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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可以毫不費力地活在這個瘋狂的世界上嗎?

當一個人環遊世界,他會發現所有地方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必須發生一場巨大的革命。這裡說的不是外在世界的革命——不是投擲炸彈,不是浴血奮戰,也不是謀反叛亂,而是我們必須一起來探討的內在的革命。

溝通是最難學習的事情之一。「溝通」這個詞意味著,我們一起來分享某個共同的因素,一起來思考某個問題;並不只是去接收,還要一起分享、共同創造。這個詞的含義是:選取一個我們所有人共有的因素,然後仔細地探究它,這就意味著共享。所以我們要一起來討論,也就是說,你是在共享這個問題,不只是接收,也不是爭論、同意或者不同意,而是要一起來探究。因此,你和講話者擔負著同等重要的責任。你必須一起分擔我們所探討的問題,因為這個問題觸及所有人,不管他們生活在美國、俄羅斯或是其他的什麼地方。這是一個有關轉變的問題。

當一個人環遊世界,他會發現所有地方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必須發生一場巨大的「革命」。這裡說的不是外在世界的革命——不是投擲炸彈,不是浴血奮戰,也不是謀反叛亂,而是我們必須一起來探討的內在的革命。從心理層面來講,我們不能再繼續像現在這樣生活下去了。不僅僅是外在的社會結構,還包括我們自身,都必須發生巨大而深遠的變化,因為我們所生活的社會,我們成長於其中的文化,都是我們的一部分。社會結構、文化是由我們創建的,所以我們就是文化,而文化就是我們。我們就是世界,世界就是我們。如果你出生在一種特定的文化裡,你就代表了那種文化。你是它的一部分,而要想改變這種文化的結構,你就必須改變自己。

一顆困惑的心,一顆有著意識形態上的傾向或者有著堅定信念的心,是不可能轉變的,它也無法帶來社會結構的變化,因為這個行動者本身就是困惑的,因此無論他做什麼都會導致混亂。我認為這一點是顯而易見的。也就是說,「你就是世界」這不是抽像的概念,不是一個想法,而是事實。你就是你身處其中的文化;你就是世界,而世界就是你。如果你改變整個社會結構——而它也確實需要改變——是出於你的困惑、你的偏執,出於你那瑣碎、狹隘、局限的理想和信念,那麼你帶來的將會是進一步的混亂和更深重的不幸。

所以我們的問題在於,人類的心靈有沒有可能經歷一場徹底的轉變呢?這種轉變不是一個分析的過程,不是假以時日,而是一場即刻的轉變。人類的心靈,也就是說我們,有沒有可能使內在發生一場心理革命呢?那就是我們要去探究的內容;那就是我們要一起共享的事情。

「共享」意味著沒有老師,也沒有弟子。上師不可能與你共享,他只會指導。而我們不是你的上師,不是你的權威,我們不會指出你該做什麼。我們關心的是探究和瞭解「帶來一場社會轉變」這個廣闊而又複雜的問題。因為社會有可能極其腐敗;社會上有著大量的不公、戰爭以及各式各樣的殘酷和暴力,而生活在一個特定的文化、特定的社會中的人就是它們的一部分。所以,要想帶來一場徹底的轉變,人類的心靈,人們自身,就必須經歷一場革命。

那就是我們要一起探究、共享和瞭解的內容。當我們使用「一起」這個詞時,它就意味著我們之間不存在劃分。雖然講話者可能坐在講台上,但實際上在探究中,我們之間是沒有任何劃分的。我希望我們能非常清楚地理解這一點。我們並不是在指導你,因為無論如何講話者都沒有任何權威可言。權威會帶來束縛、破壞和腐敗。我們是在一起探究和共享我們的問題,因此語言上的溝通變得十分重要,因為通過言語我們可以互相交流。但是若要超越語言層面的溝通,我們就必須在你和講話者之間建立起一種心靈的品質,那時言語將不再是必不可少的。

