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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隱患
    足浴技師
    跟上郭楓體驗足浴那天,葉毛回到家快十二點了。他老爹因為病痛輕聲呻吟,母親也沒睡著。
    "毛毛,冰箱裡有給你剩下的麵條,熱一熱吃了吧。"寇粉英在臥室裡大聲說。
    "媽,我在外面吃過了。"葉毛說。
    腳再不用洗,葉毛直接上床,可是他很興奮,久久難以入睡。讓漂亮姑娘做足浴的過程值得細細回味,不僅舒適,甚至有幾分奇妙。現在的人真會享福啊,能叫人舒適快樂的地方不少,問題是得有錢。偶爾跟上郭楓或張秋秋去享受,對葉毛來說挺傷自尊,再怎麼說我葉毛是男人,花女人的錢多沒面子啊,一次兩次可以,時間長了還不得羞死!一定要掙錢,我葉毛一定要掙錢!
    錢怎麼掙?難道真要去做"足浴技師"給人洗腳?葉毛臉紅了。怎麼好意思抱著女人的腳掙錢啊,傳出去還不讓哥們兒笑話死?不行不行不行,這種活兒無論如何不能幹!
    第二天一睜眼,葉毛就聞見一股煤煙味道,老爹又在陽台上點蜂窩煤爐子。家裡多年用電炊,方便、快捷、安全,後來用電市場化,電價很高,全家就老爸一人有單位給的水電費補貼,遠遠不夠用,水費、電費成了沉重的負擔。近幾年祁北集團退休人員燒蜂窩煤爐子的不在少數,都是因水電費交不起。樓房上生爐子不是事兒,陽台窗戶必須打開,但屋子裡的牆面還是容易被燻黑,遇上大風天或者空氣中二氧化硫超標,陽台窗戶不見得能開,還要防止煤氣中毒,真麻煩。
    水電費相對來說是小事,更發愁的是父親要繼續治病,家裡負擔不起醫藥費。
    "沒錢就不治了,愛死愛活聽天由命吧。"葉國林說。
    "你說得倒輕鬆!我告訴你老葉,只要你活著,我就有個伴兒,你好賴有退休金,咱老兩口就有一碗飯吃,多少還能幫襯兒子,要是沒有你,我們母子更沒法活。你不能把自己的命不當回事。"寇粉英批駁老伴兒說。
    葉國林心裡湧起一股熱浪:"我也想活,可做化療太折磨人了,那個難受勁兒還不如死去,再說,咱不是沒錢嘛。也許我身體裡的癌細胞已經殺死,問題不大了,做不做化療一個樣。你甭聽大夫說得那麼可怕,他們只知道掙錢,一味聽他們的,病不死先把你嚇死了。"
    "你胡說,大夫還不是為你好?咱要相信科學,大夫說做化療咱就做化療,沒錢不怕,再想辦法嘛。我娘家有個堂弟幾年前去南方做生意,聽說發財了,他家小時候窮,我爹我媽沒少照顧他。實在不行我向他借點兒錢,病總要看。"寇粉英說。
    "借來的錢總得還。我身體垮了,你年齡也大了,沒本事掙錢,咱拿啥給人還呢?想想這些,我病不死愁死了。"葉國林說。
    "老葉你說得都對。咱老了,以後要靠娃娃,蛋蛋上班勉強能糊住嘴,靠他養活咱們也難。毛毛沒事幹,整天晃來晃去,甭說掙錢,不出事就謝天謝地了。"
    "就是啊。我躺到床上翻來覆去想,能不能再去找找集團董事長遲勝愚,當面跟他說說,子女就業問題解決不了,我這種人死都閉不上眼睛。我相信人心都是肉長的,遲勝愚能沒有一點兒同情心?"葉國林說。
    "前些天那麼多人包圍集團辦公樓請願都不頂用,你不也跟上湊熱鬧去了嘛。我聽人說遲勝愚根本不是人,他能把老百姓的事放到心上,那就雀拉雞屎出奇事了。"
    葉國林被化療手段折騰得死去活來,吐得昏天黑地,頭髮幾乎全掉光了。結束了一個療程,他的臉色更加難看,人也十分虛弱。有一天,他瞞著寇粉英,一個人拖著病身子到祁北集團辦公樓去,想見見集團最大的官遲勝愚。和遲董事長談什麼,葉國林幾乎想了整整一夜。他想說,前段時間我曾經當過離退休職工代表與集團領導座談,但那種場合不好說實話,今兒來找領導是想說說心裡話;他想說,子女就業是天大的事,孩子就業解決不了,"讓員工幸福"這句話就是空的;他想說,人的天賦條件有差異,聰明程度各不相同,不可能每家的孩子都能考上大學,關注那些上不了學留在父母身邊的孩子就業比什麼都重要;他想說,歡勢勢的小伙、姑娘身強力壯,他們大多數對工作好壞也不挑揀,祁北集團為啥不能給他們找個活幹,起碼能解決吃飯問題,等等。
    但是,葉國林白想了,他並沒有見到遲勝愚,被辦公室的工作人員擋了駕。他們說董事長正會見重要客人,外國的合作夥伴來了,這事情不能干擾。葉國林說我等,等他忙完了再說。工作人員說,遲董見過客人就要往省城的飛機場趕,出國考察。工作人員打發葉國林去信訪辦,葉國林樓上樓下走動,弄得氣喘吁吁,到了信訪辦臉色蠟黃。信訪辦的工作人員給他倒了開水,還問他臉色這麼差需不需要去醫院,然後給他耐心解釋,解決就業問題不是企業的責任,而是政府該管的事,祁北市相關部門正在積極想辦法,家長和待業子女要耐心等待。"你的孩子最好能有專長,將來就業的幾率會高些,家長最好先讓孩子上個什麼培訓班,增強自身的素質和就業能力。"信訪辦的人說。
    聽完信訪辦工作人員一席話,葉國林知道他這一趟白跑了。看著信訪辦接待他的那位熱情、細心、面容和善的女性工作人員,他一點兒脾氣也沒有。
    "毛毛,你要趕盡找個活兒干。"回到家,葉國林對小兒子說。
    "我也想有活兒干,天天在外面找。"葉毛覺得老爹病得可憐,再也不想跟老爸頂嘴,"有人說叫我到足浴中心干技師,我還沒想好去不去。"
    "技師就是洗腳的吧?"
    "是。"
    "嘿嘿,洗腳的還叫個-技師-?那活兒能有多少技術,比我當焊工還難?"
    "我沒幹過焊工,不知道哪個更難。不過老爸,足浴是養生保健,確實需要技術。我去看過,程序挺複雜,一個腳要洗八九十分鐘甚至更長。不過我不想去,整天抱著人的臭腳,丟人不丟人呀。"
    "毛毛,只要是正經幹活兒,不搞邪門歪道,我看不丟人。靠勞動掙錢,有啥丟人的?我身體實在不行了,要是身體好,我就想到澡堂子給人搓澡,搓一個背五塊錢,啥成本沒有,干掙,不也挺好?不過我聽說洗腳屋都是女娃娃干呢,還有男的?"
    "有,女人做足療的也不少,女人去了,一般給派男技師。"
    "一個月能掙多少錢?"
    "弄得好能掙千兒八百到兩千元,就是辛苦些。"
    "那還不好?現在幹啥不辛苦?關鍵是能不能掙錢。毛毛,不行的話你先去幹,要是能找到更好的活兒,咱辭了再換不就行啦?"
    "嗯。也不知道我媽同意不同意。"
    後來葉毛跟媽媽商量要不要去做足浴,寇粉英說:"只要足浴城沒有亂七八糟的事情,乾乾淨淨幹活掙錢,媽支持你去。"葉國林也幫腔說:"娃呀,你先干去吧,咱家這麼困難,你添不了斤添兩也成,再說,手裡有錢你花起來也方便。老爸我沒本事,叫你跟上我受委屈,爸爸對不起你啊!"
    葉國林老淚縱橫,弄得葉毛心裡酸酸的,他想了再想,覺得應該去幹足浴。對他們家來說,掙錢是多麼急迫的事情啊!
