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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節

一個女老師跑到辦公室門口,一面叫著:「陳老師,你們班上來了一女的,不知是誰家家長,把全班同學都堵在教室裡,正跟他們訓話呢!」
    坐在辦公桌前的男教師立刻站起來:「誰的家長?沒通知我呀!」
    江路:「……大夥兒都聽見了,他承認錯誤了,請求宋雋同學原諒他,也保證以後不再欺負宋雋同學,保證以後尊重宋雋同學。」她轉向那個男孩,「對不對?」
    男孩哭喪著臉:「對。」
    江路:「大聲!」
    男孩:「對!」
    江路:「以後誰敢欺負宋雋,不尊重宋雋的人格,下場都跟他一樣!都聽明白沒有?」
    眾同學大聲地答道:「聽見了!」
    宋雋露出揚眉吐氣的神色。
    江路:「好。現在能不能從寬處理這個同學,還要看宋雋同學自己的決定。宋雋同學,你願不願意寬恕他?」她指著那個男孩。
    宋雋看看江路,江路跟他擠了擠眼睛。
    男老師匆匆跑來,門突然開了,男教師出現在門口,質問江路:「您是誰呀?」
    江路反問:「您是誰呀?」
    男教師:「我是這個班的班主任!」
    江路看了他一會兒,「不對吧?不能一碗水端平的人怎麼可能是班主任?」
    男教師氣惱地說:「我怎麼沒有一碗水端平?」
    江路說:「您不用辯解。情況我已經調查好幾天了。那天打架的肇事者並不是宋雋,而且宋雋也負了傷,傷得還很重。同學們,宋雋同學他回到家就頭疼、噁心,昏昏沉沉,飯也吃不下,明顯的腦震盪症狀。可是你們的老師只讓宋雋負一切責任,包括經濟賠償,這種老師有什麼公正性?」
    男教師的臉上掛不住了,「宋雋,你有腦震盪的症狀?」
    宋雋看一眼江路,後者使勁跟他使眼色。
    宋雋:「嗯。」
    男教師:「那你怎麼沒告訴我?」
    宋雋:「我……」
    江路搶過話來說:「宋雋是個寬厚的孩子,對他不公平,他也不計較。可是他不計較不等於我不計較啊……」
    男教師打斷江路,「您是宋雋的什麼人?」
    江路情緒激昂地說:「本來我們送孩子到學校,是指望教師們保護孩子們的尊嚴,給孩子們樹立公正性,現在指望不了了,只能我自己來,讓他們明白,什麼是尊嚴,什麼叫公正。」她見男教師又要打斷她,她趕緊進一步提高嗓門,「讓我說完!絕不能讓他們從小就養成毛病,踐踏別人的尊嚴,牆倒眾人推、落井下石這種壞毛病。」
    男教師感到眼前的這個女人來者不善,語氣緩和了點,「您還沒回答我呢,您到底是誰的家長?」
    宋雋說:「她是我的家長。」
    他聲音不大,但所有人都聽見了。江路也聽到了,她的眼睛裡頓時有了淚花……
    江路和宋雋一起走向校門口。
    男教師在他們身後喊:「……等一等。」
    江路和宋雋停下來。
    男教師對江路說:「就算您是宋雋的家長,也不應該自己出面處理學生之間的糾紛。都像您這樣,我們學校還不亂套了?」
    江路挑理了,「什麼意思?就算我是家長?我本來就是家長!」
    男教師爭辯不過,「好好好,您是家長。那家長都到學校來,幫著自己孩子跟別的孩子打架,我們教師就沒法做了!」
    江路直言不諱地說:「我看您是沒法做教師,您不夠格兒。」
    她說完摟著宋雋的肩膀就走。
    男教師克制住憤怒,又趕上來。
    男教師說:「剛才我跟幾個同學瞭解情況,他們說,您逼著那個同學給宋雋鞠躬……」
    江路說:「鞠躬是表示尊重和歉意啊!您不教給您的學生什麼叫尊重,我來幫您教他們。您看,這麼重要的人生課程,您怎麼讓他們落課呢?我今天只不過當了一會兒義務教員,免費幫您的學生補了補課。」
    男教師一時語噎,「我……怎麼沒有教給他們尊重呢?」
