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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6

6月19日,在母親的要求下,比利出院了。社工人員在出院報告中這麼寫:

出院前,比利對醫院同仁及其他病患依依不捨。他常為了擺脫麻煩而故意說謊,即使對他人造成了傷害,也不覺得有任何歉意。由於他慣常說說,所以和其他人的交情並不深,別人對他也不信任。

工作人員的建議──由於病患的行為不適合住院療程,效果也不甚理想,因此我們建議該病患改採門診治療;至於病患的父母,則應接受看護輔導。

出院時的藥物──Thorazine 25毫克一天三回。

一回到家,丹尼的情緒立刻跌到谷底,他畫了一幅九乘十二寸的靜物──以黑色、深藍色為背景,一隻破碎的酒杯中插了一朵彫謝的黃花。他將作品拿到樓上給母親看,但他僵住了,米查也在那兒。米查把畫接過去,看了之後就扔在地板上。

「你是個騙子!」他說道,「這不是你畫的!」

丹尼忍住淚水,拾起畫走回畫室,然後,他第一次在畫上簽名:《丹尼,1970年》接著又在畫布背面,寫下必要的資料:

畫家丹尼

主題孤獨的死亡

年份970

從那時候起,湯姆和亞倫仍然向別人出示作品,以尋求肯定。但是,丹尼再也不主動將自己的畫拿給別人看了。

1970年秋,比利進入蘭開斯特高中就讀,校址位於蘭開斯特市北邊,是非常現代的建築。比利的功課成績不太好,他討厭老師和學校。

亞瑟蹺了好幾堂課,溜到圖書館閱讀醫學方面的書籍,他對血液學十分著迷。

湯姆利用休閒時間修理電器用品,還練習逃脫技術。目前,繩索已無法綁住他了。他買了一副手銬,只消用原子筆套,就可輕易打開手銬。他提醒自己,今後一定要隨身攜帶兩樣能打開手銬的東西──一個放在前面的口袋,另一個放在後面的口袋。如此一來,無論是前方上銬或後方上銬,解開手銬都不成問題。

1971年1月,比利在一家IGA(註:國際穀物協定)加盟雜貨店找到一份計時的送貨員工作。他決定用第一次賺到的薪水撥出一部份為老爹買牛排。上個月的聖誕節,全家人都相處得很愉快。他想:如果能向繼父表達關心,那麼繼父應該就不會老找他麻煩了。

返家時,他從後門進入,發現廚房門上的鉸鏈被拔掉了,爺爺、奶奶、凱西、雪兒和傑姆都在那兒。母親拿著一條沾滿血跡的毛巾裹頭,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

「老爹把老媽抓起來撞向那扇門,門都被撞壞了。」傑姆說。

「他從她頭上抓下一把頭髮。」凱西說。

比利不發一語,只是看著母親,然後將牛排丟在桌子上,走進自己的房間,將門鎖上。他在黑暗中閉上眼睛坐了許久,心中在想,他家中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痛苦和傷害。如果繼父死了,所有問題都將迎刃而解。

一股空虛的感覺,悄悄進入他的意念中……

雷根張開眼睛,他再也無法忍受了。由於那個男人對丹尼、比利所做的一切,加上對母親的施暴,他必須死。

他緩緩起身走向廚房,只聽見客廳有人低語。他拉開餐櫥抽屜,拿出一把六英吋長的牛排刀藏進襯衫裡,走回自己的臥房,將刀放在枕頭下。他一直躺著,打算等全家人都睡著了之後,朝那個壞男人的心臟刺下去,或割斷他的喉嚨。他躺在那兒,腦子裡反覆練習,等待全家人都安靜下來。但是,半夜十二點時,大夥兒都還醒著談話,他卻睡著了。

晨光刺醒了亞倫,他跳下床,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或發生了什麼事,只見他迅速跑進浴室。雷根告訴他相關的計劃。當他回來時,母親正在為他整理房間。只見她手中握著一把刀子。

「比利,這是什麼?」

他毫無表情地看著刀子,「我本來打算殺他的。」

她猛然抬起頭,對兒子低沈而又毫無感情的聲音感到十分訝異。「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亞倫盯著她看,「本來,今天早上你丈夫應該已經死了。」

她的臉立刻變得蒼白,咕嚕咕嚕說道:「我的天哪!比利,你到底在說什麼?」她抓起兒子的手臂搖晃,壓低聲音不讓人聽見,「你不可以這麼說話,也不可以這麼想!想想看,這麼做會有什麼後果?對你有什麼好處?」

