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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節

江沛帶著怨氣說:「我還有心思吃嗎?我吃得下嗎?」
    王一滌遞過一件外套,「穿這個好了。」
    江沛接過外套,急匆匆走出臥室。
    王一滌追了出去,「馬上就到中午了,吃了飯再去也來得及!」江沛並沒有回頭,只是說:「你先自己吃吧!」
    幾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女孩憋著笑、憋著壞悄悄地來到江路家門口,猛敲一下門就一哄而散,然後在樓梯間齊聲叫起來:「臭美帶辣椒,一走一扭腰……」
    江路倚門站立著,也不生氣,也是憋著樂、憋著壞,等待孩子們的再次襲擊。當輕輕的腳步聲和輕輕的喘息聲再次響起,江路突然大聲唱起歌來:「百靈鳥——在藍天飛過……」
    孩子們愣了,然後伸頭竊笑。
    這時,趙女士從樓洞裡走了出來,臉上是滿意的表情。聽到歌聲,她朝歌聲傳來的地方看了看……敲門聲響起。
    江路正坐在小沙發上織頭套,突然聽到敲門聲,她眼睛一轉,順手把頭套套在了一個木製的頭顱雕像上。敲門聲再度響起。
    江路拎起木頭腦袋躡手躡腳走到門前,一隻手抓住門把手,突然開開門,大聲喊道:「臭美帶辣椒,一走一扭腰!」並且舉起了手中的木頭腦袋搖晃起來,帶著線團的頭套舞作一團!
    門外的江沛發出了一聲尖叫,「啊——哎,你幹什麼呀你?」江路看到是姐姐,愣了一下,隨即笑得前仰後合。
    江沛把江路推進了屋裡,「幹什麼呀你?神經病!老大不小的了,發什麼瘋啊!」(
    江路笑得流出了眼淚,「我又不知道是你。」
    江沛對江路說:「在電話裡你怎麼說話的?」
    江路說:「我說的就是正經話!」
    江沛說:「DavidChen腦袋上沒毛兒那是遺傳,是美中不足,看慣了就不是問題了。」
    江路拉長著臉說:「姐,你是來跟我打架的,還是跟我談心的?」
    江沛搖搖手說:「好好好,你接著說。」
    「那個DavidChen總的來說還是不錯的,可是我沒感覺」
    「你要什麼感覺?」
    江路脫口而出:「愛!」
    「呸!老大不小的了,還整天愛呀愛的,你當你是十七八的大姑娘啊?
    江路默默地坐在床上,雙手機械地織著頭套。江沛走到妹妹身邊,一把攬住了她的肩,「你得往前走,不能讓那件事兒噁心你一輩子,對嗎?」
    江沛繼續說著:「你交往過的男人都接受不了那件事兒,對吧?」
    「叫你瞞著不說,你也做不到,對不對?」
    江路點了點頭。
    「中國男人就是過不了那道坎兒!別人不說,就說你姐夫,對我那叫一個百依百順、無微不至吧?我呢,一個黃花大姑娘嫁給了他,一門兒心思相夫教子過日子,對吧?可他心裡頭還是覺得遺憾,特別遺憾!」
    江路有點兒不解地問:「遺憾什麼呀?」
    江沛說:「我跟他認識以前,不是跟中文系的紀禹江好過幾天嘛。」
    江路來了興致,盯著姐姐。
    「他說我就好比是一個青花瓷的碗,很精緻、很好看,就是碗口給碰掉了一丁點瓷兒……」
    江路有點吃驚地說:「他敢這麼說你?」
    「他也是藉著酒勁兒才敢說出來。」
    「照你這麼一說,我這輩子就甭想嫁人了?」
    「中國男人過不了這道坎兒,可美國男人不在乎啊。」
    江路使勁點了點頭。
    錢家客廳裡,趴在窗口的宋雋轉過身來說:「姐,你覺得那個趙阿姨怎麼樣啊?」
    宋征想了想說:「像考拉。」
    宋雋調皮地笑了起來,「嘿嘿,趙阿姨像考拉,上禮拜來的梅阿姨像河馬。」
    宋征也微微笑道:「咱爸說她更像穿山甲。」
    「姥姥把咱家都弄成動物園了,好玩!姐,你說咱爸會看上誰?」
    宋征想了想剛才那個,「考拉?」
    「一點兒想像力都沒有。」
    「到底是誰啊?」
    就在這時,錢淑華把門推開了一道縫——姐弟倆嚇了一跳。
    錢淑華厲聲說:「征征,你爸是怎麼認識那個妖精的?」
    宋征微微一怔,「什麼?」
    「那個妖精,是不是你拉的皮條?」
    宋征拿起了耳機,飯盒式的錄音機前有一本英文書,「您說什麼呢?這麼難聽!我怎麼會認識她?」
    「以後再看見你爸跟那妖精來往,立刻向我匯報,聽見沒有!」
    「行。」
    錢淑華剛轉身,又停住對著宋征說:「你聽見姥姥剛才說什麼了嗎?還是根本沒聽見?」
    宋征立刻說:「聽見了!」
    「那我說什麼來著?」
    「要是我爸跟那妖精來往,就立刻向您報告!」
    宋征擰了一下錄音機的鍵,裡面全是英文課文。再看姥姥,只見她嘴巴很誇張地張合著,卻完全成了無聲默片了。
    宋征心裡偷偷地說:錄音機裡傳來的英文朗讀正配姥姥的口型,好玩!