    江路反問:「那就是您教的呀?教他們整天罵我們孩子大胖子、豬八戒……」
    男教師亂了陣腳,急赤白臉地說:「宋雋同學……他本來是胖啊。」
    江路一下子沉默了,靜靜地看著男教師。
    江路:「好,這是您說的。既然您這麼說,我沒什麼可跟您談的了,會有人跟你談的。」
    男教師懵懂地看著她。
    江路帶有威脅警告地說:「您說的您可得記住,以後別抵賴就行。」
    她一摟宋雋的肩膀,兩個人轉身快步離去。
    宋宇生宿舍裡兩口子已經上床了,兩個人聊著天。
    江路:「其實,雋雋挺可憐的。這麼小就沒媽了,想撒個嬌都找不著人。」
    宋宇生:「也沒你說得這麼嚴重,他姐姐、他姥姥不都挺寵著他嗎?」
    江路:「你整天忙你的工作,孩子呢就全扔給了老太太。老太太是疼他,知冷知熱、吃飽喝足沒問題,再深了,就不行了。」
    宋宇生一時無語了。
    江路:「你兒子在學校一直受人欺負,你知道嗎?」
    宋宇生驚訝地說:「受人欺負?沒跟我說過呀?」
    江路說:「小孩子都是報喜不報憂,他不跟你說,不代表他就沒問題。」
    宋宇生:「怎麼了?去了一趟學校就這麼多感慨?」
    江路:「我都看到了……我受不了,真的!你這個當爸爸的太糙了,你要是有對拍照片那個執著勁兒,你早就發現問題了。不行,我必須得管。你聽著啊,第一,你得把他接到咱這兒來。第二,咱得找個合適的時機給宋雋轉學。」
    宋宇生:「為什麼?」
    江路:「給他一個新的環境,讓他重新做人。我的意思是,讓他變一個人。否則,他以後真的要出大問題。」
    宋宇生:「有這麼嚴重嗎?」
    江路果斷地說:「有!」
    隔天,江路正在新華書店翻看著一本《青少年心理學》,她的目光停留在「有生理缺陷兒童的常見問題」的章節上,江路邊看邊信服地點了點頭。
    宋雋學校。下課鈴聲響了,學生們紛紛走出教室。幾個男孩走在宋雋背後,起哄道:「豬八戒,抓螃蟹,螃蟹不答理豬八戒。豬八戒想動手,螃蟹夾住了他的手!」
    宋雋猛地回過頭來——那幾個男孩閉了嘴,得意地超過了宋雋。
    宋雋吼道:「有本事當面說,這算什麼本事啊?」
    一個男孩在旁邊起哄,「給他一大哄啊!」幾個男孩一起發出「吼吼」的聲音。忽然,聲音戛然而止,他們像耗子見了貓似的一哄而散!宋雋有些奇怪,他加快腳步走到校門口——江路扶著自行車笑吟吟地看著他。
    宋雋:「阿姨好!」
    江路:「雋雋,你想不想不再過這種日子了,來個徹底改變?」
    宋雋:「當然想了!」
    宋雋在宋宇生的宿舍裡寫作業。
    江路端著一個托盤進來,把托盤上的茶杯遞給他。
    宋雋:「這是什麼?」
    江路:「嘗嘗,看喜歡不?」
    宋雋喝了一口,笑了,「酸甜酸甜的!」
    江路:「好喝吧?那就多喝點兒。這個是減肥的,我也喝。」
    宋雋:「真的?」
    江路:「當然啦。告訴你個秘密吧,我過去也特胖,不信我找出那時候的照片給你看!」
    宋雋:「您就是喝這個減肥的?」
    江路:「還得吃特別餐。」
    宋雋:「都是什麼特別餐?」
    江路:「咱們今晚試試?這樣,你把學校的作業做了,我去給你做特別餐,咱們等爸爸下班回來,就開飯,好不好?」
    江路戴著個圍裙,在走廊盡頭的一個爐灶前面,跟女鄰居討論著什麼。
    女鄰居:「一百克雞胸肉的卡路里只有一百多,比米飯麵粉要少近一半。」
    江路:「黃瓜呢?」
    女鄰居:「一百克黃瓜只有十七八個卡路里,再加一點木耳,木耳的卡路里更低,綠的、白的、黑的,炒出來還特別好看,也好吃。別忘了,鍋燒得特別熱,少擱油就不覺得了!」
    江路聽了跑開去,「哎,記住了!」
    下班後,宋宇生打電話給錢淑華,「媽,宋雋到我這邊來了,等吃完了晚飯,讓他在這兒玩會兒,他要是想在這兒待著,就讓他住一晚上吧?」
