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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熟即背叛

如果我先說,成熟即自由,可能相對好接受些。一個成熟的人,必然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有著明確而靈活的自我界限。也就是能知道哪些事是該做的,哪些事是不該做的,並能根據情境來調整這些規則。

實現靈活的自我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很多時候我們都被自己內化的界限所禁錮,卻從未知道,我們為了忠誠於這些規則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比如說「糧食不能浪費」。有一次我和一個朋友一起吃飯,當我吃飽了停下等他的時候他還在吃,還說著好撐呀。然後我就問他:為什麼你明明說著吃飽了嘴巴卻還在吃呢?他說,因為沒吃完,不能浪費呀。我瞬時間意識到,他的標準與我不同:他結束吃飯是靠吃完碗裡的飯,我結束吃飯是胃發出stop的信號。我不得不佩服他的意志力,同時也表達了一下擔憂:這個盒飯怎麼會比你的胃還重要?

我想那些成功的人,也是具備這些品質的:能折磨自己致死,以滿足自己的標準。

最後我問了一句:你就從來沒想過,「飯不能浪費」「人要節約」,可能是一個錯誤的觀點嗎?

當然這個觀點本身沒有錯誤,只有靈活不靈活。我也很節約,不喜歡浪費。但我會在我的身體和能力範圍內盡量做好,比如說合理地點菜,但不會強迫自己要為「人不能浪費糧食」這個規條服務,當我發現我實現這個規條代價有點大的時候,我就調整規條以適應身體。但我發現這個朋友是委屈身體適應規條。

再比如說,我還有個朋友工作很認真,很努力,經常熬夜加班。我看著都心疼,經常提醒他別這麼拼,不要折磨自己。他卻告訴我說,他也不想這樣拼呀,但是沒辦法。我就好奇怎麼會沒辦法呢?他說,沒辦法,領導交代的。於是我看到了至少3個規條:

領導交代的工作一定要完成。

做事情一定要認真。

人一定要努力。

我也弱弱地問了一句:你就沒想過,領導交代的任務可以不完成嗎?也沒想過,人可以工作不認真嗎?人可以不努力嗎?

他說從來沒這麼想過,也不敢這麼想,覺得那是不負責任。那你就沒想過,「人一定要負責任」也可能是錯誤的觀點嗎?我怕我被罵,所以我沒敢問。我知道我會遭來很多唾棄:人怎麼可以不負責任!怎麼可以不認真完成工作!我這麼說,並不是在鼓勵大家不積極完成領導交代的工作。而是要讓大家看到自己積極的極限在哪,並知道為這個積極付出了多大的代價。

記得一個IT男在23歲畢業的時候,他老闆跟他信誓旦旦地說:到我們公司來吧,雖然薪水少,但是你成熟得快。兩年後,他發現領導對了,因為他25歲的時候看起來像45歲的人一樣成熟。

然後我就想:你領導真的需要你這麼拚命熬夜傷身地完成這個工作嗎?他需要的可能是你保持好自己的精力,能夠表達自己的主見,有高質量的工作成果,而非拚命的工作量。你的「認真」「一定」「努力」,可能只是一廂情願。再者,你媽媽看到你這麼拼的時候會作何感想?你這麼照顧領導和工作的時候,怎麼就捨得傷害媽媽和自己呢?難道真的是工作和領導比媽媽和自己更重要?

顯然不是,是這幾個規條比自己和媽媽都重要了。

一個靈活的自我應該是這樣的:我積極完成領導交代的工作,我盡力了但沒有完成,那就不完成吧。我可以認真,當我不夠認真的時候,就不認真吧。我可以努力,但當我今天累了不想努力的時候,我就放過自己吧。

我根據情境判斷出最優的方案:在傷害自己和傷害領導之間,選擇出我最想選擇的。而不是從來未看到選擇。即使我依然選擇了傷害自己,那我也看到了這是我選擇的結果,不是領導的錯。

再比如我們的網絡自我成長課,有個同學在第一次課上表達出很擔心大家嫌棄她,怕自己融入不了群體。然後我對她發出了一個疑問:你一定要融入群體嗎?一定要努力做到不被大家嫌棄嗎?