而在到達這一點之前,我們不得不運用我們的理性和邏輯思維,我們必須非常清晰、客觀、理智地思考和探究。假如你堅守某種特定文化的制約,很顯然你就無法探究了。探究需要有觀察的自由,可是如果你受縛於某個特定的信念、理想或者傳統,那麼探究就不可能發生了,而且你也無法清晰地推理。

你必須運用理性,即客觀地探究事物的能力,只有這樣你才可能超越理性。

我們已經深刻地認識到必須發生一場徹底的心理革命,進而這場革命將會影響我們所處的整個社會,所以,我們要一起來考慮一下「轉變」這個問題。

這場轉變必須從人類的心靈開始,而不是從人心所建造的結構開始,不管它是共產主義社會、民主社會,還是資本主義社會或其他。所以,首先我們要問,人類的心靈,你所擁有的這顆心——它是時間和進化的產物,它已然歷盡滄桑,包括了人類的大腦和心臟,包括了人類的整個存在和整個結構——是否可以徹底轉變它自己,並且不依賴環境來改變它。請看看這個問題的重要性:環境是你創造出來的,所以,如果你依靠環境和社會結構來改變自己的話,那麼你就是在欺騙自己,你就生活在了幻覺當中,因為是你造就了這個社會。

對於受限於此的人類心靈來說,改變怎樣才可能發生呢?假如你觀察自己的心,你會發現它被嚴重地局限成了一個身份。這顆心深受時間、文化、各種影響和過去的制約——制約就是過去。這顆心是這種制約的結果,而這種制約就是過去。這樣的一顆心如何才能給自身帶來完全的改變呢?那就是我們在這幾次談話中要考慮的內容。

現在,在聽這樣一場講話時,你之所以傾聽並不是為了獲取知識,而是這樣傾聽你就可以清楚地進行觀察。也就是說,學習中有兩種運動。一種是積累的運動,就像你學習一門語言或掌握知識一樣。那種知識屬於過去,你根據它來行動。也就是說,你依據自己所學的知識來行動,而你學到的東西就是過去。那是我們學習的一種方式:積累知識,然後根據它來行動。還有另外一種學習方式,它不是積累,而是在我們學習的過程中不停地運動、前行。隨著談話的進行,我們會再探究這種學習的。

我們有可能通過分析性過程,也就是借助自省和各種批判的方法來改變嗎?這顆受限的心可以通過分析來改變自己,並發現一條能夠帶來心靈革命的途徑嗎?我們問的是,心靈是否可以通過分析來改變。分析意味著有個觀察者,即分析者,還有被分析的對象。請在自己身上觀察這一點,不要漫不經心地、浮光掠影地聽講話者說話。在你自己身上觀察這一點,那就是共享。我們說到,有分析的地方,就會有觀察者、分析者和被分析的對象,這其中就有著劃分。而哪裡有劃分,哪裡就必然會有衝突,不僅僅是身體上的,還有心理上的衝突。當印度教徒和穆斯林之間存在劃分時,必然會產生衝突。而當分析者和被分析的事物之間存在劃分時,衝突也必然會存在。分析者在分析從自己身上觀察到的事實時,他就會開始修正、支配和壓制他所看到的事實。

你們瞭解這一點了嗎?這並沒有那麼難;如果你真正在自己身上觀察我們探討的內容,就會非常簡單。而如果你把它當作智力上的事情來對待,它就會變得極其難懂。

你看,我們習慣於分析。你所有的宗教、社會上的訓練和制約就是一步步去分析,慢慢地進步。那就是你所接受的教育,而我向你保證,分析永遠都不會帶來改變。分析就是行動的拖延。那麼分析,即分析者進行的這種二元性研究,會引發一場深刻的、根本的轉變嗎?而這個分析者又是誰呢?它不同於被分析的對象嗎?

