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悲傷的微表情形態特徵

痛哭裡面包括兩個因素，一是肌肉的收縮和痙攣，形成痛哭的表情；二是聲音很大，發出很大的聲音可以加速消耗能量，增強當事人悲傷的體驗，如果有別人在場的話，還能提升表達的有效性。

但是在成年人的社會中，交流的內容大多與這麼強烈的情感無關，交流的形式也多是理智主導的語言，所以不太有機會允許成人像嬰兒那樣痛哭。對於大多數人來講，這種最飽滿的痛哭只會出現在所愛之人逝去的那一刻。因此，現實生活中的悲傷，具有很多表現形式。

在所有比較明顯的哭的表情中，雙眼出於生理結構的要求，一定是呈緊閉趨勢的，而且眼睛閉合的動作力度越大，哭泣的強烈程度越高。嘴可能是張開的，也可能是閉著的，但嘴角肯定是向兩側咧開的。張嘴和閉嘴主要取決於難過的程度以及自我抑制的程度。刻意所做的閉眼動作和咧嘴動作，肯定沒有哭的時候程度大且自然。這是因為，情緒會調動很大的能量來做出自然的生理反應，憑經驗來偽裝出的動作不可能完全複製，只有身體疼痛才能有類似的反應程度。

刺激源的力度和行為人的抑製程度，使得悲傷可以分成很多不同的等級：號啕大哭、正常的哭、抽泣、閉著嘴默默流淚、委屈、憂傷等。在最飽滿的痛哭狀態下，表情形態特徵很清晰、容易辨認；在其他減弱的各個等級中，即使是眉毛、眼睛和嘴巴出現了不易察覺的形態狀態，也可以流露出悲傷。

8.3.1 閉著嘴抑制痛哭

在痛哭的表情中，緊閉的雙眼是非常關鍵的元素，而嘴可能是張開的，也可能是閉著的，但肯定是咧開的，張嘴和閉嘴主要取決於難過的程度以及自我抑制的程度。閉合動作力度越大，哭的強烈程度越高，同時也說明抑制的強度越大。與標準的痛哭相比，除了嘴部變化明顯外，額肌進一步加強收縮，將眉頭向上提拉，皺眉肌收縮會導致眉毛向中間聚攏，眼輪匝肌收縮造成雙眉下壓、眼睛閉緊。如圖8-5所示。

圖8-5

沒有人可以在痛哭的時候睜大眼睛，即使是很優秀的演員，也只能做到睜著眼睛默默流淚，一旦氣息加劇，勢必配合緊閉雙眼的動作。

圖8-5所示的哭與充分的痛哭之間的主要區別，是嘴部的抑制。閉著嘴哭時，抑制嘴部動作的初衷是為了抑制發聲，大大降低哭的音量。客觀的結果，還會抑制能量的消耗，使悲傷變得漫長。

圖8-6 抑制痛哭的嘴部特寫

如圖8-6所示，在張開嘴哭的時候，上唇被提上唇肌拉升。當閉嘴哭泣時，有個微妙的變化，拉升嘴唇的作用交由顴小肌掌管（1），力度溫和很多，因此上唇的提升力度銳減；頸闊肌明顯作用於嘴角，將嘴唇向兩側拉伸（2）；嘴角外側的溝形紋路是降口角肌形成的紋路（3），但向下的拉力沒有頸闊肌向外側的拉力大；頦肌使下巴隆起呈球狀，表面凹凸不平，同時將下嘴唇向上推至閉合位置（4）。由於遇到上唇的阻力，下唇基本保持平直，不會向上拱起（大哭時，嘴張開的時候可以），因此下唇有部分向外凸出。

在抑制的悲傷情緒中，情緒需要張開嘴發生哭泣，但主觀意識又要求緊閉雙唇噤聲，結果會使嘴唇非常緊張，有一種向內的壓力來對抗向上和向外的力量。嘴部的這種制衡狀態不斷切換，會有輕微的抖動。

8.3.2 閉著嘴的哭泣

閉著嘴的哭泣與閉著嘴的痛哭幾乎相同，明顯的差別僅僅在於眼睛的閉合程度和呼吸的劇烈程度。這種複雜的表情所動用的肌肉數量，比其他表情都多，包括皺眉肌、眼輪匝肌、提上唇肌、降口角肌、頦肌、頸闊肌。如圖8-7所示。