    葉毛果真做了蜀人坊的足浴技師,編號"48"。客人點48號服務的很多,主要是女賓,原因首先是葉毛做活兒認真,不惜氣力,程序上一絲不苟,每個鐘干下來往往延時,讓客人覺得讓他服務是超值享受。另外葉毛青春俊朗的長相對女人很有感召力。幹了一段時間,蜀人坊女老闆當面誇他:"小伙子,幹得不錯,點你鐘的人那麼多!祁北市流動人口少,做生意全憑回頭客,你能讓客人喜歡,就說明你幹得好。技師要都像你,蜀人坊的生意肯定更火爆,到了月底,除了正常提成,我會給你發一筆獎金。"葉毛靦腆地笑笑,沒說什麼。
    其實,葉毛幹得並不舒心。不知怎的,他對女顧客的腳丫子有一種天然的排斥心理,一看見就反胃,更不要說抱到懷裡揉啊、搓啊、捏啊、拽啊。年輕女性做起來相對好一點兒,但這樣的女子來得很少,他一上鍾常常要面對滿臉皺褶、甚至老態龍鍾的女人,要傾盡全力照顧她們的腳丫子。有很多明明老了又堅決不服老的女人,臉上的脂粉厚度超越極限,眨巴一下眼睛就掉渣,身上的香水味道千奇百怪,這些都是讓葉毛備受折磨的因素。一個足浴80到100分鐘,要是再做全身按摩,時間會更長,挺難熬。有時候正幹活兒,葉毛皺著眉頭對客人說:"對不起,請稍等,我要出去一下。"因為他想吐。到了洗手間裡乾嘔一陣兒,不見得能吐出來,回來再干,還得給客人賠笑臉,程序和手法一點兒都不能馬虎。這樣一天天干下來,弄得葉毛胃口大減,每次端起飯碗總覺得手上還有女人的腳丫子味道,嚴重影響食慾。
    做完一個月,葉毛的提成工資竟然有一千六,女老闆說要獎勵他也沒有食言,額外給了二百元的紅包,錢雖然不多,但蜀人坊享受這種禮遇的員工只有兩三個。一個月靠勞動掙了一千八,對葉毛來說是空前的。
    一千八也讓小伙子陷入矛盾的境地,還要不要繼續幹下去呢?
    領工資這天,葉毛中午專意回了趟家,親手把第一個月的工資交給母親,他想讓辛辛苦苦操持家政的媽媽高興,也想讓對他不冷不熱的老爸刮目相看。
    "媽,今天發工資了。"葉毛眉飛色舞地說。
    "發工資了?多少?"
    "工資加獎金,一千八。"
    "這麼多,比你爸的退休金還高,真的嗎?"寇粉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當然是真的,我還能哄您?給,媽您數數。"葉毛把錢遞到母親手裡。
    "啊呀,真一千八!毛毛,你一個月咋就掙這麼多錢?看把我娃都累瘦了,經常熬夜,眼窩是紅的!他爸,你看,毛毛一個月掙這麼多錢!"
    葉國林也很感慨:"毛毛你有出息了。"
    "嘁,有啥出息,整天抱著臭腳給人洗,揉呀、捏呀的,我不想幹了。"葉毛說。
    "毛毛,洗腳怕啥?又不是偷哩搶哩,靠勞動掙錢,不丟人。"葉國林掙扎著從床上下來,坐到沙發上。小兒子一個月掙來一千八,讓他感覺有精神了。
    "倒不是丟人不丟人的問題,關鍵是抱著那些臭腳——尤其老女人的腳,我噁心得不行,想吐。吃飯總覺得手上有腳臭味,時間長了,我怕手上都長腳氣。"
    "嘿嘿,毛毛淨胡說。洗腳肯定先拿藥水泡,然後洗了一遍再一遍,哪裡還會有腳臭味兒?你是心裡頭感覺不好。"葉國林耐心勸導兒子,"毛毛呀,有一句粗俗的話,錢難掙,屎難吃。要想掙錢,除了吃苦受累,還要能忍受。你管他男人的腳還是女人的腳,你管他老的少的,送上門來叫你掙錢,不要想那麼多。"
    "你爸說得對。"寇粉英也給老伴幫腔,"咱是為掙錢,不管那些事。你做完活兒了把手好好洗洗,打些香皂、洗手液,洗乾淨了不要胡想,哪裡還有啥腳臭味呢?"
    "反正我幹得頗煩。"
    "娃呀,忍一忍,一個月掙這些錢,真的不少。你爸身體不行,我要伺候他,我倆都不掙錢,你爸的退休金都看病買藥了。你掙幾個錢,咱家過日子就不發愁了。媽知道你累,給,你拿上三百塊錢,隨便花,花完了再跟我要,剩下的媽先給你存下。"
    "甭存了,就給家裡用吧。"
    葉毛身上揣著幾百塊錢,想著怎麼把它消費掉。他首先想到程劍、黎飛飛,又好長時間沒見過他倆了,乾脆請他們吃頓飯。葉毛在街上拿公用電話給程劍打手機,才知道這倆人上省城去了,黎飛飛要接管賣手機的攤子,程劍領他到省城熟悉進貨渠道,結識業內一些用得著的人。
    見不著程劍、黎飛飛,葉毛去找張秋秋。葉毛覺得這姑娘對他不錯,上次給他的疤痕靈有明顯療效,臉上的傷疤淺淡得多了。也不知秋秋買藥花了多少錢,應該把藥錢還她,即使不還錢,請人家吃頓飯表達謝意總應該吧?
    晚上要上班,葉毛中午約張秋秋吃飯。
    "毛毛蟲?真是你呀!"張秋秋接到電話很興奮,"幹嗎,你請我吃飯?謝我啥呢,不用謝。我這會兒剛剛起床,歪在沙發上看電視,臉都沒洗,牙也沒刷,頭髮亂得像雞窩……真要到外面去吃飯呀?你喊沒喊郭楓姐?哦,想起來了,她不在,回老家了……非得今天去吃啊,你掙錢了?我看這樣吧,你先到我這兒來,來了咱再商量,我等你。"
    "你真懶,大中午的,才梳洗打扮呢。"葉毛進了門批評張秋秋說,他心裡覺得倆人很親近。
    "我懶嗎?那是工作需要。要讓你天天後半夜兩三點睡覺,我看你起床能有多早?"張秋秋有點兒臉紅,柔聲細語辯解說。
    "我也天天晚上熬夜,咋就早早起床了?我看看,嘖嘖,你的眼圈發黑髮青,真是熬夜熬的。"葉毛跟張秋秋混熟了,他敢於近距離觀察張秋秋面部,並作出相應評價。
    "還說我呢,你的眼圈也發黑。"張秋秋"嗤嗤"笑了。
    "反正我比你強。趕緊收拾好,咱倆吃飯去,吃炒菜還是火鍋?吃海鮮也行,我有錢。"葉毛眉飛色舞。
    "不去。我給樓下的快餐配送中心打過電話,給你要了魚和蝦,還有新鮮蔬菜,主食米飯,咱在這兒吃。"張秋秋說。
    "你給我省錢呢,吃快餐?"
    "也不算省,祁北市地處大戈壁,鮮魚活蝦能便宜嗎?"
    不大一會兒,送快餐的來了。葉毛搶上去給錢,送餐的服務生不要,說張小姐付過錢了,我們那兒她賬上還有結餘。
    "我看看你的傷疤。"正吃飯,張秋秋放下筷子,用手把葉毛腦袋往一旁撥了撥,藉著窗戶的光線仔細觀察,"嗯,有好轉,再弄一瓶疤痕靈接著抹,也許能好徹底。"
    "本來也不要緊,我都不在乎,你還真當回事兒?"葉毛大大咧咧地說,"秋秋,疤痕靈是不是很貴?我把買藥的錢給你吧。"
    "要給就多給點兒。"
    "多少?"
    "十萬,你有嗎?"
    "那藥再貴,也超不過三兩百吧,你幹嗎向我要十萬?"
    "傻了吧,沒錢了吧?你打工能掙幾個錢,非要還我?給你買疤痕靈我自願,白送你的,說給錢是看不起我。我讓你多給些,你又給不起!"張秋秋調侃葉毛說。
    "我說請吃飯,你把飯錢早付過了,這也是看不起我!"葉毛嗔怒道。
    "好好好,下次一定讓你請,把郭楓姐也喊上。行了吧?"張秋秋想撒嬌,走到葉毛跟前,又沒敢擁抱,只是輕輕摸了小伙子的臉,葉毛倏地臉紅了。
    新官上任
    遲勝愚將天南礦山分公司經理修翎調任人力資源部一把手,這項人事動議在祁北集團領導班子內部意見並不一致,黨委書記穆平持反對意見。他認為修翎到天南分公司任職時間不長,工作剛剛打開局面,而且前段時間抗震救災中的表現證明修翎有獨當一面的才幹和魄力,應該讓她繼續幹下去,而不是頻繁換人,否則不利於天南分公司的穩定和發展。至於要將洪廣宇派到天南去,穆平認為更加不妥。洪廣宇做勞資工作得心應手,而領導一座礦山不見得在行,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他家有癱瘓在床的老父親,洪廣宇是大孝子,天天要伺候父親起居和拉屎撒尿,假如去數百公里以外的天南分公司上班,他的妻子恐怕要被病癱的老公公拖垮,況且伺候男性病人一個女人多有不便。這樣一來,這項人事調動顯得很不人道,容易讓人想到領導故意整人什麼的。
    穆平把這些情況和他的顧慮都給遲勝愚說清楚了,但遲董事長自有他的道理。遲勝愚說:"如果說一個男同志家庭有困難都不能克服,那麼我們把瘦小孱弱的女同志修翎長期放到天南分公司,是不是也很不人道?幹部交流,給更多的中層管理幹部提供多崗位鍛煉的機會,無論對修翎,還是對洪廣宇,都有好處。如果說洪廣宇同志對礦山工作還不夠熟悉,那麼他就更應該到天南分公司去親身實踐,修翎作為女同志能玩轉礦山分公司這樣的男人世界,洪廣宇作為男子漢更沒話說。至於家庭困難怎樣克服,是廣宇同志的私事,大不了雇個護工,沒有什麼了不起的。"
    眼見得自己不同意洪廣宇和修翎對調的種種理由被遲勝愚一條一條否定了,穆平書記很氣惱,然後就不想說話了。不就是兩個中層幹部的工作調整嘛,犯不上為此事傷了和氣。你遲勝愚喜歡獨斷專行,那就隨你便吧,水滿則溢,月滿則虧,一個人不可一世、聽不進不同意見總不是好事,到頭來吃虧的還不知道是誰呢!穆平於是選擇了妥協。董事長和黨委書記意見統一,此項中層幹部調整的組織措施得以貫徹實施,洪廣宇有想法但沒辦法,只好去天南礦山分公司走馬上任。
    一般的女強人都有爭強好勝的性格,修翎也不例外。她剛剛到人力資源部任一把手,總要做幾件事來表現她的不俗,同時也報答情人兼上司遲勝愚的知遇之恩,正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
    首先在工資管理方面她提出一項改革措施,將全體員工的績效工資拿出一部分來浮動發放,既與本人的工作績效掛鉤,又和當月整個集團公司的效益相互關聯,叫做"傳導市場壓力",讓每個人都有危機感,增強責任意識。這項改革措施並不要集團多拿錢,卻能起到調動積極性、讓全體員工一起分擔生產經營壓力的作用,所以深得遲勝愚董事長讚賞。他給修翎打電話說:"你剛剛到任時間不長,竟然能拿出如此具有專業水平的改革措施,可見你是一個肯動腦筋、勇於負責的好幹部,我表揚你。"修翎接到這個電話很高興,壓低聲音撒嬌說:"我要你在床上獎勵我。"遲勝愚說:"回到集團本部,你就成了窩邊草,吃不吃要慎重。"修翎說:"假正經!"
