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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黑色星期一

1

星期五是不同尋常的一天。

上午,大家的心情都很平靜,彷彿經過幾個月的策劃和準備,已經接受了即將戰死的事實。然而,隨著暴動日期的臨近,大家的情緒開始亢奮,因而不得不採取措施防止某些患者提前行動。

幾個患者頭頭最終確定了行動計劃。亞倫用象棋術語作為暗號。「吃掉一子」指大門已成功通電,「王車易位」指「黑車」扎克與寵物療法室的「黑國王」交換位置。走廊的各個角落都通過哨聲傳遞信息。大門得手後,亞倫會吹哨通知把守在健身房門口的人,然後再由後者將信息傳給看守22號病房的人,接下來依次傳給看守操作療法室、樓梯頂和其他地方的患者。

傳遞消息後,大家都要回到自己被分配的防守位置。

星期五晚上,三劍客關閉了木工房。他們在關印刷室前毀掉了全部活字模板。9月8日,「黑色星期一」的清晨,亞倫和坎貝爾走進辦公室。亞倫拿起電話打到寵物療法室:「『皇后的士兵』準備好了嗎?」

「就位了。」

攻擊目標主要集中在走廊上。他們把小刀握在背後,圖書館裡的人則把小刀藏在書裡。所有人都做好了進攻準備。

這時,亞倫聽到走廊裡傳來一聲大吼,一個工人跑過來抓住他的胳膊說:「快來!出事了,真出事了!」

坎貝爾和扎克隨著大家回到了印刷室。那人拿出當天的印刷工作單,其中包括一份州長羅德分階段撤銷利瑪醫院的命令。利瑪醫院即將關閉,移交給俄亥俄州勞改局作為監獄。

「等等,」亞倫說,「如果這是今天早上才到的,可能是因為他們已經知道了『黑色星期一』的事。這是個騙局,他們想騙我們取消行動。如果我們相信利瑪醫院即將撤銷,就不會冒著生命危險發動一場毫無必要的暴動。」

亞倫找到洛根,讓他通知胖子貝克爾盡快過來。辨別官方文件的真偽,非這個前律師莫屬。

走廊裡一片靜寂,只有幾個社工向管理中心走去的腳步聲。他們警覺地並肩行走著,彷彿知道即將發生什麼。沒有人說話。

胖子貝克爾夾著公文包沿著走廊跑過來:「出了什麼事?」

亞倫把文件交給他:「這是什麼意思?」

貝克爾邊看邊撓著頭:「顯然是羅德下令關閉這個醫院。」

「我不相信,」亞倫說,「傻子才信呢。」

「只有一個辦法可以查證。咱們到樓下去打電話。」

貝克爾假冒工作人員撥通了電話。他掛上電話時一臉茫然:「他們說,醫院的管理人員現在都在哥倫布市。不知道是否真是這樣,不過我們最遲在今天下午就會接到通知。如果到晚飯時間還沒有消息,那這就是個騙局。」

亞倫四下查看。他看到寵物療法室的患者們已經準備好了滅火器,鞋子上裝了靴刺,手中握著小刀。他停下來告訴大家,行動等下午才能開始,只能這樣了。

沒有看守回到病房來安排午飯,甚至連電話都沒響過。哈伯德和林德納顯然已經知道黑色星期一的事了。

下午2點40分,林德納醫生在走廊的另一頭高聲吼著,要求見比利。

「你他媽的想幹嗎?」扎克回應道,「比利哪兒都不去。你誰也騙不了。」

「等等,」亞倫說,「什麼事?」

「我們想見你。」林德納說。

「那好,到大廳走廊裡見!要是你們想動我,我得讓大家看到發生了什麼。」

3名患者把武器塞到褲腿後面,護送著亞倫向走廊走去。林德納和哈伯德在安全門的另一頭等著。

「用得著這樣嗎?米利根先生!」哈伯德叫道,「你把一些人惹惱了,他們今天下午不想來上班。我們談談吧?」

亞倫叫道:「才不和你談呢,死豬!」

護送亞倫的一名患者抽出小刀迅速地藏到背後。亞倫知道林德納看見了。但林德納沒有吭聲,因為他知道那個患者會面不改色地宰了自己。

林德納說:「州長命令莫裡茨局長關閉利瑪醫院,交由勞改局管理。這個結果你滿意了吧。」

「你騙人。」亞倫說。

林德納回頭瞥了他一眼:「我也希望這不是真的。」說完便和哈伯德一起離開了大廳。四名警衛仍然守在安全門後面。

亞倫不知道是否應該相信,不禁感到害怕。

這時,坎貝爾拿著一台手提收音機衝下樓來:「快來聽,該死的!快聽!」

心理健康局局長莫裡茨宣佈利瑪醫院即將關閉。

他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互相望著對方。

「就是說我們都要被轉走了。」坎貝爾說。

扎克笑著說:「我去哪兒都一樣。」

「他們一定聽說了暴動的事。肯定是有人把消息透露給了醫院辦公室。」坎貝爾說。

「不對,」亞倫說,「我們有麻煩了。」

「什麼意思?」扎克問。

「我是說,『我們必須停止攻擊!』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不能保證說服那些人撤退。」

