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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5

1976年3月,亞倫開始期待六月的假釋到來。但是,當假釋委員會決定將公聽會延後兩個月時,他開始擔心了。他聽別人說,必須買通總辦公室的相關人員,才可能保證假釋案的通過。亞倫開始用鉛筆和炭棒作畫,把畫賣給其他囚犯和守衛,藉此累積財富。他寫信給瑪琳,懇求她帶來注射有伏特加酒的橘子,其中一顆是給雷根吃的,其餘的就賣掉換錢。

6月21日,在被轉到保護隔離牢房八個月後,他寫信給瑪琳,說他十分確定假釋公聽會的延期只是一種心理測驗。「否則我會發瘋,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來……」他被轉到C區的「精神病區」,仍被隔離。那兒有十間牢房,是特別為精神有問題者設立的。後來,由於丹尼拒絕接受治療,因此又被送往哥倫布市中央醫療中心。經過短暫的停留後,再次返回利巴嫩監獄。

在C區牢房時,亞倫繼續書寫《風箏》給典獄長──《風箏》是一種正式的抗議函。他抗議自己被任意隔離,憲法權利被剝奪。他還威脅說,要控告所有獄方人員。過了幾周,亞瑟提出改變策略的建議!──沈默,不與任何人交談,不論是囚犯或警衛。他知道這麼做會令獄方緊張。同時,其他孩子們也拒絕進食。

八月,他被安置在隔離病房已十一個月了,他接到通知,說他可以遷回一般牢房了。「我們可以讓你做一些比較不具危險的工作,」杜爾曼典獄長說道,手指著牆上的塗鴉,「我聽過你的藝術天份,如果派你到萊納先生的美術班,你覺得如何?」

亞倫興奮得點頭。

隔天,亞倫到美術教室,那兒到處都很忙碌,只見一群人忙著製作絹網、練字、照相和印刷。幾天來,身材瘦小、脾氣倔強的萊納先生偏著頭看亞倫,亞倫似乎對教室內的忙碌景象不為所動。

「你喜歡做什麼?」萊納問他。

「我喜歡畫畫,尤其對油畫很在行。」

萊納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始起頭看他。「在這兒沒有人畫油畫。」

湯姆聳聳肩,「我想畫。」

「好的,比利,跟我來,我想我知道該從哪兒為你找到晝具。」

湯姆的運氣很好。吉利柯西監獄的油畫課程正好結束,於是送來一些油畫顏料(畫布和畫架。萊納先生幫湯姆擺好畫架,然後告訴湯姆可以開始動手作畫了。

半個小時後,湯姆拿了一幅風景畫給萊納先生。他嚇了一跳,「比利,我從未見到有人畫得如此快,而且還畫得這麼好。」

湯姆點點頭,「如果我想完成任何事,我必須學著畫快一點。」

雖然油畫不在計劃中,但萊納先生知道比利只要手中握著畫筆,情緒就變得十分平靜。因此,他允許比利從星期一到星期五,可以畫所有他喜歡的畫。囚犯、警衛和其他行政人員,無不讚賞湯姆的畫作。他畫了許多幅,與別人以物易物,這些畫作的署名是《密裡根》;其他畫作則是為自己而畫的。當桃樂絲或瑪琳來探監時,獄方允許她們攜出那些畫。

施海利醫師常到美術班教室探視,他向比利請教如何作畫。湯姆教他如何處理風景、如何畫石頭,讓那些石頭看起來像在水裡。施醫師甚至利用週末休假,帶著比利離開牢房,兩人一起作畫。由於他知道比利厭惡監獄裡的食物,所以便為比利帶來潛艇三明治和起司熏鮭魚圓麵包。

