是瞭解或見證、處置、消化、覺知「呈現的問題」,而呈現的問題不過是PSU,其治療意義不在於它提供了對自我的洞察,不在於它解決了嬰兒期或出生時的創傷,也不在於它降低了敏感度——雖然它們也可能有輔助的意義;而主要在於在完全領會所呈現材料的過程中,一個人使其成為了覺知的客體,並因此不再專門、主觀地認同它。因為個體能看到它,他就不再將它與觀者混淆;因為個體能觀察到它,他就不會再用它來無意識觀察並因此扭曲實相。簡言之,主體與客體之間的楔子變「薄了」。

不管是心理分析、羅爾夫按摩治療法、格式塔、榮格分析法、理性情緒療法、心理綜合學或生物能量學,每個療法都通過各自的手段,處理自己那個階層「呈現出的問題」。此外,任何階層的療法也以全局性的方式最終切斷了它上面各個層的PSU。於是,超覺靜坐,尤其是大心境界的靜坐必將切斷上面所有層的PSU。我們在靜坐時看到的只是所有PSU逐漸浮現,直到它作為客體精疲力竭(耗盡或被逐出),個體因此得以穿過假主體,進入絕對主觀。PSU令人精疲力竭的一面表現為「走火入魔」(禪宗)、「放鬆的思考」(超覺靜坐)、「上升的心靈形式」(奉愛瑜伽)、「擺脫惡魔」(沉思),在所有其他階層的療法中可觀察到相同的現象,區別在於針對大心境界的靜坐將此過程當做最終的結論、光譜的極限以及PSU的完全瓦解。

當PSU在個體中出現時,它就被賦予了客觀性,不再與真實主體相混淆,直到只存在真實主體的時候。在某些情況下,PSU也可能在冥想中廣泛出現,以至於幾乎不被注意。但在很多情況中,PSU以有特製的順序出現,其順序經常與致幻劑(LSD)研究中觀察到的相同。格羅夫將該順序依次闡述為弗洛伊德學說的、蘭克學說的、榮格學說的,我們很容易將其認定為自我、存在和超個人,這也準確地反映出光譜各界限的順序。雖然穿過光譜時沒有必要按該順序(因為直接接觸某個階層即可斬斷它上面的所有階層),但通常是如此的。

因此我們可以得出結論,對於任何追求超個人或大心境界的人而言,上面階層的療法可能是很有益的。這些療法可以快速地鬆開各自階層的PSU,這樣冥想就可以更迅速地進入更深的階層。與此同時,追求大心境界的人也面臨著一個危險,即陷入這些療法的拖沓之中。因為一個人很可能會著迷於上面階層的遊戲,反而不會按順序行事,以便可以更容易地將其丟棄。通常,我們可以說在冥想變得穩定之前,適宜上面階層的療法可能大有裨益,但穩定之後仍然依賴上面階層的療法,這只說明PSU的劇烈侵入,如此便會嚴重擾亂下一步的練習(正如上文例子中的那個女人和狗的幻境)。最終,進行靜坐的人必須無所借助,而這正是上面階層的療法所預防的。沒有了求助之心,無路可走,也無路前進和後退,他歸於當下的簡單,身前身後都一無所有。他的界限崩潰了,正如聖奧古斯丁所說:「在電光火石的一瞬間,他到達了那個境界。」法常禪師臨終之際,一隻松鼠在屋頂發出尖叫聲。於是他說:「即此物,非他物。」

談了這麼多結論性評論後,留給我們考慮的唯一「療法」就是那些針對大心境界的療法。對於希望追隨神秘主義者到達這一層的人來說,它是冒險中的冒險,是尋找聖盃,是尋覓魔法石、長生不老藥、主遊戲本身。它不會毫無風險,就像沒有什麼遠航會一帆風順一樣。作為一個「療法」,它與任何其他的療法並無不同,它的目的也是要治癒特定的二元對立。具體地說,就是初級二元對立、原初的二元對立、生命體與環境的分離、主體與客體的分離、太陽與月亮的分離、天與地的分裂,男與女的產生、人的靈魂與外在個體之間的區別、神職與王權之間的分別、無盡毒蛇的原始肢解——這種肢解今日仍在重新上演,就像在遠古時一樣。在神靈從奧林匹斯山、梅汝山和他泊山降臨人間勸諭凡人的久遠之前,在地球和太陽從遙遠的黑暗太空中的一團熾焰中分離出來的久遠之前,這種肢解可以追溯到上帝從虛無中現身、分開光明與黑暗的那一點,而那一點是無時不在的,沒有日期和期限,此刻就在重新上演著自己,不是一次就結束,而是一瞬間即有成千上萬次。確切地說,追尋的終點就在此處,即當下——永遠不會逝去的現在,因為它所照亮的目標,即被尋找之物,正是尋找者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