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當良知沉睡:辯認你身邊的反社會人格者 > 一場遊戲 >

一場遊戲

斯基普並沒有被遺棄在社會的邊緣,他也沒有信口開河,當然也(還)沒有進牢房。事實上,他非常富有,在很多圈子都很受尊敬,或者至少是那種巧妙偽裝成尊敬的畏懼。那麼,這一切到底有什麼問題?或者我們應該這樣問:最最嚴重的問題出在哪兒?雖然斯基普很成功,可他的人生卻是一場悲劇,他也給許多人的生活製造了悲劇,他最主要的缺陷是什麼?答案就是:斯基普對其他人沒有情感依附,一點都沒有。他就像一塊寒冰。

斯基普的母親老是被他無視,有時還會被他捉弄;他的妹妹老是被他欺負;其他女人則只是他發洩性慾的犧牲品而已。斯基普從小盼著父親為他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死掉,然後把財產分給他。他的員工跟他的朋友一樣,都是被他用來操縱和利用的工具。他的妻子甚至孩子都是用來展示給外界、替他撐場面的幌子。斯基普聰明絕頂,在生意場上手腕高超。但到目前為止,斯基普最厲害的本事就是能夠把差不多所有人都蒙在鼓裡,以此來隱藏自己空虛的心靈,並且還能迫使少數幾個知道真相的人保持沉默。

我們絕大多數人往往都有一種以貌取人的非理性,而斯基普的外表看起來永遠是那麼得體。他懂得如何微笑,他非常迷人。我們不難想像,當老闆送他一輛法拉利時,他表面上會對老闆露出一副阿諛奉承的樣子,而同時心裡又在嘲笑老闆是個蠢貨,因為他內心裡根本不會對任何人懷有感激之情。他擁有精湛的說謊技巧,並且說謊成性,他說謊時沒有一絲罪惡感,因此不會在肢體和面部表情上露出破綻。他會利用自己的性感魅力操縱別人,而且通過扮演受人尊敬且幾乎難以被人戳穿的角色,例如企業巨星、女婿、丈夫、父親來掩藏自己空虛的情感。

如果斯基普的魅力、美色以及演技都失靈的話,他就會使出必殺技——恐嚇。他的冷血會讓人產生深度的恐懼。羅伯特·黑爾寫道:「很多人都很難應付精神病態者強烈的、不帶感情的或『掠食性動物』般的凝視。」對於斯基普生活中的那些比較敏感的人來說,斯基普就像是一位不帶感情的獵人,他那湛藍的雙眸(在他妹妹看來是有些「詭異」的眼神)正在盯著心理層面上的獵物。如果真是如此,那麼這些人被他盯著的結果很可能就是保持緘默了。

即使你認識他,明白他的內心世界,並且瞭解他的一貫伎倆,你又能怎樣指認他?你會向誰訴說,說些什麼?「他是個騙子」?「他是個瘋子」?「他在辦公室強暴了我」?「他的眼神令人毛骨悚然」?「他曾經殺死過很多青蛙」?這可是一位身著阿瑪尼西裝的社區領袖,朱麗葉深愛的丈夫,兩個孩子的父親。看在上帝的份上,這個男人可是Arika公司的首席執行官啊!而你竟然對他做這些指控,你有什麼證據?到底誰才像瘋子,是首席執行官斯基普,還是控告他的人?斯基普的無懈可擊可是公認的,而且很多人都因為各種理由需要保住斯基普,其中不乏一些有錢有勢的人,他們會在乎你的話嗎?

從斯基普的無懈可擊以及其他很多方面都能看出,他是一個典型的反社會人格者。用美國精神醫學學會的語言來講,他「對刺激的需求多過常人」,所以他經常會冒很大的風險,並且也會毫無罪惡感地引誘他人一起加入冒險行列;他童年時代就展現出了「行為問題」,但由於父母動用了社會關係特權,而沒有讓其記錄在案;他愛欺騙和操縱別人;當他和那位被他弄斷手臂的女員工,以及其他一些連遭遇都不為人知的女性在一起時,可能會突然變得暴力起來,而且「毫不顧及他人安危」。或許斯基普唯一沒有表現出來的經典「症狀」就是藥物濫用,他做過最接近這一點的事情只是在晚餐後喝太多的威士忌,否則,他反社會人格的圖景就完整了。他對跟別人建立親密關係其實並沒興趣,他一貫不負責任,而且從無悔意。