    從祁北集團目前所面臨的壓力出發,修翎急遲董事長之所急,想遲董事長之所想,組織工作人員整理相關數據,證明祁北集團這幾年在職工子女崗前培訓、推薦到外地就業以及招收專業技術人員本集糰子女享受優先照顧等方面所做的努力,用意在於壓制離退休和在崗職工要求集團招收子女就業的訴求,為遲董事長塗脂抹粉。儘管在員工眼裡,這些數據都是幫著遲勝愚糊弄老百姓,可信度要大打折扣,但修翎卻做得十分認真,煞有介事,結果又得到遲董事長讚賞:"就是要用事實說話。這幾年集團為了幫助解決職工子女就業,為了讓員工幸福,盡了最大努力,做了不少事情,有些人偏偏視而不見,反而採用不恰當的方式與集團領導作對。你們人力資源部提供的數字足以說明問題,你的前任洪廣宇在這方面不動腦子,反倒想著遷就鬧事的人,想讓集團公司大規模招工,客觀上支持了與集團領導核心離心離德的人,所以說,用你來替代他是聰明的抉擇。翎子你幹得真不錯!"修翎用情人的口吻說:"一般一般,集團第三。"
    另外,修翎還在人力資源部內部對辦事機構和工作人員做了一定幅度的調整,基本上屬於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的故意行為,目的是要顯示自己的權威,對於工作並沒有實際上的促進作用。因為上面有遲董事長給修主任撐腰,少數在調整中個人利益被損害的人敢怒不敢言,只能在背後感歎:修翎這個小女人不是善茬,玩弄權術有一套,還是遲勝愚的紅人,惹不起。
    儘管有修翎之類的得力干將把持要害部門,某種程度上能在集團內部製造有利於遲董事長的小環境,但遲勝愚這段時間一直心驚膽戰。原因就在於上次他從天南分公司回來,在省城被"大人物"結結實實警告了一番,增強了他的憂患意識和危機感。"大人物"說了,關鍵是不要留下證據,授人以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句古已有之的諺語是千真萬確的真理,遲勝愚並非不懂,但是明知不可為早已為之,做過的事情總會留下蛛絲馬跡,要想矇混過關談何容易?問題是遲董事長何等聰明之人,豈能坐以待斃?晚上躺在床上條分縷析,遲勝愚覺得有許多事情要做,有的很具緊迫性,再不能慢條斯理,更不能抱有任何僥倖心理。
    遲勝愚到祁北集團任職,起先住在集團公司三星級的招待所。那裡面雖然有一套所謂總統套房,作為集團一把手假若願意去住也並非做不到,但他嫌太招搖,只是長期固定佔用一個帶套間的客房,在那裡面就寢。凡是他人在祁北市、也沒有應酬的情況下,集團招待所的小餐廳也有專門的廚師給他做飯。時間長了,遲勝愚還是覺得住在招待所不自在,畢竟是公眾場所,吃住都在那裡彷彿將自己置身於眾目睽睽之下,一言一行都具有很高的曝光度,沒有隱秘性,甚至沒有安全感。還有一點,招待所所長雖是個女人,卻很能巴結領導,像個皮條客一樣總想給遲勝愚身邊弄個女孩兒,以解董事長夫人不在身邊之飢渴,招待所漂亮女子又多,其中不乏色藝雙全的強力震撼彈,遲勝愚要是神經不堅強隨時都有被拉下水的危險,那樣他不近女色的光輝形象有可能毀於一旦。所以,遲董事長指示集團下屬的服務分公司,給他在距離集團辦公樓不遠的生活小區弄了一套三居室樓房,窗戶上裝了防盜護欄,另外還換上了最高級的防盜門,然後住了進去。住進去後遲勝愚體會到好處多多,第一,有了充分的個人空間,進了這套住宅樓,關緊門窗,拉上窗簾,遲董事長感覺很隱秘也很安全,可以衣衫不整,可以放浪形骸,可以將身上所有醜陋的部分暴露無遺,也不會招人詬病。第二,他弄了一個保險櫃放置在住宅樓的臥室,可以貯藏他所有的個人秘密。第三,假如他有搞女人的想法,有這套房子也比在招待所更具隱秘性。另外,雖說在住宅樓裡沒有前呼後擁,但並不感到有任何不便,只要一個電話,車子、飯菜、各種服務乃至保鏢,都是隨叫隨到。遲董事長高興了,也自己動手洗洗衣服,甚至做點菜煲個湯,別有一番情趣。偶爾被人看見了,傳出去反而成了美德:遲董事長日理萬機,竟然親自動手洗衣做飯,這人真了不起!