我們的整個生活都是分裂的行為。我們是支離破碎的人,從內到外都是如此。看看世界上正在發生著什麼,你會看到這一切:南方對抗北方,東方對抗西方。分裂一直都在發生:私人生活與公共生活——私底下你是這樣的,在公共場合你又是另一番模樣。可見,我們生活在分裂中。請觀察這一點;你並不是在聽我教導你。你可以在全世界範圍內看到那種分裂在發生,你知道所有此類的愚蠢之事正在上演著。不管外在還是內在都發生著這種分裂——觀察者和所觀察之物,分析者和他所分析的對象之間的分裂。

那麼,分析者不同於他所分析的對象嗎?分析者研究他的憤怒、嫉妒、野心、貪婪和殘忍,希望能夠克服它、抑制它或者抵抗它。他之所以研究是為了得到某個結果,無論他用肯定還是否定的方式去研究。而誰是這個研究者呢,被研究的又是什麼東西呢?誰是這個分析者?難道他不是諸多碎片中的一個嗎?他也許會稱自己為「超級碎片」,他也許會稱自己為「心靈」或者「智慧」,但他依然是一個碎片。他可能會說自己是「靈魂」或任何他喜歡的稱呼,但那仍舊是一個超級碎片。這點清楚了嗎?

這不是一個同意或者不同意的問題,而是要去觀察我們的生活中到底發生著什麼,因為我們必須改變我們的人生、我們的生活。要改變的不是你的理想、你的結論、你的信念——誰會在乎那些東西呢?這就像一個人說:「我篤信我們都是一體的。」——這純粹是一派胡言。我們並不真正知道我們是一體的。那只不過是一個觀念,是另一個碎片。

所以,這個觀察者、這個分析者不同於被分析的對象嗎?他們兩者不是相同的嗎?請注意,非常清楚和深刻地理解這一點是很重要的,因為如果它們兩者是一樣的——你會發現它們確實是一回事——那麼衝突就結束了。你瞧,從我們出生的那一刻直到死去,我們一直都生活在衝突之中。我們拚命掙脫,卻從來都沒有能力解決衝突。我們說,只要分析者和被分析的對象之間存在劃分,就必然不可避免地會有衝突。因為分析者是過去,他通過各種經驗、經由各種影響而獲得了知識。他是審查者,他審判之後說「這是正確的,這是錯誤的;這是應該的,這是不應該的」,等等。這個審查者始終都是過去,他根據自己過去的制約強行把他觀察到的事物規定為應該做的和不應該做的、應該壓制的或者應該超越的。

也許你並不習慣這種探究。很不幸,在這個國家你擁有太多的上師了。他們已經告訴你做些什麼、思考什麼和練習什麼。他們是指導者,因此你已經不再清晰地思考了。上師們帶來了毀滅,而不是創造。如果你真的看到了那個事實,你就會徹底放下所有精神上的權威;你不會跟隨任何人,包括講話者在內。你會真正地用你自己的心、用你自己的頭腦去觀察、發現和探究,因為必須做出改變的是你,而不是你的上師。他一旦斷言自己是一名上師,就停止了理解;他就不再是一個了悟真理的人了。

所以,是過去——這個審查者、這個分析者——在進行審查。這樣,過去就製造了分裂。分析也隱含著時間;你可以花費幾天、幾個月、幾年去分析和審查,由此就沒有了完整的行動。一顆內省的心,一顆只會追隨的心,一顆依照過去、聽從分析者而運作的心,這樣的心所產生的行動永遠都是不完整的,因而始終都是混亂的,所以會帶來痛苦。所以,你親自看到了這個事實:分析——內省、找出原因——並不是獲得自由的途徑。那一切全都隱含著時間,耗費很多天、許多個月,而轉眼之間,你就已經死了。

所以,如果你看到這個真相,即分析不是讓心靈完全免受它自身制約的方法,那麼,你就會徹底放下分析性過程。如果你像看到蛇的危險性一樣看到分析的危險之處,實實在在地看到它的危險,那麼,你就永遠都不會再去觸碰它了。這樣,心靈就從分析性的概念中解脫了出來;因此,它已經具備一種不同的品質了。然後,它才有能力朝另一個方向看。上師們所提供的以及所有書本告訴我們的舊方向、古老傳統、各種方法和不同體系,都是循序漸進的過程,這是一種分析的形式。當你看到它的真相之後,你就徹底擺脫了它。因此,你的心變得更加敏銳、更加清晰了。

