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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揚孩子不能說「你很聰明」

這並非意味著人們僅僅依靠情緒細胞就夠了,多巴胺神經元需要不斷接受培訓與再培訓,否則它們的預測準確率就會下降。跟著感覺走需要時刻保持警惕,直覺的智慧是深思熟慮的結果。塞萬提斯說:「諺語是從長期經驗中總結出來的簡短句子。」這一說法也同樣適用於腦細胞,除非我們正確使用直覺。

下面說一說比爾·羅伯蒂(Bill Robertie),他是世界上唯一一個在三種棋牌類項目上都達到世界一流水平的人〔想像一下,如果波·傑克遜(Bo Jackson)除了在NFL打橄欖球、在MLB(美國職業棒球大聯盟)打棒球外,還在NBA(美國職業籃球大聯賽)打籃球〕。羅伯蒂是國際象棋大師,獲得過美國國際象棋錦標賽超快棋冠軍(United States Chess Speed Championship);同時他也是一個廣受尊敬的撲克專家,寫過幾本有關得州撲克的書,這些書非常暢銷;然而,羅伯蒂最為出名的還是他的雙陸棋棋藝,曾兩次獲得世界雙陸棋錦標賽(World Championship of Backgammon)冠軍(世界上包括他在內只有兩個人取得這個成就),世界排名一直保持在前20位。20世紀90年代初,特索羅尋找能與TD-Gammon對弈的雙陸棋專家時,選擇了羅伯蒂。羅伯蒂說:「他想讓計算機拜最好的師傅學藝,而我就是最好的。」

現在,羅伯蒂60多歲,頭髮灰白,戴著厚厚的眼鏡。還是孩子時,他就迷戀國際象棋,而且通過下棋賺錢。當羅伯蒂談論下棋時,他的神情中仍然透露出那種從沒想過自己會以下棋為生的人常有的孩童般的迷戀。他說:「第一次與TD-Gammon比賽時,我驚呆了,它比我以往見過的任何一台計算機都要先進許多。那次比賽我贏了。然而,第二年,情形完全不同,TD-Gammon成了一個相當強大的對手。它通過與我下棋學會了下棋。」

通過從預測失誤中學習,TD-Gammon把自己變成了一個雙陸棋專家。犯過幾百萬次錯誤後,TD-Gammon已經成為少數幾台能與人類最好的棋手對弈的計算機了,像深藍一樣。但是,這些聰明的機器都有一個嚴重的缺陷:它們只能掌握一種棋牌遊戲。TDGammon不會下國際象棋,深藍不會下雙陸棋,還沒有哪台計算機會玩撲克。

那麼,羅伯蒂怎麼能夠精通三種不同的棋牌遊戲呢?乍看之下,國際象棋、雙陸棋和撲克好像依靠非常不同的認知技巧。這就是為什麼大多數雙陸棋冠軍往往只下雙陸棋,大多數國際象棋大師不會勞神玩撲克,大多數撲克選手不知道拉脫維亞棄兵開局和法蘭西防禦。按照羅伯蒂的說法,他的成功只有一個簡單的解釋:「我知道怎麼練習,我知道怎麼讓自己下得越來越好。」

20世紀70年代初期,羅伯蒂偶然接觸到了雙陸棋。當時他還只是一個國際象棋神童,靠贏得超快棋錦標賽冠軍賺錢。羅伯蒂說:「我立即愛上了這個遊戲,而且雙陸棋的獎金比超快棋豐厚。」於是他買來幾本有關雙陸棋攻略的書,記住開局的幾步走法後,就開始與別人下棋了。他說:「你必須鑽進去,達到你一直夢想進入的境界。」

經過幾年的強化練習,羅伯蒂把自己變成了世界上最好的雙陸棋棋手之一。他說:「當瞥一眼棋盤就知道該怎麼做時,我知道自己的棋藝越來越好了。下棋開始變成一項藝術,我逐漸根據對棋局的整體感覺做決定,最後能馬上知道某步棋會讓自己的處境變好還是變壞。你知道藝術評論家只需看一下就知道一幅畫好不好吧?我就是這個樣子,只是我看的畫是雙陸棋棋盤。」