    眼下,遲董事長開始為住宅樓置放的保險櫃裡的秘密發愁。
    首先,保險櫃裡有一個真皮封面的黑色筆記本。自從來到祁北集團,遲勝愚和上上下下的人有一些經濟來往,很多是上不得檯面的。對上,比如對省上那位"大人物",除了以集團公司的名義給他送禮金和貴重禮品,遲勝愚個人也沒少"孝敬"他,當然還有省上其他領導乃至國家部委某些首長,遲勝愚通過各種途徑給他們"進貢"。這些事情本來做就做了,不應該留下任何痕跡,但遲勝愚心有不甘。你們這些人憑什麼得到這些好處?還不是因為手中有權。都說手中的權力是人民給的,只能用來為人民服務。可事實上,黨的宗旨有多少人在真心實意貫徹落實?不錯,我給了你們許多好處,是有個人目的,是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和權力,是為了個人擁有更多的資產,但你們這些人真就白拿了?我的這些"投入"能不能有高額回報還有待於實踐檢驗,不妨先給你們記一筆賬,這筆賬也許是永久珍藏的秘密,也許哪天會被我用來做籌碼,要不然怎麼能保證我遲勝愚在政治賭場上能永久立於不敗之地呢?當然,這個筆記本上還記載了許多下屬或者有求於遲勝愚的客戶送給他的"禮金"或者回扣,包括一些貴重禮品,更多的是現金,是外匯。這些東西按理說也是不宜見諸於白紙黑字,這樣做豈不是給自己記黑賬?但自小家庭貧困的遲勝愚遏制不了激動和好奇,他要把這些東西一筆一筆全記下來,為的是將來算個總賬,看他通過非正常渠道究竟能得到多少好處,看看一個正廳級的國企領導者究竟有多大的含金量。儘管他也知道有許多栽了的貪官正是因為自己留下了白紙黑字的證據,導致最終陷於萬劫不復的境地。但無論如何,遲勝愚還是想把這些經濟往來記下來。他認為除非發生特大的意外事件,否則這個黑皮本子說到底只是遲勝愚的個人隱秘,永遠的隱秘。
    目前看來,這個筆記本除了是隱秘,某種程度上也是隱患。既然省上的"大人物"說中紀委收到若干針對自己的告狀信,那麼因腐敗問題被查就是隨時可能發生的事情。中紀委辦案神出鬼沒,有時候也可能背著省委就開始明察暗訪,誰讓我遲勝愚級別是副省級,比起地廳級幹部來,讓中紀委直接插手的可能性更大。看來級別高也不見得全是好事,況且一個省政協常委只是虛名。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如果說引起中紀委關注有可能,那麼這個筆記本就不能留,起碼不能留在身邊!遲勝愚打開保險櫃,將筆記本拿出來,一頁一頁翻著看,總起來把他自己也嚇了一大跳。這東西要是落到紀委監察部門的手裡,不但遲勝愚本人夠喝一壺,還會把上上下下為數不少的人牽涉進來,這東西真的不能留。那麼將它銷毀,燒成一把灰燼,或者用碎紙機弄成碎屑,然後放到馬桶裡沖走?仔細想想,遲勝愚還是捨不得將這東西毀掉。另外,和筆記本放在一起的,還有若干票據、存款單之類的東西,都有實際價值,有的價值不菲,還有少量的珠寶首飾,也都是高檔的。假如東窗事發,這些東西都是要命的,不宜存留。
    怎麼辦呢?筆記本和票據不能銷毀,存款單和珠寶首飾更不能,唯一的辦法就是盡快轉移出去。借目前還算風平浪靜,自己尚未被紀檢監察部門盯上,趕緊採取行動還來得及。短時間內不一定有機會出境,但這些東西可以郵寄,和衣物等生活用品混在一起弄個包裹,用快遞的方式,並非不可以。
    遲勝愚首先想到的是身居香港、專門為他往境外洗錢的那個人。遲勝愚立即撥通一個境外的神秘電話:"姐……"
    經過與張秋秋深入交談,葉毛堅定了在足浴中心幹下去的決心。
    他倆喝了些葡萄酒,葉毛很興奮,對張秋秋什麼話都說。他說在足浴中心幹了一個多月什麼人都見過,有的男人目的不是足浴保健而是想找感覺,可惜去錯了地方;他說男人帶來洗腳的女人不是情人就是"二奶",真正帶自家老婆的很少;他說成千上萬的人長相沒有完全相同的,即使雙胞胎也有差別,人跟人的腳丫子也是千差萬別,千奇百怪長什麼樣子的都有;他說整天抱著客人的腳尤其老女人的腳丫子快要煩死了,噁心嘔吐吃不下飯絕對不是裝的……葉毛還對張秋秋說:"我實在沒信心幹下去,不是吃不了苦而是受不了那份屈辱。"張秋秋瞅著葉毛老半天沒說話,然後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流個不停。葉毛不知張秋秋怎麼回事兒,以為自己說錯了話,顯得誠惶誠恐。張秋秋哭了半天最後說一句:"你給人洗腳都嫌屈辱,我還活不活了?"葉毛讓張秋秋哭得心裡發毛,想了想這女子說得不無道理,於是他說:"我理解你,咱倆命都不好。我聽你的話,先幹著。"葉毛為了安慰張秋秋,走上前去把手搭在她肩上,不料秋秋站起身抱緊他,趴在他肩膀上低泣……
    儘管噁心,有時耐不住嘔吐,葉毛幹活兒一如既往地認真,所以回頭客甚眾。
    到蜀人坊來洗腳的女人也不是個個都讓葉毛厭煩,有一個老女人顯得與眾不同。
    女人姓邢,第一次來做足浴由丈夫陪著,她男人是蜀人坊的常客。葉毛被領班指派去給姓邢的老女人做足療,他臉上職業性的微笑很勉強,盡力掩藏內心深深的厭惡。
    "老邢,這小伙兒咋樣?"男人打量葉毛一陣兒,問女人。葉毛於是知道老女人姓邢,男的看上去眼熟,說明以前來過,估計是她的老公。判斷來做足浴的人物關係,葉毛已經很老到。
    "我也不知道咋樣。"老女人說,她臉上的表情有些羞澀,看來以前沒做過足浴。
    "48號技術好不好?"老男人問領班。
    "好,非常好,他做過的客人都說好,點他鐘的回頭客特別多。"領班像做廣告。
    "人長得蠻精神,就是他了。老邢你滿意不滿意?"老男人再次徵求老婆的意見。
    "咋不弄個女娃娃來做?"姓邢的女人說。
    "老邢你不懂,這裡頭講究女孩兒給男客做,女賓就要男技師來伺候。"
    "哼,老徐你沒事幹經常來這種地方?每次外面有應酬,吃飯吃到半夜,誰知道你幹啥去了。"
    "我還能幹啥?無非是做個足浴,大不了保健按摩一下。我請你來,就是想讓你看看這地方都幹啥,是不是健康消費。那些骯髒的地方我從來不去。"姓徐的辯解說。
    "哼,把你說得像個正經人似的。你們這些干行政、當公務員的,腐敗分子還少嗎?我看緊些,你才能少犯錯誤。"
    葉毛用手試了試水溫,給姓邢的女人脫了鞋襪,挽起褲腿兒,將她的兩隻腳引導到木盆裡,輕聲問:"水燙不燙?"女人趕忙說:"不燙,正好。叫你給我脫鞋脫襪子,不好意思啊。"葉毛說:"應該的。"
    "他就是幹這個的嘛,老邢,你扭扭捏捏反倒讓小伙兒不好意思。"姓徐的男人說。他的話葉毛聽上去刺耳。
    葉毛照例認真幹活兒。姓邢的女人五十多歲,一雙腳不大不小,腳趾排列整齊,相比較而言是一雙美腳,保養得不錯,基本上沒有死皮。這樣的腳作為勞動對象也算差強人意,葉毛這次似乎沒有反胃的感覺。
    "小伙你叫啥名字?"女人問。
    "48號。"葉毛指了指胸牌,"您在這裡只要知道我的號碼就行了。"
    "姓名還保密?"
    "不是保密,沒有必要告訴客人。"
    "你辛苦。做簡單些,別把你累著,掙這個錢不容易呢。"老女人這樣說,葉毛聽起來順耳,感受到一種尊重,於是他手裡的活兒越發認真。
    "現在做啥都辛苦。"老男人說,"這些娃娃願意幹足療,也算向傳統觀念挑戰,靠勞動掙錢,沒啥不好。一個社會不能沒有三教九流,服務行業也是人民群眾的需要,建設和諧社會必不可少。"
    "老徐,你上政治課呢?像在你們局裡開會講話。"女人說她的男人。
    "呵呵,我說的是實話。對不起小伙子,我絕對沒有看不起你們的意思,相反,在這裡接受你們的服務,我很感謝。姑娘,謝謝你。"老徐對技師說。
    葉毛心想,這男人也不壞,看起來像個當官的。
    "我還是想知道你叫啥名字。"足底按摩及全身按摩都做完了,姓邢的女人又問。
    "葉毛。"
    "哦,知道了,謝謝你,葉毛。我要是再來這裡做足浴,肯定還找你,48號。"
    沒過多久,姓邢的老女人果真又來了,和另一個老女人一起。她向服務台直接點了48號技師。
    "邢姨,是您哪!您好,48號為您服務。"葉毛看見姓邢的女人,打了聲招呼。
    "嘿,這娃娃聰明,還能認出我來。我是專門來找你做足浴的,這個是我表姐,你倆誰技術好,給她做。"邢女士很興奮。
    "都好,他比我還好。"葉毛說。
    "那,讓這小伙給我姐做,你還給我做。"邢女士說。
    "姐,我表姐夫帶您來過這裡吧?那麼大的官,您跟上他多享福哇。"邢女士與表姐閒聊。
    "享個-豆腐-!你表姐夫是個工作狂,整天不著家,像把自己賣給國家了,也沒賣出好價錢。別人像他那樣的級別,住別墅的都有,你去過我家,那個窮酸樣兒,哪兒像大領導的家呀!別人當官講究吃喝玩樂,他煙酒不動,打麻將不會,從來不去紙醉金迷的地方,連保健足浴都不來,說這些地方會讓革命意志消退。你聽聽,他好像還生活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我家兒子姑娘都說他思想僵化,跟不上時代。"葉毛聽不出邢姨的表姐是誇她老頭還是在貶損。
    "姐,看你說的,表姐夫身居高位,改革開放招商引資,為祁北市發展進步做了多少事!你說人家思想僵化?才不是呢,他那才叫與時俱進。不到休閒娛樂場所來,說明他嚴以律己,是一個對家庭負責任的好男人。"姓邢的女人說。
    "看你的嘴多會說。要是當你表姐夫的面這樣說,他不得高興得嘴咧到腮幫子上去?"
    "我在表姐夫面前不敢說話。他表情嚴肅,一看就是個大官,有威嚴,嚇得我連大氣都不敢出。"
    "愛拉臉是當官的人職業病,你不用害怕。你表姐夫對你們兩口子很親,老向我打問你們的情況。"
    "呵呵,我要有事情,就找表姐夫辦,到時候姐要替我說話。"
    "沒問題。"
    "姐,來這兒洗個腳,做個按摩,是不是很舒服?花錢也不多。"邢女士把話題轉移到洗腳上來。
    "是挺舒服。不過,不好意思常來。"
    "有啥不好意思的?這又不是骯髒地方。我在報紙上看見,有一個市委書記把發展足浴當做他重要的施政措施,號召全市副處級以上幹部經常帶老婆去洗腳,人家叫他-洗腳書記。姐你說有意思不?據說他這樣做是為了讓更多的人就業。"
    "嗯,現在無論哪裡就業都很難。前段時間祁北集團離退休職工上街請願,也是為了子女就業,你表姐夫在市政方面分管就業,壓力很大。"表姐說,"娃娃,你倆在這兒做足浴,也算就業了,一個月能掙多少錢?"