「我希望能在自己牢房裡作畫。」某個週末,湯姆告訴施海利醫師。

施醫師搖搖頭,「如果是兩人房,這就行不通,有違獄方的規定。」

但是,這項規定過不久就不適用了。數日後的某夜,兩名守衛來到牢房將比利搖醒,因為他們在比利的房間發現大麻。「不是我的,」湯姆告訴他們,他很擔心守衛不相信他的說詞而再度將他送進單人特別房,但是,當守衛審問另外一位同房囚犯時,那囚犯竟招認大麻是他的,因為他非常怨恨他妻子離他而去。這位囚犯隨即被送進隔離牢房,只留下比利一個人。

萊納先生與摩雷諾副主任商量,在其他囚犯尚未進來之前,不妨先讓比利在囚房裡作畫。摩雷諾同意了。因此,每天美術課下午三點半下課後,比利可以回到牢房繼續作畫直到上床睡覺為止。時間過得很快。

然後,有一天,有個警衛說,就快有囚犯搬進來了,於是亞倫走進摩雷諾的辦公室。

「摩雷諾先生,如果您讓其他人與我共室,我就無法再畫畫了。」

「是嗎?那你可以到別的地方畫嘛!」

「可否容我向您說明一些事?」

「稍後再過來,我現在很忙。」

午飯後,亞倫從美術教室帶來一幅湯姆剛完成的油畫,摩雷諾盯著那幅畫。「是你畫的?」他問道,然後提起畫作,欣賞這幅深綠色的風景;在畫裡,有條河流曲曲折折地流向遠方。「嗯,我也想擁有這麼一幅畫。」

「如果你同意我可以在牢房裡作畫,我就畫一幅送你。」亞倫說。

「呃……稍等一下,你會為我畫一幅?」

「而且免費。」

摩雷諾叫來助理,「卡西,把新囚犯的名牌從威廉.密裡根囚房前的名牌匣中抽出來,拿另一塊畫X的白卡插進去。」然後轉向亞倫,「別擔心,你在我這兒還有九個月的時間,九個月後便可假釋了,我不會安排任何人犯到你牢房去。」

亞倫非常高興,但是他和湯姆、丹尼只利用閒暇時間畫個幾筆,他們不想完成任何一幅畫。

「你們要很小心,」亞瑟建議道,「摩雷諾一旦取得畫,他可能就會食言。」

亞倫敷衍摩雷諾大約兩個星期,然後走進摩雷諾的辦公室,送給他一幅有船隻停泊的港口圖。摩雷諾非常高興。

「你確定這可以防止任何人進我牢房嗎?」亞倫問。

「我就寫在告示板上,你可以進去看看。」

亞倫走進安全室,只見在他的名牌下寫著一行字:「別在威廉.密裡根的牢房裡安排其他人。」還用透明膠帶貼覆在上面,似乎是永久性的。

比利自此開始大量作畫,他為警衛、行政人員、母親以及瑪琳作畫。她們可以帶回家出售。有一天,有人請他為監獄大廳的牆畫一幅掛畫,於是湯姆便畫了一幅非常巨大的畫,掛在詢問台後方的牆上。但是,他犯了一項錯誤──他簽上自己的名字。在送出畫之前,亞倫發現了,趕緊將名字塗去,改筆《密裡根》的署名。

大部分的畫作並未滿足他,那些畫純粹是為了出售賺錢。但是,有一天,他對某一幅畫非常專注,那是他在一本美術書籍中看到的。

亞倫、湯姆和丹尼三個人以該圖為藍本,畫下一幅名為《高貴的凱撒琳》的作品。起初,原本要畫的是一位手持曼陀林的十七世紀貴婦──臉部及雙手由亞倫負責,湯姆負責背景的部份,細節則由丹尼主筆。當丹尼準備在她手上畫曼陀林時,卻發現不知該如何畫。因此,他改以樂譜取代。在晝夜不眠的情況下,他們三人連續畫了四十八小時。完成時比利一頭倒在床上睡著了。