在我們探究的進程中,你在做這件事嗎?不是同意我所說的話,而是實實在在地去探究、去觀察,對問題全然關注以便發現它的真相。真相並不是某種遙不可及的東西。它就在那裡;不過,你必須知道如何去看。一顆充滿偏見的心、一顆背負著結論和信仰的心不可能看到真相,而我們最大的偏見之一就是看重分析性過程的價值。你看到了這一點,因此把它放下了。這樣,如果你已經放下,你就再也不會沉迷其中了;你再也不會從增進、壓制和抵抗的角度來思考了,因為這些全都隱含在分析之中。

我們是在共享這個問題嗎?我們真的是在相互溝通嗎?共享意味著,你沒有接受任何說法,而我們要一起來探究問題,這其中有著巨大的美,這其中有著極大的愛。可是,如果你只是坐在那裡聽一些概念,然後同意或者不同意,那麼我們就不是在彼此交流與溝通,那麼我們就不是在共享。

那麼,如果分析不是帶來一場根本的心理革命的方法,那麼還有其他途徑嗎?也就是說,有沒有另一種方法或者體系,它能夠讓心靈把制約完全丟擲一旁由此獲得自由?那是接下來的問題。只要存在任何形式的努力,心靈就永遠無法自由。終其一生,我們都習慣於去努力——「我必須這樣,我要那樣,我要實現,我要成為」——在那個過程中,牽涉到巨大的努力。努力不就意味著壓制、調整或者抵抗嗎?

換句話說,我們都是「成為」這個動詞的奴隸。我不知道你是否在自己身上注意到了這點——你認為你將會成為某某人物,你將會有所作為,你將會獲得自由。「成為」一詞局限了心靈。換言之,「成為」一詞隱含著過去、現在和未來:我曾經怎樣,我將會怎樣,還有我現在怎樣。請在你自己身上觀察它。那是我們主要的制約之一。

現在,心靈能夠擺脫那整個運動嗎——因為心理上是否存在明天?存在鐘錶上顯示的明天,但是可有一個內在的、心理上的明天——實際存在的,而不是思想造出來的明天?當有著陷入「成為」這個陷阱的心靈的制約時,就會存在一個心理上的明天,也就是「我將會怎樣」。

我擔心你不明白所有這些。我不知道怎樣把它傳達給你。你知道嗎?我們的不幸之一就是,我們已經停止思考和推理了。我們一直都被別人的知識餵養著,我們已經變成了二手人類。那就是與人自由地討論是如此困難的原因所在。這件事需要我們雙方都進行清晰的思考,因為這是一個我們必須解決的巨大問題。

只要存在「成為」的運動——「我會變得善良,我會變得高貴,我會變得不暴力,我會有所成就」,你將會最終達到古魯 1  所承諾給你的東西和書上所說的東西——無論它是什麼,只要存在這種成為的制約,必然就會有衝突。那不是一個事實嗎?所以,成為的活動中有著衝突,不是嗎?因此,衝突扭曲了心靈。任何形式的衝突必然都不可避免地會扭曲心靈。那麼,心靈能否健康地、理性地運作,同時帶著巨大的廣闊、驚人的美和極大的智慧卻絲毫沒有努力?

你看,先生們,如果我可以指出——我沒有批判,也沒有任何詆毀的意思——你的心,如果你非常細緻地觀察它,一直都在從未來的角度——它將會變成什麼——或者過去的角度而思考。在辦公室裡,你想成為經理,努力往上攀爬直到坐上你自己想要的那個位置——這是一種愚蠢的行為。同樣地,你認為自己最終會變得完美、變得不暴力,會活在徹底的平和之中。那就是你的習慣、傳統和一直以來所受的教育。但是現在,你所面臨的挑戰要求你從完全不同的角度來思考和看待你的心。你發現這非常困難,所以你對自己說:「我怎麼可能毫不費力地活在這個瘋狂的世界上?我怎麼才能沒有絲毫努力地與自己共處?」難道你不會問這個問題嗎?那不就是你的生活嗎?——這種持續不斷的戰鬥,不僅有著為了安全等而進行的外在的鬥爭,而且還有內在上演的成為、改變和實現的鬥爭。而哪裡有任何形式的努力,哪裡就必然會有扭曲,不是嗎?這就像一台機器,如果發生任何損壞,它就不能完美地運作了。