圖8-7

1.悲傷的眉毛形態

由於眼睛要睜開，所以增加了眉毛形態的複雜程度，眉毛在相反作用的肌肉拉扯下，先向下壓，然後以眉頭為主向上提升，提升的幅度比閉著眼睛痛哭時的提升幅度明顯增大。這是哭泣與痛哭的最重要區別，即使在哭泣減弱之後，悲傷的情緒還會使這種複雜的眉毛保持原來的樣子。如圖8-8所示。

圖8-8

當悲傷的力度減弱後，額肌試圖與皺眉肌進行反向拉扯，額肌上拉，皺眉肌下拉，額肌只有在眼輪匝肌的作用減弱的時候才能顯示出它的作用。眉毛的下壓被額肌中束的收縮部分中和，向上提升眉頭。放鬆的眉毛永遠不會呈現這樣的狀態。垂直方向的皺紋可以顯示出皺眉肌還在收縮的狀態。

有些人的臉上，皺眉肌強勢，眉毛水平；有些人的臉上則額肌強勢，眉毛呈「8:20」狀。但相同的是，每張臉的眉毛都會有點糾結，在眉頭側1/3處形成的扭曲的程度，暗示了內心的糾結程度。

這種眉形是悲傷的典型形態特徵之一。也許是因為來自痛哭和抑制的糾結，它的扭曲形態具有強烈的表達感染力。

悲傷的眉的基本形態不僅僅出現在痛哭的表情中，還會出現在任何一張悲傷的面孔中，偶爾還會出現在不悲傷的面孔上。在陰霾的冬日，惡劣的天氣也會讓人們臉上出現這樣的眉毛形態。在那樣的情境下，這種形態彷彿更多代表了苦難，而不是悲傷。這是因為，惡劣的天氣和悲傷的刺激源都讓當事人面對了無力改變的負面情境，所以表情相同。

2.悲傷的眼睛形態

悲傷時的眼睛，在睜開的時候會有變化。上眼瞼的提升由於被下壓的雙眉所抑制，皮膚上會形成一層褶皺，但沒有恐懼的時候那麼明顯。這個細微的差別是睜著眼睛的悲傷和恐懼的關鍵區別。如圖8-9所示。

悲傷的眼睛

恐懼的眼睛

圖8-9

下眼瞼比平時遮住更多的眼球。 眼輪匝肌部分收縮，主要是下部分收縮，造成下眼瞼提升變直。這個微妙的變化，會起到很重大的作用——虹膜被遮蓋的區域增加，上下緣都被遮住更多的部分。這樣一來，眼睛的警覺狀態就瞬間消失，眼神也失去了光彩，顯得暗淡無力。這是由於黑白對比的減弱，以及眼球反光面減少而造成的感覺。

3.悲傷的嘴形態

圖8-10

失聲痛哭或者默默悲傷（略帶克制）的臉上，都會出現悲傷的嘴，這是頦肌的作用。悲傷的嘴形態，上唇形態在顴小肌（或者提上唇肌）的作用下發生改變。很多悲傷面孔都會有頦肌和降口角肌的動作。嘴角還是會保持向兩側拉扯咧開的趨向，但幾乎沒有明顯的變化幅度。在哭或者要哭的臉上會有頸闊肌的收縮。頸闊肌在特別悲傷的時候參與動作，當悲傷程度減輕時，動作變弱，然後消失。如圖8-10所示。

這樣的嘴部形態，是悲傷表情的典型形態特徵，在很多不同程度的悲傷表情中都會出現。而且，如果你仔細觀察的話，會發現這樣的嘴部形態還會出現在吞嚥非常苦的藥水時，因此也可以將這樣的嘴部形態簡稱為「苦澀的癟嘴」 。