    這時候宋宇生正在連接煤氣灶與煤氣罐之間的閥門。
    錢淑華試探地問道:「宇生,你覺得小趙怎麼樣?」
    宋宇生沒說話,只是低頭把耳朵伸向閥門處,一擰開關——隨即傳來「哧」的一聲。
    宋宇生關上閥門直起身,「好了。」
    錢淑華遞過一杯水,「我問你話呢。」
    宋宇生沒說話,接過水一飲而盡。錢淑華依然看著他,顯然是等待答案。宋宇生有點猶豫地說:「說實話?」
    錢淑華點了點頭。
    宋宇生不客氣地說:「像考拉。」
    錢淑華有些不悅地說:「老大不小的了,你能不能說句正經話?宇生啊,其實人家小趙不難看,就是那副眼鏡戴得有點老成。你說呢?」
    宋宇生直接說道:「沒感覺。」
    「你以為你還是跟我莉莉談戀愛的歲數?現實一點吧,再過幾年你就奔五十了。」
    宋宇生有點不高興地說:「媽,這事兒您往後能不能不操心了?」
    錢淑華認真地打量著女婿,想了想,終於下了決心說:「好!可這一次你得答應我,我跟小趙她媽是幾十年的老同事了,咱不能匆匆見個面就把人家給打發了,你讓人家這面子往哪兒擱?往後我跟她媽還怎麼見面?」
    「那您說怎麼辦?」宋宇生有點生氣了,丈母娘這些年總是這樣。
    錢淑華說:「今天晚上的演出你得去。往後怎麼辦你自己拿主意,行了吧?」
    晚上宋宇生騎著摩托車來到劇場門口,他把車停在一溜兒自行車後面。
    看車老大爺過來了,看了看車子,「哎,大燈可是壞的啊!」
    宋宇生說:「我知道。」
    忽然,一個熟悉的身影從不遠處一閃而過。宋宇生的目光立刻給吸引了——是江路!江路走到劇場邊門,似乎亮了一下什麼證件,然後進去了。
    宋宇生來了精神,他隨即朝邊門走去。
    這時,身著藍色西裝的趙科長走到了宋宇生面前,她的「四聯燙」像旗幟,迎風招展。
    一大束紅玫瑰插在一個後台的玻璃缸裡,擱在化妝室門口。
    演員們進進出出,來來往往,都朝花投去目光。一個聲音叫著:「江路!江路!有人給你送花來了!」
    江路正在給女報幕員化妝,聽見叫聲並不理會。女報幕員輕聲說:「江老師,有人給您送花呢。」江路端詳著鏡子裡女報幕員的臉,目光專注,還是沒有答話。
    女報幕員繼續說:「聽說還是個港澳同胞?」
    江路回答了一句:「美籍華人。」
    女報幕員有點艷羨地說:「可以啊江老師!哎,什麼時候辦事啊?」
    江路淡淡地說:「沒想過。」
    女報幕員有點酸酸地說:「別得便宜賣乖了。」
    江路笑笑,「我還真不稀罕。」
    「要是你真的不稀罕,哪天給我引見引見?」
    「行啊。」
    「不開玩笑?」
    「當然不開玩笑。」
    這時候江路畫完了最後一筆,「看看,行不行?」
    女報幕員看了看鏡子裡的自己,神采飛揚,「江老師沒的說。」女報幕員起身離去。
    江路一邊用紙擦著手,一邊走向角落的一部電話,她飛快地撥了號。
    江路聲音壓得很低,「姐,你別讓他送花了好不好?我一個化妝的,獻什麼花呀?不是成心讓我難堪嗎……我知道外國興這一套,可這兒又不是外國……」
    後台監督直奔江路而來,邊走邊喊:「江路,來來來,你跟老鄭排練排練。王靜娜剛剛崴了腳,大變活人變不成了……」
    江路低低對著電話說:「先這麼著啊,我這兒有事了。」
    江路看著後台監督有點不高興,「怎麼想起我了?都一把老骨頭了,我怎麼鑽那箱子?」
    後台監督說:「不是說你鑽過嗎?」
    江路冷冷地說:「都是哪輩子的事兒了,那還是在雲南插隊時鑽的呢!」
    後台監督擦著汗說:「試試吧!實在拉不開栓了!」
    悠閒的民樂曲子在劇場中迴盪,舞台上的演員在頂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