所以,我們要去弄清楚心靈是否有可能毫不費力地生活,同時也能運作,而不是無所事事。這是你的問題,不是我的。你向自己提出了這個問題;我並沒有向你提出它。你只知道努力、抵抗、壓制或者追隨重要人物。那就是你所知道的一切。而我們要問,接受了這種體系、傳統和生活方式的心靈能否完全停止努力。我們要一起來探究這個問題;你並不是要從我這裡學習什麼東西。請理解這一點。你根本不是從我身上學習這件事,你是通過觀察來學習的;因此,這個問題是你的,而不是我的。這一點清楚了嗎?

當二元性產生時,就會存在努力。二元性意味著矛盾:「我是這樣的,但是我應該那樣」;它是對立的慾望、對立的目標,還有對立的想法。大多數人都是暴力的,他們是可怕的動物。由於我們心懷摒棄暴力的理想,所以事實與想法之間存在著矛盾。事實是,人類是暴力的,而非暴力的理想並不是事實。如果完全沒有理想,那麼你就會處理事實,不是嗎?你可以把全部理想都放置一旁,然後面對現狀嗎?由於你的信念、你的方法、你的理想和你的希望全部都會阻礙你觀察現狀,所以你能把它們放置一旁嗎?實際存在的是暴力,由於我們不知道怎樣處理暴力,因此,我們生出了非暴力的理想。現在,隨著談話的進行,你放棄你的理想、你的信念了嗎?不,你還沒有。這意味著你依靠理想和語言而活。當某人說「我確信某些東西」時,實際上他並沒有在面對事實,他並沒有在觀察現狀。他受困於某些結論,這些結論阻礙了他去觀察現狀。

如果一個人想要徹底地轉變,他就必須觀察現狀,而不是觀察應該怎樣。你看,心懷理想是你沒有能量、沒有火焰的緣由之一,因為你活在某些模糊的抽像概念之中。那麼,心靈能夠從「你將會怎樣」這種未來的想法之中解脫出來嗎?未來就是「成為」這個動詞。所以,如果你拋開未來,那麼你就與現狀產生了聯繫。這樣,你的心就可以清晰地去看。當你著眼於未來的某個地方時,你的心就無法清晰地去看。因此,理想主義者是世界上最為虛偽的人,因為他們逃避實際上的現狀。如果我想要改變,我就必須面對現狀,而不是想像自己應該怎樣。我絕不能因為結論、信念、方法或者體系而變得破碎不堪。我必須知道現狀,我也必須知道如何處理它。那不是非常簡單、符合邏輯而又合乎情理的嗎?

現在,問題出現了:我要如何觀察現狀呢?你瞧,「應該怎樣」變成了權威。而從「應該怎樣」這種想法之中解脫出來的心靈沒有任何權威。因此,它不會受到任何一種推測的束縛,這些推測會滋生權威。因此,心靈在自由地觀察實際現狀。那麼,它會如何觀察呢?觀察者與所觀察的事物之間的關係是什麼?這顆心已經從一切理想,從全部結論,從所有權威之中解脫出來了。當有著成為的活動;當上師或者書本說,你會實現的,如果你跟隨一個「做這個之後你就會得到那個」這樣的體系:這時候,權威就會存在。這樣的一顆心總是活在未來,逃避現在,因而製造了權威。當心靈擺脫了權威,擺脫了每一種觀念,那麼問題就出現了:心靈要如何觀察實際的現狀?