苦澀的癟嘴如果單獨出現在臉上，沒有其他形態特徵配合的話，可以映射出行為人心中流露出慚愧、勉強、不容易、辛苦等屬於悲傷類別的輕微情緒。

我們經常在各種比較正式的表彰大會上看到這個典型的下巴形態。冗長的領導發言後，要對表現優秀的員工進行逐一表彰和獎勵，每念到一個人的名字，敘述他/她的艱苦卓絕的光輝事跡和優秀成績時，當事人的臉上就經常會出現這個頦肌收縮形成的「苦澀的癟嘴」。當然，這一形態通常配合著笑容出現，能夠表明當事人內心對笑容的克制，提醒自己不要太得意忘形，不要太高調。但對於那些真正付出過努力和代價的人而言，這個「苦澀的癟嘴」也是對自己過往的一種自我評價——不容易啊！如圖8-11所示。

圖8-11

8.3.3 平靜的悲傷

不同於痛哭，平靜的悲傷可以持續很長時間。這是因為痛哭會消耗很大的能量，而平靜的悲傷，僅僅是任由身體的能量慢慢流失。令人悲傷的結果已經發生，無力挽回，其他的什麼都不重要，身體裡就只剩下了無奈。如圖8-12所示。

圖8-12

當哭泣隱去，悲傷的面孔上肌肉逐漸放鬆，最早退場的是頸闊肌，然後是眼輪匝肌。最後的是臉頰不再那麼鼓起，下眼瞼鬆弛。仍然能留在臉上的，是悲傷的眉和輕微噘嘴。就算噘嘴也退去了，糾結的眉還會提示最後的悲傷信息。

1.嘴和臉頰

在平靜的悲傷中，嘴部沒有明顯的形態變化。只有頦肌和降口角肌會有輕微的收縮，形成不悅的嘴唇形態。在平靜的悲傷中，因為沒有痙攣式的呼吸需求，所以不會出現張開的嘴部形態，更多的情況下需要通過口輪匝肌的收縮來保持嘴唇緊閉。這是無意識的克制動作。在壓抑的悲傷表情中，口輪匝肌的動作幅度很小，並不會影響悲傷表情的其他形態。如圖8-13所示。

圖8-13

2.眉毛和眼睛

１眼睛呈正常狀態，可能略微睜大，也可能略微閉合，這一點不是平靜悲傷的重點特徵。

２眉毛則會呈現出比較獨特的形態特徵——沒有眼輪匝肌的作用，眉毛不會有明顯下壓；眉頭在額肌的作用下輕微上揚，但眉間又因為皺眉肌的作用有皺緊的趨勢，整體出現輕微扭曲的不自然形態。如圖8-14所示。

圖8-14

8.3.4 悲傷的微表情形態特徵

從飽滿的哭泣開始，到平靜的憂傷，經過逐步衰減，我們注意到了一個微表情特徵始終出現在不同程度的悲傷表情中。在平靜的面孔中，只要添加必要的眉毛形態，就可以有效地表達悲傷，即使沒有眼睛的變化以及嘴部的變化也可以。因此，雙眉皺起、下壓，但眉頭上揚，眉形在內側1/3處出現扭曲，是悲傷的微表情形態特徵。

同樣的眉毛形態還可能出現在恐懼表情中，但恐懼表情一定要配合眼瞼的睜大，而悲傷的眼睛，則因為眼輪匝肌的收縮，有閉合動作。這是二者的最大區別。如圖8-15所示。

圖8-15 上圖為悲傷的眉眼形態，下圖為恐懼的眉眼形態

8.3.5 悲傷的衍生微表情

悲傷的本質，是對（不希望的）結果的無奈。符合這種心態的情緒衍生有很多。慚愧 是對自己造成的負面結果感到自責或後悔，但結果已經發生；不悅 是對刺激源的不接受、不認可、不喜歡，但沒有排斥感和遠離感，所以不同於厭惡（厭惡的實質也是否定）；苦澀 是對某些過往事實的主觀評價，事情已經結束，心中泛起無奈的悲情；勉強、為難的決定，是在進行了艱難取捨（取捨的過程中會出現恐懼類情緒和表情，詳見第7章）後所下的決定，一旦選擇了這個決策，就意味著要失去某一方面的利益（沒有辦法），因此也會出現悲傷類的情緒反應。如圖8-16所示。