但是,羅伯蒂能成為世界冠軍,並不僅僅因為他下過很多次雙陸棋。「不是練習的數量,而是練習的質量。」他說。按照羅伯蒂的說法,取得進步最為有效的方法就是關注你的錯誤,換句話說,你要有意識地反思已經被你的多巴胺神經元內化的錯誤。每次比賽過後,不管是國際象棋比賽、雙陸棋比賽還是撲克比賽,羅伯蒂都會努力回憶比賽過程中發生的事情,分析評價自己的每個決定。剛才是否該早點派出皇后?剛才是否該用對7詐唬?剛才是否該統一單子?即使贏了比賽——他幾乎總是贏,他也堅持尋找自己的失誤,分析哪一步是否有更好的走法。他知道自我改善的秘訣就是自我批評,負面反饋是最好的老師。羅伯蒂說:「TD-Gammon教會了我很多。這台計算機什麼都不做,只是檢查自己的錯誤。它所做的就是這些。現在它的棋藝和我一樣好了。」

物理學家尼爾斯·博爾(Niels Bohr)曾經將專家定義為「在一個狹小的領域裡犯過各種錯誤的人」。從大腦這個角度來說,博爾絕對正確。專長不過是腦細胞通過不斷犯錯積累的智慧,犯錯不該受到打擊,相反,應該受到鼓勵,並加以仔細反思。

斯坦福大學的心理學家卡羅爾·德韋克(Carol Dweck)花了幾十年的時間證明,教育成功的要素是從錯誤中學習。讓羅伯蒂在三項棋牌遊戲中都很出色的訓練方法也是一個重要的教學方法。遺憾的是,人們教育孩子的方式卻恰恰相反,他們經常表揚一個孩子的先天智力(聰明),而不是後天努力。德韋克已經證明這種鼓勵實際上適得其反,因為它引導學生把錯誤看成愚蠢的表現,而不是構建新知識的基石。最終結果是,孩子永遠學不會如何學習。

德韋克的實驗是在紐約12所學校做的,參加實驗的是400名五年級學生。研究者從課堂上一次請一個孩子出來,讓孩子做一個相對容易的測驗,這個測驗包括數個非語言類題目。孩子完成測驗後,研究者告訴他得了多少分,然後簡單地表揚他一句。一半的孩子受到的表揚是「你在這方面一定很聰明」,這種說法是稱讚他的智力;另一半孩子受到的表揚是「你解題時一定很用功」,這種說法是稱讚他的努力。

然後,研究者告訴孩子,他需要再做一個測驗,而且可以從兩套測驗中選做一套。一套測驗比較難,但是能從中學到很多東西;另外一套測驗比較簡單,和剛剛做過的那套非常相似。

最初設計實驗時,德韋克預計表揚形式的影響相當有限,畢竟只有簡單的一句話。後來她很快發現,表揚形式顯著影響了孩子隨後的選擇。因為在努力方面受到表揚的孩子中90%選擇了較難的測驗;而在聰明方面受到表揚的孩子則大多數選擇了較易的測驗。德韋克寫道:「當我們稱讚孩子的智力時,給孩子傳遞了一個信號:聰明點,別犯錯!」

接下來的一組實驗,德韋克向人們演示了害怕失敗是如何妨礙學習的。

德韋克讓那些五年級學生再做另外一個測驗,這個測驗非常難,本來是給八年級的學生編製的。她想看看,孩子面對挑戰時會有什麼反應。先前因為努力而受到表揚的孩子非常專心地解題,德韋克說:「他們很積極,他們當中有很多人無緣無故地說『我喜歡這個測驗』。」而先前因為聰明而受到表揚的孩子遇到難題後很快就氣餒了,失敗(五年級的學生當然很難完成八年級的測驗)對他們來說意味著「或許我實際上並不聰明」。這個較難的測驗過後,研究者讓孩子選擇是否要拿自己的成績與別的孩子比較。因為聰明而受到表揚的孩子通常會拿自己的成績與那些表現得比自己差的孩子進行比較,以增強自尊;因為努力而受到表揚的孩子通常會拿自己的成績與那些表現得比自己好的孩子進行比較,他們想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並從中總結經驗,想著如何提高自己。

最後一輪測驗的難度水平和第一輪相當,然而,因為努力而受到表揚的孩子有了顯著的進步,分數平均提高30%。因為這些孩子願意挑戰自己,即使這意味著最初會失敗,但最終他們的成績提高了很多。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那些被隨機分配到「聰明組」的孩子的分數卻平均下降20%,對這些孩子而言,失敗的體驗令人如此沮喪,以致他們退步了。