那麼,在斯基普的內心世界,這些事情到底是如何發展和變化的?他背後的驅動力是什麼?斯基普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我們絕大多數人都是靠其他人來激勵自己,讓自己擁有慾望。我們的希望與夢想的驅動力是人,跟我們住在一起的人、離我們很遠的人、我們心愛的已經過世的人、賴在身邊的討厭鬼、讓我們觸景生情的地方,甚至還有我們的寵物。他們佔據著我們的心田,充斥在我們的腦海中。甚至我們身邊那些最內向的人也是由他自己的人際關係決定的,我們被他人給我們造成的反應、感受、厭惡和喜愛所佔據。情感欺騙、浪漫愛情、撫養、拋棄以及破鏡重圓,這些幾乎構成了所有文學作品和歌詞中的橋段。我們絕對是由社會關係構成的生物,從我們的靈長類祖先開始就是如此。動物行為學家珍妮·古道爾說,她在尼日利亞城市貢貝觀察到的黑猩猩「有一整套用於維持或重塑社會和諧的行為……離別之後它們會以擁抱、親吻、輕輕拍手和握手的方式迎接歸來的一方……它們會聚在一起花很長時間悠閒地幫彼此梳理毛髮,這也是一種社交行為。它們會分享食物,關心傷病成員」。所以,要是我們跟他人之間缺少了原始的依附關係,我們會變成什麼樣子?

很顯然,我們會變成玩遊戲的人,變成一盤巨型象棋比賽的玩家,而我們的同胞則是棋子,因為這就是反社會人格行為和慾望的本質。斯基普唯一想要的東西,也是唯一剩下的東西,就是贏。

斯基普不會花任何工夫去愛一個人,他沒有愛的能力;他從不擔心朋友和家人是否生病或遇到困難,因為他根本就不會關心別人;他從來不把別人放在心上,因此他並不樂於向父母或妻子分享他在商界取得的許多成功;他想跟誰共進晚餐就能跟誰共進晚餐,但他不會跟任何人分享那一刻。他的孩子出生時,他既沒有惶恐不安,也沒有欣喜若狂。無論跟自己的孩子待在一起,還是見證他們成長,都不會給斯基普帶來一絲真正的喜悅。

但有一件事是斯基普會做的,而且做得幾乎比任何人都要好,那就是他很會贏。他能支配別人,能夠讓別人屈從自己的意志。在他小時候,當他決定青蛙該死時,青蛙就會被他弄死。當他想要妹妹驚聲尖叫時,就能讓妹妹驚聲尖叫。而現在,他正在進行一場規模更大、更精彩的遊戲。在一個人人為養家餬口而辛苦工作的世界,斯基普在30歲之前就利用別人賺了大錢。他可以愚弄那些受過良好教育的員工和億萬身家的岳父。他可以把那些原本精於世故的人嚇得心驚肉跳,然後躲在他們背後看笑話。他能夠左右企業在國際競爭中的重大財務決策,可以把大多數這類協議轉化為他的個人利益,而且不會有人提出抗議。或者,如果有人膽敢抱怨,他只要用一兩句犀利的言語就能把那個人嗆得很難堪。他可以恐嚇人,攻擊人,可以把別人的胳膊弄斷,可以毀掉別人的事業,而那些有錢的同事會竭盡全力,確保他不會像普通人一樣受到懲罰。他認為自己能夠搞定任何想要得到的女人,而且能夠操縱他遇到的任何人,包括最近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的每一位成員。

他就是超級斯基普。在他看來,只有策略和報酬才是讓他感到刺激的東西,他這一輩子都是在想辦法把遊戲玩得更絕。對斯基普而言,遊戲便是一切,但他是不會說破這一點的,因為他非常精明。他覺得我們其餘的人都很天真、很愚蠢,因為我們不會採用他的方式來玩遊戲。這正是沒有情感依附、缺乏良知的人心中的想法。生命在他眼中淪為一場競賽,其他人似乎都是被移動、充當擋箭牌或者用完便棄掉的棋子。