圖8-16

經典的嘴部形態可以表達上述悲傷類情緒的衍生。如果將眉、眼區域獨立出來，根本看不出悲傷的痕跡。再進一步，即使是遮住上半臉，也可以通過「苦澀的癟嘴」這一明顯形態來輕易判斷出內心的情緒。當然，究竟是愧疚、不悅，還是苦澀、勉強，需要根據具體的情境來判斷。如圖8-17所示。

圖8-17

噘嘴時，頦肌為核心動力。頦肌的收縮會上推下唇，致使上唇中部拉直，唇間線不自然地變長，並且在下唇下方形成表面凹凸不平的隆起。同時，降口角肌收縮，使嘴角下垂。口輪匝肌收縮使上下唇抿在一起。

小練習： 委屈的表情

圖8-18

分析表情形態特徵：

１緊皺的雙眉和縱向皺眉紋，表示應對壓力的關注；

２眼瞼沒有明顯上提，上眼瞼形態完全受到下壓雙眉的影響，不是驚訝、不是憤怒、不是恐懼；

３視線向下，表示處於壓力之下，沒有能量的眼神趨向於悲傷（無奈）；

４提上唇肌沒有明顯提升動作，上唇的上移是由下唇推擠而成，因此推斷不是厭惡；

５「苦澀的癟嘴」形態非常典型，表示不認可但無可奈何。

小結：

這種承受壓力的無奈表情，和純粹的悲傷相比，多了一份抗爭和堅持，視線的向下避讓區別於純粹的悲傷。這個表情表示了對負面結果的不服氣和無奈。委屈就是對批評不服氣但無可奈何的悲傷衍生。

8.3.6 測試應用

利益損失是導致悲傷的刺激源，如所愛之人死亡。幾乎所有的情緒都需要消耗能量，但悲傷是流失能量的情緒，除了痛哭之外，幾乎都不需要調集能量來做出相應的動作。因此，悲傷可以持續很長的時間，其他情緒不會在我們身上持續如此長的時間。

在心理測試的過程中，一旦被測試人最擔心的結果發生了，悲傷情緒就會流露出來。當然，心理測試中，被測試人會有很多試圖隱瞞的情況，一個負面結果的發生，並不能讓其徹底地放棄心理防禦，但隨著被揭破的事實越來越多，悲傷的表情特徵就會逐漸出現在被測試人的臉上。

測試案例

虛假的宣傳者

我們測試過一例商業培訓學校的負責人。此人在一些互聯網論壇上宣傳自己的培訓內容最專業、最正宗，因為他曾經專程出國向管理學大師XX教授求學過一年，因此對於這套培訓體系最有發言權。憑借這樣的宣傳，確實使他的培訓學校在當地獲得了很好的商業利益和口碑。

其實，他是一個很努力的人，也很聰明，為了拓展自己的業務，進行了這樣的公開宣傳，以獲得比較高的起點。可惜，疑點重重，被我們問過兩個關鍵問題後，他知道維護無望，呆住片刻，面呈悲傷。

問：您的宣傳文案中說，您曾經出國向XX教授專程學習過1年的時間，這是哪一年的事情？

答：2005—2006年。

問：是連續地學習一年嗎？

答：是，中間只回國了一趟，度假。

問：請問您知不知道，申請X國的簽證，如果是希望能夠停留一年，應該申請哪種簽證類型嗎？

答：……這個，……

【表情：雙眉下壓，眉頭上揚，眼瞼睜大，眼神閃爍，呈現警覺狀態，是典型的恐懼表情。】

問：您真的專門申請過簽證，在X國居住了一年的時間跟XX教授學習嗎？

答：沒有，我只是去X國旅遊的時候，去他所在的大學拜訪過他，有過一面之緣。

【表情：眉毛鬆弛，但保持眉頭的皺起和上揚，眼瞼恢復常態，撇嘴，是輕微悲傷表情。】

問：您的宣傳文案裡還提到過，會從XX教授所組織的俱樂部中，邀請A和B兩位著名的大師來您的學校裡講課。您瞭解他們的出場身價嗎？

答：……

最終，當他知道無法在這些細節上捏造出可信的信息後，對這個虛假的宣傳低頭默認，流露出了輕微的悲傷表情：眉頭輕微揚起，眼神黯淡，嘴部呈現「苦澀的癟嘴」形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