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憤怒的微表情形態特徵

歇斯底里的爆發和嚴厲的逼視之間，外表上看起來有天壤之別，但是在一定的條件下，可以讓人產生相同的恐懼感。這是因為在所有憤怒的表情中，都具備一個相同的特徵——進攻趨向。怒吼的進攻、露齒的威脅、緊閉雙唇的嚴厲，以及犀利目光的逼視，都可以歸為憤怒情緒的不同表現。

從最飽滿的憤怒表情開始，我們需要向下遞減分析的，並不是情緒本身的程度。因為憤怒是具有進攻趨向的危險情緒，速戰速決是所有戰鬥的天然要求，所以它在很短的持續時間內，會出現巨大的變化，也許前一秒鐘還是冷冷的厭惡，隨後就突然變成暴怒了。

按照生活中的常見憤怒表情，我們從面孔的下方開始，逐漸分析憤怒表情中嘴、鼻、眼睛和眉毛的變化，可以幫助我們全面而系統地掌握憤怒的微表情形態特徵和經典表情特徵。

6.3.1 讓嘴唇緊張的肌肉

在緊閉雙唇的憤怒表情中，嘴部形態直接取決於三束肌肉：口輪匝肌、降口角肌和頦肌，見圖6-10。這三束肌肉有著共同的作用，那就是在收縮的時候，能讓嘴唇擠在一起。

圖6-10

而提上唇肌和降下唇肌是用來張開嘴唇的，在閉嘴的動作中沒有參與收縮動作。

表達否認（勉強、為難、悲情）的噘嘴，是頦肌和降口角肌共同收縮的作用結果，口輪匝肌保持鬆弛。但如果口輪匝肌也參與收縮，則會增加嘴唇閉合的力度，輕則表示不悅，重則使本來的否認意義更加強烈，成為抑制的憤怒形態，說明心中已經不再是勉強、為難之類的猶豫了，還得加上更大的力量，才能管得住那種進攻的衝動。如圖6-11所示。

圖6-11

6.3.2 憤怒的變形一：憋氣的嘴唇（憋氣嘴）

如果沒有社交規則的禁止，人類在憤怒的時候，也會像動物那樣對刺激源發出吼叫，並可能伴有肢體進攻動作。因憤怒情緒而被籌集起來的巨大能量，總要有個出口消耗掉，才能取得身體下一步的平衡。但文明的不斷傳承和滲透，使人從小就會接受各種各樣對於負面情緒的禁忌，尤其是可能造成危險和麻煩的憤怒。

在現代社會的交往過程中，除了對自己的親人或者搏鬥的敵人之外，普通人即使生氣了也不會隨意張開口吼叫，更多情況下是緊閉雙唇，憋一口氣。在對峙的狀態下，憋一口氣和懷揣一顆炸彈沒有什麼區別，因為這個樣子看起來，能讓人感覺到隨時爆炸的危險，效果會更具影響力和威懾力。只要事情的結果還沒清晰，這種潛在的威脅就會起到壓迫作用，比大吼更讓對方害怕。因為一旦吼叫和攻擊開始，就意味著物理意義上的搏鬥開始，結果要麼輸、要麼贏，不會產生更多的變化。無論哪種，都不是雙方最初的初衷。