當然,很少有人能夠在智商或外表上跟斯基普相提並論。根據定義,包括反社會人格者在內的絕大多數人的智商和外表都很一般,而普通反社會人格者所玩的遊戲完全無法跟超級斯基普的那種跨國競爭相提並論。很多當代的心理學家(包括我)都還記得,我們是在20世紀70年代上大學的時候,從一部教育電影中第一次學到了什麼是精神病態。記得影片裡有個可憐的傢伙叫「郵票男」,因為他這一輩子都在實施一個不太可能實現的、從美國郵局偷郵票的計劃。他對集郵沒有興趣,也不是為了偷來賣錢。他唯一的企圖就是在晚上闖進郵局偷郵票,然後找一處離那個郵局不太遠的地方,待在那裡等著觀察第二天清早第一批來上班的員工們驚慌失措的樣子,以及隨後警察緊急抵達的場面。這個人骨瘦如柴,臉色蒼白,長得像隻老鼠,他在影片裡接受採訪的時候一點都不露怯。郵票男的智商頂多算是一般水平,他永遠都玩不了斯基普那種需要高超的策略而且對手都是億萬富翁的大型跨國遊戲,但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他玩的那種如此簡單的偷郵票遊戲,其實跟斯基普的遊戲有著驚人的相似性。

與斯基普不同的是,郵票男的計劃很粗糙,而且容易被人識破,也正是因為如此,他總是被發現,總是被逮捕。他出庭和入獄無數次,而這就是他的生活方式:搶劫、觀賞、入獄、出獄,再次搶劫。但他對此毫不在乎,因為他覺得自己的陰謀最終造成的後果跟自己沒關係。從他的角度看,最重要的事情是進行這場遊戲,並且每次可以花上至少一個小時左右觀察自己取得的成果,證明自己確實可以把人們嚇得心驚膽戰。在郵票男看來,能夠把人們嚇得心驚膽戰就意味著他贏了,郵票男以自己的方式生動地展現出一個反社會人格者真正想要的東西是什麼,一點都不遜於故事豐富的斯基普。反社會人格者想要的是控制他人,也就是要贏,這比其他任何成就(或其他任何人)都更令他們著迷。

控制他人的終極形式也許是奪走那個人的生命,當我們想到反社會人格障礙的反常行為時,很多人最先映入腦海的就是精神病殺人狂或冷酷的連環殺手。除了具有反社會人格的國家領袖(他們能左右整個國家的發展進程,製造種族滅絕的大屠殺,發起不必要的戰爭)之外,在缺乏良知的人中,精神病態殺人狂無疑是最駭人聽聞的範例,雖然是最駭人聽聞,但並非最為常見。反社會人格殺人狂臭名昭著,我們在報紙上讀到過他們的消息,在電視上看到過他們的新聞,在電影中見過他們的螢幕形象,一想到這些殺人不眨眼且從來不會懺悔的反社會人格怪物正躲在我們中間,我們心裡就會打怵。但與這種流行的看法相反的是,絕大多數反社會人格者都不是殺人兇手,至少他們不會親手殺人。我們從統計數據上就能印證這一點。大約25個人當中就有1個反社會人格者,但真是謝天謝地,除了在監獄、幫派裡或是在受貧困、戰亂摧殘的地區,人群中出現殺人犯的概率可以說是非常之低。

如果一個人兼具反社會人格和嗜血狂魔的特質,那他將是一個非同一般的可怕人物,而結果將是一場戲劇般的,甚至是電影中才會出現的噩夢。但絕大多數反社會人格者都不是殺戮狂或連環殺手,他們不是泰德·邦迪這樣的惡魔。相反,他們大都只是跟我們一樣的普通人,在很長的時間內都不會被認出來。大多數沒有良知的人都比較像斯基普或郵票男,比如拿孩子當工具的母親、故意打擊脆弱無助病人的臨床醫師、勾引並操縱戀愛對象的情聖、把你的銀行賬戶洗劫一空後消失得無影無蹤的商業夥伴、很會利用別人並對此矢口否認的迷人「朋友」。反社會人格者謀劃出的控制他人的方法,也就是那些為了確保「贏」的詭計,可以說五花八門,只有很少一部分涉及肢體暴力。畢竟,暴力過於惹眼,除非是用在毫無招架之力的兒童或者動物身上,不然很容易成被逮到而變成罪犯。

儘管殘暴的殺人狂出現時的確令人毛骨悚然,但他們無論如何也算不上是良知缺失最有可能導致的結果。更確切地說,「遊戲」才是主因。遊戲的獎勵從統治世界到一頓免費的午餐不等,但他們玩的永遠都是一成不變的遊戲:控制別人、讓別人心驚膽戰、「贏」。很明顯,如果沒有了情感依附或良知,人際意義中就只剩下了這樣的「輸贏」。一旦人際關係變得一文不值,殺人有時便成了維護自己支配地位的手段。但在更多時候,通過捕殺青蛙、在征服異性的事情上大獲全勝,引誘和利用朋友,去智利開採銅礦或者偷郵票來讓別人手忙腳亂這些方式,就能達到支配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