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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放寒假了,不僅畢業班要補課,高一年級春節前也要上10天課。
    聽了老師關於假期補課的安排,楊帆小嘴噘起來,回到家還發牢騷:「什麼破學校,放寒假也不得安寧,補課補課補課,補什麼課?煩死了!」
    「這有什麼好煩的?全國的中學都利用寒暑假補課呢,尤其高中。還不是因為高考競爭激烈?高考的競爭其實是把就業競爭提前加在你們身上,這個道理明擺著,誰也沒辦法。家長無奈,學校也無奈,你就認了吧孩子,誰也幫不了你。」陳一卉和顏悅色對女兒說,「你以往不是學得很輕鬆嘛。其實學習也是樂趣,汲取知識,探索未知,積累成功,體驗快樂,你難道不是?」
    「還快樂呢?刻苦努力的最終體現是考試成績,分,分,學生的命根,考,考,老師的法寶,一點兒意思沒有,我早煩透了。」
    「楊帆,我發現你變了。學習什麼時候讓你煩了?一個學生厭學怎麼得了?」
    「媽呀,我的確有點兒煩,有點兒煩有點兒煩有點兒煩……咱不說學習好不好?反正學校安排補課,我不也得乖乖去嘛。媽,咱說點兒別的,比方說,給咱家買一台電腦,上個網啥的。」楊帆半是撒嬌半是認真,扯著陳一卉的胳膊說。
    「買電腦,還上網?」陳一卉對女兒提這樣的要求顯然缺乏思想準備。
    「對呀。我們同學百分之八十家裡有電腦。現在是電腦普及的時代了,二十一世紀的中學生使用電腦就和當初您上學使用鋼筆一樣天經地義,電腦可以給學習提供方便。假如再上網,咱家就和整個世界接軌了,多好!網絡是現代人生活之必須,在網上能幹多少事啊。」楊帆趁機給媽媽宣傳電腦和網絡的優越性。
    「可我聽很多家長都抱怨,說孩子迷戀上網,耽誤學習。」
    「這種現象當然有,只不過是個別現象。迷戀固然不好,正常使用不就可以了嗎?不能因為怕迷戀不買電腦,不開通因特網,這叫因噎廢食。媽,咱家要是有經濟實力,還是買台電腦上網好。沒有網絡,還叫什麼現代生活呀?您要不給我創造上網的條件,寒假我只好到網吧活動去了。那樣在您視線之外,您不得更不放心嘛。」
    陳一卉上班時候無意中說起孩子要電腦,想上網,劉庚旺說:「對呀對呀對呀,你看我這人,粗心大意,你作為總經理助理,公司早該給你家配台電腦,拉個寬帶,網絡、工作電話,都有了。孩子要用電腦是好事,上網只要不成為網蟲就行。這事情我來辦,好不好?」陳一卉自知失口,不該在老闆面前說這事,趕忙阻攔說:「這是我家的事,和公司無關。我要想通了自己買,自己拉網線,不會無緣無故讓你破費。」劉庚旺說:「你總是要和我劃清界限?給你配電腦是公司行為,不是我個人行為。」
    過了沒幾天,陳一卉家裡有電腦了,上了寬帶網。楊帆高興得直喊「老媽萬歲」,陳一卉卻搖頭輕歎。她對劉庚旺說:「你不應該這樣對我,有強加於人的意思。電腦錢從我薪水裡扣吧,我自己來執行,算給你劉老闆打過招呼了,網絡費用我也自己負擔。」
    假期補課還在進行中,楊帆對網絡的迷戀初現端倪。一回到家就坐到電腦跟前,主要是聊天。
    「楊帆,作業完成了沒有?怎麼一回來就上網?」陳一卉半是提醒半是責難。
    「作業早完成了,媽。假期補課,老師留的作業本來少。」楊帆說。
    高中生個個天生會上網,尤其喜好聊天,無師自通。楊帆取了個網名叫「面目猙獰」,想把膽小的先嚇跑,省得干擾太多。她聊天的對象只有一個是重點,網名叫「狼愛上羊」。只要坐到電腦跟前,楊帆就上QQ聊天,和「狼愛上羊」東拉西扯,海闊天空,沒完沒了,樂此不疲。
    陳一卉很快意識到,女兒對於網絡,那就是一個迷戀!