    "這算啥就業呀,臨時的,今兒老闆說不要你,你絕對待不到明天。"給表姐做足浴的男孩兒說。
    "工資還行,好好幹一個月能掙一千多。"葉毛說。
    "要是政府部門能出面管一管,讓這些娃娃崗位相對穩定,收入有保障,還能有相應的勞動保障,就好了。"邢女士說。
    忽然,葉毛聞到邢姨的表姐身上絲絲縷縷發出奇怪的味道,他一下子忍受不住,捂著嘴跑出去,到洗手間一陣狂吐。
    "狐臭,你給服務的女人有狐臭,比腳臭味難聞多了。"幹完活,葉毛對同伴說。他想起郭楓戲稱他為"腋毛",與"狐臭"有某種聯繫。
    自從不經意間聞到邢姨她表姐腋間飄逸出來的狐臭味道,葉毛對來自女人身體的各種異味更加敏感。以前導致他噁心嘔吐只不過是假想中的腳臭味兒,後來推而廣之,但凡那些老女人身上散發出來的各類化妝品以及香水味道都難以忍受,一旦這些味道鑽進鼻子,葉毛動輒乾嘔以至於胃腸翻江倒海,吐得一塌糊塗。這種莫名其妙的毛病日漸嚴重,後來擴展到包括女人使用了傷濕止痛膏、紅花油乃至清涼油、風油精,吃了大蒜洋蔥有口臭等等,都會讓他嘔吐不已,難受至極。
    邢女士對足浴保健上癮,樂此不疲。她有時候陪著表姐一起來,有時候單獨來,每次都點名要葉毛做。假如葉毛忙,她寧可等待,從不用別的技師。
    "葉毛,老讓你服務,邢姨不知道該怎樣感謝你。"邢女士說。
    "邢姨,我本來就是幹這個的,應該感謝您。"葉毛很有禮貌地說。
    "毛毛——我這樣稱呼你不介意吧?"
    "我爸我媽也這樣叫我。"
    "你真是個好孩子,阿姨特別喜歡你。毛毛,邢姨想認你做個乾兒子,你願意不願意?啊呀,我這樣問太唐突,你要是不喜歡,就當阿姨沒說。"
    葉毛很靦腆地笑笑:"沒關係,邢姨。不過,我喊您邢姨也挺好嘛。"
    "好好好,就叫邢姨,一樣的。我真的很喜歡你這孩子,你要有什麼困難,只要邢姨能幫忙,就不要客氣。"邢姨皺紋深深的臉笑成一朵燦爛的花。
    "謝謝您,邢姨。"
    後來葉毛對姓邢的女人說:"邢姨,我在這兒幹不下去了。"
    "為啥?你幹得這麼好,老闆要炒你魷魚?"邢姨很意外。
    "不是。我總是噁心、嘔吐,聞見一點兒味兒就不行,下了班也不想吃飯。您發現沒發現,我現在幹活兒都沒勁兒。"
    "這麼嚴重呀?我感覺這裡面沒多大味道,你是不是心理上有毛病?"
    "可能是吧,反正我覺得在這兒沒法干,得找別的活兒。"
    "你技術這麼好,不干可惜了。要麼你先停一段時間,再到醫院檢查檢查。我覺得噁心嘔吐跟幹這活兒沒關係。"
    葉毛果真休息了幾天。只要不給老女人們做足浴,噁心嘔吐的毛病全沒了,食慾大振,連心情也好許多。根本沒有必要去醫院檢查,問題就出在做足浴,而且是一種心理作用,是心病。
    "邢姨,我真幹不成了,本來好好的,一幹這活兒就噁心、嘔吐,時間長了身體怕招架不住。"有一次邢姨單獨來做足浴,葉毛對她說。
    "真的?你身體看上去沒啥毛病,咋就幹不成這活兒呢?你這個毛毛,是個怪人。"
    "嘿嘿,有啥怪的?可能是老天爺不讓我幹這活兒,沒有掙這種錢的命。"
    "嗯,不幹這活兒也對,你一個大小伙子,長得一表人才,也不能一輩子幹這個。"邢姨的話推心置腹。
    "可是,我要不在這兒干,立馬就沒事幹,不掙一分錢,我這麼大的人靠誰養活?我也不想辭掉這份工作,實在沒辦法。邢姨您能幫我再找一份工作嗎?幹啥都行,我不挑,不怕吃苦,能掙點兒錢就成。"
    "嗯,也行。我一個退休的女人,在社會上認識不了幾個人,倒是你徐叔社會交往廣泛,我讓他幫你想想辦法。"
    "在那些大單位當保安也挺好。"葉毛隨口說。
    葉毛沒想到,沒過幾天,邢姨借丈夫老徐的關係,真讓葉毛幹上了保安。
    在保安公司培訓半個月,葉毛就穿制服上崗了,在一家大工廠做門衛。葉毛個子大,長相英俊,穿上保安制服很精神。平時坐在門房,隔著窗戶玻璃監視進進出出的人員和車輛,掌握電控移動門的開關,上下班時間筆直地站在大門一側,偶爾做點兒指揮的手勢,自己感覺肩負重任,像個重要人物,心裡的滋味比在蜀人坊抱女人臭腳好多了。
    葉毛幹得很出色,即使是最平常的工作,不同的人也會幹出不同的效果來。同樣是領導的車子到了門口,別的保安有可能磨磨蹭蹭讓領導等一陣兒,他們臉上的表情不分來者是領導、是群眾、是本單位還是外單位的人,一律牛哼哼的。葉毛則不同,遠遠看見有車子來早早就打開電控移動門,人也筆直地站在大門一側,面帶微笑甚或鞠躬致意。領導進出不僅不用停車耽誤時間而且感覺受人尊敬,外來的人也感覺這單位頗有人情味而且管理水平高,這樣葉毛為自己贏得一片讚揚聲。本來他的工資由保安公司開,用人單位支付酬勞只對保安公司不對個人,可工廠的一把手說:"那個大個子保安是不是叫葉毛?那娃娃幹得好,口碑太好了,給我們廠的企業形象增色不少。儘管不是咱們的人,我看也應該獎勵一下,辦公室和財務部門溝通溝通,每月給他多發二百塊錢獎金。以後要幹得更好,還可以考慮增加。"
    於是葉毛每個月從工廠多領二百塊錢。
    "毛毛啊,干保安比你在足浴中心掙錢少。"葉毛領了工資交給媽媽,寇粉英嘮叨,"不過,比起一般臨時工,拿得也不少。"
    "媽,好著呢。工廠給保安公司出勞務費,沒有給我發獎金的義務,廠長認為我幹得好,還多給二百塊錢。廠裡的人都誇我呢,讓我覺得舒心,再不用聞腳臭味了。"葉毛說。
    "你自己覺得好,就好好幹吧。媽也不計較錢多錢少,有個事幹,你不著急,也不會在外面受人欺負。"寇粉英說。
    "掙錢還是越多越好啊,咱家困難。"葉國林說。
    葉毛再沒說什麼。自從老爸得了癌症,葉毛不願意惹他生氣,在家裡顯得很順從。
    葉毛在保安崗位上不僅有眼色,幹起活兒來眼疾手快講究效率,而且表現出很強的主人翁責任感,對工廠的財產安全特別操心。他值班的時候,外來人員一律嚴格登記,外來車輛除特許之外均不得入內,出門的車輛都要按規定程序查驗。值班時間,葉毛竟逮住了好幾個夾帶偷竊工廠物資材料或半成品的人員,及時將贓物收繳,維護了工廠利益。這樣的事情有過幾起之後,廠長又當面表揚了葉毛,給他發了一筆特別獎。工作得到領導的鼓勵和肯定,葉毛的責任心更強,成為維護該廠財產安全的一道鋼鐵屏障,這樣他不知不覺得罪了某些人,不知不覺距離危險更近了。
    第一次出事,是葉毛下小夜班回家的路上,莫名其妙讓人從背後打了一悶棍。作惡的人害怕出人命,沒有擊打他的頭部,而是打在後背。儘管不要命,也讓葉毛吐血了,內臟受到一定程度的損傷。為了這一擊,葉毛住院半個月,還在家休養了二十多天,才基本得以恢復,之所以沒留下明顯的後遺症,完全得益於他年輕、生命力旺盛。這次負傷,工廠協同保安公司,解決了葉毛所有的醫療費用,還給了他二千元獎金,治傷期間工資照領。傷癒之後,葉毛毫不猶豫又回原崗位上班去了。
    後來出了更嚴重的人身傷害事故。有一天葉毛上大夜班,本廠一個車間材料員領進去一輛廠外的客貨車,說有正常的產品出廠,手續齊備。這輛客貨車再要出大門的時候,還是那個材料員叫葉毛開門,說請他查驗車上的物品。可是葉毛把電控門打開之後,車子突然起步,衝了出去,車輪壓壞了葉毛一條腿。第二天發現那個材料員所在車間有一批半成品被盜,經濟損失大約十萬元。工廠保衛部門根據葉毛提供的線索追查,材料員大瞪兩眼根本不承認晚上到廠子來過,還說葉毛血口噴人,要麼認錯人了。後來公安機關參與破案,最終真相大白,內勾外聯盜竊工廠財產的材料員及其同夥鋃鐺入獄,但葉毛左腿嚴重受傷,髕骨粉碎性骨折。