現狀就是「人類是暴力的」。我們可以解釋、找出人類變得暴力的原因。那相當簡單,一個人能夠很容易地觀察到它。你可以在動物身上看到暴力,由於我們是從動物演化而來的,所以我們具有侵略性,我們是暴力的,其中的部分原因是我們生於其中並對其負有責任的文化。所以,我們事實上是暴力的。那麼,心靈要如何觀察暴力這個事實呢?你會如何觀察它?你憤怒,你嫉妒,你羨慕和殘忍;你會如何觀察那個事實呢?你把自己看成一個觀察者,而把它看成被觀察的對象,你會這樣來觀察嗎?那是分裂。是否存在一個正在觀察暴力的觀察者?你會如何觀察它呢?還是說,你的觀察是一個完整的、統一的過程,其中並沒有觀察者和所觀之物之間的劃分?你會以哪種方式來觀察呢?你會不會把自己從事實中分離出來,然後去觀察「我暴力、貪婪、羨慕」的事實,因此這個觀察者說「我與被觀察的對象是不同的」?還是說,你會把憤怒、嫉妒和暴力看成觀察者的一部分,因此觀察者就是所觀之物?你明白嗎?如果你看到觀察者和被觀察的對象之間並不存在劃分——憤怒和嫉妒都是觀察者的一部分,觀察者是嫉妒的——那麼衝突就結束了。

只要有劃分,衝突就會存在。當你與他人之間存在任何形式的劃分時,就必然會有衝突,而外在的那種劃分同樣也會發生於內在。存在「我」和我的活動之間的劃分——那個「我」在觀察,那個「我」在說「我將會成為……」,所以那種劃分之中就有著衝突。一顆陷入衝突的心永遠都不是自由的,一顆陷入衝突的心始終都是扭曲的。你理解這一點嗎?我們使用「理解」一詞,不是指智力層面上的理解——那毫無意義可言——而是你在真正地完全與這個事實共處嗎?

你要知道,這是冥想的一部分。這才是冥想——而不是別人告訴你的所有廢話——去發現一種沒有衝突的生活方式。冥想不是逃避,不是試圖躲到一些奇特神秘的體驗中去,而是在日常生活中真正地找出一種生活方式,在那裡心靈從未被衝突觸及。

只有當你瞭解、實實在在地看到內在、心理上的分裂——用你的心,用你的頭腦,用你的理性,用你的整個生命——那時這種生活方式才會存在。只要有分裂——它存在且必然存在於當你試圖成為什麼、當你試圖變得高尚、試圖變得更好的時候——就必然會有衝突,而衝突阻礙了你觀察現狀。你知道嗎,良善永遠都不會變成其他東西。在良善中,你無法變得「更好」。良善就是現在,它在當下綻放,而不是在未來。

所以,當這顆如此局限於過去、文化等的心徹底看到意識形態的虛假時,當它看到追隨和服從的虛假時,它有可能發生根本的轉變嗎?你服從是為了有所實現。因此,你徹底拋開了所有權威。你知道嗎?要想深入瞭解權威這件事,你不僅需要了解法律的權威,而且還要瞭解通過服從而產生的內在的權威。「服從」一詞來自拉丁文,它的意思是「去聽」。當你一遍又一遍地聽到你必須擁有一個上師——否則,你不可能理解生活或者實現解脫——聽到你必須追隨某人,你不可避免地會去遵從這些說法,不是嗎?因此,服從隱含著追隨,它意味著擁有一個權威,而一顆充斥著權威的心,就像你的心一樣,永遠都無法活在自由之中,因而永遠都無法毫不費力地生活。

也許你想問一些問題?你會向誰發問呢?請理解,這不是要阻止你問問題,但是你會向誰發問呢?這個講話者嗎?還是說,你提出問題是為了一起來分享它?為了一起來分享答案?因此你不是把這個問題交給講話者;這個問題對你來說很重要,所以你願意同講話者分享它。然而,如果你把問題拋給講話者,然後等他來告訴你答案,那麼你就回到了你的老把戲,也就是說,你被別人牽著鼻子走,你需要別人來告訴你怎麼做。但是如果你提出問題——而你也必須提問——你是為了分享而提出問題,那麼,你的問題就是每個人的問題,你的痛苦就是人類心靈的痛苦,你的悲傷就是你的友鄰的悲傷。如果你只是把問題交給別人來回答,那麼你就會繼續活在自己的不幸當中。所以,請提出問題,但你問問題是為了分享它,為了一起來理解它。

提問者(下文中簡稱「問」):你使用「你」和「你的心靈」這兩個詞,它們的含義相同嗎?