三劍客散播消息要求患者都撤離走廊。

「聽著,把你們的小刀扔了,」坎貝爾說,「扔到操作療法室去,我們會處理的。」

患者們大吃一驚。

「等一等!」

「嘿!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不會扔掉武器!我要用你教我的方法殺了那些警衛。」

「大家都聽著,」亞倫懇求道,「上帝啊,你們用不著去『送死』!」

說服這些患者非常困難,因為他們對暴動期待已久。

「結束了!」亞倫堅持道,「聽我說,一切都結束了!他們要關閉利瑪醫院。我們勝利了!」

「就是說會來一批新的工作人員,」扎克說,「而且,監獄都比利瑪醫院強!」

消息傳開後,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然後所有的患者都歡呼起來。他們又叫又跳,把沒有固定的東西都拿起來拋向空中。歡呼聲夾雜著玻璃碎裂的聲響。

再沒有鎮壓,沒有蓋世太保的殘酷虐待了。

大家都知道監獄已經住滿了人,哪兒都沒有能力接收這麼多犯人,於是便有了各種傳言。有人說假釋程序會加快,有人說大家會被轉到民辦精神醫院,甚至還有人說,那些被認為沒有威脅性的人會被提前釋放。

隨著各種消息的傳播,患者們臉上的表情從愁苦變為震驚,最後露出了釋懷的笑容。

擴音器裡突然傳出了哈伯德的聲音,通知所有患者回到各自的病房。亞倫看了看表,是下午4點整,晚了1個小時。但是沒有警衛前來監護。

三劍客下樓向病房走去時看到了「皇后的士兵」。只有他一個人還在那裡整裝待發,手裡握著當盾牌用的垃圾桶蓋,雖然害怕,卻已做好了戰鬥準備。

知道事情真相後,他發起火來:「該死的!怎麼沒人告訴我!」

患者都向病房走去。

到處都是靜悄悄的。警衛不會知道他們準備銷毀武器,因為他們沒有進行徹底的搜查。

亞倫回到病房時,一名看守正好從他身旁經過:「下午好,米利根先生,你今天好嗎?」

2

1980年9月18日《明報》報道說,美國聯邦地方法官瓦林斯基判決州立利瑪醫院的患者有權拒絕被迫服藥。

亞倫認為林德納會把自己轉回阿森斯心理健康中心,所以在這段「等候期」裡,他每天都去叫醒患者,讓他們去吃早飯。要是等看守來叫,吃早飯的時間會推遲,這樣就耽誤了去操作療法室工作的時間。

9月22日星期一早上,他穿好衣服,刷完牙,便走到大廳裡大喊 :「吃飯啦!」

現在,很多患者已經被他訓練得一聽到叫聲就立即起床。亞倫還會到病房裡把那些起不來的人挨個拉到走廊上。他知道他們自己可以找到前往活動室的路。

做完這些,亞倫就會到操作療法室去。

他看到老馬辛格一個人坐在那兒喝咖啡。這個老人動作遲緩,也不識字。

「你怎麼啦?」亞倫問。

「在州政府給我找到住所之前,他們要把我送回魯卡維爾監獄。醫生說我照顧不了自己。」

「你當然可以啦!」亞倫說。他在老人身旁坐下,「你和我們一起做了很多好東西,是個值得信賴的好木匠。」

「他們真要關閉這家醫院嗎?」

「他們是這麼說的。」

「我會想念它的。」

「你是說這個鬼地方?」

「不是這個地方,是這裡的人。我從來沒有遇見過像你們這麼好的人。沒有人關心我、幫助我。我的生活沒有盼頭,」他向四周看了看,用手指著裝配線,「再沒有人會像你們一樣對待我了。」

亞倫拍拍他的肩膀:「別這樣,你會找到新朋友的,老頭。到處走走、和人聊聊天,你會發現有很多人都願意幫助你。」

話雖這麼說,但亞倫知道自己不過是在安慰這個老人而已。當他們有共同的目標和敵人,準備以死相抗爭來改變這個地方的時候,大家確實是團結一致的。然而現在暴動取消了,武器都變成了金屬碎片和木屑,大家就都各自散去了。操作療法室裡的活力和熱情已經消失了。

亞倫操作著砂輪,腦海裡激烈地鬥爭著。確信幾個月後就會被送進監獄,他便能忍受從一個鬼地方轉到另一個鬼地方去。但是現在有轉回阿森斯心理健康中心的可能,他又很難不去相信。他為此而苦惱不已。