表揚孩子先天智力(「你很聰明」的稱讚)的問題在於它違背了神經元的實際學習模式,這種表揚方式不利於鼓勵孩子進行嘗試,因此,孩子也不可能從錯誤中學習。除非我們體驗到「做錯了」帶來的不快,否則我們的大腦絕不會修正它的預測模式。取得成功之前,神經元必須不斷犯錯,這一過程很痛苦,但是沒有捷徑可走。

五年級學生解題實驗中所發現的規律適用於每個人。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靈活的細胞成為專家智慧的源泉。雖然我們往往認為專家就是一個信息庫,他們的智慧依賴於淵博的可外顯的知識,但實際上,專家的判斷是相當依賴直覺的。分析問題時,專家不會一一分析所有可能性,也不會有意識地加工所有相關信息。專家不會在表格上列出各種選擇的優缺點進行比較評價,而是自然而然地依賴他們的多巴胺神經元產生的情緒。他們的預測失誤已經轉化成有用的知識,使得他們能夠僅僅依賴這套準確的情緒情感做出下意識的判斷。

優秀專家的思考風格都含有直覺的成分。羅伯蒂下雙陸棋時,僅僅「看」一眼複雜的棋局,就會決定怎麼走。由於他一絲不苟的訓練技巧,他的情緒腦已經內化了最佳走法,因此他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覺。國際象棋大師卡斯帕羅夫非常喜歡研究自己過去的比賽,從中尋找哪怕是非常細微的不足,但是真正下棋時,他說自己靠的是直覺,「憑嗅覺,憑感覺」。赫布·斯坦拍攝完一集肥皂劇後,會立即回家看粗剪。斯坦說:「我什麼都看,一邊看一邊記筆記。我十分賣力地尋找自己的錯誤,我總是非常希望能找出30處錯誤,看看哪30處我可以做得更好。如果我沒有找到30處錯誤,說明我找得不夠仔細。」大多數情況下,這些錯誤都微不足道,別人甚至看不出來,但是斯坦知道避免下次犯錯的唯一方法就是研究這次的錯誤。湯姆·佈雷迪每星期花大量的時間觀看比賽錄像,仔細審視自己的每次傳球決定,但是當他處於保護圈裡的時候,他知道傳球之前自己不能有絲毫的猶豫。所有這些專家都有同樣的習慣,這並非巧合,他們都知道怎麼利用意識機制,從不可避免的錯誤中偷得盡可能多的智慧。

然後是邁克爾·賴利少校。在成為一名皇家海軍軍官之前,賴利已經花費多年時間學習怎麼解釋雷達屏幕上的模糊亮點。在皇家海軍,像賴利這種戰爭專家的訓練過程包含了實戰演習,這樣他們就能在模擬情境下練習做決定,並從錯誤中學習,而不用真的擊落什麼。

海灣戰爭中,所有這種訓練都取得了成功。儘管賴利以前從來沒有見過蠶式反艦導彈,但是他的大腦已經學會如何檢測它了。連續好幾個星期,賴利一直盯著雷達屏幕,觀看了幾十架返航的A-6戰鬥機沿著科威特海岸飛行。因此,他的多巴胺神經元開始對事件發生順序有了一致的預測模式,A-6戰鬥機的雷達模式已經印刻在他的大腦裡了。然後,在地面進攻開始幾小時之後的那個拂曉,賴利看到一個稍微有所不同的雷達亮點。來襲的亮點看起來距離海岸很遠,雷達掃射三次之後,它才顯現。於是,賴利大腦某處的多巴胺神經元感到驚訝,亮點的某樣東西不符合先前的預測模式,預測失誤出現了。神經元立即對這一異常事件做出反應,改變了放電率,發出電信號。這些電信號在神經元之間傳遞,直到到達ACC,紡錘體神經元立即將這一預測失誤公佈於整個大腦。賴利多年的海軍訓練被提煉成一絲恐懼。它不過是一種感覺,但賴利敢於相信它。「發射兩枚海標槍!」他喊道。兩枚防空導彈發射到空中,戰艦得救了。

到目前為止,我們一直在探討情緒情感的驚人智慧,看到了多巴胺神經元的變化是怎樣轉化成恐懼感的。但是,我們的情緒情感也並非完美無缺。情緒情感是一個重要的認知工具,但是即使最有用的工具也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事實上,某些情況下,情緒腦會短路,導致人們做出錯誤的決定。出色的決定者知道哪些情況下直覺不那麼可靠。在接下來的一章,我們將看看那些情況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