克裡希那穆提(下文中簡稱「克」):呃,那是問題嗎?你不就是你的心靈嗎?你與你的心靈是分開的嗎?你是在使用心靈的超級靈魂嗎?你是使用心靈的真我嗎?如果你認為自己是真我,那麼這就是你的制約之一,因為在人們最理想的世界裡,他們不信仰所有這些毫無意義的事情。他們所接受的教育告訴他們不要信仰這一切,而你卻被教導著去信仰它。這就是整個情況。你的教育告訴你要信仰神明,而數以百萬計的人卻受到不要信仰神明的制約。信仰神明的你與不信仰神明的人都是局限的。他們全都受到了制約,你也受到了制約,而如果你是局限的,你永遠都無法發現什麼是真理。為了發現真理,你必須放下你的信仰。所以問題就是,你是你的心靈嗎?難道你不是嗎?你就是你自己所認為的樣子。

當你認為自己是一個錫克教徒、佛教徒、基督教徒、天主教徒或者其他信仰的信徒時,你就是那些身份。當你認為自己會升入天堂時,那是你的想法,這個想法就是你。所以,你為什麼要把自己與你是什麼分割開來呢?請非常仔細地理解這個問題——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你覺得你與自己實際的樣子是不同的呢?

問 你說,當心靈停止運作時,什麼也不會留下。

克 「當心靈停止運作時,什麼也不會留下」,就這樣了嗎?講話者應該說過「當心靈停止運作時,什麼也不會留下」。講話者說過那句話嗎?恐怕我沒有說過。

問 你相信存在某種超越人類的事物嗎?

克 你知道嗎,講話者一直都在說不要相信任何事情,要親自去查明、探究和發現,而在一個小時十五分鐘講話的最後,你問講話者「你相信嗎」。先生,這就是我的意思:你想要信仰,通過擁有信仰,你覺得自己已經解決了那個問題。你相信存在某種超越人類的東西。對此你一無所知,但是你有信仰。對於你完全不知道的東西,你假設它是真實的,你把它當作真實的來接受。一顆困惑的心、一顆悲傷的心、一顆痛苦和憤怒的心怎能發現是否存在某種超越人類的東西呢?但是你輕易地相信了,因為那是你逃避的方式之一。關於這個問題,你可以無止境地爭論下去。

問 你說的創造性的真實是什麼,它與無選擇的覺知之間的關係是什麼,你願意同我們分享一下你對此的理解嗎?

克 當然,先生。我就要說到它了,它與無選擇的覺知有關。我說的真實是什麼呢?先生,真實不是一個概念。你並不是通過概念看到真實的,你也不是通過信仰看到真實的。心靈必須徹底清空自己以便發現什麼是真實。而當你的心沒有同樣的熱切、激情和自由去看時,你就無法共享。對於完全不知道的東西,你怎麼可能分享它呢?不過,我們肯定都知道困惑、悲傷和我們瑣碎的生活。可是,我們不去瞭解那一切,不去解放我們的心靈,而是想要知道什麼是真理。真理並不在其他地方;當心靈沒有了衝突,真理就在那裡等著你去看。

問 我看到「我的心分裂成了觀察者和所觀之物」,但是我看不到任何能夠讓它們兩者合為一體的方法。

克 提問者說,「我看到我的心是破碎的,我十分清楚地看到裡面有著分裂。其中存在觀察者和被觀察的對象,並且有著衝突。但是我看不出它們怎樣才能合為一體。」現在,我們要一起來分享這個問題。

你如何觀察一棵樹?就拿一棵樹來說。你是如何觀察它的呢?你是通過意象來看它的嗎?這意像是你擁有的關於某種特定的樹的知識,即它是一棵果樹或者無論什麼樹。

你是用關於它的意象——也就是你積累的知識——去看眼前的這棵樹嗎?你是用自己積累的知識,用自己擁有的意象去看你的鄰居、你的妻子或者丈夫嗎?你就是這樣做的,不是嗎?當你用天主教的眼光去看新教徒,用印度教的眼光去看穆斯林。也就是說,你是通過意象來看的,對嗎?因此,意象劃分了彼此。如果我結婚了,我和我的妻子或者某個朋友生活了二十年,自然而然地,我就建立起了關於那個人的意象。嘮叨、友誼、親密關係、性和快樂,這一切全都包含在生活之中,而那全部都變成了意象,我就是通過它們來看待事物的。那很簡單,不是嗎?因此,意象劃分了彼此。