    儘管得到及時治療,但葉毛左腿最終留下殘疾,走起路來有點兒瘸。
    自小打翻了一碗滾燙的玉米糝子稀飯將遲勝葉燙傷,遲勝愚一直覺得他這輩子欠姐姐的。
    遲勝愚是高考制度恢復之後自己考上大學的,畢業後分配到一家國有企業工作,後來因為熱衷於管理走上了國企經營者之路。他的雙胞胎姐姐遲勝葉比他早兩年經推薦成了"工農兵大學生",因為戀家,也出於支持家裡的男子漢遲勝愚有更大發展的心態,遲勝葉大學畢業心甘情願回老家當了鄉村初級中學的英語教師,待在父母身邊伺候老人。
    遲勝葉的婚史也很不如意,她剛剛參加工作在鄉村中學戀愛的男子後來棄教從政,當上副鎮長就變心了,和一位年輕漂亮的女子搞在一起,拋棄了遲勝愚的姐姐。副鎮長和遲勝葉離婚的重要理由是嫌老婆自脖子以下大半個身子有燙傷留下的疤痕,包括一隻Rx房也不成樣子,他說和這樣的老婆睡一個被窩經常做惡夢。副鎮長不喜歡結髮妻,他的爹娘卻喜歡遲勝葉生的兒子,死活不讓兒媳婦把孩子帶走。遲勝葉被這次不幸的婚姻傷了心,離婚後沒有再婚,住到娘家一直到給父母養老送終,然後自己也快到退休年齡了。
    遲勝愚仕途順利,官越做越大,錢越掙越多,老婆停薪留職開公司,孩子送到國外去了,未來的美夢是全家移居澳洲或者美國、加拿大,父母不在了,老家唯一讓他牽腸掛肚的是雙胞胎姐姐遲勝葉。遲勝愚調祁北礦業任職以後,集團在香港設立了辦事處,一方面搞產品營銷,一方面做期貨,還要為集團成立股份有限公司、隨後在境外上市做準備。在他擔任一把手之後,祁北集團駐港辦事處突然來了一位神秘女人,名義上是辦事處特聘的市場顧問,但實際上什麼也不顧什麼也不問,至於這個人究竟是幹什麼的,根本無人過問。
    遲勝葉被弟弟放到祁北集團駐港辦事處,領一份工資卻不干具體工作,心中很不安寧。她曾經語重心長對遲勝愚說:"弟呀,咱姐弟倆是窮苦出身。你知道咱倆的名字本來的含義是什麼嗎?我是-剩菜葉子-,你是-生洋芋蛋子-,咱倆小時候吃不飽飯,老爹老娘就靠爛菜葉子和洋芋蛋子把咱倆養大成人。你現在官做大了,手裡有權,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可是人不應該忘本。咱爹媽一輩子誠實做人,靠吃苦受累養家餬口,他們的最大願望是兒女平安健康,過平常人的日子。你讓我到香港來,我原以為是工作調動,給你們集團幹些資料翻譯或者其他事務性工作,領一份工資,也長長見識,看看-資本主義-的花花世界,就心滿意足了。你總不能讓我白吃飯不幹活吧?那樣姐良心不安,對你這個集團董事長的形象也不好啊。"遲勝愚對姐姐說:"姐你放心吧,我讓你到香港是幹大事的,不能讓你——我的親姐姐,我在這世界上最重要的親人——干一般文員的活兒。咱爹娘苦了一輩子,沒享幾天福,沒給我報答他們的機會就急匆匆走了,這是我一輩子最大的遺憾。父母不在了,姐您就是我最重要的親人,您在香港肯定能幫上我的忙,我也要報答您,讓您成為真正的有錢人,後半輩子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遲勝葉說:"我這輩子無所求,能平安度日即可,再說,我的年齡差不多也該退休了。弟呀,你可不能為了姐做不該做的事。你干到目前這個位置不容易,千萬要珍惜,不能犯錯誤。"遲勝愚說:"你的年齡不是問題,沒有人會關心你的歲數。我知道啥事情該做啥事情不能做,您就放心吧。"
    聽了姐姐一番話,遲勝愚意識到他倆儘管是同胞姐弟,但思想觀念卻有很大差距,要讓姐姐進入他所期待的角色,還需要一個過程。遲勝愚先動員姐姐去做美容整形,這一點比較容易做到,因為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再加上脖子以下的疤痕曾破壞了遲勝葉的婚姻家庭,是她心中永遠的痛。遲勝愚說:"姐,你身上的傷是我造成的,為了治好這些傷疤花多少錢都應該,況且咱現在不缺錢,您就給弟弟一個補償您的機會吧。"於是遲勝葉在香港接受了一系列美容整形手術,脖子上的疤痕不仔細看已經看不出來,受傷的左Rx房形態也得到極大改善。至於她的五官,本來就長得挺好,再讓美容大夫做些文章,整體看上去很漂亮,身材保持得不錯,加上一系列美容美體的保養和訓練,弄得風擺楊柳,顯現不出任何老態。在接受了一系列脫胎換骨的形體改造之後,遲勝葉初步體會到金錢的魔力。改善了的身體和容貌輔之以全身上下的名牌服飾,再配幾件十分華貴但又不事張揚的珠寶首飾,就連思想觀念本來很保守的遲勝葉也覺得自己身價倍增,有一種灰姑娘變公主的神奇。她在心裡慨歎畢竟年齡大了,青春不再,風光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然後,遲勝愚有意識創造條件,讓他的同胞姐姐有機會出入香港富商和國內大款以及高級官員的府邸和社交場所,從而讓遲勝葉真正認識上流社會和富人是怎樣的生存狀態。一開始,遲勝葉眼花繚亂,猶如劉姥姥進大觀園一樣露怯,後來見得多了,就心生羨慕,在弟弟跟前說:"人和人真是不能比啊!一頓便飯吃兩萬元,擱以前我想都不敢想。"遲勝愚聽了心中暗喜,覺得姐姐從外表到內心正在發生他所想要的變化。他對遲勝葉說:"人和人之間最大的差異就在於有錢和沒錢。資本主義、商品經濟就是金錢世界,只要有了錢,想要什麼就有什麼,而窮人只能是想要什麼卻沒什麼。要麼人都愛錢,要麼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姐呀,咱要與時俱進,想方設法把自己變成真正的有錢人,那樣才算進入了上流社會。富貴富貴,只有富了才顯得尊貴。當官是非常好的職業選擇,但是能不能成為達官貴人往往不取決於自己,而是取決於盤根錯節的關係和投機鑽營的功夫。理論上講,所有官員手中的權力都是人民給的,可誰來當官,當多大的官都由-上面-說了算,只要你沒達到最高層,命運就永遠掌握在別人手中。所以,手中有權的時候要抓住機會,盡可能把手中握有的權力資源轉化為個人財富,這樣將來才不會後悔。"遲勝葉聽了弟弟的一番話大吃一驚:"勝愚你說的這是什麼呀,簡直就是貪官論調,是為官員貪腐尋求理論支撐。你這種思想很危險,弄不好將來要跌大跤。"遲勝愚說:"姐呀,您前些年待在鄉村中學,不客氣地說,您是井底之蛙,並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樣的。現在許多領導都熱衷於搞形象工程、政績工程,都是為了讓上級看到自己的成績,為提升創造條件,至於老百姓的觀感和他們是否得到實際利益,對於官員來說並不重要,因為大家頭上的頂戴花翎並不是由老百姓說了算。我這幾年算是把省上的主要領導糊弄好了,在目前的崗位上再干幾年不成問題,但往後會怎樣不好說,眼下對咱們來說正是好時機。姐呀,您一定要幫我,也是為了您將來能過上更好的日子。"
    隨著時間的推移,遲勝愚的某些思想觀念逐漸為遲勝葉所接受。她認為弟弟要比自己站得高看得遠,一個鄉村中學教員和一個經常走南闖北、滿世界跑的國有大企業領導相比,眼光顯然不是同一個層次。她對弟弟說:"咱是同胞姐弟,父母不在了,你是姐最重要的親人,我也相信你絕不會害你的親姐。需要我做什麼你就說吧,只是不要違法亂紀,不要把自己陷進去。錢這東西也好也不好,有了它的確能享受一切,但世上也有許多人為了錢栽了跟頭,甚至送了命。"遲勝愚說:"姐您放心吧,我知道該怎樣做。"