    「楊帆,我後悔買電腦。你知道為什麼嗎?」有一天,陳一卉把飯做好,好不容易把女兒從電腦跟前叫到飯桌上。
    「嘻嘻,媽,您要批評我直截了當來,何必拐彎抹角。」楊帆臉上掛著毫不在意的訕笑,「您不就是嫌我愛上網嘛。」
    「適當上網是允許的,要是能廣泛瀏覽有用的信息,也是好事。可我發現你上網基本上都在聊天——我沒有故意監督你,總聽見那種比老鼠叫稍微好聽些的『吱吱』,『吱吱』,不就是來了聊天信息的聲音嘛——你以為我啥都不懂?」
    「媽,我也不光聊天,還看別的東西呢。有時下載一點習題啥的。」楊帆說。
    「真的嗎?反正我看你對網絡有些依賴、迷戀。時間長了會影響學習。」
    「現在不是假期嘛,不是沒有功課嘛。」楊帆說。學校春節前補課已經結束。
    「你自己把握好。要是開學還這個樣子,我就把電腦賣掉。我說到做到。」
    「媽,不帶這樣的!我聽話,我聽話行不行?」
    「趕緊吃吧,飯菜都涼了。」
    楊帆埋頭吃飯,可腦子裡隱藏著「狼愛上羊」,趕也趕不走。
    「狼愛上羊」其實不僅僅是楊帆的網友。這是一個長相俊朗的高一男孩,和楊帆同班,她和他交往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頭一次和「狼愛上羊」說話,楊帆對他留下了深刻印象。那一次上完了生物實驗課,管實驗室的老師隨意留兩個同學讓幫她收拾衛生,楊帆和「狼愛上羊」正好走在後面,被留下了。收拾完衛生,就在從實驗室到教室不足兩百米的校園甬道上,「狼愛上羊」說了兩句話。第一句說:「我恨世界上所有的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可我不恨你。」這句話讓楊帆吃了一驚,但她聽出來了,男孩的話包含著對她容貌的肯定,甚至表示了某種友好。楊帆於是好奇地問:「為什麼恨漂亮女人?」「狼愛上羊」說:「我媽就很漂亮,可我恨死她了。」這是男孩的第二句話,也讓楊帆震撼。
    從此以後,「狼愛上羊」不放過任何和楊帆說話的機會。他說他第一次看見楊帆就有親切感,彷彿老朋友一般。他說他喜歡和楊帆說話,能感受到心與心的交流。他說他願意和楊帆成為好朋友,相互勉勵相互關心的好朋友。慢慢地,楊帆瞭解了男孩的家庭境況。
    「狼愛上羊」同樣生活在單親家庭。媽媽是一家工廠機關工作人員,人長得妖艷漂亮。爸爸是工人,早先工作努力,曾經以工代干當過車間副主任,後來因為家庭變故,人也逐漸頹廢,身份又成了一線產業工人。他媽曾經有農村背景,跟上當工人的爸爸進了城。進城後媽媽遇到一個身居高位的男人,十分主動地貼上去,從自願獻身的一夜情發展到常任情人,後來乾脆甩掉「狼愛上羊」的爸爸,做了權貴的「二奶」。
    「我實在想不通,人為什麼可以不顧廉恥?假如不顧廉恥的你的親媽,讓人怎麼接受呀!所以,我特別恨媽媽,從她身上我覺得漂亮女人不可靠,容易受人誘惑,所以,我討厭漂亮女人。」有一天,「狼愛上羊」對楊帆說。
    「只要是人,都會犯錯誤,這和漂亮不漂亮無關。我知道一個規律,人要是犯錯誤,一條道走到黑,一般都因為經不起誘惑。人其實是慾望動物,總是難以抵制誘惑。比方古今中外有多少英雄拜倒在女人石榴裙下,因為男人經不起美色的誘惑。同樣的道理,你媽被男人誘惑了。」楊帆嘗試著要給「狼愛上羊」的疑問作出合理解釋。