進入利巴嫩監獄之前。《史蒂夫》很少有機會出現。他年輕時,曾坐在汽車駕駛座上,吹噓自己是全世界最優秀的駕駛員。李被雷根放逐之後,雷根便允許史蒂夫出來,因為史蒂夫也有惹人發笑的能力。他自豪說他是當今全世界最優秀的模仿演員,模仿的任何人物都一定讓觀眾捧腹大笑,模仿是他的看家本事。

但是,當他學習雷根那口斯拉夫口音時,卻把雷根給惹火了;用英國低下階層的口吻說話時,也令亞瑟憤怒。

「我才不是用那種方式說話!」亞瑟堅持說道,「我才沒有那種土包子鄉音!」

「他會為我們惹來麻煩。」亞倫說。

某天下午,史蒂夫站在李奇隊長身後,兩臂交叉、左右搖晃,模仿李奇的姿勢。李奇忽地轉身逮到他。「好了,比利,你可以到地洞練習你的絕活了,或許十天的隔離會給你一些教訓。」

「亞倫曾警告過我們會出事,」亞瑟向雷根說道,「史蒂夫是個沒用的傢伙,既沒野心也沒才能,唯一會做的就是嘲笑別人。旁觀者或許會被他的滑稽逗笑,但是那些被模仿者會變成我們的敵人。雖然目前由你負責掌管,但我不認為我們該樹立任何敵人。」

雷根也同意史蒂夫是《惹人厭的傢伙》,於是裁定史蒂夫出局。但史蒂夫拒絕被判出局,他模仿雷根的腔調咆哮道:「這是什麼意思?你並不存在,任何人都不存在,你們全是我幻想出來的虛構人物!這兒只有我一個人,我才是真正的人,其他的人只是幻象!」

雷根摔倒他,前額撞上牆壁。然後,史蒂夫退去了。

在亞瑟的催促下,亞倫申請參加由社區大學在監獄中開設的課程,選修了英國文學、工業設計、基礎數學和工業廣告四個科目,他在美術科目中得了A,英國文學與數學是B。在藝術課程中他的表現最佳──「特優」、「高度的才能」、「理解力強」、「非常值得信賴」、「人際關係良好」以及「深具創造力」──各種褒獎不一而足。

1977年4月5日,亞倫出席假釋委員會。他們告訴他,三周後就可獲釋。

好不容易接到出獄通知時,亞倫簡直是喜出望外,他無法安靜坐在那兒,只是不斷在牢房中來回踱步,甚至還把通知單折成紙飛機。釋放前一天,經過李奇隊長辦公室時,口哨聲引起了李奇的注意。亞倫朝李奇射出那架紙飛機,然後帶著微笑離開了。

4月25日是比利坐監的最後一天。感覺上,時間過得特別慢。才凌晨三點,亞倫便無法再入睡,只是在房裡走來走去。他告訴亞瑟.出獄之後,在決定誰該出現或退去方面,他應該也有發言權。「負責與外界交涉的人是我,」亞倫說:「而且在麻煩時刻為大家解圍的人也是我。」