像往常一樣,下午3點坎貝爾準備關門了,他把頭探進辦公室說:「少了一個人。」

「什麼意思?」亞倫問。

「人數不對。少了一個工人。」

亞倫有種不祥的預感,於是問道:「算上老馬辛格了嗎?」

「我最後一次看到老頭時他正在喝咖啡,你還和他聊天來著。」

「後來我看到他在裝配線上操作帶鋸,」扎克說,「他嘴裡還念叨著,這世上以後再沒有人關心他了。」

「上帝!」亞倫跳起來向帶鋸奔去。他看到桌子下面有一隻手,血跡一直淌到烘乾室。「別讓他死!」他乞求著,「求求你……」

但他向烘乾室望去,只見老馬辛格倒在地上,工作服上染滿了鮮血。

第二天早上,操作療法室裡的人都在議論老馬辛格自殺的事。

「他的葬禮會是什麼樣的?」坎貝爾問。

「他自殺是因為覺得沒有人關心他,他絕望了。」亞倫說。

扎克說:「要是有音樂就好了。會給他奏哀樂嗎?」

亞倫搖搖頭說:「他們只會把他埋到一個窮人的墓地裡。他沒有親戚,不會有人給他放哀樂的。」

「真希望我們能去參加他的葬禮。」坎貝爾說。

「想得倒美。」扎克說。

亞倫道:「哀樂有很多種,得看那個人生前最喜歡什麼音樂。」

「誰知道老頭喜歡什麼?」扎克說。

亞倫考慮了一下說 :「有個聲音是他最愛聽的。」他伸手打開了帶鋸的開關,鋸子隨著機器擺動起來,發出高高低低的聲響。扎克打開了磨砂機。然後,操作療法室的患者把14部機器一個接一個全部打開,為老人致哀。他們站在那兒,機器在他們周圍轟鳴,地板也隨之顫動。

3

坎貝爾告訴亞倫,在被送回監獄之前,他在操作療法室還有一件事要做:「我得摧毀那台電擊車。」

「你想怎麼幹?」

「你對電器很在行,一定能猜到。」

「我過去還行,」亞倫說,「可現在忘得差不多了。」他想起了湯姆。湯姆因無法擺脫電擊車而一直感到內疚,從那以後就再也不願碰任何與電子有關的東西。亞倫向窗外望去,電擊車就停在樓下,車尾緊貼著牆。

「根本沒辦法治這台死機器,」扎克說,「他們早安排好了,如果有人投訴,在上面派人來調查的時候,他們就把車開走,這樣就沒有證據了。他們給梅森做了電擊,可他的律師向聯邦法院投訴後,調查人員卻什麼也沒找到。有人把電擊車開進城停在商場裡了。」

「要是讓它出故障,讓他們沒法開走呢?」坎貝爾問。

「好主意,我贊成,」亞倫說,「我們可以給它安個點火裝置,用繩子吊下去。」

「那沒用。我考慮了很久,但是比利,直到你被電擊後,我才決心無論如何也要毀了這台機器。我已經想好辦法了。」

「是嗎?願意讓我們參加嗎?」

坎貝爾指著窗戶:「你們看窗戶外面的牆上有什麼?」

「沒東西啊。」扎克說。

「有條排水管。」亞倫道。

「它是什麼做的?」

「這些老建築的排水管都是銅的。」

「電擊車緊靠著牆,就停在排水管旁邊!」扎克說。

亞倫皺起眉頭。也許湯姆能猜出坎貝爾要幹什麼,但亞倫不行。

坎貝爾看了看表:「快到寵物療法室洛根那幫人倒垃圾的時間了!比利,幫我盯著他好嗎?」

亞倫站到窗戶旁向外張望著。坎貝爾從工作室的櫃子裡拿了兩根絕緣線,交給戴上塑膠手套的扎克。然後,他打開電源開關的蓋子,把一根纜線勾在保險盒上。

「洛根的人出來了。」亞倫說,緊盯著那個推著垃圾桶到院子裡倒垃圾的患者。他看到那人走向電擊車,便說道:「他正往電擊車那兒走。」

亞倫看到那個人溜到車子後面,以免被別人看見,然後捲起袖子卸下腰上纏的一團黑線。

「上帝!他拿的是我們準備用來給閘門通電的電纜線!」亞倫繼續描述著。只見那個人迅速地把電纜線的一端接在車子後面的保險桿上,另一端接到銅製排水管的開口處。

坎貝爾將一把鎯頭從窗口扔下去,然後抓起勾在電源箱裡的兩根絕緣線。他爬過欄杆,用手去夠排水管。

「退後!」他大叫道,「要爆炸了!」

洶湧的電流從屋頂的排水管衝進了電擊車。整棟大樓裡的電都被導入了電擊車,電流隨著排水管傳到了屋頂上,變得昏暗的燈光一閃一閃地發出滋滋的響聲。這時,坎貝爾摘下排水管上的電線,收回房裡。

電擊車下面竄出一股黑煙。

「老天!」亞倫開心地叫道,「好濃的橡膠味!4個輪胎都燒焦了。電擊車肯定黢黑一片了!」

患者們都擠到窗邊向外張望,興奮不已。病房裡傳出砸碎玻璃的聲響和歡呼聲。

「糟糕的副作用只有一個,」亞倫惋惜地指著從屋頂上飄落下來的羽毛說,「你電死了不少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