當她開始反思這兩個問題的時候,焦慮就隨之降低了很多。

其實我在搞心理的過程,就是這樣不斷質問自己的過程:搞心理學一定要科班出身嗎?上個課一定要準時不能遲到嗎?一定要認真聽講嗎?一定要努力才能實現目標嗎?人一定要有目標嗎?我一定要實現不拖延嗎?人真的不能給別人添麻煩嗎?人真的要處處照顧別人的感受嗎?人一定要跟身邊的人搞好關係嗎?

我發現我堅持了很多不該的堅持,而這些堅持讓我付出了太大的代價。比如當一個朋友等我的時候,我會手忙腳亂趕時間,怕他等太久心煩,實際上人家根本沒有在意多等幾分鐘,是我自己在為「不能給別人帶來麻煩」的規條而焦慮。比如當我跟舍友鬧矛盾的時候我也會焦慮,當我進入一個新的群體不能融入的時候我也會焦慮,為了緩解這些焦慮,我做了太多不需要做也代價太大的事:小心翼翼說話做事,緊張,給他們買東西、做服務來補償……

而這些並不是真的在為結果服務,只是為了滿足自己歸屬於內化了的「一定要怎樣」的規條的心安。

我們是如此地忠誠於這些「一定要怎樣」的規條,而從未反思過:它們可能是錯的,可能不是必要和一定的。

而一個靈活的自我,就是不斷反思這些規條,讓它們靈活起來。它們可以成為價值,但不再是禁忌。價值的意思是,我想選擇努力、認真、守時、勤奮、節約,這是我的美德,但我會根據情境去判斷要不要去做以及做到多大程度,這都是我所選擇和我所決定的。我執行我的美德,我覺得我是個有價值的人。我沒執行的時候,我也不是一個不好的人。

靈活的自我需要不斷反問自己:我為什麼要做這些,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也是自由。

而一個僵硬的固化的自我則是:我沒有執行這些規條,我就是不好的。為了緩解「我是不好的」的焦慮,我要犧牲自己付出巨大代價來執行規條,以讓自己心安。

成熟的過程,就是不斷懷疑一切,然後重構一切的過程。這也是不斷建立自我的過程,不斷去回答「我是誰」的過程。這就意味著,我們需要創造一個獨一無二的自我,我的界限是什麼,我的原則是什麼,我的選擇是什麼,我改變的尺度是什麼。

而這也同時意味著:背叛。

背叛我們從小學會的一切絕對正確的東西,重新進行反思並加工,根據自己的實際情況進行內化整合以讓它們成為自己的。小時候那些老師、家長教會我們的道理,都不再絕對適用,我們都需要重新加工,留下適合自己的,摒棄不適合自己的。

當我在授課的時候,我經常會聽到:因為你是權威呀,所以要聽你的呀。因為你那麼說了呀,所以我要那麼做呀。因為你是老師呀,所以你說得對呀。

每當聽到這樣的話,我都感到毛骨悚然,後退兩步。心想我長成這副loser樣,也能被當成權威?所以每次我開課的時候,我都會提前說:我這幾天講的都是錯的,除非你知道如何理解或反駁。

除非你知道如何選擇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不然你一直生活在對於規條的忠誠中。而忠誠的雛形是:嬰兒對媽媽忠誠,因為嬰兒需要媽媽的保護。雖然你長大了,但是你需要安全感,需要別人為你負責,需要被保護,所以你的潛意識就在執行那些曾經讓你覺得安全的規條,以假裝自己還可以得到保護,並不受懲罰。

就像你小時候只要不浪費糧食,只要聽話,只要認真努力,你就可以免於懲罰,幸運的話還能得到獎勵。雖然你長大了,但你依然用那種心境在過著嬰兒的生活。

背叛也是孤獨的。因為你會發現沒有一個規則絕對適用於你,這也意味著你將和所有人都不一樣。和別人不一樣,是非常孤獨和令人焦慮的一件事。但是你一直知道的是:每個人都要成為獨一無二的自己,獨一無二的意思就是你本來就和別人不一樣。

但你也不要怕,你可以這麼想:

你和別人不一樣,是因為你是獨特的,而不是因為你錯了。

成熟即自由,自由即孤獨。因此成熟即孤獨。

孤獨的另外一層含義就是:一個人就是一個世界。當你能夠燃燒自己的世界,構建自己的世界的時候,一些奇妙的事情就會發生:你會吸引到很多人,因為你是一個有個性、有自我、有想法、有原則但不僵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