「要讓雷根放棄主控地位恐怕很難,」亞瑟說:「經過兩年完全的控制之後,他不會同意所謂的「三頭政治」。我猜想雷根有意繼續掌握控制權。」

「但是,出了獄之後,你就是老闆了。我要找份工作,好適應外面的生活,所以發言角色應當加重才行。」

亞瑟閉緊雙唇,「亞倫,你的要求也不見得不合情理,雖然我不能代表雷根發言,但你會獲得我的支持。」

下樓時,一位警衛遞上一套新西裝給他,亞倫對於西裝的高品質與合身頗為驚訝。

「這是你母親送來的,」警衛說,「本來就是你的。」

「是嗎?」亞倫露出似乎記得的模樣。

另一位警衛遞上一份收據要他簽名。出獄之前,他必須賠償在他牢房遺失的塑膠杯──三毛錢。

「上次要我搬去特別牢房時,他們把塑膠杯取走了。」亞倫說:「事後並未還給我。」

「這件事我不清楚,你必須先付錢。」

「好啊,這種遊戲我也會玩!」亞倫大叫道,「我不付錢。」

他們帶他到行政部門的唐先生辦公室。唐先生問道,坐監的最後一天怎麼還會有爭執。

「他們要我付被取走的塑膠杯錢,那杯子並不是我弄丟的!」

「這三毛錢你一定要付。」唐先生說。

「如果我付的話,就不得好死!」

「不付就別想出去。」

「我可以在這兒露營,」亞倫坐了下來,「我絕不為我沒做的事付錢,這是原則問題。」

最後,唐先生還是放他走了。當他走向會客室準備與母親、瑪琳、凱西見面時,亞瑟在途中問道:「難道真有必要這麼做嗎?」

「就像我對唐先生說的,這是原則問題。」

萊納專程趕來為比利送行,施海利醫師也來了,還塞了一些錢在他口袋裡,那是畫作的尾款。

亞倫迫切地想走出監獄大門,因此當桃樂絲與施醫師說話時,亞倫非常不耐。

「走了啦!」亞倫對凱西說:「我們走吧!」

「比利,稍等一會兒,」桃樂絲說道:「我還有些話要說。」

他站在那兒煩躁得很,看著母親說個不停。

「該走了吧!」

「好了,再一分鐘。」

只見他走來走去、不斷抱怨。最後,他忍不住大叫起來:「媽!我要走了!如果你要留下,那就儘管說個夠!」

「好了,施海利醫師,再見,謝謝您為比利所做的一切。」

他往門外走去,她跟在後面。鐵門在身後關上了。亞倫注意到,當初入獄時第二道門關上的聲音並未傳來。當凱西把車開來時,亞倫仍然在生氣。他認為她們應該敞開大門讓出獄者飛奔出去,不該與人說話而讓他在監獄裡枯等。被關在牢裡已經夠受的了,更別說是嘮嘮叨叨的母親竟然也要他多待在那鬼地方。真是太過份了!他砰的一聲把車門關上。

「開車到這兒來很不容易!」最後,他開口說話了,「監獄開立的支票最好就在這裡兌現。回蘭開斯特兌換很愚蠢,他們會知道我剛出獄。」

他走進銀行,在支票上簽字交給櫃檯。當銀行職員給他五十元現金時,他把五十元放在施海利醫師給他錢的同一隻口袋裡。這時,他仍在生氣,氣得不想再處理眼前的事了……

湯姆看看四周,心想自己為何會站在銀行裡?是剛進來?還是正要出去?打開皮夾,抽出大約有二百元,隨後又放進去。他想,或許是正要走出去吧?透過玻璃大窗,他看見母親和瑪琳在車裡等他,凱西在駕駛座上,這才引起他的注意。於是望了一下銀行員身後的日曆.今天正是他出獄的日子。

他跑出銀行大門,假裝手上握有什麼東西,「快!快逃!快把我藏起來!」他緊緊抱住瑪琳大笑,感覺好極了。

「比利,」瑪琳說:「你還是像以前一樣,情緒說變就變。」

她們想告訴他兩年來蘭開斯特市發生的一切,但他一點兒也不在意,他唯一想做的就是與瑪琳獨處。只能在監獄會客室見面的日子已經結束了,現在他只想與瑪琳獨處一室。

當他們到達蘭開斯特市時,瑪琳告訴凱西:「我在購物中心下車,我必須回去上班。」

湯姆當場楞住了,內心受到極大的打擊。因為他認為他出獄的第一天,她會和他在一起。他沒說一句話,吞下眼中的淚水。但是,內心的空虛卻逐漸擴張。他退去了……

回到自己的房間時,亞倫大聲說道:「我早就認為她不適合他。如果她真關心湯姆,就應該繼續請假。最好現在就和她斷絕關係。」

亞瑟說:「從一開始,我就是持這種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