接下來,讓我們來看看觀察者和所觀之物。觀察者是意象,是過去的知識,而他用那個意象去看他正在觀察的事物。因此,這裡面有著劃分。那麼,心靈能夠擺脫意像嗎?能擺脫所有的意像嗎?這顆習慣於建立意象的心能夠擺脫製造意象的機制嗎?也就是說,建立意象的機制能夠終止嗎?然而,那個機制又是什麼呢?請注意,我們是在共享這個問題,我並不是在指導你。我們是在互相探問這個意像是什麼、它是怎樣產生的,以及維持著它的是什麼。

你看,建立意象的機制是漫不經心,對嗎?你時而侮辱我,時而恭維我。當你侮辱我時,我產生了反應,接著那個反應建立了意象。當我沒有關注時,當我沒有全身心傾聽你的侮辱時,當我沒有全神貫注時,反應就會產生。因此,是漫不經心和缺乏關注滋生了意象。當你說我是白癡時,我會有所反應。換言之,我並沒有全然關注你所說的話,因此腦中形成了意象。但是,當我全心全意關注你所說的內容時,就不會產生意象。而當你恭維我,我聚精會神地傾聽,即毫無揀擇地聽你說話,毫無揀擇地去覺察,那麼意象就完全不會產生。畢竟,意象形成機制是一種避免受傷的方式。我們不會深入那個問題,因為它會把我們帶到別的地方去。所以,當某人恭維你或者侮辱你時,在那一刻要付出全部的注意力,這樣你就會發現意象並沒有產生。因為沒有意象,所以觀察者與所觀之物之間就沒有了劃分。

問 你已經說了我想說的話。我一旦稱某件事情為憤怒,就已經分離了自己。

克 正是如此,先生。

問 如果我處於憤怒中,我就無法觀察;並不存在這個問題……

克 不,先生,一起來看看。提問者說:當憤怒產生時,並不存在觀察者和所觀之物,存在的只有憤怒這個反應;而當他使用憤怒一詞時,正是對於這種感受的文字描述帶來了不同於所觀之物的觀察者。對嗎?你看到所有這些了嗎?當你生氣時,在那一瞬間並沒有觀察者,也沒有被觀察的對象,但是不一會兒或一秒鐘之後,觀察者就開始說「我一定不能生氣」或者「我有正當的理由生氣」。於是,觀察者與所觀之物之間就有了劃分——並不是在生氣的剎那。在任何危機出現的時刻,既不存在觀察者,也沒有被觀察的對象,因為那件事情非常緊急;由於我們無法一直在高強度下生活,因此我們訴諸觀察者和被觀察的對象。然後,從中產生了一個問題——我現在無法來探究這個問題,但是你可以親自去看——也就是說,心靈能夠活著卻沒有任何挑戰嗎?我們大多數人都需要挑戰,否則,我們就會睡著。

挑戰意味著你被要求、被推動、被需要,你受到了驅使。所以,你不得不去弄清楚心靈是否能夠活著卻完全沒有任何挑戰,這意味著一顆全然清醒的心。

問 當你關注時,你就會產生意象;只有當你漫不經心時,才是沒有意象的?

克 你瞧,先生,如果你侮辱我,而我對此有所反應,這其中發生了什麼呢?通過你的侮辱,你已經在我的頭腦中留下了一個記號、一段記憶,不是嗎?下一次遇到你時,你就不是我的朋友了,因為那件事已經在我的腦海中留下了痕跡。如果你恭維我,那同樣也留下了痕跡,而下一次與你相遇,你就是我的朋友。也就是說,任何頭腦中的印跡都是已經形成的意象,而我們要指出的是:當頭腦擠滿了意象,背負著意象,它就不是自由的,因此它必然會活在衝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