亞倫望著她,冷靜地說:「看看你自己的模樣。」然後就轉身離去。

教室裡,比利試著不理會其他孩子們的竊笑和諷刺,大家都在耳語他是精神衛生診所的病患,一陣陣的笑聲傳來,女孩們還向他伸舌頭。

下課時,一些女孩環繞在他四周,就在女生廁所附近。

「來呀!比利。我們想給你看些東西。」

他知道她們在取笑他,但是他太害羞了,不懂得如何拒絕女孩。她們將他推進女生廁所,圍起一道人牆。

這些女孩知道,他沒膽量碰她們。

「比利,你真的是處男嗎?」

他臉紅了。

「你沒和女生做過愛嗎?」

他並不知道菲利浦曾在醫院裡和女孩之間的事,因此他搖搖頭。

「或許他曾在農場裡和動物做過愛呢!」

「比利,你是不是在農場裡和動物雜交呀?」

在他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前,早已被推到牆邊了。她們脫下他的褲子,他順勢滑坐在地上,試著拉回褲子。但來不及了,女孩們一哄而散,留下他一人穿著內褲坐在廁所裡。他開始哭了。

一位女老師走進來看見他,然後出去了;不一會,她拿著他的褲子回來。

「比利,那些女孩真該鞭打受罰。」女老師說。

「我想她們只是好玩的吧!」比利回答道。

「你個兒這麼大又強壯,而且還是男生,」她說,「怎麼會讓她們得逞呢?」

他聳聳肩,「我不可以欺負女孩子。」然後走出廁所,自忖從今以後再也不敢正眼去看班上的女孩了。他在走廊上閒逛,心想,活著已經沒什麼意義了。然後抬頭看了一下,發現校工忘了將通往屋頂的門鎖上。他慢慢走過長廊,登上階梯,通過門,爬上屋頂。天氣好冷。他坐下來,在書本寫下自己的遺言:「再見了,很抱歉,我已經無法再忍受了。」

他將書本放下,向後退了幾步,準備往前衝。他準備好了,深呼吸一口氣,開始沖……

就快衝出去時,雷根讓他跌倒了。

「好險,就差那麼一點點!」亞瑟小聲說道。

「該怎麼處理他呢?」雷根問道,「放任他這樣遊蕩太危險了!」

「對我們每個人而言,他都是危險人物。只要情緒陷入低潮,他就很可能會自殺。」

「有什麼辦法可以制止?」

「讓他睡覺!」

「怎麼睡?」

「從現在開始,我們不可以讓比利清醒過來。」

「誰能控制得住?」

「你或是我呀!由我們兩人分擔責任。我會把話傳達下去,不准任何人讓他清醒過來。如果外面的世界一切都很平順,就由我負責管理。如果我們身處危險的環境,那就由你接手管理。一切都由我們兩人協議誰可以或誰不可以清醒。」

「我同意。」雷根說道,然後看了一下比利在書中寫下的遺言。他將那一頁撕下來揉成碎片,隨風而逝。「今後我就是保護者,」他說,「絕不可讓比利危害到其他孩子的性命。」

雷根思考了一會兒之後,說道:「由誰發言呢?別人一聽到我的口音就會笑我,也會笑你。」

亞瑟點點頭,「我也想過這件事。正如愛爾蘭人說的,亞倫『吻過布拉尼的石頭』。他口齒伶俐,可以代表我們說話。只要我們能控制整個局面,同時守住所有秘密,我們就可以活下去。」

亞瑟先將所有的情形解釋給亞倫聽,然後再向孩子們解釋,試著讓他們瞭解發生了什麼事。

「想一想,」亞瑟說,「這就如同我們──包括許多你們還未見過的人──都在同一間黑屋子裡.屋子中間地板上有一束光線,不論是誰走進那束光線,那個人就可以保持清醒,直接與外面的實際世界接觸。他的一切言行,就是外面那些人所看到的。這時候,我們其他人可以去做自己有興趣的工作。例如:學習、睡覺、聊天或是玩耍。但是,保持清醒的人必須很小心,絕不可向外界透露我們存在的秘密。這是我們這個大家庭的機密。」

孩子們都瞭解了。

「好了,」亞瑟繼續說,「亞倫,你回教室去。」

亞倫出來了,拾起書本走下樓梯。

「但是,比利在哪裡?」克麗斯汀問道。其他人也等著亞瑟的回答。

亞瑟神情嚴肅地搖搖頭,食指豎在嘴前,小聲說道:「不可叫醒比利,他正在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