緊閉雙唇再配合標準的憤怒眉眼組合，面孔看起來就是異常憤怒的樣子，如圖6-12所示。

圖6-12

這就是一個憋氣的表情，憤怒情緒提供的能量灌注到三束控制嘴部的肌肉中，形成了這種特殊的憤怒嘴部形態：

１上唇提升（提上唇肌和上唇鼻翼提肌的作用），鼻翼提升、鼻翼兩側出現溝紋；

２下唇頂上，與上唇緊緊抿在一起，嘴唇變薄，拉伸成直線，下唇突出；

３下巴位置的肌膚隆起且不平坦（頦肌的作用）；

４嘴角下垂嚴重（降口角肌的作用），和抿嘴微笑的時候恰好相反。這種形態可以簡稱為「憋氣嘴」，是真正憤怒的典型形態，因為需要三位一體的肌肉作用，很難表演偽裝。

這個憋氣的憤怒表情，面孔上的肌肉形態特徵如圖6-13所示：

圖6-13

１皺眉肌收縮，眼輪匝肌收縮，使雙眉皺緊並下壓；

２上瞼提肌收縮；

３眼輪匝肌的收縮，還會使下眼瞼繃緊並輕微向兩側拉扯；

４口輪匝肌收縮，使雙唇緊緊閉在一起；

５降口角肌收縮，使雙側嘴角向下彎曲；

６頦肌收縮，在下巴上形成肌肉隆起，表面凹凸不平，同時向上推起下唇，保持雙唇緊閉。

但是，這種嘴部形態卻不能單獨作為憤怒的微表情形態特徵，因為雖然這個「憋氣嘴」的形態是常見的憤怒表情組成部分，但是也可能出現在其他情緒中，如圖6-14所示。

圖6-14

如果我們把這張圖的上半臉擋住，或者換一幅其他的眉眼形態，則可以看出，僅有憋氣嘴，還是不足以確認憤怒的真實存在。由於上唇的提升以及它所引起的鼻翼周圍的變化不像厭惡中那麼主要、那麼明顯，所以憋氣嘴還可以作為悲傷的一部分出現。如圖6-15所示。

圖6-15

小結：

緊繃的嘴唇可以一定程度上表達憤怒，但也可能出現在其他表情當中，如果需要確認憤怒表情，還必須要配合標準的憤怒眉眼形態。

6.3.3 憤怒的變形二：厭惡的憤怒

圖6-16

如圖6-16所示，看到這幅圖，最容易想起一句台詞：「滾！」

圖中行為人的上唇有輕微提起，離開了下唇。上唇的唇形以及鼻翼兩側的溝紋形態將厭惡表達得非常充分。但是，圖中的眉眼形態不是厭惡，而是憤怒，主要的區別在於上眼瞼的提升程度和下眼瞼的緊繃程度。她的臉上很清楚地顯示了皺眉肌收縮，雙眉下壓，上眼瞼上提以及下眼瞼繃緊、變直，這是標準的憤怒怒視。

因此，厭惡變成了帶有攻擊趨向的威脅。這幅圖發生在呵斥前的一瞬間，也許上唇的上提還有發聲方面的準備意義。

但是，如果將圖中的眉毛和眼睛形態遮擋住，單憑嘴部的形態，則不能確定為憤怒，更符合厭惡的形態特徵。如圖6-17所示。

圖6-17

由此可見，即使臉上的鼻子和嘴部形態非常明顯地呈現為厭惡形態，但因為眉眼形態的典型性，整個面孔的表情還是確定為憤怒。當兩種表情的典型特徵同時出現在一張面孔上時，情緒強烈的那種表情佔據主要表意位置。 由於憤怒是厭惡的提升情緒，比厭惡強烈，所以厭惡和憤怒都出現的時候，主要表達憤怒。

6.3.4 憤怒的變形三：平靜的下半臉

圖6-18

單看圖6-18中的下半臉，包括鼻子周圍和嘴部形態，是無法判斷行為人的表情和情緒的。由於上唇沒有明顯提升，所以鼻翼也沒有被提升，鼻翼兩側和臉頰直接沒有擠壓形成溝紋（圖中鼻翼兩側的陰影，是因為拍照的燈光交叉照射而成）。和普通的張嘴狀態相比，圖中的嘴部形態的不同主要在於上唇變窄，口輪匝肌只有部分程度的收縮。她的嘴看起來不是很憤怒，如果遮住上半張臉，她看起來像是在說話。

其實實際發生的狀況也比較容易理解。當怒吼過去，嘴部就會變鬆弛，但由於憤怒的刺激源仍在（還沒有被解決掉），所以眼睛仍然能夠強烈地表達憤怒情緒。面部表情總體來講，憤怒的程度還是很嚴重的，而這一切，都是由眼睛和眉毛的形態促成的。