    遲勝愚先採用種種手法將姐姐的腦子洗了一遍,下一步要將這位親姐姐變成他在境外洗錢的操盤手。
    剛開始,遲勝愚讓遲勝葉以個人名義在香港開立一個戶頭,然後就有大批的資金匯入。姐姐問這是怎麼回事兒,遲勝愚謊稱這是公司行為,姐姐只不過是作為集團公司的代理人具體操作而已。後來就有一個深諳洗錢操作真諦的男人出面具體指導遲勝葉怎麼做,將賬戶上的錢用來投資證券、購置房產,甚至按照一些莫須有的合同匯到海外某個賬戶。這樣幹,遲勝葉心裡發虛,根據自己一知半解的知識,追問遲勝愚說:"你是不是讓我給你洗錢呀?假如這些都是非法所得,弟呀,你已經犯法了,而且犯的是大罪,不得了啊!"遲勝愚說:"沒有非法所得,您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沒有超出公司行為的範疇,您是代理人。除了您,集團駐港辦事處的其他人我信不過,所以才讓您具體來做。您別怕,即使有什麼事,責任也不在您,而且您所做的這一切都是有酬勞的,會按比例給您提成。將來,您也會成有錢人。姐,您要相信弟弟不會害您。"
    後來,遲勝愚還讓姐姐通過香港將他所謂的合法收入不斷匯入他兒子在澳大利亞一個私人賬戶,還有遲勝愚本人因為集團業務去美國考察時所開的一個私人賬戶。還有一些所謂公司的業務往來,背著祁北集團駐港辦事處的其他工作人員,大量資金流入了遲勝愚老婆在西南某大城市所開的一家公司。
    其實,從一開始,遲勝葉就對弟弟讓她所做的事心存疑竇,只是出於對弟弟的信任,再加上利益驅動,自己麻痺自己,權且把她在別人幫助下所做的一切當做應該完成的一份工作來對待。後來,她才發現經過她的手,大筆大筆的資金流向境外,如果假設一下,這些都是非正當資金,或者說都是弟弟的非法所得,那麼將來東窗事發,遲勝愚的腦袋能不能保住是很大的問題。因此,遲勝葉怕了,有一次遲勝愚來香港,她痛哭流涕對弟弟說:"弟呀,你是聰明人,千萬不能做糊塗事。我相信你說的話,錢是好東西,可錢太多了也沒啥用。每個人在這個世界上走一遭,都是光溜溜來光溜溜去,錢財說到底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你一家生活已經夠好的了,姐也跟你沾光,過的是穿金戴銀、吃香喝辣的高級生活。咱應該知足,千萬不能為了錢財斷送自己的前程,更不能顧錢不顧命。勝愚呀,你一定要好自為之!"遲勝愚聽了姐姐的話哈哈大笑:"姐呀,你把話說到哪兒去了!我把您放到香港幹什麼?不就是因為您是骨肉至親,我才充分信任您,讓您幫我幹大事嘛。您放心,我讓您所做的一切,有的是天經地義本來應該做,有的經過您這麼一做,不合法變成合法的了,有問題已經變得沒問題了。您放心,您弟弟走得端、行得正,絕對不會做蠢事。另外我還想告訴您,您以前所做的事情,已經為自己累積了一筆財富,算起來大概有近二百萬。只要繼續幹下去,您成為擁有千萬資產的富人根本不成問題。"
    聽遲勝愚這麼說,遲勝葉心中驚懼,感覺自己在瑟瑟發抖:"弟呀,我要那麼多錢幹什麼!"話是這樣說,其實她已經沒有退路了。
    這次遲勝愚打電話過來,說要將一包文字的東西和若干票據用特快專題郵寄過來,讓她負責保管。遲勝愚在電話裡說:"姐,我給你寄些衣物,將一個小包裹夾在當中。那個小包裹我密封好了,而且加了封簽,不方便加蓋私人印章,我用一個藝術石刻當做印鑒蓋上了,所以,您也不能隨便拆開。目前有必要讓您保管一段時間,將來也許還給我,也許我會通知您銷毀。您就按我說的辦吧。"遲勝葉聽了又感覺全身上下一陣寒意,她問遲勝愚:"弟呀,是不是要出什麼事?"遲勝愚硬撐著說:"姐您不要胡思亂想,什麼事也沒有。"
    客串「小姐「
    儘管葉毛腿瘸是因為保護集體財產,但殘疾畢竟會對他繼續做保安產生不利影響。作為工廠門衛,上下班車輛密集、人員眾多的時候,他不能像過去一樣站得直溜溜向領導、職工和進出車輛行注目禮,假如因為工作需要移動位置,別人馬上就能看出他腿上有毛病。
    沒過多長時間,廠長說話了:「把那個叫葉毛的保安從門崗換下來,一個瘸子影響廠子的形象。不過這孩子是為咱廠負的傷,相關科室和保安公司協調一下,盡量給安排得好一些,繼續留在我們廠也行,找個適合他的崗位。」
    保安公司的領導說:「葉毛是我們招的臨時工,像他這樣的,沒有合同規定的勞保條款,單位也沒給買人身意外保險。腿瘸了按理說不能繼續從事保安工作,一次性給點兒錢,打發掉就完事。廠長仁慈,你們願意給養著也行,讓他繼續干,工資也由你們負擔,但是保安制服得脫掉。我們給點兒錢,以後他和保安公司就沒關係了。」
    葉毛被安排去看倉庫,繼續三班倒,他所看守的倉庫相對偏僻,上班時間只有一條狗陪伴他。工資水平和原來差不多,但沒有獎金,更沒有勞保,無論再干多長時間,身份永遠是臨時工,看不出能有什麼光明前景。
    葉毛負傷留下殘疾,讓他父母精神上很受摧殘。葉國林不僅身體每況愈下,心情也越來越差。寇粉英明明知道小兒子落下殘疾很吃虧,但又不知從哪裡能討回公道。找保安公司,人家說他們已經按照相關規定承擔了責任,事故是在工廠出的,解決遺留問題應該找工廠,或者讓傷害葉毛的犯罪分子賠償。犯罪分子已經鋃鐺入獄,不見得能給賠償。要說那家工廠吧,人家不僅承擔了葉毛的醫療費用,還繼續給葉毛安排崗位,發工資,似乎做得蠻有人情味。寇粉英去找過廠長,人家客客氣氣,既表示同情又答應盡量照顧。這樣以來她不知道還能到哪裡去找,覺得這也算天災人禍吧,只能自認倒霉。
    葉國林卻不甘心,他認為關鍵問題在於能否借這個機會解決葉毛的就業問題。儘管遲勝愚這王八蛋堅持不招工,可葉毛為祁北集團下屬的工廠保衛財產安全負了傷,落下殘疾,會影響孩子一生。這種情況下我不找集團領導找誰?他們再不給孩子安排工作,天理人情都說不過去!他和老伴商量這件事,寇粉英說:「遲勝愚那麼牛皮,人家認得你是誰?你去找恐怕連門也進不了。我覺得,咱應該繼續找那家工廠的頭頭,毛毛是在他們那裡出的事,現在還給他們幹活,你纏著他,看看能不能把毛毛弄成正式職工。要有個長期的、穩定的飯碗咱就滿足了,哪怕掙錢不多,吃不了肉喝口湯也行。」葉國林覺得老伴說得有道理。
    老兩口正商量葉毛的事,門口傳來葉牛牛的喊叫聲:「爺爺、奶奶,我是牛牛!奶奶開門……」
    「牛牛,誰送你來的?」寇粉英趕忙打開門,看孫子身後沒有人,問道。
    「我媽和我爸爸打架,她說不管我了,把我送到樓下就走了,叫我來找爺爺奶奶。」牛牛說。
    寇粉英趕緊跑到陽台上,看見一輛出租車從樓下開走了,估計兒媳婦在車裡。
    「唉,正愁毛毛呢,蛋蛋又跟媳婦鬧起來了。我給牛牛弄點兒吃的,你照看著,我到大兒子那裡去一趟,看看咋回事。」寇粉英對老伴說。無端地又添憂愁,她心裡堵得慌。
    寇粉英趕到大兒子家,莉莉不在,葉蛋一個人生悶氣。地上一片狼藉,有玻璃杯碎片,還有用作武器的小笤帚、擀面杖啥的。她沒來之前,兒子用被子蒙著頭睡覺,床上被褥不整。
    「蛋蛋,又咋啦?看你跟媳婦鬧的。」寇粉英動手收拾亂七八糟的房間。
    「媽,日子過不成了。」葉蛋坐起身,眼睛裡全是血絲,表情也十分委屈。
    「到底咋回事兒?」
    「媽呀,沒法說。莉莉不要臉,我不想和她過了,哪怕打光棍兒。」
    「你咋說傻話呢?媳婦不是一件衣服、一隻襪子,你說不要就不要了?咱家窮,日子艱難,娶個媳婦不容易。還有牛牛,你不要莉莉,娃誰管呢?我年齡大了,身體不好,你爸又是癌症……」寇粉英說著眼淚直流。