    「你說得不對,我媽絕不是被男色誘惑了。我爸爸長得挺帥,有力度,看形象絕對是一流的男人,我媽後來找的男人,長相那叫一個猥瑣,矮個子,腰特別粗,整個看上去圓咕嚕嘟,臉長得像南瓜,看上去要多噁心有多噁心!」「狼愛上羊」提到讓他憎惡的男人,臉上掛著不屑,「對了,前不久我給了那男人一記耳光——不是真打,是給他製造難堪。你知道嗎楊帆,一開始我被分到奧賽班,是我媽找野男人給開的後門。後來奧賽班選拔,我知道憑成績進不去,我媽說那個男人保證讓我繼續留在奧賽班。我說,你硬讓我賴在奧賽班,我丟不起那人,我會逃學,甚至離家出走,你甭以為我做不到!我就是不想給那個臭男人面子,所以決定離開奧賽班。離開了奧賽班,這才遇到你,我真幸運!」
    「你倒挺有個性。如果說那個男人長相委瑣,你媽肯定是被物質利益誘惑了。比方權力地位,比方金錢,這些東西都能讓男人增加魅力,尤其對物慾極強的女人來說,這樣的男人有殺傷力。」楊帆根據推理想像繼續給「狼愛上羊」闡釋。
    「你這樣講好像有點兒道理。」
    「不是有點兒道理,是絕對有道理。物質利益不光對女人,對男人同樣有殺傷力。你家因為你媽經不起誘惑,拆散了家庭,給你帶來痛苦,可我家情況不同,是我爸爸年輕時經不起誘惑,為了追求金錢,竟然去吸毒販毒,給家裡帶來災難。」
    「原來你們家也挺複雜?我原先以為我最不幸,原來你也一樣?」
    「你媽起碼把你管到了上高中。你快十八歲了吧?父母應盡的責任是把子女撫養培育到成年,所以說你媽基本盡到責任了。可我爸呢?我很小很小的時候,他就出事了,被判了死刑緩期兩年執行。我媽一個人歷經磨難,才把我撫養成人。要說不幸,恐怕我更不幸吧?」
    「狼愛上羊」點點頭:「你比我更不幸。不管怎麼說,我們都長大了。儘管我媽生了我養了我,可我照樣認為,她所犯的錯誤不可原諒!」
    「世界上沒有什麼錯誤不可以原諒。」楊帆說,「人犯錯誤總有前因後果。犯了錯誤的人不僅自己要吞下惡果,而且,終究有一天會自省。我爸爸就是這樣。」
    「你爸爸自己知道錯?最終改正了錯誤?」
    「他後來在監獄得了癌症,眼看身體不行了,還是想見到我媽。我親眼看到了一個人在窮途末路、生命盡頭的懺悔,真是一種刻骨銘心的懺悔,是用整個生命償還心靈的債務,是一種脫胎換骨的自我救贖。所以說,人骨子裡的良知和是非觀念不可能完全泯滅,犯了錯誤的人終究有一天會後悔。」
    「這個我不懂,我只是從媽媽身上體驗到了人性惡。我是不會原諒她的,起碼現在不會。當然,除了恨媽媽,我更恨誘惑她的男人——好像是個副市長。你一個副市長,什麼樣的女人找不到?幹嘛要破壞平民老百姓的家庭?所以說,那個男人太無恥,和我媽兩個人共同無恥,無恥的平方!」「狼愛上羊」惡狠狠說。
    「行啦,我發現你一點兒不像男子漢。對自己媽媽都不寬容,是不是心胸太狹窄了?可別讓我瞧不起你。」
    「楊帆……」
    楊帆看見男孩眼睛裡居然淚光閃閃,她的心猛然有一種被揪扯的感覺。
    「狼愛上羊」真名叫梁洪。