因此可知，在憤怒的過程中，嘴的形態不一定總是保持緊繃，上唇也可以不提升，即使在鼻子和嘴部放鬆的時候，憤怒也可以通過特定的微表情形態表達出來。這個微表情形態，就是標準的憤怒眉眼形態。

6.3.5 憤怒的微表情形態特徵

經過前面的比對和分析，我們可以推導出眉眼形態對於表達憤怒具有重要的意義：眉毛強烈下壓，上下眼瞼肌肉收縮緊繃，視線高度集中在刺激源上。憤怒的程度越強烈，眉毛和上眼瞼緣之間的距離越短。 如圖6-19所示。

圖6-19

如果憤怒的程度降低，眉眼的肌肉運動程度也相應減輕，從而構成幅度減弱的憤怒眉眼形態。如圖6-20所示。

圖6-20

雙眉下壓、皺緊，上瞼提肌收縮，它的提升力量能夠部分對抗眉毛的壓力，眼睛開得更大，但畢竟是會受到眉毛下壓的阻力，因此形成皮膚堆積起來的褶皺（上眼瞼變厚）。這裡兩個形態（壓低的眉毛+瞪大的眼睛）共同出現的時候，我們就可以稱之為怒視。

雙眉下壓、上眼瞼提升、下眼瞼繃緊；緊閉的嘴是經典的憤怒表情面部特徵。如果一個人臉上長期習慣性（或者生理性）保持有上述某種特徵（眉或嘴，眼瞼不可能長期提升），還會給他人造成壞脾氣、冷酷，或者非常嚴肅的感覺。如圖6-21所示。

圖6-21

在比對圖6-22中，只需要看到下圖中的眼睛局部特寫，我們就可以看到憤怒的威脅。由於眼瞼的形態變化，虹膜上緣和下緣都會露出更多的部分，眼白露出的形狀也會與常態不同。這種彎折明顯、外側2/3接近直線的上眼瞼形態是由雙眉下壓形成的。

圖6-22

由此可見，有效的增強憤怒表達的方式，是上眼瞼的提升和下眼瞼的繃緊；眼睛瞪得越大，憤怒的表意越強。在批評人的時候，逼視的眼睛則會讓人感到恐懼。如果怒視的雙眼，配合上下壓的雙眉和緊閉的嘴唇，則憤怒表意非常明顯。

限於具體情境，如果不可以或者不願意表達憤怒，行為人的表情可以幾乎沒有變化。幾乎沒有變化的臉，會出現兩個特徵洩露行為人憤怒的內心： 一是收縮的眼輪匝肌造成眼瞼非常用力的形態，具體表現為上眼瞼的提升和下眼瞼的緊繃，這個時候，可能連眉毛的變化都不容易被觀察到；二是視線的強關注，如果沒有集中盯在刺激源上的視線，憤怒的表情就會大打折扣，變為「 」的忍讓。所以，在克制的憤怒表情裡，整張臉雖然幾乎沒有任何變化，但由於過於用力地克制憤怒情緒，可以看出眼睛的用力和視線的集中，面部其他部分緊張和僵硬，絕不是鬆弛狀態。在面無表情的克制過程中，常常會出現張大的鼻孔向外粗重地噴氣。

眼睛用力（上眼瞼的上提和下眼瞼的緊繃）加上視線集中，在眼球和頭沒有任何移動（驚訝地睜大會有輕微後退）的情況下，讓人感覺目光有力，形成怒視。反過來，如果上眼瞼的肌肉不再收縮而恢復正常，下眼瞼也恢復鬆弛的時候，或者視線轉移離開刺激源，那麼即使臉上還保留著憤怒的其他特徵，如雙眉下壓、緊閉雙唇，也會讓原本的憤怒消失殆盡。