    「她總不應該做不要臉的事情啊!」
    「你倆打架到底為啥?你跟媽說說。」
    「沒法說,媽!」葉蛋哭了,大小伙子哭得嗚嗚的。
    原來,自從葉國林得癌症住院治療,老兩口顧不上給帶孩子,葉蛋和莉莉的生活境況越來越拮据。和周圍家境好的同學、朋友比,莉莉總覺得自己過著不像人的生活。吃的粗茶淡飯,對付一頓是一頓,水果、零食統統是奢望,基本不敢染指。哪個女人都希望穿得光鮮、時髦,能滿足虛榮,也能增加自信,可是莉莉幾乎連一件像樣的、稱心如意的衣服也沒有。還有孩子,總不能打扮得跟小叫花子一樣吧?看見別人家孩子吃好的、穿好的、有新奇的玩具,葉牛牛也會提出要求,莉莉除了哄孩子,有時很喪氣就在屁股上扇兩巴掌,弄得孩子哇哇大哭,大人也跟著辛酸掉淚。後來莉莉對葉蛋說:「晚上你要是不上班,就在家看孩子,我找個活兒掙錢去。」
    晚上到哪兒掙錢去?一開始葉蛋就心存疑惑,不贊成媳婦出去。莉莉說:「我不出去也行,你給我錢花。我在步行街看了一件衣服,不貴,才二百多塊,你給錢,我明兒就去買。二百塊錢你有嗎?牛牛哭著鬧著要吃巧克力,別人家孩子巧克力把牙都吃壞了,咱家的娃娃不是娃娃?我不出去多好,蹲在家裡有吃、有穿、有用,誰愛出去?掙錢並不容易。葉蛋,你是個男人,有本事就拿錢來。只要你給錢,我不光白天在家帶孩子做飯,晚上也不出去,天天給你洗腳捶背都行,你想讓我幹啥都依你。你拿錢來,你快給我錢呀!」
    葉蛋兩隻手直溜溜垂著,他囊中羞澀,全身上下大概只能掏出三五毛錢。
    莉莉晚上到熟識的姐兒們所開的洗頭房幹活,給男人洗頭,做保健按摩,掙點兒提成,弄得好一晚上也能有幾十塊收入。和葉蛋結婚之前,她曾在理髮店打工,這些活都會幹。但是,她幹活的洗頭房環境不好,是黑店,啥生意都做,時間一長莉莉經不起人民幣的誘惑,難免犯錯。起先無非是把保健按摩做成「亂摸」,後來遇到不反感的、順眼的、或者讓自己心動的男人,就遮遮掩掩、半推半就做更進一步的交易,收入水平隨之迅猛提高。
    莉莉花錢變得大方,水果零食買個不斷,給孩子也大把花錢,給她自己不斷添置新衣服、新鞋子和飾品、化妝品。穿著入時,趨於暴露,脂粉慢慢變厚,眼影日趨鮮艷,後來假睫毛也安上了,脖子手腕金光閃閃,耳朵叮噹啷。
    「給你買套西服,吃完飯咱倆到商業大廈去看看。」莉莉對老公說。
    「我上班弄得油漬麻花,啥時候穿西服呢?你才掙幾個錢呀,胡花!把你自己捯飭得花裡胡哨,越來越像個「小姐了「。」葉蛋沒好氣地說。他從莉莉大手大腳花錢,以及在床上對他的冷漠和拒絕,早感覺不對勁兒了,也曾經對莉莉旁敲側擊、冷眼譏諷,但媳婦支支吾吾,採取迴避政策,葉蛋也覺得不好太認真,誰叫自己窮呢?後來眼見得問題越來越嚴重,葉蛋總歸要爆發,遲早而已。
    「你說我像小姐?我就是小姐成不成?我寧可當小姐也不願意跟你受窮!給你買衣服你還罵我,好心做了驢肝肺!」
    葉蛋性格木訥,吵架佔不了便宜,但他心裡憋屈,忍無可忍於是扇了莉莉一巴掌。莉莉並不服軟,把孩子送給公公婆婆,然後離家出走了。
    「蛋蛋,該上班上班,莉莉那種媳婦不要也罷。你要是不想做飯就回家來吃,牛牛娃叫你媽先照看著。我不信莉莉她不想孩子?要不了幾天她就回來了,實在不回來再說,大不了離婚,咱再尋一個。咳咳,咳咳咳……」葉國林對大兒子說。
    「再尋一個?你說得輕鬆!蛋蛋是臨時工,掙錢不多,另尋個媳婦容易?」寇粉英接過老伴的話頭說,「牛牛還哭著鬧著要他媽呢。」
    「爸、媽,牛牛娃你們先給照看著,我還要上班。唉……」葉蛋一臉沮喪,垂著頭回去了。葉國林老兩口都覺得心裡又壓上了一塊石頭。
    「不行,我還得去找遲勝愚。」有一天,葉國林覺得精神還好,對老伴兒說。
    「上回你去找他,連人都見不著嘛。」
    「見不著也要見。蛋蛋日子過得不像樣,媳婦跑了,毛毛要是沒工作,恐怕根本找不到媳婦。」
    「大家都罵遲勝愚不管老百姓死活,你尋他有啥用?」
    「過去咱找人家沒有理由,如今毛毛為保護工廠財產落下殘疾,我不信他還不管。我纏死他,非得跟他要個說法。」
    葉國林拖著病身子去了祁北集團辦公樓,要找這裡的最高首長給小兒子尋求就業機會。
    這一次,葉國林總算見到了遲勝愚。他直接闖到上次去過的地方,對集團辦公室的工作人員說:「今天你們要是不讓我見董事長,我就不走了,一直在這兒等。我給你們跪下行不行?你們看在我是得了癌症、快要死的人,讓我見見他行不行?」說著老淚縱橫,準備往地上跪。工作人員趕忙攔下,辦公室主任親自去請示,然後把葉國林帶到遲勝愚辦公室去了。
    遲董事長單獨接見一位退休職工,態度很和藹。他禮讓葉國林在沙發上落座,甚至親手給葉國林倒了杯水。但是,葉國林開始表述他來找董事長的目的,因為說話不夠簡潔,遲勝愚臉色馬上變得不好看,說他有一個重要會議,幾十個人正等著他去講話。遲勝愚臨出門給辦公室工作人員交代,讓把葉師傅要反映的問題記錄下來,等他回來以後要親自過問,最終給葉師傅一個滿意的答覆。
    葉國林覺得遲勝愚這次表現不錯,看他的態度說不定真能解決問題,於是他十分詳盡地給辦公室工作人員說明小兒子的情況,希望領導能給解決孩子上班的問題,辦公室工作人員詳細做了記錄,表態說一定會給遲董事長做詳細匯報。從集團公司辦公樓出來,葉國林心裡還想著「閻王好見,小鬼難纏」,找到大頭頭,毛毛就業看來有希望。
    果然,過了大約一周時間,人力資源部一位工作人員受領導的指派專門來找葉師傅,對他提出的問題給予答覆。關於葉毛就業的問題有三點意見:第一,集團公司近年來招收的新員工都具有本科以上學歷,而且專業對口,沒有招收過不具備相應學歷的青年,所以像葉毛這樣技校肄業、沒有技術專長的青年,沒有辦法破例安排。第二,葉毛在保安公司應聘期間,為履行崗位職責負傷,留下殘疾,按照合同關係,他的勞保措施應由保險公司負責,祁北集團下屬工廠出於人道主義關懷,給了葉毛適當的幫助和照顧,盡到了應盡的責任。第三,這家工廠臨時僱傭葉毛負責看倉庫,違反相關制度,屬計劃外用工,按規定應予以辭退。考慮到葉毛對保衛工廠財產作出過貢獻,故特例允許繼續留用,不再追究工廠領導的責任。
    把這三條仔細一琢磨,葉國林覺得找遲勝愚白找了。說得冠冕堂皇,但什麼問題都沒解決,甚至工廠給小兒子安排臨時工還錯了,不讓把毛毛立即辭退就算恩賜,他應該叩頭謝恩才是。狗日的,我還以為找到救星了,原來屁事不頂!葉國林心裡罵道。
    「沒辦法呀,集團公司這麼大,無論啥事情都要按規章制度辦,遲董也不能一個人說了算。很抱歉葉師傅,我們沒有辦法幫助解決您兒子就業的問題。他還算有班上嘛,已經很不錯了,更多的孩子沒地方上班呢。」人力資源部工作人員說,「我給您帶來一點兒慰問金,是遲董事長特意交代的。五百塊錢不多,也是領導的一片心意。您看,董事長那麼忙,還把您的困難放在心上,領導十分關心離退休職工,你們也要體諒領導的難處啊。」
    我咋就沒看出遲勝愚對離退休職工的關心和照顧?我連電費都交不起,燒開水點蜂窩煤爐子,你們聞不到我家這麼大的煤煙味道?葉國林心情不好,工作人員的話聽得他脊背發涼,他在心裡繼續罵。
    「你尋了一回大頭頭,我看也沒啥效果,就弄了五百塊錢。」工作人員走後,寇粉英說。
    「你還想咋?算我沒白跑,五百塊錢等於毛毛多發了一個月工資。」葉國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