    錢淑華對著電話說:「那可不行,雋雋到了你那兒,淨顧著玩了,作業耽誤了怎麼辦?你讓他明天上學挨批啊?」
    宋宇生:「我保證不讓他玩,吃完了飯,就讓他寫作業,行了吧?對了媽,征征這兩天還好吧?」
    錢淑華摀住話筒,壓低嗓門,對身邊的宋征說:「征征,你爸爸,你跟他說兩句?」
    宋征像沒聽見似的放下了包子,然後進了廚房。
    這天晚上,宋雋就住在爸爸這邊了。姥姥連夜就找過來了。第二天一早一家四口看似平靜地圍著桌子吃早飯。
    錢淑華看著桌上的飯菜有些不滿:「雋雋,光吃水果怎麼行?喏,把這麵包吃了!」宋雋:「我這兒不是有雞蛋嗎?」錢淑華:「那也不能不吃糧食啊!聽話,把麵包吃嘍!」宋雋偷偷看了一眼江路——江路偷偷使眼色,叫他堅決抵制。宋雋:「人家不愛吃這種麵包嘛!」錢淑華:「哎,要不吃餅乾吧?姥姥昨天給你帶了餅乾來呢,我這就去給你拿!」宋雋:「我不吃。我今天不想吃餅乾。」
    錢淑華覺察到了什麼:「你別聽人家胡叨叨,什麼肥呀胖的,能吃是福氣!長胖怎麼了?長胖證明心眼兒好,寬宏大量,你瞧那些搞陰謀詭計的,都瘦了吧唧的。我就喜歡人胖胖的,看著慈眉善目。彌勒佛多胖啊?看著就讓你開心!要是我走錯了道,找個人問路,我都是找胖子問,胖子厚道啊,不會給你瞎指路!」宋宇生:「媽,你這麼一說,宋雋更不願意做胖子了,趕明到大街上還不煩死,盡為問路的人服務了!」宋雋和江路都笑起來。錢淑華也笑了,但馬上繃住:「為人民服務有什麼不好?我們雋雋可愛給人幫忙了!」
    江路端起兩個空盤子走出門去。宋雋看見也趕緊起身出門,悄聲地問江路:「我早餐吃了多少卡路里?」江路:「三百。吃飽了嗎?」宋雋:「特飽!」江路:「記住啊,每天早餐都得吃纖維特多的東西,這樣就頂餓。」宋雋:「咱們的減肥計劃為什麼不能告訴姥姥呢?」江路:「她肯定會反對。從觀念上改變一個人很難,得用事實去改變。這是咱倆的秘密,要保密,啊?」宋雋笑了:「放心吧!」
    房間內,錢淑華對宋雋說:「行了,我們得走了,雋雋。姥姥還不放心你姐姐呢。」江路走進來,手上拿著托盤,上面放著茶壺和茶杯。江路:「喝點茶再走吧?都沏上了。」錢淑華回身故意提醒:「雋雋,要有禮貌啊,跟爸爸說,謝謝他們的招待。」
    江路笑著說:「來爸爸這兒,不能算接受招待,對不對,雋雋?」錢淑華接過話茬兒說:「要是光是他爸爸一個人,那就不用這麼客氣。不是還有個外人嗎?雋雋,怎麼不說謝謝招待呀?」宋宇生很怕再惹什麼是非,趕緊說:「行了行了。雋雋,給姥姥把衣服拿來。」宋雋磨磨蹭蹭走過去,取下衣架上的衣服,又磨磨蹭蹭走到姥姥面前。宋雋:「姥姥,您一人回去吧,我住這兒。」錢淑華大驚失色:「你說什麼?!」
    宋雋的聲音更小了:「我……住這兒了。」
    江路和宋宇生也吃了一驚,相互看了一眼。老太太像是不認識他,看了宋雋一會兒,慢慢地無力地在椅子上坐下來,灰心地自言自語:「我說吧,你不佩服人家不行!跟個孩子,她也打勾魂牌!」江路說:「您這叫什麼話呀?這是孩子自己的決定!」
    錢淑華對宋雋無奈地說道:「好吧,你在這兒待著吧。有你哭著喊著回姥姥家的時候!小沒良心的,你以為天底下還有比姥姥更疼你更愛你的人?行,你就在這兒住吧,別回去了,虐待你也好,不讓吃飽也好,我反正看不見。」
    宋宇生也說:「媽,您看您,這又不是千里之外!什麼時候想雋雋,過來看看他唄。」錢淑華用袖口擦淚:「不用了。我一個孤老人,自己過挺好,反正也活不了幾天了……」宋雋的眼淚也流出來了:「姥姥您說什麼呀?」錢淑華說:「我說什麼呀?我說的都是實話。反正啊,姥姥也沒幾天活頭了,早晚你和你姐姐是要到這兒來過的……」江路也不知不覺流下了眼淚,她偷偷地抹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