小結：

因此，憤怒表情的必要特徵，是上下眼瞼緊張+視線強集中。缺失了這個必要特徵，就可以斷定沒有憤怒情緒。這組眼睛形態特徵，就是憤怒的微表情形態特徵。

趣味案例

憤怒的丘吉爾

克制的輕微憤怒，容易被誤認為深思。

在二戰時期，加拿大攝影記者Yousef Karsh為了試圖引發丘吉爾在面臨重大決斷時的深思狀態，冒著風險搶走了他嘴裡的雪茄作為挑釁。結果，丘吉爾的即時反應，讓這幅雙眉下壓、下唇撅起，一張類似鬥牛犬的攝影作品出現了。這張圖讓Karsh一舉成名。見圖6-23。

圖6-23

經過了這麼多的學習和研究。我們用圖6-24來測試一下你對憤怒表情特徵的識別能力。

請觀察一下這幅圖，並判斷這幅圖是憤怒，還是委屈？

圖6-24

答案：貌似委屈，實為憤怒。

最容易讓人誤認為是委屈的形態特徵，是嘴部的噘起狀態。這樣的嘴部形態，的確會出現在委屈的表情中。由於上眼瞼的長時間提升以及保持下眼瞼的緊繃狀態很困難，所以怒視的雙眼狀態不會持續很長時間。但雙眉和嘴的形態卻可以比較容易地持久。圖中，整個表情看起來更像是委屈。但是，基於以下原因，這幅圖可以鑒定為憤怒表情：

１眉毛：眉毛皺緊、下壓，表示關注，從肌肉運動力度來判斷，關注程度很高；

２眼睛：表面上看起來，圖中的上眼瞼並沒有上提的痕跡，虹膜也被上眼瞼遮住接近一半。但是通過判斷上眼瞼緣和雙眉之間的距離可以得知，上眼瞼非常努力地提升了。只不過雙眉下壓的時候力度過大，造成了這個形態。而且，能夠觀察到下眼瞼緊繃，比正常時位置略高、變直，視線高度集中於拍攝者，這正是憤怒的微表情形態特徵。

３嘴部：頦肌收縮頂起下唇，形成下巴上的凹凸不平的隆起；雙唇緊閉且都變薄，在口輪匝肌的作用下向外鼓起；降口角肌收縮，輕微下拉嘴角。這就是我們前面講述過的「憋氣嘴」，是憤怒的一種典型嘴部形態。

測試案例

不問世事的「發明家」

只有對被測試人產生了威脅，才會引起被測試人的憤怒。

也就是說，一旦你能觀察到被測試人臉上出現了憤怒，就可以斷定刺激源是非常有效的核心問題，是被測試人最最擔心的問題，也是最不願意被揭穿的問題。

我們接觸過一個「奇人」，一個除了搞發明創造之外，什麼事情都不做的奇人。

小陸是一個挺有名的民間發明家，曾經因為自己動手用廢舊材料製造出水陸空三棲機器人而聞名。但我們根據背景資料調查，發現他除了悶在家裡搞民間發明外，什麼事情都不做，既沒有工作（沒有常規經濟收入），也沒有朋友，就連女朋友懷孕了，都還要親自打理所有的家務。

我們在跟他接觸的過程中，有意問及他怎麼看待自己所搞的這些「發明創造」。他一開始非常自信，而且對自己的作品呈現出難以掩飾的得意神情。我們提示他，他所做的所有東西，世界上在更早的時候就早已都有了更精密、更具科技含量和使用價值的工業化產品，他領會了我們的暗指——「你所做的事情和『產品』都沒有任何意義和價值」——隨即勃然大怒，除了面孔上出現經典憤怒表情外，還有肢體語言的微反應加入到隨後的反駁和自我辯解過程中。

究其原因，是因為小陸的所有行為都只出自一個原因——愛好，因為這個愛好太過沉重，在讓他廣受關注的同時，給他帶來了過大的壓力，讓他不得不逃避現實生活中的所有問題，只能埋頭於執著行事。而這一點是他最不希望被別人看穿的（其實明眼人都能看得清），也是最不希望別人指出的。因此，核心利益（行為方式評價）受到威脅（質疑），必然引起被測試人的憤怒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